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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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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重逢舊夢浮生草草 再遣悲懷大地茫茫

第十五回 重逢舊夢浮生草草 再遣悲懷大地茫茫

「徒兒實在氣那姓宮的不過,師父不找他鬥一鬥麼?」
費選大驚失色,叫道:「仁君妹妹,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話?啊,你眼中的意思是說可以寬恕我,可是現在已太遲了,是不?為什麼呢?」
石軒中忙抱拳道:「原來大師駕到,在下因貴院法事未畢,不敢驚動!」
他只須一眼,便看出朱玲正陷在巨大的悲哀中,她這種樣子,比放聲慟哭要深刻得多,他為之大驚,問道:「朱玲,你想起什麼事?」
費選也許是為了她的失常,因此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她循聲細察四面牆壁,卻沒有絲毫跡象,心念一轉,疾躍上去,繞到廟前,腳下可就弄出聲響。
他命那頭目萬公明出去查看朱玲走了多遠,萬公明從內室出來,向少年李平眨眨眼睛,便啟門出去。
只見溪邊除了那老魔女龐仁君以外,還多了一人。他的目力何等銳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人乃是苦海雙妖之一的費選。
轉眼間一具裸|露豐|滿的肉體,呈現在眼前。這個赤|裸的胴體四肢骨肉停勻,皮膚雪白細膩無比。他雖然不曾俯伏其上,卻也嗅吸到一陣醉人的香澤。
入了市鎮,居然沒碰見史思溫,上官蘭心中矛盾得很,既想和史思溫商量好才跟他們走,但又怕碰上他,一下子打起來,無法解說得清楚。
於是他又沉思起來,假如他乘此時,盜取了師妹最寶貴的處女身,等她醒來時,生米已炊成熟飯,她還能不永遠跟隨他麼?
這叫做先聲奪人,龔勝果然想少耗一點元氣,但被她一喝之後,怕她看出來,趕緊拚命施為。
良久良久,朱玲趴在他胸前喘氣,耳邊聽到宮天撫溫柔地喃喃道:「你永遠屬於我……我也永遠屬於你,咱們永不分離,直到地老天荒……」
她又寫道:「我快要死了,你已得到回答,請離開我吧!」
她並不知幾時會等到那枚天香果,但這總是一個希望,昨日黃昏時分,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等著了,當時立刻服下,回來後加倍用功,導行血氣,俾便靈果的功效可以快點發揮。
龐仁君的行蹤,費選一向都瞭如指掌,就在此時,他欻然出現。當他瞧見龐仁君變得如此豔美皎白,他顯得悲哀地凝視著她。
龐仁君以數十年精純功夫,勉強提一口氣,壓抑住攻心奇疼,抬眼看面前的年輕劍客。她看到石軒中面上流露出驚詫交集之容,登時由雙目中射出凌厲光芒。
歇了一會,龐仁君從好夢中醒來,忽然感到一陣恐怖,倏然坐起來。她感到面上一陣奇癢,而且有什麼在上面蠕蠕而動,當下雙手一摸,弄了一手血腥。駭得她驚駭無比,差點兒暈倒過去。
他覺得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因為龐仁君越變越美麗動人,而他則天生一副骷髏面孔。倘若龐仁君不是自幼由費選養大,恐怕見到他這副面孔,早就駭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了。
轉瞬間,數十百隻巨型紅蟻,爬滿在龐仁君吹彈得破的面龐上。
且說那龐仁君自知離死不遠,萬念俱灰中,想起師兄費選之所以不顧而去,一定是因為她相貌奇醜,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終於以自己生命為重。是以棄她如遺,想到這裏,不由得伸手摸摸曾使石軒中吃驚而呆視了一會的面龐。
「如今貴友實在未死,本座盡力施救,尚可挽回大半條性命,此後玲姑娘再請能人施救,則一身武功,猶可恢復舊觀,未知玲姑娘意下如何?」
水波漸息,慢慢回覆可鑑人毛髮的鏡面,她眼看水面現出一張老婦人的面容。
就在他們所住的客店斜對面,另有一家旅店,朱玲和宮天撫正在房中閒談著。上官蘭帶著淚痕回來,宮天撫和朱玲都看見了,但沒有問她,原來此刻他們心中都有事。
上章說至石軒中追蹤苦海雙妖之一的龐仁君,在一個山谷中,因龐仁君跪伏地上,他問之不答,繞到她前面去,於是看見了她一向用面幕隱蔽住的面龐。
費選那張骷髏也似的面孔上,居然也有表情,一看而知他此刻的心情是尷尬羞愧。
她以為他們坐得悶了,也到附近走一會,便在朱玲方才坐過的青石上坐下等候。
他還未說出來,上官蘭已預感到事情不妙,哀聲叫道:「史哥哥,你別這麼殘酷對待我啊!」
上官蘭見他面上仍無表情,暗念自己一肚子委屈,但他卻連聽也不聽,不禁悲苦得流下眼淚,決定不再作聲。須知每個人都有自尊心,這自尊心實在也等如自卑心,上官蘭正是自卑起來,雖有悲苦,也不肯說出口。
朱玲直覺地感到石軒中已經成熟了,不但昔年俊美丰神不減,還多了一份男子氣概。石軒中同樣感到朱玲身上尋覓不到當年那種放任嬌縱的野性,而由於一絲幽怨之色,加添了一種端莊矜持的風情。大家都好像變了!
