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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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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這裡備有坐騎,這是一包金銀,殿下沿途小心,能藏身民間,反可逍遙一世!」
大局既已遵多爾袞指示進行,便多出一個太子來,如何安排?假若多爾袞知道他手上還有一個太子的話……三桂不覺心驚,應如何秘密處置呢?殺掉?三桂終覺不忍,那孩子一派天真,而且對他是多麼英雄崇拜!不殺?那只有乘黑夜放掉,人不知鬼不覺。
「怎麼,有吳三桂我們就回不了關中?」宗敏又犯了老粗脾氣:「咱老子打了十幾年仗,連天王老子也沒有怕過,會怕那吳三桂?這個仗,你要是不想打,交給我!」
「放掉一個陳圓圓,我們就可以回關中老家。」
「殿下!」三桂的喊聲驚醒了他,他望望自己依然一身錦綉,不覺抬起淚眼:「嗯,我應該早就甘心做一名老百姓的。吳將軍,能為我找一套便服麼?」
「吳將軍!」
「宗敏!」
「別喊我!」宗敏橫蠻無理地:「誰讓我放手那個女人,我就和誰拼了。」
這孩子再度失去庇護,不禁默默落下淚來。
李自成知道返鄉無望,又恢復了往日的殘虐,無辜的百姓,白骨成丘。如今他只好南行,由漢水而長江。經咸寧入蒲圻,最後到了九宮山。雖然沿途死難逃亡那樣多,但他手上依然有六十萬精兵。他輕騎到山頭,想了解一下地形,便回頭對侄兒說:「前面好像有一條大路!」
「如今局面有變!」
「殿下,仔細把這包金銀纏在腰間,天下承平,夠買個田莊,成家立業的。」
「叔,小心!」李過追過來叮嚀。
「你不記得了麼?我們曾經見過,在嘉定伯府的門前!」太子帶一份天真的笑意,也想起了過去一段無憂生活,這段日子還會再來麼?
太子跳下馬來,非常得意地伸了一伸大拇指:「你這一仗打得真好,了不起!」
「既然流寇無事,我們就應該立刻回京!」太子說:「李闖逼我匆匆離京,我父母帝后的梓宮尚未安葬!」
「是,我……臣記得!」吳三桂不自覺有一種習慣的恭順,他又走到前面去為太子拉馬。
三桂沒有再理他,卻也不勝歉然,於是取出一包金銀說:「殿下,起來穿衣服,早些啟程吧!」
「來,殺一個你死我活,大家散夥完蛋!」劉宗敏忽然變得瘋狂了!他被挑逗起積鬱已久的怨氣,何況大局逆轉,大家心情惡劣,這衝突的爆發,自非偶然。他舉起寶劍就向自成凌逼而來。自成來時毫無準備,空著雙手,只有躲閃的份兒!但畢竟宗敏傷後無力,幾番進退,自成就奪過了宗敏手中的劍,不自覺反劍相向,卻不偏不倚恰巧刺中心臟,宗敏立刻倒地,李自成這才知道鑄成大錯。這雖是無意間也是頃刻間m.hetubook.com.com所造成,卻依然造成,無法回天!他癡癡地望向宗敏,宗敏也以那怨怒的眼神回望他!這可愛的猛將,這多年的伙伴,卻霎時間閉上眼睛,霎時間失去,李自成低頭落淚了。
「托殿下的福!」
天色微明,他就開始行動,依照多爾袞的指示,遣兵逼李自成南竄。
由於左良玉與何騰蛟都不抵抗,李自成一路通行無阻,毫無戒備。卻不想就在這時,叢林裡跳出一批鄉勇,猝不及防中,這十幾個人,包括李自成在內竟被截殺得一個不剩。這些鄉勇,為了保護鄉土的安寧,以為所截殺的只是一小股匪徒,卻再也想不到竟然是縱橫十幾年,荼毒了半個中國的李自成。直到他們在自成身上搜出「大順國王」的印信,才嚇了一跳,也因此手足無措,怕後面有主力追來,便忙著向何騰蛟駐軍報告,何騰蛟喜出望外,立派大軍增援。
「殿下!」三桂終於開口了:「北虜趁機要脅,我已無力保護殿下返京復國。」
「是!」
「宗敏,吳三桂已派人來說,只要我們把那女人放過去,他就退兵。」
