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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由太監們簇擁著離去了——「受俘」儀式預定的時間原本也只有半個時辰，而他既已得到了興奮與滿足，當然就算是「大功告成」了；楊兆漢和楊朝棟被判以凌遲處死之刑，他也僅是隨口說了聲就算宣示了，一切自然有刑部執行——他便連看都不再看一眼。

太監們當然懂得立刻接下去說：

「徹底滅了哈達——殺了吳爾古代！」

幾個人不覺叫苦連天。

反應快的甚至在想：

「漢人們總是說：女婿是半子——兩位看看，我這半子，模樣兒很不錯吧！」

「那位李大人，從此要平步青雲了！」

他的情緒在一瞬間昇高，興奮得心中怦怦猛跳，險些拍手叫起好來——俘虜們在錦衣校尉的指揮下開始向他叩首，請求免死，幾百人整齊排列而成的跪倒的隊伍看來壯觀極了。

兩天後，他索性就派人在孟格布祿的飲食中下了藥，使孟格布祿連瀉了兩天肚子；然後，他為孟格布祿請醫生醫治，卻讓孟格布祿服下藥性相反的藥——孟格布祿當然就「病」得更嚴重了。

頓了一下之後，他補充：

由於數量過多，在數字上已經形成了一個無法交差的情形；而且，預計到達京師時的戰俘人數可能只有十之一、二了，押解官們越發的惶恐了起來：

這個建議很快的被所有的人接受了，於是開始透過各種關係，或者施加壓力，一路上向所經過的州縣索討死囚，混入播俘的隊伍中充數，以補上死亡之數——到了逼近北京的時候，還不夠的人數，索性就在夜裏隨意捕了些百姓，灌下啞藥，趕入隊伍中充數了。

最近，他確實又有好幾次被惹煩了，大臣們老是上勸諫的疏，一會兒說是慈慶宮落成了，應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人心了，一會兒則一個接一個的奏請罷去礦稅，即便他一概相應不理，心裡還是嫌煩；如今，正好拿著播州的這件事來轉移大臣們的注意力。

於是，他陷入了沉思中，再三的仔細思索——

「這都是萬歲爺洪福齊天，咱們大明朝能得天祐，將軍們才打了這麼大大的勝仗啊！」

這一天，突然有人心血來潮：「何不向地方州縣要些死囚來充數？」

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既沒有找來部屬們商量，也沒有把這個決定說出口；一直等到了第三天，他才明確的當眾宣佈：

吳爾古代做了他的女婿，當然是給了明朝一個很大的「交代」，也m.hetubook.com.com是他不放吳爾古代回哈達的最好的理由——

而他也將利用這個緩衝，加緊進行全盤掌握哈達的計畫；他有把握讓吳爾古代死得像孟格布祿一樣的「合情合理」，也很有把握讓哈達部的人對他心悅誠服，融合成建州的子民——有了這個緩衝的時間，他有絕對的把握。

「巡撫未能相信建州的誠意，最好能有所表示——」

「我要將莽古濟嫁給吳爾古代！」

天上在飄雪，氣候酷寒；但，身著貂皮衣袍的他卻覺得身上都暖烘烘的，只偶爾覺得風刮在臉上，有點兒涼颼颼的而已，而這麼一看，一笑，登時間整個心頭都熱了起來，那一點兒涼意都被驅趕得無影無蹤了。

努爾哈赤做了個手勢，立刻上來幾名侍衛，上來扶起兩人。

因此，當萬曆皇帝親自登上午門受俘的時候，跪在他而前的俘虜們的人數和出發前是完全一樣的。

這話一出，太監們都不覺有些兒驚訝——這樣的話，倒是萬曆皇帝已經許久未曾出口要交代的了；多日來，他不是根本無旨要下，便是隨便吩咐叫秉筆太監來寫，如今，竟出口要內閣擬旨，實在是件特別得不能再特別的事了！

一路上他向太監們點點頭說：

趙楫七月才受命，來到遼東已是八月；上任三個月後自以為已經摸熟了遼東的情勢，也聽說了他兼併哈達部的事，一心想要調解兩部之間的「糾紛」，竟自派了人來向他說：

到了第十五天，孟格布祿就亡故了。

他當然無法分辨這些人中有哪些是真正來自播州的戰俘，有哪些是其他地方的囚犯，又有哪些根本是安善良民——他只是被這些人所象徵的「播州大捷」的勝利感弄得興奮、陶醉、快慰不已，其他的一切也就全部不重要了。

「太不像話了！」

他的情緒起伏著，隱藏著的心事和酒意一起起伏，再經過馬背上的一陣顛簸之後激盪得更厲害，終於，他翻身下馬，而後便嘔吐了起來。

於是，他派人呈報趙楫，說是孟格布祿一病不起，但他將送孟格布祿之子回哈達，以實現他對明朝的承諾。

「讓內閣擬個旨來看！」

「非徹底滅了哈達不可！」

皇帝要的永遠只是表面——

心裡存著怒氣，也因此而下定了決心；那是因為不多日前，明朝新上任的遼東巡撫趙楫竟然派人來向他施加壓力，要他送孟格布祿和吳爾古代父hｔtｐs://ｗww.ｈｅtuｂoｏｋ•cｏｍ•ｃom子回哈達部。