他記起自己親手放下的那窩巨蟻,現在一看見她面上的血洞,登時想像到那群巨蟻在她面上咬噬的情形。不由得一陣毛髮悚然,痛苦地喊叫一聲,掩目退開。
石門一開,一股旋風疾捲進來,萬公明首當其衝,慘叫一聲,首級飛墜地上。那少年唬得雙腿都軟了,只見劍光一閃,當胸刺入,立時了賬。
龐仁君舌頭既已自行咬斷,是以言語不得,心中縱有許多話想說,卻連半句也說不出來。
上官蘭吃驚地問道:「宮大叔,你被誰傷了?」
龐仁君大方地搖首,表示不怪他。石軒中又問道:「那麼是什麼緣故呢?」他又接回方才的話題。
她低下頭,身軀搖搖欲仆,石軒中忙伸手扶她。她一手抓住石軒中手腕,五指微顫,但力量奇大。若非石軒中已曾易筋換骨,這一抓已禁受不住。
費選怪眼一閃,已知吃定大虧,這是一則對方身法劍術俱凌厲無匹,本就難以招架。二則對方作了先機,趁自己心神稍亂之際,乘隙抵瑕罩將下來。其時只好怪吼一聲,雙掌齊出。
直到這時,上官蘭才將那枝「寒星冷玉」取出來,讓宮天撫醫治傷勢。她諉稱忘了有這枝專克龔勝「混元一炁功」的異寶。宮天撫不疑有他,喜孜孜地拿去施為。但朱玲卻多了一點疑心。
可是她始終提不起這勇氣,因為這「天香果」也許能夠保持青春,但化醜為美,則未免過於神奇。
「家師自三年前已靜居於偏院,不理世事。苦海雙妖適才如能侵入,他老人家也不會動手,而任由他們凌侮,此所以貧衲早先實在焦慮,那龐仁君下落如何?檀樾可曾追上?」
石軒中道:「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在一條清澈見底的溪邊,她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然後向泉水中一照。
「本座行年七十有餘,縱然一命換一命,也自值得。」他沉重有力地和-圖-書說,朱玲果然芳心一動,想道:「宮天撫何等人才,卻被這老魔換了性命,真真不值!」
最後,他取出一包什麼,撒了一點在地上,另外又撒一些在龐仁君面龐上。
人隨聲至,恍如飛將軍由天而降,聲勢赫赫驚人。費選駭一跳,辟易數步。石軒中已到了他頭頂上空,忽然發出劍嘯之聲,一道光華,電罩而下。
草叢中忽然湧出一隊紅色的螞蟻,這些螞蟻體巨腳長,與平常的紅蟻大不相同。牠們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吸引住注意力,毫不遲疑地趨向同一方向,不久牠們便找尋到費選撒在地上的東西,紛紛攏聚在一起。後面的擠不入去,便轉而他顧。
石軒中在內心大聲叫喊著:「玲妹妹!」可是他嘴唇緊閉得有似用石頭雕成。他還要明白了宮天撫和她沒有什麼特別關係之後,便叫得出來。
他們凝視著對方好一會工夫,漸漸恢復常態。朱玲忽然想起宮天撫林後解手,現在該要回來,登時慌亂地移首四望。
朱玲為人聰敏無比,這一點點聲息傳入耳中,竟比一個轟雷還要使她矍然動容,立刻停步不動。歇了片刻,那種響聲復又傳入耳中。
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一邁步已出去四五丈,眨眼間在一處柳陰下面的草地站定,開始用雙手挖掘一個洞穴。他的內家真力已臻化境,因此雙掌一捧,必有一塊泥土應手而起。
他沒有作聲,上官蘭彷彿聽到他嘆息。於是又道:「這一晌你可是跟著我們?但為何至今才現身相見?」
史思溫心中一軟,但隨即又想起她當日一見了宮天撫和朱玲,便立刻捨下他而去,也不想法子來通知自己一聲,這等寡情薄義的表現,已足夠教他心冷如灰,言語說得再動人,又中何用。想到這裏,心便轉硬。
陰陽童子龔勝透一口大氣,滿有把握地走到宮天撫身邊,先將宮天撫抱在地上,自家也在他頭頂處盤膝坐好。
史思溫努力硬起心腸,想道:「你先無情,可怪不得我,這樣對待你,已算是十分溫柔哩!」要知這兩天他遠遠跟在他們後面,看見上官蘭一路上和宮天撫等有說有笑,宛如一點不把失蹤的他擺在心上,因此越想越氣惱。大凡妒恨之心一起,最難控制。史思溫那麼惇厚的人,但在自個兒氣憤忖想時,也恨不得用全世界最毒辣的話去刺傷她。
龐仁君獨個兒站在溪邊沙地上,顯得十分孤寂可憐,她望著丈許外那道清澈溪水沉思,霎時間,在她臉上現出陰晴不定的神色,彷彿有一個重大的問題,橫亙在心中猶疑難決。五十多年前的舊事,像山嶽般沉重地壓在她心靈上,其後已使她多了份錯綜微妙的心事。
「仁君妹妹。」他低喚一聲,嗓音變得有點嗚咽:「現在縱使我立刻死在當場,也心滿意足了……」
坡那面忽然飄起一縷清細的簫聲,裊裊飄散在春光正盛的城郊。
龔勝聳聳肩,暗自佩服白鳳朱玲到底是鬼母傳人,口齒乾脆利落。她言下之意,大有日後相逢,只要龔勝不動手侵犯,她也不再尋他晦氣。
當上官蘭掩面痛哭時,史思溫陡覺一陣悽慘的快意,疾然轉身飛奔而去。入了岳陽城,忽然有人喚道:「思溫,到這邊來。」
但他一想到師妹倔強的脾氣,便暗自搖頭,推翻了早先的想法。根本上在他們這種出身的人,觀念上並不十分重視貞操,龐仁君至今雖然仍是處|子之身,但如果事實上已非如此,她一定不會因這緣故而與他廝守終身。
他定一定神,戀戀地替她整理好衣服,之後突然走開。隔了好久,這個骷髏也似的費選又出現了,手中謹慎地捧著一件東西,放在龐仁君臥處不遠的一處草叢中。
兩人走入房中,等夥計泡好茶水,退出去後,石軒中問起他近來行蹤,史思溫嘆口氣,將經過情形全部說出來。他一直像覷著師父神色,只見他聽到自己說及朱玲那一段,神色絲毫不變,便知他一定曾經遇見過她。
龐仁君情知自己不但舌頭已斷,勢難接續,同時也因施展「碧血箭」魔功之前,必需逆運真氣,故此百脈俱傷,縱有靈丹,也無法挽救。這時只好搖搖頭,嘴角抽動了兩下,看來是想苦笑而笑不出來。不過石軒中溫文真誠的神情,已博得這個人的好感,因此她沒有立刻仗著最後一口真氣,離開此地。
朱玲壓劍緩緩迫人去,剛剛踏入門口,龔勝忽然叫道:「玲姑娘且慢動手,請聽本座一言!」
他奔過去,喜叫道:「師父,你幾時來的?」忽見師父溫靄的笑容中,透出一點悲鬱味道,便怔一下,尋思道:「莫非師父見到玲姑姑了?」
龐仁君這一回苦笑出來,她心中在想,這個年輕美劍客果真冒昧粗心,明知她已經斷舌,還來請教她一些疑問,這教她如何作答?
