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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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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目白車站附近尾沼所住的公寓,聖子立刻衝上三樓他的房間去。站到他房間的門外,聖子失望極了。尾沼還沒有回到寓所。又到哪裡喝酒去了?難不成正在看電影?
聖子拼命嘟囔著這些話。這是為要一擊打倒尾沼所做的練習。
「那——請妳把這件事情告訴尾沼先生好不好?——用書信……」
「妳不寫信,我就有困難了。尾沼先生說只要妳同意,他就會和我結婚。如果妳說不行,他就絕對不會和我結婚。他……他是很喜歡妳的。雖然嘴巴也會說妳的不是,可是他畢竟喜歡妳。妳討厭他,他也喜歡著妳。」
片刻後——
「上一次。我們不是在上野車站碰見了嗎?就在那一次的旅行——。」
對方接著又說了——
「那就再見了。」
說完,她或許覺得意猶未足——
「我不會拖妳的時間。還有一點事情想告訴妳。」
倆人不知不覺中已走到新橋車站來。
「說老實話,我不希望妳和他見面。」
「妳……」
英輔在信末寫著,今後希望每星期有一次一起吃飯的機會,以便共同討論計劃將來生活的問題。
「這不是幫不幫忙的問題——。妳請吧。反正,要我寫信給尾沼先生,這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對不起,讓妳等了。」
她仰望著聖子。這個樣子有些執拗,可以說是鍥而不捨的神態。這一點使聖子感到不愉快,她突然起了對抗的心理——
「妳還是幫我寫信好不好?」
「梓小姐嗎?我是祕書課的一戶。今天下班之後,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喝杯咖啡談談一點事情行嗎?」
「五分鐘——給我五分鐘可以吧?」
「妳這樣說我就會為難了。」
「妳要叫什麼?」
又是這般哀求的語氣。聖子緘默著。這種事情要她怎麼回答呢?如果全盤相信律子的話,他是以為自己在討厭著他的了。這和事實有多大的出入!?還有,尾沼說他依然喜歡著自己——這話可當真?
「非今天不可嗎?」
由新潟回來的第三天,聖子看到尾沼和一戶律子相偕下班,一起走出公司大門的倩影。聖子稍隔著一段距離,從倆人後面走出公司後,朝著和倆人不同的方向走了。這不是她回家的路途,但她不得不這樣做。
「明白——?」
「當然這樣!」
既然急欲結婚,這個日期究竟訂於何時?結婚儀式要在東京抑或在新潟舉行?結婚典禮願能盡量簡化,能否同意?據聞有開設運動器材專門店之計劃,此店座落何處?規模如何?從事人員人數幾許?店面與居住場所是否一體?抑或分開?她逐條列出這些項目,要英輔一一詳細答覆。
「我不要。」
「這有什麼好承認的?」
來到和*圖*書月臺上,聖子知道自己的情緒還很激動。她在無意識中走這個樓梯上來,但這個月臺的列車去的方向和聖子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呢!但,錯就錯吧,她也不想更改方向。現在再走下樓梯,說不定會碰到律子,而且自己這種狼狽相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搭上了剛好駛進月臺來的電車。
「見面我想可以不要。見面談,說不定會把事情搞得更難收拾。」
律子出來,倆人沿著銀座的大馬路朝新橋的方向走過去。
「諒解——?」
律子這才怏然說出來了——
律子說。
「信,我是絕對沒有辦法寫的。和他見個面好好談談,這我還可以考慮。」
夜已深沉。聖子這才躺到床上。橫躺下來,她的情緒已穩定許多,心情也變得平和了。有了平和的心情,她想起的尾沼盡是一些他的優點,白天裡律子說過的短短的話,更使她的眼睛在黑暗裡發亮起來。「妳討厭他,他還是喜歡著妳的。」——律子不是說過尾沼對自己是抱著這樣的感情嗎?
「或許我的說法不對——我只有坦白告訴妳了。我很想和尾沼先生結婚,這是我最坦誠的告白。不能和他結婚,我真不想活了。我每天為這件事情苦惱。這是我生死交關的問題,雖然不好意思開口,我不得已之下也只有來向妳懇求了。梓小姐,只要妳開口,我相信尾沼先生他是一定會聽妳的話的……」
「妳的意思是要我來勸他和妳結婚?」
——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你哪一點值得人家喜歡?你是個撿破銅爛鐵的!
