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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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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情海千變最難消受 湖波萬頃不易遨遊

第十六回 情海千變最難消受 湖波萬頃不易遨遊

船身突然一震,便擱淺不動。史思溫看見儘是雜草蘆葦,並無道路,果真以為是他一時不小心,竟告擱淺。正要說話,阮均已從船側飛縱上岸,招手道:「史大哥這廂來,家師祖及令師就在上面。」
上官蘭自那寒星冷玉一離手,立時渾身發熱,心煩欲死,這才知道她經歷了這場巨大的情變,全仗這寒星冷玉,才不至於覓死捐生。
羅剎夫人定一定神,明知追他不上,心中大怒,厲聲道:「老身即上碧雞山,姓宮的如非貪生怕死之輩,可在我上山前或下山後再比一場!」
羅剎夫人左腕一顫,那隻魔籃化為一片烏光,護住前身。兩下兵器一觸,羅剎夫人為之一凜,覺得對方簫上真力太強,右手雲鋤立刻斜砸出去。
石軒中看看前頭那隻小舟,已領前了七八丈,自己太慢了實在不像話,便點頭答應。
阮均見他言談和藹,面上一股淳厚老實之氣,令他生出親近之心,聞言忙答道:「我今年十四歲了,史大哥你一向在什麼地方走動?」
阮均聞言不解,瞪大一雙環眼,歇了一下,才道:「奇怪,史大哥你的話就跟前些日子來謁見我師公的鐵膽吳大哥一樣!你可知道這個吳大哥麼?他的年紀和你差不多,乃是武當派後起一輩中第一位高手,近數年來,他的名頭響遍大江以北,劍法高強不說,手中一對鐵膽,更加厲害。」
他們這艘船的舟子,搖櫓苦苦跟隨前面的小船,只一忽兒,便叫起苦來,道:「小的實在跟不上那位小兄弟啦,這數年來,他常常自己駕著小船,在湖中到處閒遊。這洞庭湖中沒有一隻船可以比得上他!」
阮均又嘆口氣,突然道:「原先這裏一片荒蕪,師公從不收拾,直到十二年前,我到這裏來時,才變成這樣!」
宮天撫冷澀地諷道:「想必你就是石軒中了,這兩天苦苦跟蹤著我們,可曾發現了什麼?」
史思溫僅僅片刻工夫,便收攝住心神,這可是囊中那枚寒星冷玉之功,否則以他這等至情至性的人,決不能在這麼短促時間內收攝住心神。
他們一齊發出嘆息,將桃林四圍的岑靜衝破。朱玲悲哀地搖搖頭,兩顆晶瑩的淚珠滴下來。
對於石軒中,她除了愛之外,還有「恨」。她說不出恨他什麼,但以往的一切誤會,她總覺得他太過無情。即使是今早邂逅相逢,他為何一言不發,掉首徑去?
山坡後轉出一人,長衫飄飄,面如冠玉,劍眉朗目,一團儒雅風流的氣度,令人心折。朱玲啊了一聲,雙目發直。她真想不到這個前世冤家石軒中,果真又出現眼前。
朱玲策馬出城,一直馳到早上那座桃林,便下馬徘徊尋思。她心中覺得十分恐怖,因為她發覺自己雖愛宮天撫,但又忘不了石軒中。甚至可以說,石軒中在她心中的份量,比宮天撫還要重要些。
剛剛到達山腳平沙之上,只見山坡上一條黑影,如飛馳下。宮天撫立即站定等候,那條人影來勢神速已極,雖在黑暗中,猶可看出是位綰著宮鬢的婦人。
阮均操槳如飛,一面說著話,好像對這條水道不須留心。那隻小舟左轉個彎,右轉個彎,已不知轉了多少回,直把史思溫轉得連東西南北也鬧不清楚。
他這一著的確擊中對方要害,只因宮天撫一晝夜焦思傷神,復又經過一番苦戰,功力大減,目下只堪速戰速決。假如史思溫使出「大周天神劍」,則憑宮天撫的博雜精奇,出手全是天下各名山大派的絕招,很可能蹈隙伺虛,贏了史思溫,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
清越的笑聲,在林中盤旋迴響,久久不歇,石軒中矍然想道:「這廝內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乃是我石軒中一大勁敵。」
阮均低低嘆息一聲,史思溫聽到了,看他一眼,只見這個豪爽的孩子,面上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憂鬱。心中為之大訝,想道:「這位小兄弟居然懷有沉重心事,可見得縱能避居桃源仙境中,也不管用!」
宮天撫決定了,深深吸一口氣,盡力平靜地道:「任何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能忍受某種情形。而我正是處在這等環境中。現在我先走一步,回到客店,你好生想一下,假如你能夠完全忘記他,便可回來,否則……」他苦笑一下,才道:「下面的話我不必說下去!」
挨到下午申時分,朱玲推說頭痛氣悶,自個兒出去散散心,宮天撫也沒言語,由得她自去。
史思溫將寒星冷玉放在囊中,腦中突然浮起上官蘭的婷婷倩影,想起一事,朗聲喝道:「宮天撫你能傷我性命,只能怨史某學藝不精,死而無怨,但史某贏了你時,卻又如何?」
他口中「倒下」兩字尚未喝出來,已覺出有異,眼光一閃,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敢情那羅剎夫人的護身魔籃,的確具有神鬼莫測之功。她剛才一轉身,不知如何那個魔籃已斜斜背住,是以宮天撫玉簫點下,僅僅點在魔籃之上。
