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圓圓衷心沸亂，只好輕輕向三桂懷裡依去。
「你猜？」
「我正是這意思！」圓圓很高興，覺得兩人的心的確息息相通著。
三桂見她沉默，便問：「你以為我不能？」
「不，」三桂放開圓圓，斷然地搖搖頭：「我不想這樣做！我無意為異族奴，也無意忠於明室。」
三桂望向圓圓，想說什麼，卻只笑了笑，圓圓不放心，立刻追問：「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提到江南，圓圓心裡總是多一份戀情，立刻關切地：「江南這一鬧，老百姓苦了，你知道那些姐妹的消息麼？」
「為什麼就不能呢？」圓圓一本正經地問。
「圓圓，圓圓！」
「你是說，西南半壁已經在我手上，為什麼不聯絡孫李擁立桂王？」
「你心有天下？」
「你猜，像孫可望、李定國這樣的人，現在怎麼樣了？他們居然也打起驅除韃虜、恢復明朝的旗幟。你想有多可笑！」三桂說完又大笑。
「啊，」圓圓望過去：「你沒有辦法？」
「不！」
「那一天你會是個老太婆，我也是個老頭子了！」吳三桂忍不
和_圖_書住大笑：「別的我不怕，只怕你會更嘮叨，嘮叨得我無處存身。」「那……？」圓圓遲疑地。
「提起做皇帝來也真有趣，南京剛殺掉一個福王，浙江又立了魯王，福建立了唐王，聽說這裡的孫可望、李定國又要立什麼桂王，那趕出黔王府的沐天波也跟著一起湊熱鬧。」
三桂搖搖頭。
「是麼？圓圓！」三桂激動了，狠狠地吻她：「真的？真的？」
「我知道，我一定要大有作為。否則，揭不下這降臣的皮，我這一生就不想有好日子過。」
「你這樣說，我就不開口了。」
「你不高興了？」
「你知道，我出身微賤，如今得到這眼前的一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真的！」圓圓也很動心：「而且我們是知己，我們都肯為對方受苦，我曾忍辱偷生，你曾冒險犯難！」
「這樣才好！」圓圓一揚眉：「有了這些囉嗦，你這平西王才做得更起勁。」
「嗯？」
「他的四個養子，白文選、劉大秀都死了。如今只剩下孫可望與李定國兩人，都很棘手。」
https://m.hetubook.com.com圓圓也覺得自己口角鋒芒已成了習慣，十分後悔，便挽住三桂，溫馴地：「我的確沒有這意思，的確沒有！」
圓圓點點頭，半晌才說：「這裡的局面大有可為！」
「將來更好！」三桂說：「我就要為你拼命。」
圓圓沉默了，她想，三桂打開了山海關，招來了滿韃子，現在正是他悔罪的時候，卻何以不肯？
「嗯！」
「我們不會有機會回去了！」
「嗯，」三桂收歛笑容，十分多情：「你的嘮叨就是我的懿旨。」
「你又取笑了，是不是？」
「嗯，」圓圓望向三桂：「那一批張獻忠的餘眾怎麼樣了？」
三桂見她顏色開朗，立刻也心花怒放，比得了這西南半壁更開心。只為圓圓是他生命中真正的光，真正的熱。他忍不住輕輕環住她的腰，說：「圓圓，你一直不喜歡北京城的風沙，你看，這裡的氣候有多好？長住下去，你會更美、更俏！」
「我嘮叨麼？」圓圓轉身問她。
「說吧，圓圓！」三桂說：「無非是對大局有所指示，是不是？我雖和-圖-書能征慣戰，也只不過是一匹衝鋒陷陣的馬，繮繩卻在你手裡。」
「大明朝不是被他們拖垮的麼？如今國亡了，皇帝上了吊，他們搖身一變，又成了忠臣孝子，」三桂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我吳三桂也算是會變的，戲法卻玩不過他們。我看這些人還得繼續鬧下去，這西南一帶有孫可望、李定國；中原一帶李過的力量依然很強，他跟了何騰蛟，所以何騰蛟至今不肯降清。還有江南，大家為了不肯剃髮易服，鬧了一個翻天覆地。」
「可是你世受國恩……」
「我不要做關起門的皇帝！」
陳圓圓隨著吳三桂勝利的腳步到了西南，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這無根的生命會流轉到這樣的地方來——一個從沒有聽說過的地方。幸虧這地方真好，風光明媚，四季如春。不然，她將會增加更多的身世之感。蘇州，她生長在那裡；秦淮河畔，她消磨過多少清晨與黃昏；北京城裡，她編織過一連串的美麗夢境。軍旅之際，她又遭受過無盡的險風惡浪；她生過也死過；懷著希冀掙扎在死亡邊緣，也懷著絕望苟活在和-圖-書生命的空白裡。人生，沒有比一個曾經愛過的偶像的幻滅更可悲哀的事！她的熱情原已被活生生地撲滅，但那撲滅她生命之火的人，又一再設法點燃它。
「那麼，」圓圓抓住機會：「你還願意再多聽我的嘮叨麼？」
圓圓無意爭辯下去，半天才問：「那麼你的打算……？」
三桂默默地笑了，半天才一揚眉：「這樣，夠是一名英雄麼？」
「你方才說，他們要立一個桂王……？」
「有也沒關係，」三桂一笑：「我吳三桂誰見了也得讓三分，唯有在你面前，半文不值。」
「但是，你失望我不是英雄！」
「你何必不知足？又何必記這些小恨？」圓圓安慰他：「那洪承疇雖有機會去江南，卻不見得能有你今天的局面！我們天高皇帝遠，你關起門也是皇帝。」
「為什麼？」三桂一驚。
圓圓心裡一緊，知道三桂最傾心的還是她的姿色，這樣，幸福就不會長久。忍不住嘆口氣：「人是要老的，我會有不美、不俏的一天。」
「那是我用血汗換來。」
三桂告訴她的話不假，這僻處西南、常被大家忽略了
和圖書的地方，竟然像天堂一樣的華美！這黔王府的氣派，真不減於北京的皇城呢！或者說，她曾逗留過的皇城反而比這裡古舊得多。很顯然，擺在眼前的，不止是一份驚人的富貴而已。而且那幾已失去英雄風貌的吳三桂，似又再度試圖恢復他的英偉。想到這裡，圓圓心裡又暖絲絲的。她慧眼識人，畢竟他還應該是英雄，但怎樣再度兀立，她似應盡些力。
「不，不，」圓圓不安：「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嗯，洪承疇才有這運氣。」三桂被碰痛了舊創，非常不高興地一拍桌子：「好一個多爾袞，我吳三桂總有一天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也許三桂的想法已超出圓圓的希望，她竟有些心驚，李靖是英雄，也許因為他結交了李世民；三桂不失為名將，但夠不夠一個有雄才大略的開國英主？圓圓因此十分擔憂。假若由於過份激勵把三桂驅至險地，那是令她痛苦而且後悔的。
「我們有太美好的過去！」
「你奇怪，是不是？我無所負於明朝，我開山海關，被打垮的是李自成，明朝不是亡在我手裡，我沒有責任恢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