「好吧。六點鐘在那裡碰頭。」
「家裡有事,不得不早點回家。關於寫信的事,我會仔細考慮。」
「為什麼要我來說這些話?你們兩個人結婚,為什麼我要被拖下去——?」
「談什麼事情?」
「妳們要結婚就結婚好了。這與我風馬牛各不相干。」
「或許說諒解有點怪怪的——。反正請妳明白就是了。」
「我想向妳拜託一件事情。妳能不能接受我這個要求?」
聖子先問問這一件早就想知道的問題。
「那我們叫紅茶怎麼樣?」
「那我這就告辭了。」
聖子說。
「真的這樣?」
她只好問起。
律子說。
聖子在公寓附近躑躅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再回到他的房門前面,但房門還是緊閉著的。她從手提包裡找出一本小簿子,在走廊黯淡的燈光下,匆匆寫了張字條。
聖子斷然地說。
「妳要我寫信說什麼?」
長久以來第一次,聖子的心底再度燃起對尾沼的戀情,輾轉了好幾個小時都不能成眠。
「坦白說,我不得不和尾沼先生結婚。說這是面子問題,或許妳會笑和_圖_書,事實上我已經向父母親以及全部親戚都宣佈了,現在是已經不能回頭的立場。親戚們帶來的親事我全都回絕了,我堅決主張非尾沼先生不嫁。雖然很多人不贊成,但我決定徹底如此做下去。如果結婚不成,我不是要鬧出笑話來了?或許我太任性,但我知道尾沼先生遲遲不答應,這原因全都在於梓小姐妳呢。只要梓小姐妳肯寫一封信叫他和我結婚,這個事情馬上就可以解決的。我們能不能結婚,這個關鍵完全操縱在妳的手裡。」
聽著聽著,聖子覺得這個人實在也太放縱,太自私了。
最好不和律子見面。事到如今,和律子還有什麼好談的?
聖子如約於六點鐘來到這一家被指定的咖啡館。不到五分鐘,律子以一身不似職業女性的華貴打扮出現。
「這不是很不自然嗎?」
聖子和尾沼的視線偶而也曾交會,雙方都是何等冷峻而又排斥的眼光!聖子曾經也有過這份衝動——。「那天後來去了哪裡?」但她始終無法啟齒,問出這句話來。尾沼本身也絕口不提上野車站碰面的事情。「嗨!」後來再一次見到面的時候,他含糊地只喊出了這麼一句招呼。聖子覺得他就像是個既陰險又狹黠的人。
「讓妳久等了。叫妳出來真對不起。」
「從這裡出去後,妳再陪我一下好不好?」
寫完這些,重讀一遍,忽覺不妥,還是將它撕了。
聖子接到這第二封信之後,為英輔寫了第一次的回信。這是一封完全公事化的信件,聖子自己都不想否認。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聖子的情緒又起了變化。昨夜裡的感情,和律子談過的事情,電車裡對尾沼滿腔的嗔怒、夜訪尾沼公寓的情形,一切彷彿都還在睡夢中。
先來一個開場白——
聖子回答。她並沒有答應要給尾沼寫信。事實上她還沒有拿定主意。
聖子宣佈似地說著站立起來。沒有和律子見面之前就有的憂鬱感此刻益發地濃重,她再也不想和律子面對面坐在這裡了。律子卻說:
「知道了。信我會寫的。不過,我可不能保證看完信後,尾沼先生他會一切遵從妳的意願。為免日後說我如何,這一點我得先向妳聲明。」
「這和我又有什麼瓜葛?」
「妳到底有什麼話對我說?」
「哪有這個可能——?」
「我考慮看看。」
律子說。
「希望能夠在今天。」
「只住了一個晚上。那次的旅行是尾沼先生臨時提起的,旅館都沒訂好,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只能住一個晚上的地方。」
倆人都沉默起來。她們各自端起紅茶茶杯,緩緩地啜飲起來。
聖子不覺大聲喊出來。
「那是連續放假的時候,可惜你們不能多住幾天了。」
回到m.hetubook.com.com東京,再度上班以後,聖子覺得尾沼多加志這個人已經成為遙遠而無緣的存在了。為何一時對他迷戀得那麼深——?聖子心裡常常思量著。
猶豫了一下——
「你們之間什麼時候談到結婚這個事情的?」
聖子寫完信重讀一遍之後,幾乎想把信撕掉,又想既然寫都寫了,還是寄出去再說。為什麼寫出的信會這樣的索然無味,聖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哪裡像是給未婚夫的信,簡直是詰問狀一紙嘛!
