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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作者:林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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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之錯

為君之錯

然而,這一次,萬曆皇帝的反應卻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儘管讓鄭貴妃給說了半車子好話,他也不再全盤接受,全盤聽從——而且,無需再拖延上兩個月了——他隨即下令:
壞得甚至令他連福壽膏都不想享用了。
只是,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尷尬了,浮在表皮上,顯得萬分不自在。
慈聖皇太后穿著一襲褐色上繡萬壽團花的常服,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都明顯的增多了;她已經老了,儘管頂著皇太后的尊貴身分,她也一樣的臣服於歲月。
這一年,大明朝境內接二連三的發生動亂。
情勢大不利於她,似乎已成了定局——兩個月後,萬曆皇帝所宣佈的一個新的決定,雖然原本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旦成真的時候,也仍然是致命的打擊,令她哭得死去活來——
「著錦衣衛拿下,嚴審,問罪!」
一剎那,他的悠遊與自在全都被擾亂了,情緒整個的壞了。
慈聖皇太后已經先一步的得到了通報,帶著幾分詫異的準備接見;萬曆皇帝的軟輦一到,先是太監、宮女們在門口跪了密密麻麻的一地,山呼萬歲了之後才起身迎他入宮。
她老了——老得和他記憶中的有著溫暖懷抱的母親已然大不相同,甚至,眼前的她有如一個陌生人,除了「母親」的名分之外,什麼都不對勁了。
「萬歲爺竟然連我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奉派到蘇州的太監是孫隆,五月裏,他率爾下令,每一架織機加徵稅銀三錢。
說完,胖呼呼的下巴抖了一陣,頭也連搖了幾下。
吩咐完了,他才吞吐了幾口氣,揮了手,示意太監們侍候福壽膏,又過了好半晌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細細品味、沉沉睡去。
「母后——」
然而,萬曆皇帝的本意卻不是來接受這「接駕」的儀式,他三步併作兩步的直入正殿去見慈聖皇太后。
湖廣一帶徵收的礦稅,竟然只有三分之一解入皇宮的內庫?陳奉個人的侵吞竟為進奉的兩倍?
兩個月後,他下令召還陳奉,由承天府守備太監杜茂代理陳奉之職;但,湖廣一地,百姓所受的荼毒已經無法養復了。
萬曆皇帝登時醒悟,立刻「撲通」一聲的跪下,口裏稱著:
「母后——」
「今兒天氣真好,連這些花都給映照得特別好看呢!」
他打的如意算盤:蘇州向為絲織盛產之地,百姓以「織」為業者佔十之八、九,織機的數不下數十萬,每架加徵三錢,一年的進帳將可多出百萬以上,不但能討得萬曆皇帝的歡心,自己的荷包也可以賺個肥飽。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千千歲!」
他需要有東西來填補他空洞的內心,而他本是最渴盼母愛的孩子——他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便是母親的愛。
他在輕輕一顫後接受了這叫喚,並且極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緒,集中目光正對慈聖皇太后,也回報了她一個高度的禮貌,想出了一句得體的話來——他的臉上堆起了笑容,聲音也非常的恭敬:
「皇帝——」
「去請皇長子來!」
她看來已經非常的衰老——
「奴婢遵旨!」
然後,她向萬曆皇帝說:「難得有這個興致——把我那個孫子也找了來,一起去吧!」
剎時間,萬曆皇帝愣住了。
「起駕!到慈寧宮!」
「他只不過是個宮女生的,不值得母后為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操這許多的心啊!」
「母后!母后——」
「什麼?徵三解一?」
他終於掙扎出了聲音,那是一聲呼喚:
而這一次,聽著太監們唸奏疏,還不等全部唸完,萬曆皇帝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兒臣知錯!」