「嗯?」三桂心裡有說不出的複雜,半天才勉強應道:「軍隊有些傷亡,得略予整編,始能入京。」
李自成於四月二十九日匆匆即位於武英殿,三十日又匆匆離京,他各門放火,只留大明門、正陽門以為退路,這正是他躍馬入宮的地方,不及四十天,他又匆匆退出!退出,他原以為可以浩浩蕩蕩地向老家進發,西入關中稱帝,那十幾庫金銀,夠他幾世快活!卻不想大軍剛出北京,吳三桂就撕毀了雙方罷兵的盟約,而予以截擊。不但切斷了他西返的歸路,而且逼他南竄,追至保定,追至定州的清水河,兩軍交綏,李自成毫無防備,倉卒中,又是損兵,又是折將。慌忙從真定奔出了關外,到了山西,不想在大同又吃了一個大敗仗!侄兒李過所率領的精銳,幾乎損失了一半。很顯然,凶險的吳三桂在有計劃地粉碎他衣錦還鄉的帝王夢!眼看著一切想法都成泡影,那些士兵有家歸不得,都表現了少有的頹喪。
把軍事要略部署已定,多爾袞才離開,留下吳三桂,面對著這交付給他的新任務,使他內心充滿了矛盾、厭恨與反抗意識。假若接受多爾袞的指示,他就失信於李自成,不能罷兵、不能擁立太子、不能做大明忠臣!假若反抗呢?多爾袞已擁雄兵入關,那些韃子兵的戰鬥力他已親見,自己手上的些許兵卒,又豈是這一批新銳的敵手?如今,為了保全實力,為了爭取早點回北京與圓圓見面,只有忍受多爾袞的一切支配!但是,他多不甘心啊!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著:www.hetubook.com.com「等著瞧,我早晚要造你的反!」
「有什麼急事麼?」
「自是乘勝追擊,截斷他的歸路為上策。」
「宗敏!」
「說什麼?我早就不耐煩了。」
「殿下,趁黑夜無人,你自尋生路去吧!」
「住手,住手,」他警惕自己:「這女人死不得。」
三桂心裡自是一驚,他與李自成之間的和議,是在暗中進行的,多爾袞有志中原,怎肯允許他擁立太子培植出一個新的第三勢力?三桂這才想起對「大清」稱臣,折箭為誓,還唱了一齣白馬祀天烏牛祭地的醜劇。就此,他出賣了意志的自由與行動的自由,一切得聽九千歲的安排!吳三桂的心裡不禁懊惱非凡。心想,從領兵鎮守山海關以來,崇禎爺的命令他等閒視之,如今卻乖乖地受制於多爾袞;而且這多爾袞顯然不是一般敵手,他有霸才,也有偉略,在這「群雄」並起的時代,說不定他竟是最後的勝利者!就在吳三桂思潮起伏時,恰巧多爾袞向他掃過一眼來,三桂一驚,覺得他已看清一切,因此,更不得不多加掩飾,只好把腰彎得更低,把笑聚得更濃。這時,多爾袞才接下去說:「我想,他也許想退出北京,回關中老家享福!」
「沒有想到李自成的軍隊退得這樣快!這一點值得向吳將軍道賀,吳將軍不僅善戰,而且知兵。」
「怕他呢?」宗敏雖然心虛,但很固執。
「宗敏,為了大局,我不是有心和你為難!」自成誠心地:「放手那女人!」
群雄爭霸中,不想真正的英雄竟是多爾袞,因為他左右了全局。不但吳三桂俯首聽命,李自成也被粉碎了西歸的夢,被逼得只有向最弱的一點突破與流竄,他由河南而湖北,終於闖入了左良玉、何騰蛟的轄區,他們永遠為自己的實力打算,都心存觀望,誰也不肯與李自成爭鋒。
「假若讓他回去,無異放虎歸山,我們也就永遠失去了撲滅他的機會。」
「殿下!」
這是真正的軍心,李自成不得不予重視,但要劉宗敏放手陳圓圓卻辦不到,他已試探多次!如今敗亡的命運已迫眉睫,他不得不再作一次努力。無限遲疑中,他又去找劉宗敏。
這夜,勉強紮營,預備略作休息,天亮再走,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李自成,他知道上了吳三桂的當。而且他也想起了歷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戰,苻堅就是在相約退兵的時候,被謝石、謝玄殺得落花流水。
他站在多爾袞身後,忍不住橫掃了這跋扈又驕傲的人一眼,多想在他背上插|進一刀!