「我和尾沼先生約定要結婚了。這一點請妳諒解。」
聖子說著,擱下話筒,立刻在心理臆測律子所說「公司附近被人看到不好」這句話的意思。這句話好奇妙。聖子怎麼樣也揣測不到它的含意。
律子這次是直視著聖子,眼睛盯著對方不放。儼然一副斷不許拒絕的神態。聖子知道自己並沒有一定要聽從她的理由,或許被她這份氣魄壓倒了——
這一個晚上,聖子回到家裡後,提起筆來要寫信給尾沼。結果只是徒然浪費了數張信紙,最後還是擱下了筆。因為,信上的文句每每違背聖子的心意,變成柔和幽怨的文章。搞不好這會被當做情書哪。現在她需要向尾沼表現的是嗔怒的感情,這樣的信會成為反效果的。
哀求的語氣。
聖子自己都覺得驚訝;她竟說得這般的斷然。她決心要給尾沼寫一封最後的斷絕書。要寫斷絕書,這表示自己對尾沼的感情迄今尚未結束,這說起來有些矛盾,但矛盾就矛盾,這一下對尾沼的感情必須要來個徹底清算了。
「是。」
律子說。
說著,她和聖子對坐下來。
聖子突然抑壓不住要和尾沼見一次面的這個衝動。非見個面向他爆發一次這種憤怒的情緒不可。到他寓所去找尾沼——有了這個念頭,她再也不能遏制自己了。
聖子默然不語,只抬頭望了一下對方。
將這一封信寄出之後,同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聖子接到一戶律子打來的電話。
聖子問了。喉嚨有點乾澀,嗓門有些不自然。
來到第三個站的品川車站,聖子夾在人群中很自然地下車走上月臺。
「隨便。」
聖子說。
——你為什麼騙我說你喜歡我?既然喜歡我,你為什麼和一戶小姐一起去旅行?一起過夜?
「尾沼先生——?什麼事情——?」
聖子又搭上剛下來的電車。直奔目白,然後到尾沼的寓所去找他——。趕緊和他見面,非給他的心來個無情的蹂躪不可,聖子在電車裡不斷地想著要用來臭罵的言詞。但她所想到的言詞,衝擊力好像都不夠。她希望能找到一針見血,致他於萬劫不復的鋒利言詞來。
回到東京之後,約莫過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這一和圖書天聖子接到英輔的一封來信。五、六張信紙上寫滿著密密的細字。這是聖子第一次接到英輔的情書。信上盡是英輔如何熱愛她啦、多早以前就開始思慕她啦這些纏綿悱惻的文字。結婚都允諾了,這個節骨眼上幹嘛還寫這種情書過來——?聖子為英輔這種脂粉氣的表現,心裡有些不愉快。
律子忸怩片刻,最後,繃著臉說了——
——你是世界上最可惡的一個人!
「好。我今晚就寫。」
「那我在這裡聽就好了。」
說畢,她俯下顏面。這種嬌縱的說法,聖子學都學不來呢。但由她來表現,倒也不使人感覺如何厭惡或不愉快。這也是聖子不可及的事情。
律子的聲音輕微得幾乎聽不到。
沒等律子回話,聖子逕自向前走去。心想著——妳再喊住我,連頭都不要回哪!
「可是……」
——由一戶小姐處聽了許多。因此特來造訪,原欲相談。適逢不在,唯有歸去。盼你能和一戶小姐結婚,本人亦於日前與人訂婚矣。詳情容後面談。
「在這裡不方便說。在這樣明亮的地方,我會覺得難於啟齒。我們一起走到新橋怎麼樣?我們邊走邊說。」
律子說畢,逕自走往櫃檯付賬。聖子有些不高興聽任對方擺佈,悻悻然走出門口,但還是站立著等待律子出來。
「……」
過兩三天之後,英輔寄來第二封信。每日等待回信,為何不曾接到——?這次的是這類埋怨的文字。
「我知道我這樣要求不應該,可是,請幫個忙,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拜託妳啦。」
要寫信給尾沼——?真是豈有此理!