這一問,他越發的無從回答了,瞠目結舌的僵立著:偏偏,就在這一剎那間,又是一樁往事回到了心頭。
而其實,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慈聖皇太后滿意了,緩緩的走動著,走到窗口,她想要往外看,一名太監立刻過來打開窗戶,讓她的視野延伸出去。
慈聖皇太后依舊笑咪|咪的說:
二月裏,武昌的民變再起,百姓們聚眾抗爭,殺了稅監陳奉的參隨六人,焚燒了巡撫公署——這是武昌、漢陽地區的民怨在累積了長達三年之後,第二次爆發的具體行動,情況遠比一年多前的擊傷陳奉要來得嚴重得多——
一樣是因為徵稅太監的苛剝所引起——
「這干太監,在皇宮裏的時候都好好的,一出去就惹事生非——你瞧瞧,兩個月出一回事,弄得朕連個安靜日子都沒有!」
說著,她從座椅上緩緩起身,原來侍立在她身後的兩名宮女連忙趕上去攙扶她;然而,她起身、站穩了之後舉步行走,倒也不是想要靠近萬曆皇帝,而像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但,萬曆皇帝立刻趕上前去,湊在她跟前,陪著她邁步。
表面上,他一言不發,靜默無聲,更無什麼特別的神情,木著一張臉,重新投入福壽膏的香得令他沉醉的氣息中;但,心中卻關始迴旋起了一些異常的聲音。
萬曆皇帝不敢聲張,低下頭,任憑慈聖皇太后一句接一句的說下去;慈聖皇太后卻又像是感慨萬千似的嘆了一口氣,放緩了語調問他:
宮裏隱約透出幾個人走動的身影——
偏又在這個時候,常洛走了進來。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因冶遊而受到母親的責罰,跪在她的跟前,心中發著陣陣的顫慄。
但,僅只是一個「財」字,還無需太放在心上——她所浮上心頭的其實是另一種隱憂。
「這是真的嗎?」
她略略提高了聲量問他:
他起身踱步,在屋子裏走了好幾趟來回,然後,他在窗口停了下來,悵悵的張望著前方。
王皇后還健在——雖然常常病著,卻總能拖拖拉拉的熬過去,直到現在還活著,還佔著「統領六宮、母儀天下」的身分!
卻是這麼一想,她越發的心酸,雙手一掩面就號啕痛哭了起來,顫顫的忖著:
因為寬恕不得,他發聲的時候越發的簡潔有力,聽得每一個人都覺得背脊發冷,飛也似的去向錦衣衛鎮撫司傳旨——
像是在詢問,也帶著些詫異——
然後又向著鄭貴妃嘆了口氣說:
慈聖皇太后顫慄的身體再也不願站在他的面前——在宮女們的攙扶下,她搖搖擺擺的走回寢殿去,臨轉身之際,她甚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這一天,萬曆皇帝其實一如往昔的沉溺在福壽膏所帶給他的美好的幻覺中,並無意於處理或決定任何事情;他像是漫游的魚,心中沒放進任何東西。
萬曆皇帝人跪在地上,抬起頭來目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裏慌成一團,想要出聲喚她,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來;一陣恐懼感越發如浪潮般的湧起。
太監們將他從和*圖*書地上扶了起來,他一個站立不穩,險些又跌坐了下去;好不容易扶他立定了,太監中也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而他的耳中還是嗡嗡作響。
而這聲音卻是無意義的——一如他在精神的荒原上所聽到的呼呼的野風。
那時的母親正值盛年,體態豐腴,眼神中挾帶著令人心折的威嚴,和眼前的衰邁一樣,都不是他心中的真正的母親——
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怒氣一起呈現在他的神情和聲音中,他的臉色為之泛青;呼吸也重濁了,口氣嚴厲,說出來的話更是毫無轉寰的餘地。
陳奉的命運被決定了——跪伏在地上的太監們逐一起身之後便開始執行審訊陳奉的命令,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去進行。
她的叫喚聲已經不嚴厲了,但也沒有帶給他一絲親切的感覺——她彷彿在叫喚一個陌生人,遙遠的,但充滿了禮貌。
而且,就在陳奉被召回京的第二個月,蘇州也發生了民變
「常洛,尚未受冊——」
太監們異口同聲的說:
他一面閃躲著她的眼神,一面在腦海中思索著可以敷衍她的言語,好一會兒之後才回答她:
他十歲即位,每天清晨都在母親嚴厲的叫喚聲中醒來——做了皇太后的母親,每天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叫醒他,準時的上早朝;無論他多麼眷戀被窩,也得乖乖的服從——那幾年,母親和張居正是一個人的兩種化身,都在期勉他做個聖上明君!