吳三桂見太子遠遠策馬而來,心裡十分好笑,擁太子即位是個藉口,誰真有意忠於大明?假若他真有力量擁立太子做皇帝,自己早就做了。和_圖_書但太子終不失為一道靈符,李自成真乖乖地退了兵。
「那吳三桂沒種,說話不算,講好了罷兵,怎麼可以殺來這一橫槍?」李自成的方寸已亂,失去了一向的冷靜。
他走到後帳,太子正靜靜沉睡,依然一派無邪的天真,他睡得如此泰然,正因為他徹底信任了他!三桂不勝赧然,在床前癡立半天,才將太子搖醒。沉酣於睡夢中的孩子,半天都沒有能清醒,他揉揉眼睛,看清站在面前的是三桂,才喊了一聲:「吳將軍!」
「這話不假!」太子變得十分平靜,他徹悟了,便輕輕跨上馬鞍。
太子大吃一驚,美夢幻滅,也逐漸看清了眼前局面。那日山頭觀戰,最後殺出來的一支奇兵,原來是北虜!原來吳三桂已輕易地打開了山海關!他們既然趁機要脅,國事更要不可為了!亂世靠武力,北虜作戰的猛銳,他已親見,李闖與三桂都不是敵手!那麼,不僅大明復國無望,只怕這錦繡河山轉眼要淪於異族!這思想使太子痛苦萬狀,惶然地問:「怎麼,怎麼辦呢?」
第二天天剛亮,又傳來極不好的消息,由於李軍連吃敗仗,於是河南的歸德、商邱、定陵、鹿邑、考城、柘城……都相繼叛變,增加了自成更多的煩惱。而且他也看出,軍中的女人太多了,軍中的財寶也太多了,多少年來所向無敵,如今竟連退兵也退得不俐落!如今既已被切斷西歸的道路,就只好南竄!他變得無法控制自己退兵的方向!他不斷地問自己:「關中是回不去了,怎好?」
李自成來時,這兩個人正談得親熱,李自成冷眼旁觀,知道圓圓是一條蛇巫,她在用心用意地蠱惑宗敏!自成咬咬牙,恨自己竟不能手刃她!女人禍水,這話真不假。假若不是為了與宗敏這些年的情誼;假若不是為了吳三桂在身後窮追不捨,他殺這一女人,比殺一條狗還容易!如今,一切得隱忍,他得低聲下氣去說服宗敏,把這女人放回吳營!所以,他不得不壓服手揮利刃的意圖,反而望望兩人,笑笑說:「你們倒真閒在!」
「知道!」李自成躍馬而下,只帶十幾名親隨,悠悠閒閒向前。
太子從床上起身,望望三桂,立刻失去了一向的親切,這位曾在他面前躍馬揚威的將軍,竟也不是能幫他奪回天下的人!他忽然想起離宮的那一天,父皇的殷殷叮嚀,希望他能有福氣做一名平平常常的老百姓!為什麼自己一直不甘心這樣呢?帝王有什麼好?從自己有記憶時起,父皇為了憂心國事,從沒有一天展眉笑過!而且這宵旰辛勤並沒有得到任何報償與收穫,除了國破家亡,以身殉社稷!公主曾傷心地抓住他的手說:「我們不幸生在帝王家!」他又想到永王m.hetubook•com•com、定王……公主在嘉定伯府並沒有受到最好的待遇,定王早就走失,永王雖一直跟在身邊,但是一朝李自成放他來三桂陣營,自己知道會被擁立時,竟連多看弟弟一眼的心情都沒有!是以為日後還可以見面?還是因為有了帝王之尊便連手足之情都不在眼裡了?想到這些,太子心如刀割,往日宮廷裡無憂的歲月,換來今日的骨肉離散,今世,他只怕再也看不見公主、永王、定王了!假若身為老百姓,又豈有今日的乖離?而他,竟然總不甘心只做老百姓,總想復國,總想即位!
「起來,起來!」多爾袞略一伸手,便大模大樣地在一張虎皮椅上坐下。
「流寇又殺回來了?」
這是一個龍蛇爭霸的局面。
「這件事交給你辦了,派重兵於居庸以西,逼他南竄!」多爾袞停了一停:「至少我們應該先把北部這一塊疆域治理好,然後再徐圖統一。」
三桂立刻命人取來,太子換了,走出帳外,眼前一片黑茫茫,他不覺止步。
李自成半生辛苦掙來的一切,又春雲樣地散去!
劉宗敏的傷癒了,可是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他帶著陳圓圓安享這一段休息時光。他的精神領域已很自然地與現實切斷,他蔽聰塞明,外面的風風雨雨都打不到他的心上!多少大事在這一段時間內發生,卻總像浮雲似的掠過眼前。如今,他只有圓圓,滿眼、滿身、滿心……都是圓圓!這一名粗漢,竟為圓圓顛倒如此地步!圓圓既已知道一時無法逃出魔掌,便努力使出渾身解數以求苟活。這也許是能使劉宗敏銷魂蝕骨的真正力量!