烏木禪院中傳出梵唄之聲,一股檀香味道,飄浮在四周。石軒中覺出在莊嚴虔敬中,似乎還有點悲哀的意思,心知定是在收葬慘死的和尚,便不即入。順腳踱到禪院側面,那兒已是懸崖的邊緣,禪院院牆到此為止。
她突然將他的青玉簫取在手中,放步疾走,只見白衣飄飄,走得極快。宮天撫呆了一下,只好跟蹤追上去。兩人霎時間走得無影無蹤。
壑下雲霧繚繞,教人莫測其深。山風吹得衣袂飛揚,石軒中站在最邊緣處,覺得好像站在雲霧之上,御風飛行著。
費選眼中閃射出瘋狂的光芒,緊緊咬著下唇,牙齒已深陷入唇內,顯出極力遏抑著狠性的樣子。
石軒中忙道:「不敢當得大師此言,在下此來,僅僅請問大師一事,便是拙徒史思溫,前日在湘潭崔偉師伯家動身來此,未知可曾謁見大師否?」
前面丈把遠便是一道清溪,她奮力,走將過去,舉步時猶自搖曳生姿,婀娜動人之極。到了水邊,俯首一瞧,只見水波蕩漾中,出現了一個螓首蛾眉的佳麗面影。她用手摸面時,已發現光滑異常,但她不能相信手指的感覺,故此走到溪邊照看一番,哪知水面反映出來的面容,竟是昔年那張豔美的面龐。
史思溫道:「我那句話,就是請你忘掉以往的一切。將來偶然相逢,最好當如見到從不相識的陌生人!」
室中出現一人,正是一鳳三鬼中的白鳳朱玲。她心頭恨火熊熊,以殺敵為快,故此身上雪白羅衣染上不少血跡,她也不知道。
石軒中除了本身的感慨之外,還發覺淳樸惇厚的徒弟,經過幾天的遭遇變化,好像已完全長大成人。於是他道:「思溫,你年紀尚輕,日後恐怕還有男女之情的遭遇,但以我想來,這些事情,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一定經不起風浪考驗。你必須常常記住,你已立下重誓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來要繼承我崆峒派上清宮觀主之職,因此男女之事,你已無權參與!」
剛才猶自駐在她身上的青春,轉瞬間已欻然遠逝,不知芳蹤何處。在這麼短促的時間內,體驗到「青春」與「衰老」的味道,事實上很難適應。凡是「好」的事物,人心總嫌其少及時間短,青春猶然。同時她又想到費選之所以後退不迭,一定是因為她頓時變得衰老之故。這是她最難以忍受的……
石軒中有點惶惑,含糊地嗯一聲。她抬頭看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感到迷茫,於是又寫道:「他陷我在絕地,使得你們合力夾擊我,他便乘機逃走,所以我恨他!」
上官蘭哇一聲,伏在樹身上哭起來。
費選心中十分沮喪,一言不發,疾躍而去。
要知上官蘭實在沒有忘記這回事,她之所以不取出來,便是怕史思溫一旦出現,宮天撫如已十足恢復功力,則史思溫必死無疑。是以一直拖住,直到現在,因知宮天撫明晚君山約會的對手,十分厲害,這才趕快取出來。
龐仁君緊緊抿著嘴唇,唇角的血跡已揩拭乾淨,她可不能張嘴,否則鮮血便會流出來。現在她已消除了內心那種不安之感,那是為了她數十年來未曾示人的真面目顯露在人前而引起的。但這個正直的美劍客除了初見她之時,露出詫驚之色後,便一直沒有怎樣。她的秘密雖是洩露了,但反正還是這個人,因此她漸漸恢復原狀。
聲音入耳,熟悉之極,使他從迷惘中驚醒,回頭一望,只見俊逸脫俗的師父石軒中,站在一家客店前,招手喚他。
他憫然一笑,道:「我想不必了,贏了他不見得英雄!」
費選眼光到處,只見她滿面血光,還有一個個大如拇指的洞,麻麻密密地佈滿面上。這些肉|洞內都閃射出血光,刺眼之極。
這種恐懼日夕壓迫著他,使得他的行事,變得不大正常,性格更形暴戾,動輒殺人。
血印禪師道:「何須匆忙至此,請到敝院待茶,稍談一會。」
她那種悲苦的笑容,的確動人心弦。費選數十年來,都將那副隱藏面幕下的面龐,想像作她未被毀容前的樣子,一向拒絕憶起她被毀後可怕的樣子。如今奇蹟似的呈現在他眼前,果然是這麼一張日夕難忘的臉孔,這使得他特別動情,內心脆弱異常。輕輕一笑,已足銷魂。
石軒中是局外人,因此看得十分清楚,那龐仁君本來右掌開合幾下,一似運功行氣,準備一掌斃敵的樣子。但嘆氣之後,便放鬆了手掌。由此可知費選對她數十年來的水磨功夫,並沒有白用。
陰陽童子龔勝內心儘管驚駭,但面上可不露出來,同時更不停地想法子挽回危局。
費選比龐仁君大上十八九歲,當龐仁君還是五歲小女孩之時,她的父親,亦即是費選的師父,染病纏綿床笫,臨終時,託孤費選,要他善視小師妹。及至龐仁君長成之後,因費選有計劃的灌輸熏陶,使得她也十分偏激,行事狠毒,是以「苦海雙妖」之名大著。
定睛看時,手中血跡並非真血,卻是紅色的巨蟻肚腹中流出來的汁液。然而面上奇癢難當,慌不迭再摸面龐,將所有的紅蟻都弄死。那陣恐怖之感越來越厲害,她圓睜雙目,四下瞥視,轉眼便發現了另外那群紅蟻,同時也發現那些巨蟻的來路。
她猛可跳起來,瘋狂了似的將蟻群都擊死,最後找出那個蟻巢,以內家真力打得粉碎。可是臉上那陣奇癢,並不稍減。她悲憤滿臆地仰天尖叫一聲,滿山亂跑起來。
他將她葬好,便回烏木禪院,竟然忘記將沙上清晰的字跡掃掉。因為他這個人一向光明磊落,胸襟沖淡。無論什麼寶物,都不會令他動心,是以這回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朱玲收起寶劍,過來把宮天撫抱起,發覺他身軀溫暖柔軟,竟是大不相同,心中不禁又悲又喜。將他放在椅上之後,便用櫻桃小嘴印在他唇上。
