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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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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小孩子這是什麼話嘛。」
「不說勾引,應該說什麼來著?反正這是以政略結婚為標的。」
「最聰明的抉擇——?」
海浪聲不斷地傳到倆人身邊。
「誰會嚇著。我本來就知道他是這麼一個德性的人。」
英輔開腔了。
英輔說著站了起來,聖子也跟著準備起身。她剛站起來的時候,不覺腳下一陣踉蹌,雙腳被白砂絆得幾乎要倒下去了。
「哦!?」
母親窺探著聖子的臉——
「那妳還是想和尾沼兄結婚是不是?只要能夠和他結婚,清貧不管了,母親也不管是不是?」
「因為……因為你這個想法才是脫離現實生活的嘛!親戚們的話才對。你不是要被招,而是要娶新娘的啊。」
上野車站的人群非常的擁擠。到處都擠滿了利用星期假日到郊外遊樂去的人潮。
他說。
英輔說著,又以就要做最後結論的神態,停步下來——
聖子頂了他。
店面交給小美代看管,母子三人圍著餐桌坐下。這又是幾個月來的第一次。
「好。回去吧。」
亮一說。
「這次的事情,妳聽說沒有?」
「不管正確不正確,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們也都同意了。」
「妳媽媽沒有告訴妳嗎?」
「新潟還是個最好的地方。」
聖子默然不語。
聖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兩個人。或許她應該反身走開,但這個時候她一點都沒有這樣的念頭。
「我真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同意?」
由夢裡醒過來,這情景仍然浮現在聖子腦海中。自然被破壞的淒絕的景象,以冰冷的感觸殘留著在她的心裡。夢裡的情景她從來沒有看過,但這景象中淒絕的感覺彷彿就是自己心境的寫照。
母親叱責女兒的開玩笑,睨了她一眼。這個晚上母子三人又並列著褥墊,一起睡覺,但直到很晚聖子一直都無法入睡。今天早上在上野車站的所遇到的事情,還深深地擾亂著她的情緒。剛要入睡,尾沼的臉又浮現在她的腦際。
聖子說。
聖子不經意地對倆人說了,然後逃也似地離開這裡。實際上剪票也已經開始,隊列開始蠕動起來。
晚餐已畢,亮一退到隔壁他的房間裡去。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我全聽不懂。」
「他是我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倆人來到車站前的廣場。
聖子不再談這件事了。和亮一談這種事情,談也談不出結果來。
「他這個人會這樣嗎?」
來到神祠的附近,看到一些在春夜的海岸上散步著的人們。其中有情侶,也有幫著孩子的一家人。
「誰叫你瘦瘦高高的,一點都胖不起來。」
「不管怎樣,妳和我結婚,這是最聰明的抉擇。」
面前座位上一位臉上有火傷疤痕的中年太太,一邊站起來取下網架上的東西,一邊對聖子說了。
「今天早上來了個電報——。說:今天要回來。」
「英輔哥他——?」
「尾沼先生,你呢?」
亮一回答。
吃過早餐的時候,有一名自稱是英輔派來的,中學生模樣的少年,騎著單車,送來一封英輔的信。
晚餐很早就開始。因為英輔說飯後想和聖子長談一下,母親本來準備多做兩道菜的,也只好作罷,天還沒有黑,大家都坐到餐桌前了。
「是啊。要娶妳的事情。」
聖子徹底覺悟到自己是深深愛著尾沼的了,但現在已經悔猶不及!為什麼要拘泥於無足輕重的感情和面子,而不曾完全攫取他的心?現在後悔還有用嗎?