天鶴真人微笑道:「船行過速,驚世駭俗。貧道不願傳出江湖,以至江湖人物騷擾,石大俠請先到貧道舟中,咱們先走一步。待一會均兒再駕舟來接令徒,如此世人不知蹤跡,可以免卻麻煩!」
那小童雙臂一起,槳落水中,只見他劃一下,小舟激行如箭,當先領路。石軒中對史思溫道:「莫看此子年輕其實他內外兼修,武林中已不可多睹呢!」
宮天撫有點兒痴痴迷迷,沒有理會她。上官蘭過去,拉住他的手臂,問道:「宮大叔,你還不休息麼?」
操槳的小童阮均剛才鬥不過史思溫,心中本來不大服氣,但這刻突睹如此神妙的輕功,真是打心眼裏佩服出來。他年紀甚輕,天真爛漫。鼓掌叫道:「石大俠輕功果然天下無雙,均兒等會要邀大俠指點一下,將來叫別人也吃點驚!」
這時因他已知寒星冷玉墜落之處,故而容容易易,便撿拾起來,入手一片冰涼,熨過心頭,將心中煩憂都熨得平平帖帖。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史思溫為之一震,瞠目無語。正在呆立之時,一縷簫聲破空而起。
史思溫手指摸摸囊中那枚寒星冷玉,大聲道:「如果我贏了你,今後你不得再見到上官蘭!」那石軒中一代大俠,史思溫是他唯一傳徒,性格上也甚相似,既不占人便宜,也不肯自輕自賤。史思溫認定宮天撫決不是師父對手,故此不肯說出不准找他師父麻煩的話,為的是宮天撫與魔劍鄭敖大有不同處,那便是宮天撫與師父另有愛情上的糾紛。
石軒中盤膝坐在天鶴真人對面,含笑道:「令徒孫小小年紀,身手已足以震驚江湖,晚輩實在替老仙長高興。」
只聽阮均又道:「我父為官多年,頗曾平反過不少冤獄。此事發生後的黎明時分,西涼派移山手鐵夏辰的大弟子閔世華忽然出現在我家,從滿宅血腥屍骸中找到了我,將我帶走。他那時才是二十餘歲的少年,和我家本無關係。卻因有一位江湖奇人林運,與他師父鐵夏辰相識,這位林運老先生武功平平,一身雜學,如醫卜星相等,無所不精。他曾被人牽連入獄,幸得先父平反,此後更成了好友。這次他無意中得知黑道中有人對我家不利,便急請m.hetubook.com.com鐵夏辰設法相助。其時移山手鐵夏辰有事,無暇分身,便遣他大弟子閔世華趕到我家,本欲傳話著先父全家即速隱避數日,他便可趕到,哪知閔世華到達時卻已來遲一步,他把我抱回去,林老先生知鐵夏辰不願惹這等是非,便想起我師公。只因他常年遨遊江湖,曾在洞庭之濱遇見師公。林老先生本身武功雖然平凡,但眼力卻好,認出師公不是凡俗羽士,便刻意攀交。這時想起師公一則武功高強,不畏報復,二則他隱居之地偏僻異常,等閒也難發現,正是我練武等候時機的最好地方,便攜我來謁見師公。師公一見我便投緣,立刻答允收留。林老先生其時也留下,窮經年之力,佈置得這裏的景物有如世外桃源,便自離開。過了五年,他再來看我,這時我已有七歲。他把仇人是誰告訴了我,這一般血淋淋的經過,我至死不忘。如今想起來,不知是我遺忘了,抑是林老先生當時語焉不詳,這後半截好像有點接不上來。但林老先生一定不會騙我,師公也這樣說的,我日夕盼望林老先生會再來一次,但自從七年前來過之後,至今都沒有他的消息!」
史思溫腦中「轟」一聲,心神散亂,宮天撫何等人也,立刻看出來,心想這一對青年男女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他驕傲異常,明知自己今宵如若再戰,最多使出五成功夫,甚至吃虧。換了別人,一定乘隙動手。但他寧死也不肯這樣做,橫簫等他恢復常態。
宮天撫肚中忖道:「我原本是個不合俗世的人,你現在才明白,豈不太遲了一點?」他口中可沒有說出來,冷冷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和觀感,嘿,說起來真要感謝石軒中!」
石軒中朗聲道:「老仙長超脫三界,跳出五行,慧目不開,卻又有何所睹?」
轉眼間那位綰著宮鬢的婦人,馳到宮天撫身前站定,尖聲道:「宮天撫你真是信人,老身已候駕多時!」
她心下一陣慘然,同時又想起自己的悲懷,不由得噙住一泡淚水,回到自己房中。
上官蘭痴立了半晌,只好回到房中。耳聽外面已敲二更。她驀地想起一事,趕緊走過鄰房,向宮天撫道:「宮大叔你心神難寧,但馬上便要出發,蘭兒這裏有件異寶,大約可以使你暫時鎮定心神,抽點工夫調息一番……」
要知那宮天撫十分聰明,回到客店之後,不久便知悉朱玲必有古怪。他明知唯一情敵,乃是名滿天下的石軒中。是以一看朱玲模樣,便猜到石軒中頭上。可是朱玲卻不肯承認,也不否認。故此宮天撫正在生著悶氣,朱玲也愁腸萬種,說不出那種惆悵滋味。
宮天撫手中青玉簫的招數,漂亮瀟灑中,暗蘊莫大威力,的是名山大派那種高華風度。這時簫上映出一片青光,在那柄藥鋤中飄忽往來,有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神妙處難以言詮,但覺他高遠峭拔,清氣盤空,令人生出無法企及之感,已隱隱流露出一代宗匠的氣派。
天鶴真人兩道拂頰長眉無風自動,形相由清奇高古而一變為威猛無儔。想是昔年光榮,觸發了隱藏已久的雄心。
他的面色變了好幾次,終於道:「我剛才還和她說話來,但最後我告訴她,如果她還記掛著石軒中,則不必回來找我!」上官蘭駭然無語,只好回自己房中,靜候結果。
