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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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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二一

「可法不才,願意督師揚州。」
他苦思熟慮,終於決定以綏服高傑為首務。
誰願意成天過劍拔弩張的緊張生活?只為爾虞我詐,都怕自己受到侵犯,才想先侵犯別人的。假若有人從中斡旋,大家能各安其所,又何樂而不為?何況史可法的安排又這般公平?高傑首先願意了,連連說:「閣部所示,敢不聽命?敢不聽命?」
史可法猶自泰然地越走越近,高傑無法不迎前兩步:「不知閣部駕到,未曾遠迎,死罪,死罪!」
史可法面對著極大的困阻,他不相信自己有力量去克服或突破。馬士英處心積慮地擁立福王,其私心與野心可知。從此,這南京的行在,將是小人的天下,自來君子難與小人爭鋒,因為君子有所不為而小人無所不為!那樣一個顢頇的福王,不僅無法寄以中興之望,連維持一個偏安局面都不樂觀。
「此四重鎮應有督師一人!」史可法又說。
福王知道馬士英是他的主人,當然不能讓他去職,但又毫無辦法,只攤開雙手:「馬相何必?馬相何必?」
高傑感染到史可法的真誠坦白,心情鬆了一半,也加上了一半的恭謹,雖然警覺性還是很高,卻親切了,兩人相挽入營帳,高傑忙著命人安排酒筵暢飲。
「不行,我退讓就是君子的退讓!這樣,南朝就真無人了!」
「高將軍!」史可法親切地挽住高傑的手:「高將軍不必多禮!」
「你開口擁立,閉口擁立,難道擁立是為了居功麼?」姜曰廣站直了問。
「不行,」史可法又嚴厲地拒絕:「阮大鋮在欽定的逆案中,難孚眾望。」
史可法早已看見了馬士英的滿臉得色,他也知道這奸相在想些什麼?這些問題自己豈能不知?他早已抱著「知其不可而為」的壯烈情懷。經過了深思熟慮,他的人生境界超拔了、淨化了,那生死禍福,成敗利鈍早已置之度外!自從擁立福王已成定局,這天下還可為麼?只為自己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在這板蕩時窮的時節,鞭策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出京督師,不比留在小朝廷看那一張張可憎的面孔為愉快麼?這襟懷又豈是像馬士英這樣的人所能了解的?
「是!」
「且據我所知,黃得功也無意與將軍爭鋒,只不過為了遣送家眷去儀真,所以部份兵力有所調遷。望將軍對此事不要介意。」史可法又說:「今日四鎮,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國之干城,必須同心協力,共體時艱。將軍若肯退駐瓜州,不僅可以解揚州城民之困,且我史可法也願意竭盡所能,折衝樽殂,使四鎮各得其所。」
史可法聽了,一塊石頭落地,便又忙著逐一說服其他三鎮,一切順利,輕易地解決了最難解決的問題。他知道他不僅片言解紛,而且,驕橫的高傑對他拜服得五體投地,從此一改常態,在這以後的一段日子中,不僅奉命唯謹,並且成了他最忠誠的幹部。