「可是事情來的太突然嘛!」
「我這就對妳說。」
聖子斷然說道。聲音清晰的程度連自己都感到意外。尾沼多加志這種和一戶律子一起去玩的男人,誰會稀罕他,聖子心想。她彷彿可以回想起在上野車站看到的尾沼的神態。和律子在一起的尾沼的印象,只能帶給聖子憎恨的感情。
「你少做夢。」
聖子的眼淚不覺湧上眼眶。為不欲讓其他的乘客覺察到她在哭泣,她仰靠著座背,將手帕掩蓋住自己的臉孔,佯裝睡著了。
這個座位換由聖子坐下來。就像一個剛恢復意識的人,她的思潮開始澎湃起來。
聖子說。
「由於種種原因,我再三考慮之後,認為我們結婚是最好的了。我相信我們倆人結婚,上帝一定也會祝福我們的。」
倆人在萬代橋前的停車站搭上公共汽車。搭上公車,情形和在東京完全不同,同車的乘客感覺上都很親近。
聖子在被窩裡一直追逐著尾沼的影子。這是從來都未見過的最小、最遠的影子。
這一天,聖子整天都坐在店裡,算是代替母親看店。幾乎都沒有客人。聖子坐在店裡角落的椅子上,一個人茫然發呆著。母親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過的?客人多了,或許還好些,看管沒有客人的店,這種工作實在太無聊,太累死人了。
「妳請坐。我下一站就要下了。」
「什麼老媽子——?好好說媽媽!」
「沒有啊。只是……」
「好啊和圖書。」
「英輔哥,我接受你的求婚。」
「妳把我譬喻成瘦菊,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今晨回到新潟來矣。昨晚夜車,未能就眠。
「我沒有這麼說啊。」
列車客滿得根本沒有座位。聖子來到車廂的中央,將行李放到網架上,接著,讓空洞的視線停留在空間的一個定點上,呆呆地站著就沒有再動了。
尾沼和一戶律子後來到哪裡去了?倆人會不會一起過夜,此刻還在卿卿我我著?兩個人是不是在討論著結婚的事情?聖子想到此刻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三田英輔而不是尾沼多加志,她覺得無比的難過。聖子變得意興闌珊。
飯後母親說了。頗像要趕倆人出去的口氣。
聖子尖叫著掙扎,但身子已在英輔的懷抱裡了。她左右甩著臉孔,企圖閃避英輔正面的攻擊。
不但對尾沼如此,聖子對律子同樣沒有任何埋怨。律子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就容貌來說吧,自己哪裡比得上律子?如果將自己和律子做比較,不要說尾沼,任何人都會選上她的吧?她的眼睛比自己的美許多倍。還有,鼻子、嘴巴、身段以及頭髮,這也全都是律子佔上風的啊!
「提親——?」
「哈!我是跟妳開玩笑的了。不過,想吃好東西,這倒是事實。」
他說。
公園的進口處有櫻花樹。花開的比東京稍晚些,在薄暮中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三分開花的模樣。
「那是因為營養太差了。」
「看樣子,媽媽是很贊成的囉?」
英輔說著,突然使勁擁抱住了聖子的上半身。
「瞭解了尾沼兄的真面貌,妳有沒有被嚇著了?」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要命!我睡了將近八個小時。」
「妳要到哪裡去?」
「我要和妳結婚。妳不答應我也還是要和妳結婚——。我這次提親就有這種決心。我沒有讓任何一個家人親戚提出反對的話來。」
果真如此,自己的回答是早已準備好了的——聖子想。對於英輔,她不無好感,但她也不欲選為終生的伴侶。
「你連吵架都來了?」
聖子這樣說。
英輔驚喜的叫聲傳到聖子的耳朵裡來。他的手這會兒溫柔地搭到聖子的肩膀上來。
聖子自從踏上新潟的土地,就覺得自己完全被故鄉的氣息溫馨地擁抱住了。這個情形和上次還鄉時有些不一樣。
「結了婚,他哪裡有養家活口的能力——?」
聖子說。
「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家那邊全都說通了,可說已經萬端就緒。現在我等著的是妳的答覆哪。」
聖子問了他。
母親由於不必照顧店面,正在大忙特忙地打掃房間,下廚房做菜。因為英輔晚上要來,她想儘量使家裡乾淨,並以最好的菜餚來款待客人。聖子覺得此刻的母親是充滿著生機的。看樣子,她的精神好久都沒有這樣抖擻過了吧?