這一招虛聲試探多於真正攻勢,石軒中飄身而起,輕靈得如紫燕迴翔,腳尖探地時,已退了五丈有餘。
宮天撫也不謙讓,青玉簫一招「日月無光」,點向史思溫雙肩井穴。
石軒中拱手道:「在下石軒中,敢問老仙長法號,仙山何處?這是小徒史思溫!」
岳陽城在洞庭湖之東,他從城北出去,經過城陵磯,渡江後,沿著湖邊,施展出人寰罕見的腳程,颼颼飛奔。
史思溫疑惑忖道:「這樣豈能咬定是他所為?」
石軒中連忙道歉,輕輕一躍,落在小舟中。他的輕功天下無雙,那麼小的一條小船,驟然落下一個大人,卻連絲毫震動也沒有。天鶴真人年逾九旬,見多識廣,雖然佩服他的造詣,卻只微笑不語。
她苦惱地頓頓腳,把頭巾解下,如雲秀髮披垂下來,山風輕輕吹拂著,益發顯得雲鬟霧鬢,國色天香。白色的羅衣,在風中飄揚,看起來彷彿她要隨風飛逝,好躲避開塵世上的無窮煩惱。
宮天撫長長吸一口氣,簫上真力陡增,又是一招「數點梅花」,玉簫顫出七八支簫影,取七竅、點咽喉,還暗戳胸前「紫宮穴」。
原來石軒中回到客店之後,神色慘淡,本來說定傍晚要走,但這時已不再提起。史思溫實在忍不住,跪在師父面前,請他告訴此行所遇。
他們本是玄門中人,對著長生不老的天地,漸漸忘卻一身煩惱,竟在湖上舟中,談經論道起來。談得高興間,石軒中忽然回頭而望,只見一葉扁舟,正貼在他們的船尾。舟上坐著一位老道長,手持雪白拂塵,含笑閉眸,似在傾聽他們談論。小舟上尚有一個小童,長得身橫面闊,眉粗口大。雙膀堅強有力,正在操槳。
史思溫輕輕啊了一聲,道:「假如這些事會令你不歡,咱們改談別的!」
宮天撫不虞對方這一著,微微一怔,朗聲喝道:「石軒中休得逃走!」一面揮簫疾撲而去。他雖快疾無比,但石軒中一身輕功,獨步天下,只見他如天際隕星,一掠即逝。
阮均默然起身,史思溫一手拉住他,慨然道:「阮兄弟你的心事,可否約略告我?」
宮天撫趁對方壓力稍輕之際,暗中探手入囊,摸出一樣東西。要知他一生不用暗器,故此囊中連普通常見的鋼鏢,也沒有一支在身。宮天撫料定羅剎夫人一定因他脾性高傲,因而認定他不會使用暗器。是以他脫身之計,端在這一點。
史思溫颼地拔出長劍,倔強地道:「你現在結算一下也可以!」
上官蘭微笑道:「大叔不必掛慮,我此生命定孤獨,假如大叔不歸,我已無牽無掛,自會托跡空門,了此劫難重重的一生。」
史思溫確對男女之事無法置喙,但那宮天撫的行為,卻令他怒髮衝冠,但他為了不再刺|激師父,便不再評論此事。
這時天鶴真人正與石軒中在丹房中,論道談經。石軒中離開崆峒山上清宮時,雖然年輕,但他隨侍霞虛真人日久,名師熏陶,對於玄門經道之學,甚有心得。是以此刻與天鶴真人研討經旨幽微,修為大道,侃侃而談,不知日之既落。
朱玲嗔道:「你這個人真是世上少見!」
史思溫跟著阮均踏上石路,兩旁的柏樹隱隱散發著一陣清香。他深深吸一口氣,甚是舒暢,禁不住讚道:「天鶴老仙長結廬在這等仙境也似的地方,無怪他老人家不肯輕易離開!」
宮天撫也有他的想法,只因他感到朱玲愛他不夠徹底,這種殘缺的愛情,他毋寧得不到。因此他並不感激朱玲剛才的行動,而她嗔怒的口吻,更使他感到幻滅的悲哀。他終於毅然想道:「好吧,你嫌我繞圈子談話,我就打開天窗,說個明白好了!」
朱玲見他板著臉孔,說出這種客套敷衍的話,那顆心冷了一和*圖*書大截,拭淚道:「謝謝你,我很好!」
宮天撫嗯了一聲,踱了七八個圈子,才道:「生無可戀,有何足慮?」
羅剎夫人吃他玉簫一點,收腳不住,直衝出兩丈之遠,方始轉回身來,可見得宮天撫這一簫,確有斃敵之威力。
朱玲突然尖聲道:「你要我怎樣呢?」她憋足一肚子氣,不得不發。在她想來,宮天撫如果真心愛她,應該體貼到她的心情,此時此地,決不該再用這些話刺|激她。假如她竟是一個毫不顧念舊情,對石軒中反眼有如陌生路人的女子,則這種女子又何足戀?是以宮天撫那兩句刺|激的話,她可就忍受不下。
整條船差一點便飛射離水,舟子啊了一聲,第二槳已開始,史思溫照前法在櫓槳撥水之時,潛加內家真力。這一下功效更加顯著,船行如箭,僅僅船底輕貼著水面,朝前疾駛。
羅剎夫人側耳而聽,面上抹過一絲驚疑之色。原來這羅剎夫人孤居數十年,靜中常以音律自|慰岑寂。故此總算知音之人,那宮天撫僅僅吹了數聲,她已聽出這宮天撫心中懷有沉重不堪的心事,令致他對這世上一切,都不介意。這可是她的好機會,只因以他們這等一時無兩的高手拚鬥,心神稍分,便有性命之虞。
「還有什麼話好說呢!」石軒中在心中又惆悵又憤恨地想。
史思溫見他出手神奇,簫招豪邁,威脅的部位甚廣。不敢用最耗真力的「大周天神劍」招架,一徑使出崆峒派昔年領袖武林失傳的「伏魔劍法」,劍光如山湧起,大開大闔,攻守兼備。
他簫上運足真力,平刺出去,羅剎夫人見他簫勢和緩,看來生似甚慢,其實卻極是迅疾。知道這一招內蘊玄機,不可硬敵,撤身閃開。
史思溫慨然道:「阮兄弟你放心,縱然有機會碰上你的仇家時,我可能想法子出點氣,但決不提及你片言隻字!」
宮天撫很快便回到客店,上官蘭已經恢復正常,問他道:「宮大叔,你沒有見到玲姑姑麼?她不知到什麼地方散步去了。」
正在悲哀自忖之際,坡頂忽然有一人疾如奔馬般衝下來,石軒中揚目視之,只見那人鼻如懸膽,目若朗星,面白無鬚,舉動飄灑,端的好一位俊美人物。
朱玲抬目迅速地一瞥,已和石軒中那兩道銳利明亮的目光相觸。她受驚似的趕快避開,雙手絞扭在一起,顯出無措的樣子!