馬士英聽了,意外地一驚,他不相信史可法有心外調。這對他說,倒是一好消息。假若史可法也離開了朝廷,姜曰廣、張國維又已掛冠,這滿朝文武還不在他一人的掌握中?以後,還有誰敢與他爭鋒?畢竟史可法是書獃子,他以一赤手空拳的書生,就想統御四鎮的驕兵悍將!不說別人,就是那土匪出身的高傑,就是難纏的人物,何況又先與自己有了默契,這悍匪又怎會對史可法聽命唯謹?而且目前局面就十分棘手;高傑要進駐揚州,為揚州的人民所拒絕;且又與黃得功的轄區守兵發生衝突,雙方正劍拔弩張……這文弱書生怎有力量解決這些頭痛問題?馬士英帶一點隔岸觀火的快意,暗自笑了:「你去督師揚州吧!我將以同朝之誼,早晚來收你的屍!」
福王聽了想笑,卻又不敢。
偏是史可法不怕死,他只一個人,寬袍緩帶,步履從容地到了高傑的駐紮地。高傑得了報告,說史可法只隻身前來,便服儒冠,神情至為蕭閒!高傑納悶了,惴惴然地迎了出來,而且向所有埋伏示意,隨時準備動手。
馬士英不輕饒他,追過去還吵個不休。
「還有瑤草兄,功居第一,應該入閣。」
「好,好,先生所言甚是!」福王胡亂地答應著,直到聽見馬士英的名字,才突然噤口。
「當然,如今你也入了閣,不久就將以擁立之功而權傾天下,誰又攔得了你?」姜曰廣氣得摘下了烏紗帽,跑到福王面前跪下說:「微臣觸權奸怒,自分萬死,乞皇上恩准歸田。」
高傑不自覺諾諾連聲。
「將軍必欲進駐,百姓必多傷亡,大有悖於上天好生之德。且民心既失,也頗不方便於將軍的統轄。」史可法望望高傑,略作遲疑,又接下去說:「愚意以為瓜州距揚州僅四十里,雖屬江都縣,與揚州和-圖-書卻近在咫尺,是以駐瓜州即等於駐揚州,將軍若肯屈就,則是蒼生之福。」
「不要畏縮,挺立起來!」
於是馬士英以一個鳳陽提督的身份竟入了閣。這是他政治爭奪戰的第一步成功,他豈肯放棄私植黨羽的機會?便立刻說:「阮大鋮是一個人才,可以重用!」
眾人默然,史可法也沒有說什麼。
眼前的局面雖紛亂,他卻早已瞭若指掌。四鎮之一的黃得功,字虎山,是一個出身行伍為馬士英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隨馬士英在提督鳳陽任內,以堵截流寇建功河北。這次被封為靖南侯,駐廬州,以滁州、和州、全椒、來安、合山、江浦、六合、合肥、巢縣、無為等州十一地為轄區。其次為高傑,字英吾,是最不守法也兵力最強的驍將,因與馬士英已有默契,正預備進駐繁華的揚州,為揚州人所堅拒。被封為興平伯。本應駐泗水,以徐州、蕭縣、碭山、豐縣、亳州、沛縣、泗州、盱眙、五河、虹縣、靈壁、宿縣、蒙城、懷遠等十四縣為轄區。第三是劉澤清,字鶴山,原是總兵官,也是最桀敖的人,擁兵自重,不受調遣,如今封為東平伯,駐淮北,以淮海、山陽、清和、桃源、宿遷、海州、沛縣、贛榆、鹽城、安東、邳州、睢寧等十一縣為轄區。第四是劉良佐,字明輔,原也是李自成的舊部,如今封為廣昌伯,駐於臨淮,以鳳陽、臨淮、潁上、穎州、壽州、太和、定遠、六安、霍邱等九州縣為轄區。這些人,不僅都與馬士英有很好的關係,而且四藩彼此不睦。
「臣告辭歸林了!」曰廣說著,便憤然地往外走。
「我不是早已決定了盡其在我麼?」
「若以淮、揚、泗、廬自守,則應以徐州、滁州、鳳陽、六安為四據點,以為進取之基。由四藩經營當地防務,兵馬錢糧,皆聽其自行征取。」史可法熟思已久,所以說得有條有理:「以目前已有兵力而論,應以黃得功、高傑、劉澤清、劉良佐四人任之。封彼等以伯爵,負固守江北之責。左良玉恢復楚疆,也應該論功行賞。」
「揚州富庶,因此也變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只是如今兵禍連年,揚州的老百姓也真夠辛苦。」史可法的言語間充滿了憐憫。
「無論如何,愚臣以為阮大鋮可用!」馬士英不放鬆。
揚州城門又緊閉著……史可法所面對的就是這樣難堪的局面。他憂心忡忡,和*圖*書能不能進駐揚州呢?能不能綏服四鎮呢?