然而,這麼一件重大的事變奏報到朝廷,大臣們紛紛上書陳請撒回陳奉,萬曆皇帝卻遲遲沒有答覆。
她憤憤的想著。
天氣熱,她身穿蔥綠織金薄紗上衣,下著墨綠團花百褶裙,人一走動,身上的環珮一起發出聲響,但是,萬曆皇帝卻不但沒有因此而醒來,反而鼾聲更大,她把頭一低,險些哭出聲來。
而今,幣整的二十年過去了——
他想放聲大喊:
「侵匿稅銀、阻截商販、徵三解一、病國剝民!」
幾句話,深深的打動了他的心,也令他內心深處發出一聲怒喝:
「陳奉真有那麼壞嗎?」
這麼一說,慈聖皇太后的臉上也浮起了笑容:
李道的奏疏不同於其他人,僅只是指出陳奉為禍地方而已——李道很明確的指出陳奉:
但,他卻沒想到,原先已要繳交重稅的機戶們再額外的要多繳這「每架三錢」的加徵,全都無法承擔,只得紛紛關門罷織,而受雇的織工們立刻失了業,生計大受影響,動亂頓生。
「還宣召什麼?」
「陳奉真的那麼壞嗎?」
心裏想得亂成了一團,他幾乎想逃離了;但是,慈聖皇太后的聲音隨即又響了起來:
而清醒著的鄭貴妃卻在他入睡之後,臉色漸次的沉了下來。
「怎麼不連孫隆都一起打死呢?那才是一了百了呀!」
「兒臣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念母后,所以專程來看望母后!」
萬曆皇帝微彎了腰,恭敬的說:「是——兒臣恭聽母后的訓示!」
慈聖皇太后微點了一下頭:
雖然心緒在轉動,他卻覺得心中非常的空,空得一無所有,空得令他難受之至。
「難得你有這份心!」
他倒不是對這件事完全不和_圖_書聞不問——太監們唸給他聽的奏疏的內容他都聽明白了,也不是漫不經心的從右耳進去,又從左耳出來了,而是產生了錯愕。
重重的一頓,他喝道:
太監們唸過的奏疏裏,包括有內閣大學士沈一貫上的,給事中姚文蔚、南京吏部主事吳中明——印象最深刻的是江西稅監李道。
可是,一切都遲了。
他的耳中.嗡嗡作響,腦海昏亂,情緒惡劣已極,心裏只有一個聲音:
「皇帝,怎麼得空,突然的上我這兒來了?有什麼事兒嗎?」
他便連母親都要失去了——
「在萬歲爺跟前,有萬歲爺的感召,他們自然一個比一個好——放到了外頭,離萬歲爺遠了,難免就有些兒走樣了!總是下人嘛,好也是靠萬歲爺的聖明才好的——」
他想起了往昔,陳奉跪在他面前的模樣,恭敬、謙卑、忠誠,十足是個可以信賴的人;而後,陳奉就任湖廣稅監以後,進奉的金銀之數也令他十分滿意——仔細的想過了之後,他再重新發出疑問:
時節入秋,吹拂而過的風中微帶著涼意,天色卻異常的清朗,碧藍如緞,沒有半絲雜色,還閃閃發亮,藍天下卻是慈寧宮外的一排長廊,連接到宮門,廊上的朱漆和沿廊擺設的盆花相映成一道色澤亮麗的艷光,在秋陽下閃動著。
「有道是:『大人不計小人過。』萬歲爺就別把這些奴婢們的過錯放在心上了!」
他只能在心中暗自告訴自己:
出了宮門,在宮女們的攙扶下坐上軟輦後,她強迫自己深呼吸,以支撐自己能維持著平靜的表象回寢宮;卻不料,太監們抬起軟輦,沒走上幾步,她一抬頭就遙遙的看到了坤寧宮。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許多得寵的時刻,萬曆皇帝一天都少不了她,也只差沒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她——
於是,他一路催促抬輦的太監加快腳程。直到慈寧宮在望。
處死了陳奉,他的情緒不但沒有因為得到了發洩而好轉,反而還變得更壞。
這一次,百姓群聚的有數萬人之多,憤怒的目標指向原為御馬監太監,來到湖廣等地任礦稅太監而胡作非為、橫徵暴斂的陳奉;陳奉逃出稅監衙門,藏匿於楚王府才倖免於死;最後,出動了錦衣衛緹騎鎮擊,才勉強驅散了聚集的人群
於是,他立刻吩咐:
慈聖皇太后依舊不放鬆的追問:
太監們當然立刻應了聲:
這是自古以來的寵妃的下場啊,想得她不由自主的機伶伶的一顫,卻也更加不甘心的、咬著兩排牙齒,打心底裏發出一聲呼喊:
「且忍一忍,忍過這當口——走一趟御花園,一會兒就沒事了!」
「世上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的!」
「遵旨!」
萬曆皇帝立刻迎合她的話頭說:
於是,萬曆皇帝吩咐太監們:
「絞——」
慈聖皇太后卻進一步的逼人。
「那才不過多久前的事啊!」
鄭貴妃當然揀好聽的向他說:
「我尚未色衰啊——怎麼竟說不動他了呢?」
他想放聲大哭,想放足狂奔,想用力捶打一切看得到的東西:甚至,他想親手剖開自己的胸膛,挖出心來——他恨不得迎著柱子撞頭!