這些動作分析起來話長,其實時間卻奇快,宮天撫運力到腳尖,突然一挑。羅剎夫人身形驟歪,宮天撫舌綻春雷,手中玉簫化為「斜風細雨」之式,尋隙侵入。羅剎夫人百般無奈,滴溜溜一轉身。宮天撫的青玉簫已點在她背上。
宮天撫去而復轉,乃因上官蘭的寒星冷玉,自己當作暗器打出,料那羅剎夫人不會久待,是以回來撿拾。哪知到時卻見到史思溫呆呆佇立。他卻不知史思溫已經拾取了那枚寒星冷玉,便用簫聲將他驚動。他冷冷笑道:「你師父現在何處?」
史思溫聽他口氣,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怒不可遏,躍到他身前,戟指道:「我史思溫先不服你,除非你能贏得我手中劍!」這句話他可是口不對心,因為他早先已見到宮天撫的精妙武功,的確在他之上。
宮天撫怔一下,但隨即冷笑道:「好,宮某自問不會輸你,但退一萬步而言,縱然輸了,蘭兒已說過托跡空門,亦毋勞我分心照顧!」
史思溫暗忖此地形勢隱密,等閒的人,轉個十天八天,也難尋到。縱上岸後,在高齊胸口的野草中走了半里之遠,眼前陡然開朗。首先入目的乃是兩排柏樹,種植得十分整齊,當中一條石路,極是潔淨,連一片落葉也找不到。這條石路長約五丈,盡頭處卻是一片平坦草地,其間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花卉,此刻倒有大半開放,爭妍鬥豔。
要知宮天撫一生孤傲,視天下士如無物,今宵之戰,因受情場巨變影響,以至功力減弱。在這種情形下輸了,如何肯甘心。他為了要真真實實以本身功夫和羅剎夫人決一死戰,則非另訂日期不可。這麼一想之後,便不肯隨便輕生,逃走之念油然而生。這個聰明絕頂的美書生忖情度勢,已知自己想走,須以何法。
宮天撫更覺妒恨難耐,他認為朱玲應該表示一下,最低限度也得稍作否認,才能保存他的面子。當下勃然怒道:「朱玲,假如你仍對他念念不忘,我宮天撫可沒有強留住你!」
舟子皺眉道:「划船雖然不難,但如果不懂訣竅,可就越幫越忙哪!」
天鶴真人笑道:「我這個小徒孫口不擇言,石大俠可別放在心上。」
走了這麼一程,宮天撫已自覺不妙,只因這等長程神行之術,最要緊的是真氣均勻,越走越見長力。但他到達君山之後,已自覺有點氣竭。他明白乃因自己焦慮煩憂過度,復又沒有休息。所謂憂能傷人,於內家好手尤然。大凡久練內家上乘功夫的人,必有攝心取神之術,靈台常年空澈明淨,方始能夠駕馭真氣,有如臂使指之妙,故此憂固然能傷人,對內家好手之損害尤大。
宮天撫遙遙應一聲「好」字,瞬間遠去,隱入茫茫黑夜之中。
他環眼一瞪,卻見史思溫義形於色,便慢慢垂下頭,道:「史大哥,你真不愧為石大俠的傳人,一身俱是俠骨義膽。小弟我只恨資質魯鈍,至今技藝未精。」
宮天撫冷冷道:「你可以動手了麼?如需時間,宮某尚可稍候!」
戰了大半個時辰,宮天撫自覺難以為繼,但又不肯退走。羅剎夫人在內力方面佔了上風,越戰越勇,迫得宮天撫節節後退。宮天撫雄心陡起,覺得自己輸得太以不值,雖死也難瞑目,登時想出計較。
但囊中適好連碎銀也沒有,僅僅摸到一粒鴿卵大的硬物,正好趁手作暗器擊敵。當下不遑細想此物是什麼,疾取出來。
史思溫悠然神往,道:「可惜我來遲一步,見不到他!」
「貧道結廬西岸,石大俠移駕小談片刻如何?」
史思溫一把拉起他,詫問道:「為什麼呢?我根本沒有出力!」
宮天撫見她武功的是驚人,居然能硬生生逆著勢子縱開,憑她這一手,已足以在武林高手中稱雄爭霸。正因此故,他宮天撫更非將她擊敗不可。雄心一起,疾忙飄身而退,口中朗聲喝道:「今宵宮某心神不專,未足言勇,異日當再領教……」說到末句時,已奔開十多丈遠。
阮均感激地瞧著他,道:「史大哥你真好,小弟那仇家已從十年前屠殺我全家之後,便挾貲以隱,目前那廝不知遁跡何處!這廝當年以一根鐵扁擔,混跡行腳之流中,人稱黑心腳伕陸貢,聲名顯赫,江北道上,無人不識此名。家父為宦多年,十餘年前深感宦海中風波險惡,便稱病致仕,治裝還鄉。路上忽遇盜劫,那黑心腳伕陸貢忽然出現,將盜匪多人盡行殺死,由此與家父相識,滅門之禍,於種於此!」
阮均道:「這裏我雖然閉著眼睛,也能夠找到路徑,但如換了旁人,卻不易找到門戶呢!」
石軒中身軀震動一下,但仍然不做聲。
阮均嘆息一聲,雙膝跪倒在史思溫面前,道:「史大哥我先給你叩頭。」和圖書
宮天撫當然明白此理,但此刻他已不重視一身生死,故此微微一驚之後,復又夷然。
阮均口中嘖嘖有聲,道:「史大哥你這次踏入江湖,好比天空中的飛鳥,自由自在地飛翔,真教人羨慕死了!」
史思溫望著石軒中,道:「徒兒去幫他一臂之力吧?」
宮天撫正要她如此,右手一抬,那顆鴿卵般大的東西脫手而出。
石軒中嘆口氣,命他起身,然後將見到朱玲經過以及宮天撫挑戰之事詳細說出來。
史思溫和阮均兩人都不敢驚動,侍立門外。直到黃昏,阮均去弄了一點素食,草草果腹。
