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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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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那麼,我們走吧!我必須回公司一下——」紺野一二郎說完,苑子馬上站起來搶著付帳。當苑子把錢交給服務生時,紺野不再注視別處,而從旁凝望苑子的側臉。他想,自己還是喜歡這個女人甚於一切。
「只要半天。」
笙子低下頭,僵著身體一言不發,露出痛苦的表情。
走近一看,果然是笙子。從公寓事務所洩出的燈光照在面向紺野的笙子臉上,她的表情聯肅,彷彿思索某事,而將思緒局限在不解中。
「帶不帶我去?」
甫自天竜川歸來,便與月初抵達日本的義大利工程師諾沙諾博士,一起到北海道視察已經完工的水庫,並且繞到十勝川的水庫預定地。
好像蝸牛把角縮進殼中,笙子又默默不語。她低下頭緊繃著身體,給人一股固執倔強的感覺。
「那真是榮幸。」紺野一二郎認真地說。那不是諷刺,也不是開玩笑。但紺野說完後,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很奇怪,便笑了起來。心想,久原笙子既然選中自己也許真的如她所言,現在雖然對自己沒有愛情,也許將來能培養出情愫。
「那麼,辦完事之後——」
苑子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而後說:「你嚇了一跳吧!我打電話到你的公司,知道你今天回來,所以乾脆到這裡來。」然後她又說:「我以為你們會一起直接坐車回去,心中七上八下。」
「妳喜歡他,卻說希望與我結婚,那不是很奇怪嗎?」
紺野言詞轉為柔和,以略呈安慰的語調說:「我知道妳的事,以前聽瓜生先生說過那位酪農研究學者的事。」
「因為我是第一次來——況且在等,並不冷。」正如笙子所說,夜氣中已沒有冬天的寒意。
苑子以不必擔心的表情說:「途中我會寫信給安彥和靜岡的雙親,信裡的內容也已經想好。我想安彥可能不會覺得意外,倒是靜岡的父母比較麻煩。」
「為什麼不能?」
紺野覺得對方彷彿轉移攻擊目標,再度揮劍砍來。
紺野一二郎掛斷電話後,心中仍有點不安。是不是自己與苑子的事出了問題,笙子為此來找自己?由於在笙子的電話之前,安彥也來找過自己,因此他有一股很強烈的感覺,認為此事非比尋常。紺野在笙子所帶來的不安感掙扎片刻,最後,他終於承受不了,便打電話給苑子。
「紺野先生嗎?我是笙子。」對方這麼說。雖然對方自稱笙子,但紺野不能馬上聽出久原笙子的聲音。因為,笙子此時的聲音與平日有異。
「沒問題。」
「我會很感m.hetubook.com.com激。」
苑子輕輕點頭,馬上轉身而去。車子發動後,紺野看到先走的苑子轉頭往這邊看。苑子好像找不到紺野的車子似的,一直站在原地。紺野心想,一切都已經決定了。
「是嗎?」
「我知道妳是認真的,但是當妳說要跟我結婚時,有種不自然而唐突的感覺。」
「那麼,待會兒見。」
「我有點擔心他找我的目的,所以打電話給妳。」
結束北海道之旅,已是二十日下午。在羽田機場下飛機時,早春的陽光柔和地普照大地,到處已嗅不到冬天的氣息。
「真壁禮作是個有太太的人。」
這時,苑子說:「絕對沒有問題——因為我並未露出破綻。你車票買了沒有?」
紺野走到窗口站著,俯瞰充滿春天氣息的東京街頭。蔚藍的天空下,豔陽照耀一片高樓大廈。好個清明亮麗的天氣!想著,但他的心境絕非明朗。
「知道了。」
笙子答得意外地平靜。但是,她說:「紺野先生,如果你是我,將怎麼做呢?」
「待會兒也許會來找我?他說也許嗎?」
「這沒什麼,只是紅茶而已。」
「是的,他說待會兒也許還會再來找你。」
「不是嗎?」
紺野問時,笙子說:「看你是不是方便,我這邊即使晚上也無所謂。不過,希望你給我大約一小時的時間——必要的話,我可以到你住的地方。」聽笙子的口吻,似乎有很特別的事情。從下午的時間為笙子撥出一小時,並不容易。
說著,紺野問道:「到底是什麼事?」紺野做賊心虛,開始擔心笙子找他的用意。
苑子用圍巾半遮著臉,站在販賣店旁。苑子走過來,低聲說:「可以嗎?」話中之意似乎是,現在可以站在這與你說話嗎?
