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男人身上穿的破爛窄袖便服，早已形同一塊破布。

老人低語，背轉過身。

「您是蘆屋道滿大人嗎？」

他閉上雙眼，五官擠成一團。

「不能？」

「我有妻子和孩子。我怎麼會想死呢？可是，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我、我只想讓自己解脫……」

有名身穿白色狩衣的年輕男子，站在風中。

光君向步出茅屋的老人說：

老人把藥丸塞進仰躺的男人口中，繼而從孩子手中接過木碗，在男人上方彎下腰。

看來男人體內正遭逢劇痛。

老人自男人嘴邊移開木碗。

「我不是說過了？這病，治不好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

男人忍著劇痛，從齒間一面發出呻|吟，一面如此說。

正是光君和惟光。

那間茅屋的地板正是河灘地面，中央用河灘石子圍成一個圓圈，大概用來當爐灶。

敞開的胸部和腹部可見斑斑點點的蚊子或蟲子咬痕。蚊子能隨處自由進出茅屋。爐灶中燃燒的草煙，雖然多少能夠驅蚊，但河邊這種場所本來就多蚊多虻，燃燒的煙和-圖-書到底有無效果則不得而知。

不一會兒，孩子回來了。

女人伸手搖著男人的肩膀。

老人把木碗邊緣貼在男人嘴上。

他身上到底重疊了多少寒暑呢？光看外貌，完全猜測不出。倘若有人活到一百歲才死去，屍體不吃不喝，死後又增添數十年歲數，大概就會形成老人這副模樣。

「我可以讓你解脫。」

茅屋是利用浮木豎在石子間當柱子，同樣用浮木橫搭在柱子上，再用乾草編成的繩子綁住，充當房梁，屋頂只鋪著乾草和樹枝。牆壁也徒有其名，只用樹枝交叉搭成，再塗上泥巴而已，有牆等於沒有，稍微起風就會刮進雨水。

「會死。」老人答。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煩哪。」

男人雙眼撲簌簌掉淚，真令人懷疑他體內真否殘留有如此多的水分。

「你喝下這個。」

「收、收東西？」

「老、老公！？」

入口雖然垂著草編的粗蓆，但這也類似可有可無之物。

接著，老人又不知自何處取出一粒約小指尖大小的https://m.hetubook.com.com黑色藥丸。

老人剛說完、女人不知所措地來回望著老人和男人。

男子身旁又站著另一名男子。

「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阿彌陀淨土。陰間怎麼可能有呢？不管你願不願意將靈魂送給我，你都不能前往淨土。你放心吧，不僅你不能去，任何人都不能前往極樂淨土……」

「我死後，不管靈魂還是其他什麼，通通給您。您就、就趕快讓我解脫吧……」

自從去年鬧饑荒後，這類茅屋在鴨川河灘上增加許多。

「你想死嗎？」

男人只是反覆淺短地呼吸著，看似已經無力說話了。

這是個古怪老人。

「你不需要明白。」

仰躺的男人，呼吸斷斷續續，而且微弱。

「喂……」老人叫喚。

「老、老公！？」女人握住男人的手。

老人的雙眸如貓頭鷹，黃得炯炯發光。

「那麼，您、您到底要什麼……」女人問。

「拜、拜託……」

那座茅屋搭在鴨川河灘上。

老人看似在笑。

喉結在消瘦得露出青筋的喉嚨中升降。ｗwｗ.hｅtｕbｏｏｋ•ｃoｍ.coｍ

呼吸驀地停止。

男人的眼球停止轉動。

「你用力握著這個。」

「嗝……」

「那，我走了……」

老人點頭，右手從懷中取出木碗。

他穿過粗蓆，走至河灘的風中。

「那麼，我該收什麼東西呢？」老人問。

女人支支吾吾，右手按住胸前。

「不要。我想要的不是那類的……」

「不知道。」老人道：「所以人才會死。」

風中可以聽見開始鳴叫的蟬聲。

接著——

夏季的野草在河灘隨風搖曳。

「喝下。」

「我、我會死嗎？」男人問。

「喀！」男人大叫。

「我家什麼都沒有。能送給您的，只有……」

老人以嘶啞低沉的聲音道。

男人發出咕嘟聲喝了水。

茅屋搭在稍高之處，背面是堤防，河川就算漲點水，也不用擔心會被沖走。只是，待梅雨期結束，真正要迎來暴風雨時，這地方大概也會泡在河裡。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該怎麼做才能將靈魂送給您呢……」

爐灶內有正在燃燒的火苗。

老人將圓珠擱在男人右手，讓ｍ.ｈetubｏok•cｏm•cｏｍ他緊握。

「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忍著忍著，忍到最後還是會死吧？為了死而忍，我實在受不了……」

男人骨碌碌地轉動雙眼，望向老人。

「不能。」老人道。

男人從因忍耐痛苦而牙根緊咬的齒間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

老人又從懷中取出小布袋，自布袋內取出一個白色小圓珠。

孩子抓住木碗，飛奔出去。

老人說畢，俯視著男人。

有名年約四十歲的男人，仰躺在草榻上，已呻|吟了好一陣子。

男人張著嘴巴，呼……呼……地大口呼吸了幾下。

「靈魂……」

「快的話，三天。再撐，也只有十天吧。」

男人呻|吟道。

他大概因肺部無法漲大，所以呼吸短淺急促。看似光是呼吸就很痛苦的樣子。

臉上的皺紋深得宛如雕刻。

「是的。」

「那、那麼，人死了後，將會去哪裡？」

老人自男人的右手取出白色圓珠，和木碗一起收進懷中。

有個女人坐在一旁俯視著男人的臉，這女人身上也穿著破布般的窄袖便服。

喉嚨深處傳出「喀」一聲。

扭動著ｈｔtps://ｍ•ｈｅtｕｂook•coｍ.ｃoｍ身子。

河灘上四處搭建著相似的茅屋，自鋪在屋頂的乾草縫隙間冒出青煙，升向出梅的天空。

另一旁站著個老人。

「我把靈魂送給您後，我會怎麼樣？我能前往阿彌陀淨土嗎？」

「你現在只要說一句：死後願意將靈魂送給我。這樣就可以。」

「靈魂！？」

男人的眼球突然睜大。

身子明明很瘦，肚子的一部分卻鼓脹得驚人，如同肉瘤。

「給、給你……」

男人說。

男人說。

雙唇綻開，露出黃牙。

老人的白髮倒豎般地蓬亂如麻，身材乾瘦。身上穿著破爛的黑色公卿便服。貌似法師陰陽師，卻沒有剃髮。下巴也長著白鬚。鬍鬚和頭髮大概很久都沒有整理，在臉頰纏成一團，看不出從何處起是鬍鬚，又從何處起是頭髮。

男人張著雙眼，斷氣了。

「你去汲水來。」老人說。

男人好不容易才轉動眼球，望向老人。

「我還能活多久？」

「總不能免費做吧。」

女人一旁站著個年約十歲的瘦瘠童子，同樣在俯視男人。

木碗內盛著半碗鴨川河水。

「看來不行了……」老人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