他不想和明朝在這個時候撕破臉，發生爭執，引起不必要的問題，因此，他表現得非常的順從，滿口的答應了送還孟格布祿父子。

於是，萬曆皇帝更高興了，「呵呵呵」的仰頭笑了一陣，笑夠了之後，倒也沒忘了交代：

這一病，病了十天還不好；而孟格布祿得病的訊息已經傳遍了遼東。

努爾哈赤殷勤的親自接待這兩名明朝的官員，不但將他們在喜宴上的座次排在自己的兩旁，還不時的勸酒勸菜，一面不時的發出呵呵呵的笑聲，帶著爽朗、開懷的笑容說：

「吳爾古代不是哈達部的人嗎？怎的竟要將莽古濟嫁他？」

帶頭的幾個人心裏尤其明白，輕則革職，重則可以改成死罪——萬一被人說成是自己得了好處，私放了犯人，謊報病死，罪名就大到可以判死刑了。

「這趟路，白辛苦了不說，只怕——至少要落得個革職！」

努爾哈赤哈哈一笑說：

「建州和哈達結了這個親，是最明智的事——我們回報巡撫大人，大可放心了！」

「這事只要做得周全，應付了明朝的插手干涉，哈達就完完全全是為我所有了！」

他其實不是信口隨意說說的，而是想到：

「最好，教他們統統都去辦犒賞有功將士的事，就不會老跟朕提別的事了！」

戰俘們在明確的指揮下，按照既定的程序向他叩請，然後在錦衣衛的呼喝下起身，退出午門，腳上的鐵鍊隨著他們行走的腳步而發出極大的聲響，彷彿在伴隨著他們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時，為他們而悲鳴：但，萬曆皇帝卻聽不到這一聲接一聲的悲鳴了。

這一次，他一如往昔的，沒有對事情掉以輕心，整整的費去一天一夜的時間之後，他才從反覆推想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而面臨著時節已近歲暮的努爾哈赤卻在絞盡腦汁的思考著建州的發展。

新的一年到來了，而他正在進行的是這麼一件意義重大的事——吞併哈達，乃是他統一女真大業的開始。事情做得成功了，他一生的事業又展開了新的一頁。

而吞併扈倫四部，統一女真分裂的各部落，原本就是他多年前預定的目標——他從來沒有遺忘過自己的使命，自己與生俱來的任務，要帶領著全部的女真人走上康莊大道；幾年來，他腳踏實地的、一步步的用心經營著，每走一步就距離理想近一步；而今hｅｔｕｂｏoｋ.ｃom•ｃｏｍ，又是一個新的時機到來。

他的心裡爆出一個聲音來，緊接著又是冷冷的哼了一哼：

「怎麼樣的先去給他透個口風——『報喜銀』總生受他一些吧！」

「好生的服侍，而且，一步都不能離開，一直守到他們酒醒！」

他知道，萬曆皇帝要的是俘虜們一起跪倒在他跟前，向他叩首、求他赦免時的快|感——只要萬曆皇帝得到了這份快|感，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無論是對在戰場上立下戰功的將士們的獎賞，陣亡將士的撫恤，還是自己個人的加官進爵，都將「有求必應」；否則，無論上了幾千幾百封奏疏都沒有用，萬曆皇帝一轉眼就會忘記了播州戰役這回事，什麼嘉獎、封賞都不給了。

甚且，因為受到了全場歡悅氣氛的影響，情緒昇揚了起來，兩人都異口同聲的說：

而一等到趙楫派來的人離開建州，他的心中立刻就仔細的盤算了起來。

結論還是一樣的：

「這麼一來，明朝沒話說了——」

然後，他一拳擊在窗櫺上——

趙楫當然沒有親自前來觀禮，但卻備了禮物，派了好幾名部屬前來，從頭到尾的參加了整個婚禮。

而深知萬曆皇帝的喜好的李化龍心中更是忐忑，再三的交代：

這一天，他先是策馬在野外獨自奔跑了好大一個圈子，迎著大風雪跑了個遍體火熱，回來後又獨自的在屋子裡踱步，最後，他立定了，站在窗口望天。

「是的！是的！果然是乘龍快婿啊！」

橫豎都是死囚——

「這才好過個耳根清淨的年呢！」

又到了歲暮了，他想，大臣們有了「擬賞」的事可忙，一定皆大歡喜了——

「這個什麼驢官，諸事都沒弄清楚就自己放起『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來了？哈達部的降民都已編入建州的戶籍，成為我建州的子民了，他還在胡扯這些？」

「這件事兒讓內閣露露手吧，免得朝裡的人閒久了，又來囉嗦！」

李化龍特別從原本就很拮据的軍費中撥出一筆豐厚的押解費，派出的押解官和兵丁們數量既多，且又經過仔細的挑選，全部由辦事最仔細、最優秀的人員充任——而這卻苦了這批優秀的人員。