史思溫同意師父所評,現在他略為放心,因為師父已碰上可以談論的人,心事自可暫時丟開。湖光蕩漾中,水天相接,偶爾躲過一片白雲,悠閒地懸浮在天際,這一對師徒,都凝望著那片自由自在的浮雲,興生羨慕之感。
史思溫見到他,氣往上衝,詞色不善地回答道:「你問來作甚?昨天我師父讓你一步,你別以為我師父怕你。」
一條人影倏然從山上飛馳而下,來到切近,已可看出是個雄偉少年,面目誠樸。背上一柄長劍,絲穗拂肩。這個少年正是石軒中的弟子史思溫。他半夜裏跑到這洞庭湖的君山,並非無緣無故。
老道長溫聲一笑,陡然張目,眸子中奇光懾人。他道:「問得好,貧道不敢張目,蓋怕見人間英物,絕代奇才,卻劫難重重。吐絲作繭,適足自縛,以此惻然於心耳。」
他們在百花如錦中緩步而行,花香撲鼻,令人忘俗。史思溫見此美景,卻不能與上官蘭共享,淒涼之感,湧上心頭。不久已走到那座石屋之前,只見這座石屋共分兩進。踏入門內,第一進是間寬大的神堂,當中牆上供著三清神像,香煙裊裊。後一進有個天井,共有三個房間,兩間是天鶴真人和阮均的臥室,一間是天鶴真人的丹房。
剛剛離手,猛覺冷熱懸殊,適才那件東西在手,遍體清涼,心定神閒,但出手之後,心中登時湧起一陣煩躁。他駭了一跳,這才記起該物竟是上官蘭給他鎮定心神的寶物——「寒星冷玉」。
她那明亮美麗的眸子中,流露出夢幻般的光輝。宮天撫瞧瞧她,似乎受了感動,慢慢道:「蘭兒你真好,雖然你師父遺棄了我,但你仍然對我很好。」
宮天撫突然向朱玲柔聲道:「你的劍借我使用一會!」說著話時,已伸手從她背上拔下那柄鋒利長劍,倏然喝道:「石軒中接住!」喝聲中健腕一揚,長劍帶出嘶風之聲,勁射石軒中而去。
阮均腳步放緩,仰面向天怒嘿一聲。只因他個子較矮,史思溫可以看見他面上沉痛的表情,以及雙目迸射出憤恨之光。這一剎間,史思溫已悟出這個孩子,必有慘痛身世,是以觸景傷情,流露出心中仇恨,史思溫雖然已為之觸發俠義胸懷,但他為人沉穩,仍不說什麼話。
她在氣憤之中,不免深深悲哀起來,憮然自思道:「我真是自輕自賤,才得到這等報應!唉,我知道石哥哥一定比我更加難過,但我有什麼法子呢?」
宮天撫見石軒中一直沒有開口,狂笑一聲:「石軒中你敢情沒膽跟我動手?」
石軒中見這位老道人,童顏鶴髮,相貌清古,應對數言,已足心折,目下如此說法,不由得怦然心動,雙目炯炯地凝視著他。老道人又道:「貧道青城山練氣士,道號天鶴。」
舟子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眼見轉瞬間,已追上了三丈之多。
半個更次之後,已見離湖岸不遠的君山。
宮天撫傲然道:「石軒中,久聞你劍術如神,武林中已送你『劍神』外號,但我宮天撫卻不大服氣,要以這支青玉簫,鬥鬥你的寶劍!」
羅剎夫人冷笑數聲,緩步離開,剩下這片戰場,復又歸於沉寂冷落。
這些花佈置得十分適宜,遠遠看去,十分悅目幽雅。一幢寬大的石屋,屹立在其中。光是這優美的環境,就足以使人塵念俗慮,為之全消。
羅剎夫人果然不虞對方會發暗器,同時又不招呼。手忙腳亂地揮籃一擋。但顧得暗器卻顧不得右手藥鋤,門戶為之洞開。這刻唯恐宮天撫乘隙攻入,急忙運集起數十年精純苦修之功,強自逆勢縱開兩丈。
宮天撫誚聲而笑,冷冷道:「羅剎夫人你今晚約宮某來作殊死一戰,定要一分高下。但宮某卻摸不準你的逃路,未免教宮某洩氣!」
史思溫移到舟子旁邊,道:「我氣力強大,但卻不懂划船訣竅,這樣好你繼續搖你的櫓,當櫓槳沒入水中時,我便幫點力氣,你看怎樣?」
宮天撫睜大眼睛,氣沖斗牛,但他越是怒極之時,越發忍住,僅用不在乎的聲調道:「我沒有要你怎樣,既然你仍不能忘情於他,我雖和你在一起,又有什麼趣味,對麼?」
宮天撫見上官蘭毫無表情,便知她沒找到朱玲,眼中不禁閃過失望之光。於是又繼續負手踱圈子,上官蘭彷彿聽見他低聲吟哦,側耳細聽,卻聽宮天撫反覆吟哦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石軒中移開眼光,掃射朱玲一眼,只見她淚痕未乾,低鬟垂首,若不勝情。
石軒中已肅然起敬,道:「晚輩曾聞先師提及老仙長威名,昔年老仙長以七十斤重的鐵木魚,與峨嵋三老、衡山猿長老等齊名。青城一脈,至老仙長時聲威大振,一代宗師,令人敬仰!」
石軒中也自呆呆瞪視著她,在他心中,波濤起伏不休。他平生遇見過對他有情的美人,其實不少。但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老是對朱玲念念不忘,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想起前塵舊夢,他總是先想起她。
只要從今而後,再也不遇見石軒中,那就不會發生什麼事故了。她想,但隨即發覺自己再度到這裏來,究竟是什麼意思?除了希望再見到石軒中之外,還有什麼意思?