「啊,一定是那件事。」
「不,是男的。」
「喜歡?」
「我嗎?我——」
笙子從房間入口的窗子,眺望涉谷車站附近的夜景,如此讚嘆。紺野一二郎點燃瓦斯爐,說道:「請坐。」
但是,紺野暫時推開自己的問題回答:「這麼說,妳是為了逃避對真壁禮作的執著,才想跟我結婚的嘍?」
「大概是心電感應,我下飛機後,突然想一個人獨處——總之,我們到那邊喝茶吧!」
「……」
「有事嗎?」
一到三月,紺野一二郎每天都過著忙碌的日子。月初為熊野川水庫的接洽會到大阪,回來後馬上又為做最後的岩盤檢查前往天竜川,大約在那兒滯留了一星期。天竜水庫已完成八成https://m.hetubook•com.com左右了,而攔水壩的高度將近一百五十公尺,也開始漸漸貯水了。
「不再出差了,只是月底時得到天竜水庫一趟。」
「是的,可是我想結婚,如果你答應的話。」
笙子支支吾吾地說:「電話裡不能告訴妳,見面再談吧!」
說著,目光投向笙子。笙子兩手放在膝上,微微低頭,不一會兒,她抬頭說:「跟我結婚好嗎?」笙子認真的表情讓紺野非常吃驚。
「感激?不是高興嗎?」
「我考慮了很久,才這麼說。我是認真的。」笙子好像認為「認真」是唯一的武器,說著,抬頭凝視紺野的眼睛。
「當然也會高興。」
說到這兒,苑子噤口不言。
紺野一二郎稍作停頓,又繼續說:「不單是妳,世上跟妳有同樣煩惱的人比比皆是。我看妳還是打消跟我結婚的念頭,而我也會拒絕妳的。」
「妳喜歡那個人,不是嗎?」
希望自己能問心無愧,堂堂正正地走在光明之處。笙子這句話,強烈地迴響在紺野一二郎內心深處。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會成為一把利劍,刺進紺野一二郎的要害。
紺野注視著說這些話的苑子,知道憑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動搖苑子的決心。
「是的。」笙子微微頷首。
「到時你會帶我去吧?我們有約在先。」苑子抬眼看著紺野一二郎。
「那樣的話就好了。」
紺野驚訝地看著笙子,不久起身走到笙子旁邊說:「妳到底怎麼了?」
「若是二十八日,大約還有一個禮拜。」苑子吐氣似地動著身體,稍微抬起臉龐。
「還有什麼人嗎——?」
苑子想以這次的旅行,告別她與安彥的婚姻生活。她認為在旅途中寫信告知安彥離婚的心願,是處理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苑子樂觀地想,當安彥承認苑子無論如何不能成為一位好妻子時,或許能夠了解她的想法,但紺野卻不那麼想,因為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丈夫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妻子。
「結婚,跟我?」
「答應?原來如此,那麼,如果我答應了又如何?」
在紺野一二郎的無情追問下,被逼得無路可逃的小綿羊低頭說:「是的。」
「是的。」
若是男人,準是安彥。紺野下意識地摸摸上衣內袋裡剛買來的兩張車票。雖然安彥來訪,並不會將車票如何,但當他注意到自己的舉動時,覺得很不痛快。
紺野再度追問。笙子突然抬起頭,泫然欲泣地說:「紺野先生,其實我喜歡真壁禮作。」
「他找你一定不會是什麼大不了的事。https://m•hetubook.com.com
「剛才我不在時,妳先生來找過我,不曉得有什麼事。」紺野一二郎這樣說道。
這位年輕女性抑制心中自然萌芽的愛苗,希望在一無所有的地方營造另一份新愛情,用來解救自己。紺野一二郎默默注視這位大膽的少女,良久之後,突然在房間踱起步來。