從第一個戰俘死亡開始，這些人的心中就蒙上了一層陰影，每天小心謹慎的執行任務；尤其是對楊兆漢和楊朝棟這兩名最重要的要犯，因為更怕這兩人死去，便又加倍小心，簡直成了「侍候得無微不至」，除了必須戴上wｗｗ.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com手鐐腳銬，必須坐進囚車中之外，這兩人的待遇已不亞於官員巡行各地州縣了。

他先是一言不發的出著神，臉上一片靜穆；然後，神色漸漸的起了變化，目光越來越沉，越來越銳利，臉色則越來越紅，拳頭也慢慢的握了起來。

其實，打從解送的隊伍走到半路上開始，就已經有人因不適應氣候、不服水土及不耐解運而陸續病倒、死亡，弄得負責押解的官員們頭大如斗，每天提心吊瞻的反覆設想：

可是，事情逼急了，就想出解決的辦法來了。

「萬歲爺要親自受俘，萬一這些死俘走不到京師就死光了，我等必然獲罪——」

總數有幾百之多，跪在午門前，黑壓壓的一片——萬曆皇帝低頭一看，臉上立刻發出了笑容。

但是，表面上，他卻滿口的對來人說：

「嗯，李化龍這場仗打得好！」

但，他什麼話也不願回答，什麼都不做解釋，更不理會富察氏的反應；他只是叫了人來，為他備妥了文書，然後派人送去給趙楫，邀請他出席莽古濟與吳爾古代的婚禮。

他仔細的交代著，而且，話一說完，自己也就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退離了喜宴；他揮揮手，不要人跟著，自己獨個兒走到了戶外，不一會兒之後便跨上了馬，向著野外飛奔而去。

「回頭，把李化龍的奏疏找來，看看他說，打仗的時候，誰最賣力，誰立的功最大——都依他的奏，加給獎賞！」

尤其是莽古濟的生母富察氏，聽到這話後立刻來向他問說：

播州的俘虜被解送到達京師的時候已是十二月的隆冬，大氣冷得令這些生長於西南濕熱之地的戰俘們無法承受，無需行刑就已死亡殆半。

「好的，好的，我盡快處理！」

莽古濟是他方成年的三女——女兒大了，配婚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他所配婚的對象竟是吳爾古代，登時就引來了一陣驚異，紛紛的詢問起來。

「所有的戰俘都要照顧妥當，切不可出什麼差錯——務必要讓萬歲爺在受俘的時候龍心大悅——否則，我幾www.hetubook.com.com萬名弟兄在戰場上的血汗就全部白流了！」

而一想到「別的事」，他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福壽膏」的癮也就上來了，恨不得立刻飛到榻上去享用；一面往下想：

卻是連萬曆皇帝本人都不曾想到，大明朝原本的政治制度與內閣擬旨的關係——甚至，這些太監們還想著：

將胃中的所有都吐了個乾淨之後，他開始往回走；情緒已經平靜許多了，心裡所隱藏著的說不出來的諸多事體也慢慢的被壓到了最深處——他冷靜、理智的告訴自己：犧牲一個女兒是值得的，自己所付出的代價終必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回收！

「看來，萬歲爺果然對播州戰事另眼相看！」

生長深宮的皇帝，哪裏體會得到「戰士軍前半死生」、「戰場白骨纏草根」的情況？

雪花一起飄灑在這群跪倒的人的身上。

他一聽，氣得險些當場翻臉；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說著立刻舉起酒杯來敬酒，自己先一飲而盡，兩名貴賓也就跟進，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幾個回合下來，喜宴還沒有結束，這兩個人已然酩酊大醉，如爛泥般的癱倒了。

他當然不接受，而且在心中嘿然冷笑：

每個人的心中都在想：

因此，這一趟押解戰俘們北上的任務就遠比戰爭本身來得更重要，也更艱鉅了。

「孟格布祿畢竟是哈達部之長，久居建州，終究不是辦法，還是盡早將孟格布祿以及他的兒子吳爾古代送回哈達部去吧！」

送走來人後，他再次反覆的想——

兩名做了「貴賓」的明朝官員當然順著他的口氣接下去，滿口的讚美著：

但，偏是天公不作美，這兩人一路上病了好幾次，押解官們只得沿路找醫生；而一路死去的戰俘們，所造成的困擾就更大了。

「等我得了外孫，必然抱了去巡撫衙門參見巡撫大人！」

他的眼睛越發的光亮了。

「今年是何等重要的一年啊——這統一大業，我一定要全力以赴；除了哈達，輝發、葉赫、烏拉，都要逐步的解決，一個一個的為我所有！」

而萬曆皇帝的想法當然與太監們不同——

對於他的這個呈報，趙楫當然不得不接受，但也不肯全然置信，不但再三的盤詰他所派去的人，還派了人到建州來催迫他盡快送回吳爾古代。

趙楫派來的人甚至說：

「只需想好一個應付明朝的辦法來——」他很明確的告訴自己：

他的精神為之一振，所有不快樂的情緒化為了烏有；他期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