石軒中道:「我剛剛要了個上房,咱們師徒儘夠住了,先進來休息一會。」
本來她大可將內情告知朱玲,可是這兩天見到朱玲和宮天撫神態之親密,遠勝從前。史思溫乃是石軒中的徒弟,只怕如今連朱玲也會對他不利,是以不肯說出來。
忽然觸起心事,劍眉緊鎖,不知不覺催馬落荒而行。也不知走了多遠,遊人已杳,一片靜寂,但景色似乎更加悅目。失落了許久的情懷,忽然又重拾回來,一絲悵惘空虛之感,逐漸在心頭擴大。
這天下午到郊外遊賞,朱玲無意得見石軒中,實感意外。宮天撫回來時,朱玲已坐回青石上,翹首望著一樹桃花,沉迷在無邊思潮中。
朱玲乃是大行家,見他如此施為,便知不是虛假。芳心大慰,凝眸看看宮天撫,卻彷彿看見他身上也冒出縷縷極淡的白氣,面色也由灰敗轉變為紅潤。
「沙門大劫,幸得檀樾解救,貧衲正不知何以為報!這番石檀樾忽然駕臨荒山,敢問貧衲有所能效勞之處麼?」
大路上行人絡繹不絕,上官蘭剛從市鎮出來,獨自一個人,騎住一匹健馬,鞍轡甚是鮮明。
又過了半盞茶之久,襲勝鬆開手,頹然道:「本座已經盡力啦,玲姑娘你把他扶起坐好,最好度幾口真氣到他腹中,功效更宏!」
朱玲冷冷又道:「龔勝你這回逃得出姑娘劍下,姑娘自刎給你看!」
沿途找尋玄陰教之人,卻碰不到一個,這天已到了武昌府,城郊春光瀰漫,嫣紅紫姹,彩色繽紛,奪人眼目。石軒中絲鞭輕搖,緩轡徐行,一面賞玩這一片春光,一面瀏覽踏青仕女。
石軒中連忙道:「幫主放心,石某一定遵命!」
石軒中輕輕嘆息數聲,他深深嘗過相思的苦味,直至如今,仍然未能擺脫。這一陣簫聲,勾起他好久以來一直抑壓住不去想及的愁懷,內心為之一陣顫慄,起了深刻的共鳴。
她悲哀無已地垂首沉思,全身都失了氣力。在這剎那間,往昔為她而存在的宇宙以及一切,如今都非她所有。自刎的念頭第一個掠過心頭,她寧願死也不願世人看見她這副醜陋的樣子,特別是往昔那些不斷歌頌垂涎她的美貌的人們。因此只有「死」才能永遠逃避開這一切。但她心頭立刻又閃過希望之光,於是她將內衣撕下一幅,苦笑一聲,蒙在面上,便奔出山去。
坡後忽然轉出一人,上官蘭抬目一望,不由得「呀」了一聲,跳起來叫道:「史哥哥你幾時來的?」但立刻記起宮天撫他們還在附近,連忙掩住嘴巴。
史思溫肅然道:「師父放心,徒兒若不是記住這一點,便不致於和上官蘭決絕了!」
他粗大的手掌開始在嬌嫩雪白的胴體上游移,即使是最隱秘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方,他都撫摸遍。最後,他低頭狂吻她的紅唇,雙手仍在雪白嬌嫩的峰巒上摩挲。
石軒中的心魂隨著那一縷簫聲,忽又跌在另一個夢境中,但夢中的人,卻仍然是豔色無雙的朱玲。
陰陽童子在一旁看了,立刻移開眼光,疲乏地想道:「罷了,這宮天撫俊美無雙,只有他才配得上國色天香的玲姑娘。這等香吻豔福,若換了我,定要折壽十年!」
費選無聲無息地來,復又無聲無息地隱沒了。
他歇一下,便問道:「龐幫主恕我冒昧,有一個問題,石某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工夫,陰陽童子龔勝頭面冒出濛濛汗氣,顯然甚為吃力。又過了一會,龔勝汗如雨下,但這時正值要緊關頭,因此他無暇抹掉。
直到好些年後,那時他們已隱居在陰山苦海中,山中歲月,寂寞難堪。這使他們常常要為之想起那個迫他們回山居住,因而飽受寂寞的禍首罪魁赤陽子。
石軒中沉思片刻,便道:「如今既尋到你,此地不必久留,咱們傍晚時開始動程,你必須查出冒我名字殺死隴外雙魔之一的冷面魔僧車丕之人,然後,最重要的,便是我此次出山本旨,上碧雞山找那鬼母冷婀,與她一決高下!」
朱玲生氣道:「不成,非馬上走不可!」說時,已起身走上山坡去。宮天撫在後面追上來,搖頭道:「你無端端生氣作甚?好吧,我用簫聲告訴蘭兒……」
良久,良久,他的嘴唇離開龐仁君的櫻桃小嘴,在她底唇上,遺留下他自己咬破了的下唇的血跡。
她神速地將宮天撫放在一張臥椅上,然後仗劍逼到內室門口。
石軒中面上詫驚之色漸收,原有的溫文灑落的笑容浮上。「龐幫主你現在覺得怎樣?」他誠懇地問道:「我這裏有師門『保心丹』,或者可以稍為減輕傷勢,護住心脈。」
日子一久,她又漸漸與費選和好,晃眼又是十餘年過去,他們認為實力已足以和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一分高下,便離開陰山苦海,首先召集舊部,約定在皖山天柱峰烏木禪院報到。以下的事,讀者們知道了,不必再贅述。
朱玲沒有回答,勉強向他笑一下,起身道:「讓我們離開這裏!」
有一天,費選突然向龐仁君提出一項要求,便是要兩個人同居於一個臥室中,那意思等於要娶她為妻。龐仁君直到此時,才明白這位師兄竟是愛她愛得如此地深,不由得十分感動。她在心中暗暗禱告神明,讓他們這一段好事得諧,一面當著費選之面,揭開面幕。
「仁君妹妹,為什麼你不理睬我?我先一步逃開後,見沒有人追趕,立刻回去探看,只見你一直向這邊疾奔,那姓石的小子沒有為難你麼?唉,你臭罵我一頓吧,行不行?」
宮天撫橫臥地上,面色灰敗,四肢僵硬。朱玲嚶然哀啼數聲,抱起宮天撫冰冷的身體,奔入竹林中。