苑子雖然特地與紺野坐車到東京車站,但二人之間卻沒有任何交談。在八重洲口下車時,苑子說:「你能去買車票嗎?如果你忙的話,我去買。」
七點,紺野一二郎在涉谷車站下車。他雖然告訴笙子六點會回去,但是傍晚臨時有事必須到T飯店,因此遲到一小時。紺野走上斜坡時,看到前面有位女子信步走著,猜想此人會不會是笙子。
「啊!我先生?——這樣嗎?」
「紅茶也不要。」
紺野領先走進公寓,從事務所旁邊的樓梯走上三樓。公寓是一棟鋼筋水泥的六層樓建築物,一樓和二樓租給人家當辦公室。打開房門,裡面有個洋式的客廳,更裡面則是鋪著六張榻榻米的房間。
「那個人叫真壁禮作嗎?」
紺野一二郎突然正色說道:「喜歡這句話不應輕易說出。況且,妳不該說這種違心之論。妳是不是真心喜歡我?現在認真說說看——真的喜歡我嗎?」
「已經沒關係,剛剛跟對方道別。」
第二天,紺野一二郎到東京車站買了兩張開往濱松的二等廂車票。回到公司時,工友說:「剛才有位叫瓜生的人來訪。」
「到妳家附近?」紺野一二郎說時,苑子說:「不,到東京車站。」
「沒錯,也許正如你們所說,將來妳也許會愛我,同樣地,我也能愛妳。但是,我認為男女以這種方式結合是行不通的。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內心深處會傳來不能這麼做的聲音。我想,妳也應該會聽到這種聲音。正如妳聽到不可以愛真壁禮作的聲音一樣,也不能與我結婚。」
「前一天打電話給我好嗎?」
「不,我現在不想喝任何飲料。」
坐計程車時,紺野感到左肩有苑子的重量輕輕壓來。
苑子馬上來接電話。
「妳說要跟我結婚,究竟怎麼回事?」
「哦,好漂亮!」
「回去了?」
「明明愛著那個人,卻說喜歡我。妳心裡想些什麼,竟會說出這種離譜的話?」
「是不是馬上又得到那兒出差?」
說著,輕拍她的肩膀。這時,笙子說:「紺野先生,我想我喜歡你。」
紺野話筒放下時,有關安彥的不安感已經消失,但其他的疲勞卻向他襲來。
笙子不知紺野是否https://www.hetubook.com.com真的要自己更改那句話,便說:「剛才我不該說喜歡你,不過我希望將來能夠愛你。我一再考慮,覺得別人根本不行,只有你可以。我在腦海裡想過各式各樣的男人,卻都不行。但是,如果是你的話——」
笙子又低下頭,沉默良久之後才說:「紺野先生,希望你能跟我結婚。」
不知何時,那些似乎要搭往大阪班機的乘客,已慢慢走進候機室。紺野一二郎茫然地望向那邊,覺得沒跟苑子在一起時,苑子的容顏總會在眼前閃爍,一旦與苑子面對面,他又為苑子那張平靜且專一的臉感到難過。他總覺自己即將牽引苑子走向不幸的深淵,然而無論如何已無法回頭或挽回了。雖在大森海岸那件事之後,他與苑子見過數面,但每一回心情都不能穩定,沒談什麼就匆匆道別。但在那種見面方式下,不知何時已決定結伴由天竜川到信州旅行。
「我今天有點事,想跟你見面談談。」笙子說道。
「買了。」
「哦,表姐夫告訴過你?」笙子的表情有些驚愕。
「……」
笙子不知如何解釋紺野的言語,而說:「紺野先生,我想我能夠愛你。」
對他們兩人而言,這次旅行將是一次什麼樣的旅行已經再清楚不過。為了結束他們目前不明不白的關係,這次旅行已勢在必行。
「我來晚了,怎麼不進房間外面等我呢?」紺野說道。
苑子似乎沒聽到紺野所說的話,反而說:「啊!應該叫點飲料。」
「妳要以什麼理由離家呢?」
「我去買,坐燕子號的吧?」
紺野沉默不語,心想就照苑子的話做吧!於是車子沒有彎向大井町,而開往東京車站。
「可是,我不能那麼做。」