「盡其在我吧!什麼是個人榮辱?什麼是一己生死?忘掉自己吧!學學武侯知其不可而為的精神,學學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這樣多少為我大漢民族保留一股正氣。」
小朝廷成立了,大家捨死忘生地追求富貴,皇帝是傀儡,大權握在擁立者馬士英手中,百官百心,沒有幾個是為國家前途打算的。只有史可法的心情不同於眾人,他像一個偶然跌落陰司,穿行在眾小鬼間的陌生人,他孤寂、他落寞,衷心也充滿了凜懼。種種切切,沒有一絲好朕兆,望望高踞上位、神情癡呆的福王,一陣酸楚,他的眼淚都幾乎掉下來。而那些人卻在那裡斤斤於官爵與名位的高下。他知道,他與張國維,姜曰廣、高宏圖……等人都入了閣。入閣,應該有些作為了。正在這時,馬士英卻在努力組織他的戲班,他提議:「誠意伯劉孔昭也應該入閣。」
「好,好,好!」福王慌不迭地回答。
高傑望望史可法一團和藹,心裡暖絲絲的,那氣燄也越來越低軟了。這個從來不受羈縻的人物,這時也在史可法的臉上看到令人不可仰視的光輝!這是他闖蕩江湖第一天開始,從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發現過的。這莽漢也省悟到,世間原有比武力更剛正的力量在,這力量才是真正無法抗拒的。他不覺低下了頭,感到陣陣惶恐:「末將不才,愧無功於國家。」
諸事草草,但他有了安頓處,晚上,對著那盞孤燈,他嘆口氣,望著自己映在地下的身影說:「這就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高將軍南下,一路辛苦,如今駐兵此間,可以稍舒困乏了。」
「如今揚州人不肯開城,高將軍是否肯悲憐其情,稍予讓步?」
「擁立君王,為的是號召人心,收拾人心!福王,那絕不是理想的象徵!」史可法有所決定:「我無力更立,便應掛冠!」
馬士英自知失言,被人抓住話柄。卻依然輕輕地回答了一句:「這也是我主愛才若渴之意。」
姜曰廣掛冠了,跟著他一起摔紗帽的,還有一個張國維。
「誰能任此艱鉅?」馬士英問。
這次,恰巧黃得功為送家眷至儀真,高傑以為是來攻他的,於是嚴加戒備,兩軍野營相對,戰端一觸即發,誰也無力阻止他們。
「史相所言甚是,」福王唯唯:「只是這四藩……?」
「是,是!」
「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那阮大鋮滿臉于思,連人形也不具的!」姜曰廣狠狠地回了他一句。
「也時過境遷了,且其罪不似流寇,難道讓他廢錮終身?」馬士英知阮大鋮可以做他的左右手,因此竭力汲引:「而且,我新主登極,朝廷需人!愚臣以為,凡略具人形可堪造就之才,無不可用。尤其阮大鋮,更是才華過人,我朝氣象恢宏,豈能使良材在野!」
他這樣不斷鼓勵自己,終於赴朝議事,面臨一個可恥的政治爭奪戰!先是勸進登極種種大典,百官跪請正位,福王遜辭,只肯監國。百官又以監國不足以服人心,於是再次勸進,福王始肯即位於武英殿。詔以明年為宏光元年。
「啊?」
「史相說得是,說得是。」
高傑知道史可法要來見他,卻無法揣知其意。假若史以督師之尊來召見他,他是決定不去的。如今對方卻移樽就教,其目的何在呢?矯朝命以奪取自己的兵權?以武力逼使自己就範?朝命?那是可笑的;武力?怕史可法不可能有一支比自己強大的隊伍吧?然則,他恃何而來?所求何事?這使粗豪的高傑再也想不通!他雖有恃無恐,卻不能不小心,於是沿途設下埋伏,必要時,置這人於死地!一切安排停當,他胸有成竹地迎了出去。
「擁立之時,曰廣志在潞王!」馬士英挑撥地望向福王。
「潞王是朕叔父,十分賢明,本來可立。」福王皺皺眉,望望眾人:「兩位賢相勿傷國體,幸勿為擁立之事廷爭,我……朕……」