想到往事,他越發的傻了。
夢想實現的希望越來越渺和-圖-書茫,不但皇后的金印握不到手中,便連萬曆皇帝的心也從手中飛走了。
「起駕——上御花園!」
「慢點!」
善於察言觀色的太監當然很明確的感受到了萬曆皇帝的憤怒,絲毫不敢遲延,更不敢放人情——很快的,陳奉的罪名被確定了。
「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大臣們不是打多少年前就紛紛上疏?一拖十幾年,說不過去吧!」
慈聖皇太后的心請似乎特別的好,眼睛張望著這些,口裏一迭聲的說:
「陳奉親口招認,曾侵吞稅銀——」
「叫孫隆回京來,給朕仔細的盤問盤問!」
臉頰凹陷了,皮膚上長出了老人斑,眉毛稀淡得襯得雙眼不怎麼有神,下巴和脖頸都鬆垂著幾層皮,耳上只飾了一顆珍珠,沒戴長長的耳墜——
「這該死的東西!」
偏偏,慈聖皇太后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當然沒有一個人敢為陳奉求情,更沒有一個人敢違逆他的意思——
這一次,他的心神沒有完全在福壽膏中沉迷,心緒在微微的顫動中逐漸昇起思索的聲音,腦海中也漸漸的有了縱橫交織的線路。
他先是像一個小孩子般的賭氣的哼著說:
「難得這好天氣!兒臣陪您到御花園中賞賞花吧!」
事情雖已隱隱成形,但促成具體的實現,卻是一個偶然的因由。
「你也是宮女生的賤種啊!」
「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
六月初三日,幾千名織工聚集城中,推崑山葛成為首,包圍孫隆的稅監衙署,擊斃孫隆的幾名爪牙,孫隆本人越牆逃走,才免於一死;而聚集的機工依然不肯散去,直到第二天,調來大批官軍鎮壓——
萬曆皇帝先是不覺——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說了聲:
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麼突如其來的變化——而他畢竟不敢違拗慈聖皇太后的意,不敢出聲阻止太監們去請常洛的腳步;他只能強迫自己忍耐,壓下心中一千個、一百個的不情願,默默的順從著慈聖皇太后的主張。
「你倒說說看,常洛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好,惹了你討厭,你就這麼不情願立他當皇太子?他畢竟是長子啊,你能不顧禮法?不顧天下人說話?眼看,他將二十歲了,你要拖延到幾時呢?更何況,這孩子老老實實的,又挺孝順的,沒有什麼不好啊!」
「我記得,慈慶宮是去年八月修成的,常洛是今年二月裏搬進去的,可怎麼就沒聽說那是『東宮』?」
替孫隆說情並不是沒有緣由的——孫隆送了她不少「孝敬」,要是這回說動了萬曆皇帝,不怕孫隆不加倍孝敬;可是,釘子碰回來了,財路也就斷了。
但,太監們來向他稟報,為他下令召回的陳奉已經到達北京了,在等待他的宣召。
不料,慈聖皇太后卻臨時想起了事情,吩咐道:
那是她最想擁有的地方——而那裏卻屬於另一個女人——一個阻擋了她實現夢想的女人——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心裏更沒法子壓抑下澎湃洶湧的波浪;而在淚眼婆娑中再次遙望坤寧宮,情緒越發的激動。
說罷也不待萬曆皇帝的表示,逕自吩咐:
而就在這個當兒,他的心念一轉,竟突然想起了他生身的母親——慈聖皇太后。
他覺得耳中嗡嗡的作響,眼前昏昏然,心中昇起一股煩躁,於是,他發出一聲冷哼:
「也好——我多日不曾出門檻,www.hetubook.com.com正想走動走動!」