「九王爺的洪福!」吳三桂恭謹地。
太子正要開口,忽傳九千歲到,三桂更慌了,忙亂中只好對太子囑咐:「此事十分機密,萬不可被外人知道!殿下先至後帳休息,連日也辛苦了。返京即位的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哦,不!」三桂能說什麼呢?說他已降異族,不能再忠大明?
太子已經到了面前,興奮地喊了一聲:「吳三桂!」
怨怒得洩,他終於住手。喘息中,他命令部下:「將這女人送去敵營!」
「不!」
癡立許久,他才拭淚離去,忽然他看見圓圓偷偷地探出頭來,眼神裡一派欣悅之色!就是這一瞬,真正地惹怒了李自成,他鷹隼一樣地回身將圓圓抓住,圓圓立刻知道將要發生什麼?這一段日子的委屈是白受了,與三桂的重逢終不可期!她只有閉目等死。但是,就在李自成舉劍刺去的時候,一種可驚的理性阻止了他!他知道這女人關係著大局,若置她於死地,勢必有更難解決的問題落在他身上。但是,他又豈能讓她好好的回去?這一口怨氣怎消?為她,使他損兵折將,為她,使和圖書他大局逆轉;也為她,使他到手的江山瞬間失去……自成越想越氣,不自覺拳足|交加,獸|性大發,圓圓閉目等死,連閃躲也不能,她知道這一切早晚會來,她不反抗、不呼救,直到她忍受不住,陷於昏迷。
「不!」宗敏說:「你不要以為你如今是皇上,就對我傳聖旨,我還是把你當強盜看!這些年我流血拼命,怎麼我連喜歡一個女人都不成?三番兩次讓我不痛快?你說?」說時,他竟順手抽出了寶劍。
「這次李自成退兵,退得有些蹊蹺!」多爾袞望望吳三桂,顯然,他在懷疑吳李之間會有什麼秘密勾結。
「小臣也以為他有此打算!」
「有什麼不值?」宗敏翻翻眼皮:「我倒覺得你為了想當皇上打這個仗才不值!」
三桂在帳外癡立許久,才悵悵然地回營就寢。
「宗敏!」自成想不到宗敏會失去理性,他卻沒有,他不想多事,退後一步說:「宗敏,你聽我說。」
而軍中的普遍反應是:「軍中有一個陳圓圓,吳三桂才對我們不鬆手,我們為了一個女人拼命,不值!」
陳圓圓依然跪迎,他依然不假顏色。悠悠坐下,圓圓恭謹奉茶,就在這一瞬間,圓圓知道自成是為她而來。她有三分希望與七分恐懼,因為自成那一對犀利的眼睛的確充滿了怨毒!她渾身一陣顫慄,又悄悄然地躲開。
到了營帳,太子剛坐定就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北京?」
三桂侍立一旁,不知多爾袞何所為而來?眼見這種尊卑易勢的局面,心裡非常不舒服。他在懷念圓圓!心情最激動的時候向韃子借了兵,而且稱了臣,現在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麼錯誤的事!「引狼入室」都不足以說明這件事的失策,因為引入的狼仍有可能驅出!如今卻是附骨之蛆,雖然滿懷厭惡,它依然會糾纏一輩子。玩火的人啊,又有幾個能不遭自焚之禍?
李軍群龍無首,大部份一哄散去,小部份留下的,由李過率領,投降了何騰蛟。
太子點頭,也被提醒了連日的困倦,便由人帶到後面去了,不一會,多爾袞已進來,吳三桂又不覺俯伏在地:「臣請九千歲安。」
「為一個女人損兵折將,不值!」
三桂心裡一驚,這毛孩子真以帝王自居了,敢傲然地直呼其名。
太子遲疑片刻,終於接過這包餽贈,接著又說:「多謝吳將軍!我不怨你不效忠大明;但是,吳將軍,你不應該打開山海關,使北虜入中國!」說完,揮淚揚鞭,那馬展開四蹄,捲塵而去。不片刻,蹄聲、人影,都在夜色中隱沒了。
「殿下!」三桂遲遅羞於出口。
「放走了那女人,我們還有希望回關中,能回關中,什麼福享不到,要什麼女人沒有?」
「我叫你放手!」自成不得不出以命令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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