馬士英白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什麼?什麼?」姜曰廣也忍不住大嚷:「略具人形?喂,馬士英,你也太把天下視同兒戲了!只要略具人形,即可錄用麼?」
馬士英氣壞,搶前一步,逼向姜曰廣:「我為權奸,你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接著,他也跪在福王面前:「臣從滿朝異議中擁立皇上,如今反為眾怒所歸,今日請辭,願以犬馬餘年,歸老貴陽,以避賢路。」
「愚意想以將軍駐瓜州,黃得功駐儀真,劉澤清駐淮安,劉良佐駐壽州,各劃防區,以衛社稷,將軍意下如何?」
史可法冷眼看夠了這幕鬧劇,不是他內心早已盤算清楚,這時也早拂袖了。如今,他忍受了這些骯髒氣,既恥於與馬士英同朝,又難以作君子之退讓,忽然心念一動,覺得滿兵早晚南下,不如專心防務,把熱血灑到疆場上更為得計。這樣,不僅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這亂世為自己找到真正安身立命的好去處,且也可以避開這群魔亂舞的環境。心裡既然有了這樣的打算,就在這一連串的小風波趨於平息後,提出了防務上的意見,他向福王奏道:「如今大局已定,唯不可以偏安江南為已足。且即或偏安於江南,守江南也必於江北。如今防守空虛,酌其地利,應急設四藩……」
「豈能與這些人同群?」史可法憤怒地想:「我應該潔身以退。只是假若我離開,如馬士英之流,就更無所顧忌了!」史可法又痛苦地想:「我是一個君子,但我也是個懦者!我無力與之抗爭,我退避。為什麼我就不能更剛強地站起來?反對擁立福王,我只會寫一套三大罪與五不可而已麼?真是書生,百無一用!為什麼除動動筆桿外,就表現不出更堅決的反對力量?我真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書生?嗯?百無一用?」
高傑的兵力最強,軍紀最壞,為人也最驕橫!史可法手上沒有任何兵勇,甚至於也談不上什麼權力。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以德服之」!這雖很縹緲,他卻決心一試!假若自己的人格有足夠的光輝,因而照亮了高傑的良知,使他肯以國事為重;則其他三鎮,不畏自己的光芒,也該畏高傑的兵力。如此一切不足慮,大局便被安定。假若高傑根本不為所動呢?那就一死了之,倒也求仁得仁。就是抱著這種生死以之的情懷,史可法隻身入虎穴,去見高傑。
姜曰廣想不到福王會如此漫應一聲,輕易地就斷送了他的政治前途,心裡更加生氣,又連連叩頭說:「聖恩寬大,許臣歸田,但臣去之後,還望我主以國事為重,親賢臣,遠小人,陰險如馬士英者流……」
當然,他的提議沒有受到阻撓,只是面對這批騎兵悍將,他不知怎樣達成督師的任務。
「皇上留臣,臣也但求一死。」
四鎮各得其所,高傑退駐瓜州,消息傳出,揚州的老百姓對史可法感恩戴德,打開城門,恭迎他入揚州督師。史可法看到這種場面,心裡很受感動,隱隱看出老百姓對賢相良將的渴慕。自己雖夠不上賢相良將,卻也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於是,更加勉勵自己,希望能將垂死的環境,打開一個新局面。
「什麼?」史可法這才清醒過來,他知道劉孔昭其人,雖是劉伯溫之後,卻是個不孝、跋扈,而且魚肉鄉里的惡人,因此立刻反對:「不行,本朝向無勳戚入閣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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