龐仁君久聞名山大澤中常有因山川靈氣蘊結而生出絕世仙品,服用後可抵數十年苦修之功。這時一見這枚金黃色的奇果,不由得大喜,一躍上前,伸手將果子摘下來,往口中一送。那枚金果入口便化,滿頰清香。龐仁君在這時也就昏睡在地上。她的睡容十分甜美動人,全身皮膚起了一種輕微的蛻變。本來她的皮膚相當幼嫩光滑,但現在蛻變得更加嬌嫩雪白,雙頰還另外泛起一種桃花般的光澤。
他抬目望著門口的朱玲,道:「本座運功之後,真元大耗,姑娘舉手之間,便足以取我性命!」
那費選一跌即起,騰身飛退到對岸。溪水波紋蕩漾中,龐仁君低頭一瞧,忽然凝住不動。
龐仁君忽然信心倍增,她從這個醜陋的師兄處,獲得力量。於是她把面幕揭開,以作無言的答覆。
他們下山後到了大路上便碰見上官蘭。這時上官蘭也浴身愛河之中,因此容光特別煥發。當她一見到宮天撫和朱玲兩人,登時又歡喜又憂心。
她賽雪欺霜的玉手,在沙上寫道:「是為了費選,我恨他!」
假如現在有一個人,和他並肩觀賞這一番春光景緻,這種悵惘,決不會湧上心頭。可是這個人兒,如今卻和另一個美少年廝聚在一起。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她含笑和那美少年說著知心話的神態。這個想像使得他渾身不安,心裏十分焦躁。因此他剛才忽然落荒而走而尚不自覺。
他低沉地道:「仁君妹妹,我也不知自己曾經做了什麼事,啊,你別這樣瞧著我,你罵我打我都行,但求你別這樣地瞧著我……」
上官蘭喜叫一聲,撲奔過去。史思溫一閃,挪開數步,倚在一株桃樹上。用力大了一點,因此桃樹一震,灑下千百片桃花瓣,飄飄蕩蕩地落下來。
石軒中聽到費選此言,不由得甚怒,突然縱身一躍,高達五丈許,凌空飛駛而去,口中宏聲怒喝道:「費選你全無人心,復又口出大言,石軒中在此!」
此後她足足不理睬費選達一年之久,無論費選如何哀求解釋,說他並非為了她的面貌而嫌惡於她等等,但龐仁君死了心,不再想及容貌之事,這時她已是五旬許人,人生已過了大半,其實也可以放開這等事了。
他道:「啊,對了,當時我們的劍杖已夾擊到你身上,但我見你神色奇怪,因此反而替你架開禪杖呢。」
忽覺身後有點聲息,立刻奇快無倫地轉個身,只見血印禪師含笑站在身後。老和尚合十道:「石檀越好靈的感覺,貧衲佩服!」
如是者疑神疑鬼,兩日後到達了洞庭湖畔的岳陽樓,這天一早便先投了店,反正那羅剎夫人君山之約,應在翌日三更時分。因此早點投店休息也好。
她有點心神不定回答著朱玲的詢問,宮天撫發覺了,立刻問道:「蘭兒你怕誰追來?」這句問話令她大吃一驚,原來她本和史思溫一路走,剛剛出鎮時,史思溫又折回去買點食物,以免趕過打尖地方而沒得吃。上官蘭明知史思溫見了宮天撫,一定要打起來,故此提心吊膽,怕史思溫出鎮來碰上。
她為之一怔,身形一挫,顰眉道:「史哥哥你不理我麼?」
石軒中在那邊已挖好一個大土坑,但他沒有過來,側耳聽著龐仁君淒厲的笑聲,一聲比一聲低沉,生像燈盡油枯,氣力已不繼似的。他明白這個老魔女滿懷心事,悲痛不堪,現在只好由得她盡情發洩,再過片刻,就是替她埋屍之時。
朱玲頭腦中嗡嗡直響,有點昏沉沉的,根本就想不起任何事。也不會出聲喚他,因為經過以往多次誤會,現在非石軒中先叫喚她,她下意識中不會讓自己先招呼他。
石軒中猜出她找尋什麼人,腦中轟一聲,滿面通紅,口中恨恨地哼一聲,倏然回身便走。
費選在這一點上雖然成功,但和-圖-書深深恐懼她容貌豔麗,因而日後總有一天,她會和一位知心人,離他而遠去。
說實在話,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十分迷惑。只因那苦海雙妖合作多年,在危急之際,龐仁君居然肯施展出與敵同歸於盡的毒功,不用說是想為費選開一條生路。那麼費選既能逃走,她何以又恨他?
他知道這世上多的是曾經遭遇過愛情苦楚的人,故此在情感方面的表現,常常會得到共鳴。這位吹簫的人,必定也是千古之傷心人,才能吹奏出這麼婉轉有深致的簫曲。於是起身信步走上坡去,瞧瞧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石軒中能夠瞭解這等佛門高僧的行徑,故此並不奇怪,當下將經過情形一說,血印禪師聽得直唸佛號。石軒中說完之後,便告辭下山。
兩人溫存了好久,情話綿綿不絕。要知宮天撫一生冷傲,這一次乃是生平首度付出感情。大凡平日越冷的人,戀愛起來熱度特高,宮天撫也不例外,直把朱玲整個人都燒熔。
「你如真肯寬恕我,咱們趕緊離開此地,以後永不踏入江湖,來日已無多,妹妹,我要好好地和你聚一下,我發誓要令你事事滿意……」她喉頭咯咯數聲,似是想說話而說不出來,然後,她用極悲慘的目光望著他。
上官蘭聽了,面色變來變去,朱玲十分狐疑地查察著她的不安,口中卻不說破。
「剛才龐幫主分明施展外門奇功中的碧血箭功夫,久聞這種功夫厲害無匹,能與任何強敵同歸於盡。石某本該遭難,但忽蒙龐幫主留情而不施展,敢問卻是何故?」
費選不斷陰惻惻地冷笑著,自家苦苦絞腦汁,在想辦法。歇了好一會,只見他決定了什麼似的咬咬牙,然後蹲下去,雙手快捷而溫柔地解開龐仁君的衣服。
史思溫劍眉緊鎖,過了一會,突然道:「我本來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但現在想想,說了也是多餘,縮起來只有一句話……」
龐仁君也如受雷轟,趕快放下面幕,順手摸摸面頰,便發覺面上的斑痕比以前更大更深。於是她明白是什麼緣故了!