羅剎夫人怒道:「口舌稱能,算不了好漢,你如嫌死得太遲,老身這就送你歸西!」話聲甫畢,藥鋤猛砸下來,同時一團烏光,從身側飛起,護住右脅。
上官蘭忖道:「宮大叔何以出此不祥之言,迥非往昔自傲豪氣的為人!」口中正要鼓勵他幾句,宮天撫驀地甩手一指點在她身上。上官蘭微哼一聲,眼前一黑,身軀軟軟睡平在榻上。
老道長雙目不啟,微笑道:「俗眼所見,不過是鏡花水月。」
石軒中忖道:「我和她雖然沒有緣分,但總可以像朋友般分別,不必像仇人冤家般啊……」於是他嚴肅地先向她點點頭,道:「咱們好久不見了,你可好麼?」
到了晚上,史思溫看這情景,明知師父難得與人長談,目下這位青城山前輩高人,不但在玄門經旨方面,博大精深,便武功上也是罕見高手。這樣談論下去,只怕不是朝夕間便可以興盡。想了又想,便請阮均駕舟送他出湖,自個兒回到客店,結了房錢,收拾衣物,便離開客店。
可是縱然如此,她卻又明白自己感情上的脆弱,只要石軒中多站一會,她一定會投向他懷抱之中,乞求他的擁抱憐愛!但這樣子要是被宮天撫看到,這個孤傲無比的人,一定會憤慨得自殺而死!
走完一條柏樹夾植的石路,阮均忽然向路www•hetubook•com•com側一方石碑雙膝跪倒,叩一個頭,大聲道:「均兒決不敢忘。」
及至宮天撫和那羅剎夫人驚心動魄地打完,史思溫匿伏在上面,見到宮天撫的暗器出手,似乎幻出五彩光暈,甚是惹眼。正想不起這樁暗器是什麼東西,卻見羅剎夫人不顧而去,心中為之詫異不止,便飛躍下來,向那五彩光暈飛落之處尋覓。原來那寒星冷玉大異世間凡物,越是在近處,越看不出寶光來。史思溫身在十丈之外,反而看見五彩光暈,流轉變幻。
任何情人見了心上人如此,也將忍熬不住妒恨,何況此刻正是那多疑善妒的宮天撫,更不可忍耐。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朱玲,你可是捨不得他離開?」
好個宮天撫腕底風雲變幻,難以測度。簫化「鯨鰓踴波」之式,青光暴漲中,簫尖已撤回挑向敵人藥鋤齒尖,跟著已沿鋤攻入。
史思溫道:「我幾年來日夕隨侍家師,勤練武功,這番還是初入江湖哩!」
那人正是宮天撫,他到了朱玲身邊便停住身形,怒目打量石軒中。這兩個情場上的敵人,雖然各自在心中妒恨無比,但他們都不能否認對方的儀容,的確堪作對手。
史思溫怔了一怔,忖道:「他確是師父的情仇,但卻非無恥之輩,不肯佔一點便宜,這一點卻令人欽服……」口中應道:「不勞久候,請吧。」言罷長劍斜舉,擺開門戶。
上官蘭苦笑道:「宮大叔,我也不知道,最好有那麼一處地方,任何人住在裏面,便可以忘掉所有的煩憂……」
「第一件叩謝你的一番好意,第二件還請史大哥替小弟保守秘密」
宮天撫自知長力不繼,利於速戰速決。當她藥鋤一起之時,手上青玉簫使出「雲霧不開」之式,架住藥鋤,下面已騰飛一腿,疾襲敵脅。這一腿乃是公孫先生獨創腿法,防不勝防。腳尖到處,剛好踢著敵人魔籃。宮天撫又驚又喜,驚的是對方名馳天下的魔籃護身十大招的確名不虛傳,能夠揉合在藥鋤招數之中,保護得全身毫無破綻。喜的是他這一腿踢上敵人魔籃,只要敵人分配在防禦方面的力量不多,便得吃虧。
阮均叫將起來,道:「史大哥你這兩句話跟吳大哥說的一樣。」
她淒然一笑,道:「宮大叔,你休息吧。」
史思溫道:「不妨事,咱們試一試!」這時正好櫓槳入水,他伸手搭在舟子兩手之間,潛運真力。
宮天撫冷誚而笑道:「史思溫你是痴人說夢,你自己說吧,宮某無不應允!」
宮天撫朗聲喝道:「石軒中咱們勢比水火,不能共存。有你在江湖上稱雄,我宮天撫無顏稱霸。如若我宮天撫稱尊武林,石軒中你只可埋首灶下。強存弱亡,在此一戰!」
宮天撫首先發難,口中喝聲「接招」,青玉簫揮處,化出數點青光,有如一朵梅花,電射而至。
羅剎夫人護身魔籃舉處,數響清脆的金玉相擊之聲過處,兩條人影倏分。
「你說什麼話?」朱玲憤恚地道:「我不喜歡繞圈子說話!」她口中雖說得不算刺耳,但在她心中,卻氣憤異常。只因她剛才已表現出站在宮天撫這一邊,行動比之千言萬語,應該有力得多。宮天撫稍有人心,便該對她這種行動表現感到滿意,誰知反而換來好多句冷言冷語。
但她自己又明白,愛情一定是獨佔的,決不能介入第三者,因此她對於自己同時深深愛著兩個男子,覺得十分不合情理,除了「淫|賤」之外,再也找不到解釋。此所以她會覺得可怖。
他瞪大眼睛,反問道:「人間何處堪作休息之處?」
到了初更時分,她聽到鄰房步履聲一如舊貫,忍不住起來,走到鄰房去。
他一面凝眸打量那人,一面想道:「聞道宮天撫俊美無比,這人大概便是了!」
朱玲悲恨交集地凝望著這個俊美的男人,她心中哀哀籲問蒼天,何以她一生碰上的雖說都能真心待她,但一點也不體貼,反而殘酷地考驗她,不放過她一點點過失!