但是,慈聖皇太后似乎是跟他對上了似的,毫不放鬆的緊逼了下去——她轉過身來,兩隻眼睛正視著他,目光也在突然間變得炯炯有神,既令他不敢正對,也無法逃避,只有萬般無奈的承接著。
下面的聲音他聽不清了,陳奉所招認的數字是長長的一串,但是,多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陳奉背叛了他;這個親口招認更加證實了背叛的事實,便連他想逃避面對這個事實都不可能了。
萬曆皇帝盡可能的閃躲著——好不容易,他想到了一個說詞,於是,他向慈聖皇太后解釋著:
打從十三歲入宮開始,這個夢就不時的出現,甚且成為她生命的重心。
她像是想為孫隆說情似的進言:
耳朵裏又是一陣嗡嗡亂響——慈聖皇太后年老力衰,這一記耳光打得並不重,臉頰上並沒有太明顯的痛意,但是,他實際上的感受卻有如一把刀扎進心裏——他像赤|裸著身子獨自立在茫茫的荒原中,這一刀切斷了他與世界的連繫,使他成為一個徹底孤獨的人。
那是最讓他滿足的感受,也是最溫馨的回憶,他熱切的想要重新再享有一次。
萬曆皇帝不再對她言聽計從,這簡直就是一個敲鐘般的警訊。
其實並沒有看進去什麼東西,他只是茫然的出著神,心裏一遍遍的對自己說:
「徵三解一」是事實,陳奉當然要判死刑——侵吞了多少稅銀,要一筆一筆的查點清楚,送交庫房,至於陳奉本人,他只說了一個字:
一路上,種種童年時的回憶都湧上來了:他最喜歡依偎在母親的懷中,臉頰貼著她溫熱柔軟的胸口,聞著她身上所發出來的甜香,聽著她輕微的鼻息和心跳的聲音,雙手勾住她的脖子,有時還去撥弄她從耳垂懸下的一長串的珍珠耳墜。
可是,行過禮,一抬起頭來,慈聖皇太后的形容就整個的進入了他的眼中。
卻哪裏知道,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臉上已經挨了「啪」的一聲;然後是揮罷掌的慈聖皇太后鐵青著臉,顫顫的怒聲:
他帶著錯愕,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一股混合著諸多因素的複雜的思緒湧上心頭,有幾分挫折,有幾分失落,也有幾分悲憤——她盡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維持了一個平靜的外表,也不讓淚水落下來,以免讓周遭的太監、宮女們看見了,哪一天不留神就說給了萬曆皇帝知道;但是,情緒已經壞到極點了,實在沒法再在萬曆皇帝身邊挨下去了,她索性起身,走出了乾清宮。
這道心念來得莫名其妙,卻也不完全無因——起自於他的極度空虛中,推動著他潛藏在生命最底處的渴望與追尋。
坤寧宮的建築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已經數不清在夢中有多少次看見自己在宮女們的簇擁下昂然的入主坤寧宮,捧起皇后的金印,向天叩謝。
而慈聖皇太后卻已經朝著他說話了:
人坐在軟輦上,她哭得全身不停的顫抖,那原本薄如蜻蜓雙翅的蔥綠紗衫便如被驚得撲簌簌的一般,帶著無處可棲的惶然,更宛如飄流的浮萍,遇到了逆浪,慌忙的隨波亂轉——
「你來了也好!我正有話要跟你說說呢——咱們娘兒倆可也好久沒在一塊兒說說話了!」
那個恭敬、謙卑、忠誠的奴婢竟然做出侵吞的事?跪伏在地,像一條狗一樣的人竟然背叛了他——他開始發抖。
太監們飛快的來向他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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