石軒中立刻焦慮起來,暗想史思溫一定是半途為玄陰教之人截住。但面上卻不露出來,含笑道:「多謝大師賜示,既然拙徒未曾來到,在下尚有要事,必須立刻下山。」
但見費選退到溪邊,龐仁君突然淒厲地叫一聲,費選驚得腳下不穩,「噗通」一聲,掉在溪水中。
她揮手尖聲嘶叫,費選知她心意,便悵惘地道:「妹妹,你肯為我施展碧血箭功夫,我感激不盡,事到如今,許多人力無能挽回,我算是與峨嵋及石軒中結下大恨,日後定必盡屠這干人,以慰你泉下之靈!」
原來他已看到她嘴內的斷舌,剛才所以後退,事實上不是為了她迅速變為衰老而致,卻是為了她張嘴尖叫時那半截舌頭的可怖樣子。假定換了別人,肢體損殘得再厲害些,他也不會在乎!但龐仁君之傷便大大不然。
宮天撫簡短地扼要回答,這時他們折回向市鎮走去,因為宮天撫尚有洞庭湖君山之約,他是個硬脾氣好勝的人,是以身上既然仍然負傷未痊,功力只剩下十之三四,卻堅執地還要赴約。
宮天撫嗯一聲,道:「蘭兒立刻就要回來,等她一到,咱們便走!」
最近龐仁君似乎有點異樣,笑意不時偷偷浮上她的唇邊。費選何等精明,登時感到心中有個疙瘩漲大起來,沉重得令他難以忍受。
龐仁君伸出纖纖玉指,在沙上寫道:「不是為你……」
他上了草坡,四看一眼,忽然定住在那兒。東風吹拂起他的軟薄衣衫,益發顯得丰神如玉,俊美無倫。在草坡那邊,卻是一座疏落的桃林。桃花如繁錦般綴在枝頭,紅霞映眼。
宮天撫忽然大喝一聲,身軀一挺,站了起來。朱玲忙摟住他,道:「由得他溜走吧,這是我的諾言……」說時,陰陽童子龔勝已消失在門外,行動甚覺遲滯。宮天撫何等聰明,登時也就會意,知道自己一命定是由這老魔頭救回。
宮天撫接下去又問道:「是不是玄陰教的人?」她含糊地嗯一聲,宮天撫勃然作色,道:「現在你不須害怕了,等我的傷勢全好,一定要上碧雞山,瞧瞧那些魔頭們有什麼驚人能耐!」
當年她本以豔色武功稱雄天下,不論什麼樣子的女人,假如長得美豔的話,必定會對這天賦紅顏生出愛好自賞之情。龐仁君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不幸的是有一天,她在西北一處深山大澤中,忽然見到一個金黃色的果子,色澤形狀都美麗異常。尤其是一陣清香味道,隨風飄送,遠隔一座山嶺,都能夠嗅到。
石軒中啊了一聲,如今他又明白了許多,宛如在滿天陰霾中,忽然透射出陽光來。
三人在鎮上打過尖,然後上路,宮天撫一心一意放在朱玲身上,故此不理會上官蘭心中鬧鬼,但朱玲卻感到十分難過,因為上官蘭終究是她的愛徒,數日不見,連師父也隔膜了,的確令人難受。
她本不想理會石軒中這個問題,但一瞅住他那張俊美的面龐,便忍不住站起來,走到清溪邊一處細沙地,然後蹲下去。
簫聲如怨如訴,如泣如慕,彷彿有一位美麗的少婦,徘徊在春花盛放的園中,思唸著遠方的人兒。值此良辰,自顧形單,芳懷寂寞難遣,於是對花太息!
史思溫吶吶道:「可是……師父……」
你道朱玲何以突然在此地出現?原來當日她惘然循著地洞回石廟,腦中一直為了宮天撫之死而混亂得很。出了石門,剛剛踏上石階,忽然聽到左近傳來一點極低微的聲響。
石軒中吃一驚,道:「啊,龐幫主千萬別見怪,石某竟忘了幫主說話不便!」
血印禪師搖頭道:「令徒並無到此!」