這一招是青城派心法,以攻為守,凌厲無匹。羅剎夫人衷心佩服,顫巍巍喝聲「好手法」,身形暴退。她使的乃屬上乘移形換位之類的身法,神速異常。但她又料到對方這一招勢蓄未盡,必然跟蹤攻到,故此連換兩個方位,果然第二下才把敵人擺脫。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兩道懾人寒光,但立刻便斂掉,凝目看著朱玲。
她轉身之後,沒有立刻撲回來。宮天撫自覺用力太甚,額上髮際已見微汗,趕緊地把握機會喘息一下,故此也不進迫。
宮天撫搖搖頭,歇了一會,道:「今晚三更,還有君山之約,我怎樣也得赴約!」
史思溫疾地轉身回顧,只見那冷傲迫人的美書生宮天撫站在兩丈遠處。
宮天撫心中一安靜,便開始調元運息,行起內家無上吐納功夫。但時間已屆,不容久坐。他起來走過鄰房,上官蘭斜倚榻上,見他進來,便道:「宮大叔,你這就要去了麼?」
那羅剎夫人大難不死,呼吸數下,已經復原,心中暗暗凜懼起來。對方功力雖然比她尚遜一線,但勝在招數奇多,俱是天下名門大派的絕藝,每一出手,均蘊莫大威力。這一點最令她應付維艱。換了別人,也許這時就得想法子找台階離開。可是那羅剎夫人天生是死心眼兒,心中雖有凜懼之意,卻無逃走之念。這一恢復常態之後,尖聲一叱,持鋤猛撲過去。這一趟她小心翼翼,盡量與敵人拚鬥內力,每一招都不敢使盡,淺嚐輒止。這樣打法,自然穩健得多。宮天撫找不到對方破綻,無法逞險輕進,只好暫作纏鬥。
石軒中一向熱誠待人對於前輩尤為守禮,立刻高興地答應了。
「不行,宮某非找到你師父,一較高下不可!」
朱玲震一下,瞥他一眼之後,便垂頭不語。
宮天撫氣焰漸張,抽出青玉簫,仰天一陣長笑。
原來史思溫為人外表長得淳厚老實,內裏卻甚是聰明,他明知自己不大有機會可贏對手。假如僥倖贏了。其勢也難傷害對方性命,故此腦筋一轉,決定話先說在頭裏,以宮天撫那麼孤傲的人,如若敗了,一定會遵守諾言。
史思溫哦了一聲,心想日後如遇見這位武當年輕高手鐵膽吳士陵,倒得好好交個朋友。
其時已是二更左右,忽見一條人影如流星趕月,踏屋越瓦,直奔城外。史思溫目力驚人,隱約見到這人生像是宮天撫,胸中熱血澎湃奔騰起來,放步便追。他的輕功自然比不上宮天撫,但遠遠吊住尚非難事。到了君山,他趕上去時,已見宮天撫和一人激鬥。他展開身形,在君山周圍搜索一遍,不由得大失所望。原來他認為朱玲和上官蘭一定會在附近,但搜索後卻不見芳蹤,這教他焉得不失望?
宮天撫嘆口氣,替她蓋好被子,然後一徑走出房門。
宮天撫定定神,道:「只好如此了!」伸出手掌,與她握了一下,算是道別。
這位老道長神氣沖夷,霜眉長可拂頰,實有松鶴之姿,令人望而肅然起敬。小童啞聲道:「師公,人家在看你呢!」
老道人頷首道:「貧道夜觀天象,得知江湖上將有一番擾攘,干戈血腥,寫下武林歷史之一頁,遂履塵世!」
石軒中料朱和圖書玲一定已經離開岳州,便和史思溫一齊到湖上泛舟。湖光山色,浩蕩雄偉。他們投身在這雄奇廣闊的大自然中,胸襟渣滓漸滌。人海中渺小的人們,營營役役,徒自傷神勞形,以之與大自然相較,寧不可哂!
宮天撫追了十餘丈,已知自己萬萬趕不上人家,心中十分疑惑地捧簫回來。卻見朱玲倚樹而立,面上那種神情,竟不知是悲是嗔,縱有丹青妙手,也無法描繪出來。
宮天撫一陣煩躁,罵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先要了你的命,不愁石軒中不出頭!」
史思溫目送他們去了,便命舟子停櫓,任得此船隨意飄蕩。隔了大半個時辰,小舟又在遠處出現,轉瞬來到切近。史思溫已付給了船資,便跳上小舟。阮均雙臂一振,槳下如風,一會便駛遠,已看不見史思溫乘坐的那條船。又疾駛了好一會工夫,才抵湖邊。但見一片蘆葦,遮住海上風光。
史思溫大訝,聽他說話時,聲音微顫,分明心中悲苦之情,自然流露而非裝假。那方石碑上刻著四個字是「毋忘血恨」,他看了這四個字,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其實這刻羅剎夫人也在調息運轉體內真氣,只因她剛才背籃拒敵,其實危險萬分,換了別的經驗豐富的高人,這一招便可將羅剎夫人擊傷。可惜宮天撫戰陣經驗不多,看不出羅剎夫人以後背頂住魔籃時,護身真氣已用不上,以他這種內家好手,只須全力用陰勁一震,必能將對方震得內部重傷。饒他不知,但剛才那股猛勁,也足足教羅剎夫人吃了一點小苦頭,非立刻調元運息不可。
宮天撫仰天長笑一聲,揚簫指著他道:「你師父這一筆賬,日後總得清結。」
史思溫道:「那廝想來並沒有安心救令尊,相信是黑道中人爭奪地盤之舉,無意中救了令尊之命,但這廝後來怎樣呢?」
史思溫道:「阮兄弟你可心急不得,家師遁跡南疆五年之久,日夕苦修勤練。但這番重入江湖,尚且自己對那強仇大敵毫無致勝把握,阮兄弟你可知道對頭是誰?」
兩人脈脈地對視一會,大家心中都明白此生此世,再也無法把對方遺忘。然而這種鏤刻入骨的愛情,卻陡然增加彼此的苦楚罷了!