「好吧。我們哪裡見面?」
聽到聖子要和尾沼見面談談,這回輪到律子緘默了。她有些侷促地——
「我想說,可是不知道如何啟齒才好。」
聖子說。這突如其來的念頭,不覺衝口而出。一說出來,心裡卻又感到突然的空虛。和尾沼見了面,又有什麼話可說?太遲了,自己不是已經諾許三田英輔的婚事了?
「什麼地方都可以。公司附近被人看到不好,銀座F水果店二樓的咖啡館怎麼樣?那邊環境很靜。」
——想見一次面,特地來了。改天,再說。聖子——
「求求妳,請妳幫個忙好不好?」
斷然宣佈會談終止。
「當然。妳只要幫我寫信就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我是說,我想和尾沼先生結婚——這一點希望妳能夠默認。」
「你們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會為難?這是與我無關的事情,妳請啊。」
「要我寫信——!?我不幹!」
關於對英輔允諾結婚的事情,聖子並沒有對母親親口報告。這個結果,橫豎他自己立刻就會向母親傳達的吧。
聖子在家裡過了兩夜之後,很快https://m.hetubook.com.com地又返回了東京。英輔曾經也以電話相邀,要和她一起回東京,但聖子找個藉口,婉拒了。已經答應了婚事,拒絕一些小事,這又有何不可?
律子的話對聖子來說真屬意外。
「勸他早日跟我締結良緣,白頭偕老……」
「這是實在的話。尾沼先生很喜歡妳。妳討厭他,他也喜歡著妳。」
聖子知道自己問得太多,但她還是執意要質問到底。這個事情非得徹底確認不可。可是,她雖然想知道,一方面又怕知道。這複雜的心理始終使她懊惱著。現在剛一質問,聖子已經開始後悔了。她怕知道這個答案。
「相信妳已經想到。這是和尾沼先生有關的事情……」
「到那須去的。」
只有一絲悲哀似的感情掠過正要出門上班的聖子的腦際。和昨夜不同的,尾沼已經變成了遙遠的存在。
聖子準備重新坐下來。
電車很快就到濱松町車站。但聖子沒有下車。她的腦子裡充滿著對尾沼的一片怒意。這次非真正絕交不可了!和律子那種女人在一起旅行過夜,進而答應結婚——這種男人還能饒恕嗎?要是尾沼此刻在自己面前,非對他徹底詰問,破口謾罵不可。
最後,聖子只投進一張自己的名片,離開了門前。
聖子嘴巴雖然這麼說,喉嚨哽塞得聲音都有些嘶啞。想到倆人曾經在外一起過夜,她氣得都快昏倒了。兩個人一起在旅館住,這也不能證明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關係,但自己製造出可能會有問題發生的機會,光憑這一點就不能饒恕他!
律子說過要邊走邊說,聖子只好等著她開口,但她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聖子等得不耐煩——
「去了多少天?」
聖子感到怒火已上心頭。努力不使這個怒意在表情裡露出,這已是她能夠表現的最大的能耐。
再度書寫,重讀之後,又覺這也不好,又把它撕掉。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妳討厭了。可是,他對妳仍然念念不忘。我知道妳不高興寫信給他,可是,救救我了,幫個忙寫一寫好不好?不然,我永遠不能和他結婚了。」
律子重複說了同樣的話。她又說:
律子說。聖子用銀匙攪拌著紅茶的手陡地停住了。
聖子盯著對方說。
「我想當面跟妳談談。電話裡不方便說出。」
說畢,律子低垂了頭。她的表情和言語都非常的真摯誠懇,聖子幾乎都被感動了。聖子依然直視著律子的面孔。她那容易引人注視的明朗而漂亮的臉蛋,此刻卻顯得有些難看。
律子叫了兩杯紅茶。
這有一點像上司對下屬的口氣。電話裡的口吻還算客氣,怎麼現在變得這般驕傲的了?
該談的都談過了,再也沒有什麼推三阻四的事情了吧。聖子急欲擺脫掉她,獨自一個人想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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