今天整個上午,她都顯得心神不定,杌隉不安。她想到清泉上照一照看,究竟她的容貌,是否已變回昔年那麼美麗。
石廟下面秘室中的人,甚至可以聽到朱玲擦竹而過的聲音,陰陽童子龔勝暗中舒口氣,隨即決定立刻返回碧雞山去。
走了好一程,史思溫始終沒有出現,上官蘭猜想他一定和自己錯會,向相反的方向追趕。於是暫時放下心事,但隨即又想到史思溫找不到自己,定然焦急無比。這一來又為之不安起來。
朱玲腦筋一轉,毅然道:「一言為定!」飄然退出外室,仗劍守住門口。
她本想大聲喝問他一句話,然而她的舌頭,又因早先為了想救費選一命而施展外門毒功「碧血箭」,其時已咬下來,卻因費選當時陷她於絕門死戶而自己逃生。龐仁君料不到這個愛她多年的人,竟在生死關頭中露出原形,證明了他的愛情畢竟非真,於是羞憤奇疼一齊攻心,使她差一點暈厥。正因這和圖書樣,石軒中才於不知不覺中逃過一場大劫。
上官蘭自個兒賞玩春光,心中卻是離愁萬種,說不出那股淒涼之意。躊躇了好久,這才回到那片桃林處,卻已不見了朱玲和宮天撫蹤跡。
龔勝自知形勢不佳,這番有死無生,不由得遍身出了冷汗。
「在下實有要事,唯其如此,更覺山中歲月之可羨。赤陽子老前輩今日何以不見?實在遺憾!」
只聽石軒中口中微噫一聲,劍光倏然暴縮,化為一條銀蛇般,緣著他右掌轉個圈。寒氣侵肌,費選激靈靈打個冷戰,暗想右腕一定完了。念頭尚未轉完,石軒中已飆身落在清溪彼岸。
於是她完全衷心佩服這個年輕劍客一身功夫造詣,的確是武林百載罕逢的奇材。只因她剛才這一抓,石頭也得被她捏碎。她示意他一同蹲低,然後在沙上寫道:「瀕死之際,胸中空空蕩蕩,無所罣礙。石君俠骨義膽,劍術凌蓋古今,異日必能領袖武林,宇內稱尊。我有手抄本一部,藏在紫湖山麓野鳥洞中,此手抄本內乃我先父畢生揣摩天下各派武功,擷精采華,盡錄其內,鬼母冷婀之玄陰真經,先父亦曾瀏覽,故錄之至詳,你可取以參考。洞中尚有先父及我平生所聚之奇珍十二件,俱稀世之寶,得一已足以富甲天下,並以送你。唯欲入該洞,必須殺生……」寫到這裏,忽然僵木不動,石軒中知她已死,暗自嗟嘆一聲,把她的屍體抱起來,低頭一看,只見她滿面皺紋,其老不堪。
朱玲明白他的意思,堅決地答道:「只要他得回大半條性命,日後你我互不相犯!」
「我還有一個請求。」她寫道:「在溪水那邊風景清幽,你能為我掘個墓穴麼?」
現在,他對著酣睡中的師妹,心中波濤起伏,一個醜惡的念頭忽地掠過腦際,當下彎腰一伸手,便點在她睡穴上。
龐仁君大大怔住,歇了一會,想到師兄費選若是見了她這副容顏,該會如何後悔!一時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突然仰天厲聲而笑。
忽聽龐仁君尖銳地哼一聲,石軒中微覺一怔,便探頭出來張望。
原來她在陰山上居住了這許多年,幾乎每日都到苦海後面的一座絕嶺上,守候本山特產,百載罕見的「天香果」。
她驚異地嗯了一聲,只聽他又道:「本來你可以一掌把我擊斃。」他歇一下,嘆息了一聲:「但你終於放過我,足見你對我果然有真情,我雖死何憾,雖死何憾……」她沒有則聲,事實上她也不能說話。
費選口中雖然驚問她何以蒙面,但心中之得意,無可形容。從今而後,她將屬於他了!