史思溫道:「雖說海闊天空,任意遨遊,但江湖上危險重重,更有許多想不到的遭遇,想想也真叫人害怕。」
史思溫坦率地道:「本來我也覺得你咬定那黑心腳伕陸貢是仇人的話,尚有所疑。但既然天鶴老道長也這樣說,那就決不會假。」
前面的小舟忽然緩慢下來,因此頃刻間已追了上去。
石軒中一伸手,綽住長劍,入手之後,心頭又復大震,一種又灰心又氣餒的難受滋味,襲上心頭。
上官蘭在心中嘆口氣,想道:「我自己正也無能自拔,情海苦況,豈僅你在熬受而已?」
石軒中驀然彈劍長嘯一聲,然後仰天長嘆。朱玲嬌軀一軟,退到一株桃樹下,靠在樹身上。
史思溫笑道:「阮兄弟你真豪爽熱情,日後我如有緣碰上吳兄,一定代你問候!」
兩人又沒有話說,沉寂難堪地籠罩在他們之間。
「啊,不行,」她叫將起來:「大叔你一日一夜來不但沒有坐過一會,甚且水米一顆也未曾沾牙,聽說那羅剎夫人功力奇高,為方今有數高手之一。大叔你這樣應戰,不是太過大意麼?」
他點點頭,走近榻前,道:「假如我一去不回,你一個人怎麼辦呢?」
片刻間,這位得道全真才斂去威猛之態,微笑道:「不意貧道隱居洞庭湖濱垂五十年後,尚有當代大俠,知道昔年微名!」他話雖謙虛,其實卻掩飾不住心中快意。
羅剎夫人佔了上風,一招一式使得順手之極,猛覺對方簫上內力陡增,踏奇門搶鋒力圖反攻。暗笑對方計窮智絀,竟然拚盡餘力,圖挽頹勢。這種打法,最多不過十招,便會力竭!於是她改攻為守,仗著魔籃護身之功特強,靜候對方耗盡力氣之後,才一舉成擒。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這一夜朱玲沒有回來。第二日,上官蘭便出去找尋,但岳陽城甚大,人煙稠密,一時上哪兒去找?傍晚時,她回到客店,只見宮天撫背負著雙手,在房中不住踱圈子。聽到她回來之聲,驀地回頭。上官蘭看見他眼皮微腫,精神甚壞,情知他昨夕至今,未曾安歇過一下,心中但覺憐憫非常。但她又能安慰他什麼話呢?
石軒中暗自嘆口氣,忖道:「你那雙脈脈傳情的目光中,我可以讀出千言萬語,但烈女不事二夫,既然你已另有了心上人,又何必對我有情?」
宮天撫意態軒昂,一揮青玉簫,喝道:「石軒中接招。」一式「松花浮水」,那支青玉簫倏然化為四五支之多,斜斜攻入。
翌日,石軒中仍不動身,一直在房中愁眉不展,史思溫已知師父是怕此去碧雞山,在路上又碰上朱玲和宮天撫,因此情願稍等一兩日才起程。但見到師父如此愁思,暗自也黯然神傷。下午時分,便力勸師父一同泛遊洞庭湖,藉以解悶。
宮天撫懶得多言,抽出青玉簫,忽覺身畔少了個日夕形影不離的玉人,心中一陣悲傷湧上來,按簫唇邊,吹了數聲。這數聲簫音高亢處穿雲裂石,低徊處沉魚落雁。水邊驚起了數隻沙鳥,撲翅貼著湖水飛走,益發加添一種孤淒氣氛。
史思溫道:「天鶴老仙長一代高人,雅愛清靜,當然不欲有人登門擾他清修,均兄弟你今年貴庚?」
阮均突然槳上加勁,直向蘆葦衝去。史思溫心中微訝,正要詢問。「嚓」地一響,小舟衝破了厚達兩丈的蘆葦,便現出一條窄窄的水道。他道:「史大哥,你仍要到江湖去,吳大哥也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日後一定碰得到。吳大哥的名字是士陵,人稱鐵膽吳士陵。如果你碰見他,請代均兒問候一聲,他為人最是熱愛朋友,得知大家都是相識,必定會和你訂交!」
但聽鋤風虎虎,震撼人心。只因她每一招都沒放盡,故此沒有流暢之感。然而羅剎夫人自隱居小東極羅剎宮多年來,一身功夫,深不可測。是以這一路鋤法施開來,雖有如亂頭粗服,卻不掩國色。
說著,取出那顆像鴿卵般大的「寒星冷玉」,遞將過去。宮天撫本不想要,但聽她意誠,便接過來。入手一片冰涼,心中煩恍不寧,頓時為之全消。
「嘿,那廝因犯案纍纍,官府緝捕極急,但他一身本事,在武林中已列高手之流,六扇門中的捕快,何能逮捕他歸案,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廝終於在捕快們縝密佈置之下,入了脂粉陣,醉後被擒,打入死牢。家父因當宦日久,門生甚多,無意中得知此事,便暗中營救,化了巨萬銀子,賄通了死牢獄卒,佈置假局,讓他越獄出來。其時他已被折磨得奄奄欲斃,家父將他藏在家中,悉心延醫調理,終於救回他一命,此後的一段過程,我便不大清楚,只知道十年前一天夜晚,有十餘個賊人,逾牆入宅,將我們全家屠殺。其時黑心腳伕陸貢居於我家,倉促迎敵,據說還掛了彩。我因奶母抱我在天井,最先發現盜蹤,驚慌之下,失手將我跌墜在溝渠中,我因昏了過去而沒有聲息,是以獨得保全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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