聽她這麼說,紺野笑了。然後,以稍微嚴肅的態度說:「我大概不會答應,不光是我,我想別人也不會答應妳的求婚,無論任何形式的婚姻,結婚前都必須有愛情為根基。」
「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她說:「我的皮包一直放著牙刷,隨時可以準備出發。」
「那麼妳必須更改所謂喜歡我那句話。」
「為什麼不能?」
「那麼,請妳到我住的地方來吧!我六點會回去,如果我還沒有到,請妳進屋等我。我會交代公寓管理員的。」
「我聽說是那樣。」
請笙子坐下後,就問:「要不要喝紅茶?」
紺野自言自語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覺得有點累。他不想見安彥,如果與安彥見面,自己恐怕沒有勇氣和他交談。此刻的紺野並未覺得自己不如世上任何水庫學者,但對安彥卻難以應付。他沒www.hetubook.com.com有自信與安彥面對面,而能自在地談笑風生。
「天竜水庫的工作,一天就能結束嗎?」
「女人嗎?」
「……」
「——」
「紺野先生,你的電話。」年輕的同事叫喚他。來了!紺野心中回答。回到座位拿起話筒,聽到的聲音並不是安彥,而是一位女人的聲音。
這時,笙子抬起蒼白的臉說:「因為我覺得我不能愛真壁禮作。」
紺野說到這兒,便住了口。對瓜生苑子的愛情從未像現在這般激烈燃燒,但也從未感受到此刻的陰暗與痛苦。
「這個——」
紺野領取行李後,與諾沙諾博士揮手道別。久未獨處的紺野提著皮包越過寬敞的候機室去搭車時,聽到有人叫他:「紺野先生!」
「那天就能到信州去。」
「沒事,我要從東京車站搭電車回家。」
「二十八日。因為二十九日上午那邊有事,所以必須在二十八日出發。」
苑子突然想到似的說:「他買了臺照相機,說不定是要拿給你看。」
紺野說不出話來,呆呆看著笙子宛如青蘋果般稚嫩的臉。
「可是不請客人喝點東西不像話,難道要我端水招待?」
「妳真的想跟我結婚嗎?」紺野一二郎不懷好意地問道。笙子輕輕點了一下頭。「真的嗎?」
「那一天去?」
「——也許。那麼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
「就算有太太,但愛情是沒有道理的,既然喜歡他,就堅持到底吧!」
「沒關係。」
「妳能到這裡來嗎?」
紺野一二郎無法否認這二十天來雖然到處奔波忙碌,但是內心深處總有避免正面接觸苑子問題的念頭。然而他深知該來的還是會來,如今已慢慢逼近了。
「好。」紺野一二郎回答,但他很清楚自己這句話的分量。
「無論走到何處,我的耳邊總是響著不能那麼做的聲音。——我希望自己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希望自己能問心無愧,堂堂正正地走在光明之處——以目前的情況,若要那麼做,除了與你結婚外沒有別的辦法。」笙子一口氣說出這番話,激烈的語調彷彿抗議著什麼似的。
紺野笑著走進裡面。不久,他果然端來兩杯水。他津津有味地喝完自己那杯水,問道:「究竟有什麼事?」
「好。」
「嗯。」
紺野一二郎折回角落的一家咖啡店。他認為與其到東京市中心,還不如在這兒飲茶比較穩定。咖啡店內只有一對看似夫婦的中年人,不僅是咖啡店,連寬敞的機場大廈內也都相當閒散。
「現在,所有的事都談妥了。不過為了慎重起見,請在出發的前一天打電話給我。」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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