史思溫面上毫無表情,非是生氣,也不歡喜。他道:「你的大叔姑姑都先走了!」
前面有一片斜坡,綠草如茵,甚是好看。他跳下馬,惘然地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出了一會神,春天煦暖的陽光,曬得他有點燠熱。四周浮升起一種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氣味。他彷彿掉入一個舊的夢境中,一切都那麼相似和熟悉……
當下凝神定慮,調元運氣,將一點三昧真火迫到掌心,徐徐伸掌出去,覆按在宮天撫前腦發間的「神庭穴」上。此穴屬督脈第一要穴,宛如樞紐。
他們陰山獨門點穴手法,點了睡穴的話,最快也得兩個時辰才會醒來。是以他知道自己時間正多,無須亟亟。
龐仁君底纖纖玉指又在沙上移動如飛,石軒中看時,只見她寫道:「費選與我廝守了五十多年,我以為他肯為我犧牲一切,但事實證明了在生死關頭,他對自己生命更重視些,此所以我恨他,恨他欺騙我一生!」
龐仁君果然收回冷冰冰的眼光,低頭嘆一口氣。
朦朧飄渺的舊夢,卻沒有令他勾出任何一幅鮮明的圖畫,只是一種熟悉的,使人惘悵的感覺而已!
此後,費選對她特別小心體貼,愛護得無微不至。龐仁君僅以為費選由於師兄妹之情而如此,但其實費選卻另有一份內疚。
這是一幕微妙而奇異的重逢,當他們都遠離得彼此不知蹤跡時,他們時時會覺得對方就在咫尺之近。可是如今相距不過兩丈,彼此清楚地看得見時,卻感覺到相隔著千山萬水之遠,比一個陌生人更覺陌生。
朱玲見他忽然隱沒在坡後,不禁站起身軀,玉手微伸,作出要挽留他的樣子,但口中沒有發出聲音。反倒是山坡那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越走越遠。
以費選的一身上乘武功,居然會跌倒在深不過兩尺的清溪中,可以想到他心中該是如何震駭,才至於這樣!
這種天香果總要一百年以上才結一次,每次僅有一枚。十餘年來,龐仁君苦苦守候。當日她毀容之後,本欲立刻自盡,但心中忽然閃過希望之光,便是想起有這一樣天香果,據說能夠化媸為妍,變醜為美。不但如此,還可以永保青春,直到壽終正寢之時。
林邊一株桃樹下,一位麗人坐在一方青石上。兩隻欺霜賽雪的玉手,橫執著一支簫,擱在膝上。她也看見了坡頂的人,登時臉上的表情完全凝結住。但仍然是極端美麗的臉龐,樹上嬌豔的桃花,相映之下,全部變得黯無光采。
石軒中眼光瞥掃過龐仁君的眸子,立刻發覺這個一代女魔命在頃刻,輕嗟一聲,道:「龐幫主可有需我效力之處?」
龔勝沉重地呼吸數下,朱玲厲聲喝道:「你自己說過的是挽回他大半條性命,可不許有違諾言!」
陰陽童子龔勝屹立在門內,赤手空拳。朱玲冷笑一聲,道:「任你狡計多端,終被姑娘尋出藏身之穴,龔勝送上狗命來!」
石軒中也在她前面站定,不明白她想幹什麼。
像費選這種人,平生善於隱藏內心情感,不使流露於面上。因此一流露出來,的確令人心弦震撼。龐仁君一腔恨毒,忽然被費選兩滴淚珠,溶解得無影無蹤。
宮天撫忽然回醒,雙臂一伸,把朱玲摟緊,四片嘴唇仍然膠貼在一起,但朱玲已沒有度氣過去。那銷魂蝕骨的丁香小舌卻收不回來。
溪水中倒映出一張儘是斑點的面孔,縱然輪廓如故,但這些斑點已足使天香國色,也變成無鹽嫫母。她掬起溪水洗濯一陣,但手指撫摸到臉上密佈的小洞,已知此劫決不虛假。
他的喃喃細語,朱玲但覺比之所有的音樂都悅耳動聽,她沉醉地閉上眼睛!
他一面叫,一面往後退。石軒中這刻看不見龐仁君的面貌,因此十分奇怪費選何以忽然會退開。
龐仁君淒苦地笑一聲,搖搖頭。
他低頭一看,右腕安然無恙,不由得大怪。卻聽石軒中道:「龐幫主你不想我傷他麼?」他雙目注視著身體微佝的龐仁君,竟不理費選。龐仁君點點頭。石軒中回首瞧視費選,怒聲喝道:「姓費的立刻給我滾,下次若遇上我,方教你曉得石某之劍鋒利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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