說著,他自己先向前走去。聖子在他背後隔著一段距離跟著走了。
「誰會愛他?他是有愛人的呀!他怎麼會愛上一個鄉下小雜貨鋪的女兒?他會愛的是總經理親戚小姐這一類人呢。」
倆人並排坐到海灘上。現在要開始談婚嫁問題,自己總得給他一個答覆才行。聖子雖然還沒辦法做最後的定論,但也並不為這個問題困惑。幾近自暴自棄的心理正在支配著她。
「新潟的春天應該很不錯的吧?」
聖子知道自己的感情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著。想到尾沼,她就禁不住自己去厭惡他。可是英輔批評他,她又要禁不住自己去為他辯護。
母親連忙喝止了亮一。
接著他又說:
「謝謝妳。」
「咱們先走一段路,然後還是搭公共汽車吧。老媽子在等著呢。」
「還有什麼是不是?事情是妳說出來的呀。妳不是說他在追總經理親戚的女兒嗎?」
因為聖子早已在遊覽公司買好車票,此刻就直接走到等著剪票的隊伍裡去排隊。到開車還有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剪票好像就要開始了。
「英輔哥什麼時候會回來?我以為姊姊妳是要和英輔哥一起回來呢。」
「英輔的表姊——叫做松代的一位市議員的太太。這是正式提親,咱們也得正式答覆。」
「你們不是彼此談過這個問題了嗎?」
「真的啊。不多吃一點有營養的東西不行。」
英輔說。
母親說。
聖子後悔自己開腔,你要表現這種態度,我也要給你好看的了——聖子的心理這樣想。和尾沼一刀兩斷,倆人之間今後沒有任何的牽連!她狠狠地對自己說。
英輔又說了。聖子掙扎著要脫離英輔的擁抱,英輔於是將手臂的力氣鬆弛下來,聖子恢復了自由。
「從來沒有談過。」
櫻花的盛放季節已過,現在看得到的都是一些殘花。去年和今年都只在報紙雜誌的照片上看盛開的櫻花,一直都沒有去賞花了。自己的青春是否也不知不覺www.hetubook.com.com地消逝?——聖子心想。沒有觀賞櫻花和青春消逝這兩件事情成了一種聯想。
「噢?人家好像說你們彼此已經都談論過的哩。」
「不過,這也是由妳自己做主。」
「沒聽說過。」
「我知道了。妳還是喜歡尾沼的。」
聖子和英輔來到大馬路上,再搭乘公車,來到海岸。前來海岸,這是聖子提出的。春夜裡在故鄉的海岸散步——這個滋味聖子許久沒有嚐過了。
「妳在愛慕尾沼兄,這一點我很明白。雖然如此,妳也得跟我結婚。」
英輔說。聖子因為不明就裡,急切地再三質問,但他卻不肯明白說出——
三月末的時候,母親來信要她回鄉下一趟。她認為母親不會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可是想到自己過年沒有回鄉,於是決定利用四月初連著星期天的連休機會,再回鄉下一趟。
「我要和妳結婚。答不答應,請妳現在就給我一個明白的答覆。」
「提親的事——有啊。」
「他還談不上戰後派思想的人。」
幾乎要感激涕零的聲音。
後面的一半是對尾沼說的。
「妳少說傻話。」
「連妳都幫親戚們說話,我怎麼得了?」
「喜歡或不喜歡這種感情當然很重要,可是這也得要有現實生活為根基才行。常有人愛上電影明星,愛得瘋狂。這些人的愛情,純粹以愛的觀點來說的話,並沒有可以輕視或否定的地方。因為這個人真的從心底愛上這位明星了嘛。可是,這種事情我們不能表贊同,那是因為這種愛情和現實的生活脫了節了。忘記自己是個麵館跑外堂小鬼的身分,而去愛上一流大紅星,這能有結果嗎?」
聖子覺得此刻的自己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乖巧。和一戶律子兩個人旅行去的尾沼,聖子對他一點怨恨都沒有。該責怪的是她自己。
「我還沒有聽過哪。」
聖子微微搖頭。起碼現在她是討厭著尾沼的。不過這也是她的違心之論。嘴巴可以說討厭,但搖頭這就要使人躊躇了。
偶而有客人,聖子就站起來找出顧客要的東西,將它交給顧客。她覺得這種動作異常的無聊。
聖子問他。
「這叫做戰後派思想沒錯。既現實又會打算……」
吃飯時都沒有談到婚嫁的問題。英輔和亮一談起一些電影和運動的話題。
「能不能及格?」
到車站來迎接她的是弟弟亮一。亮一的個子比上次長高許多了。他馬上要升高中三年級的,光以身高來說,這個樣子和大學生幾乎差不多了呢。
尾沼似乎是在找尋什麼人,將視線四處掃射之後,向另一個剪票口走去。在那裡他又停步下來,繼續環視了四周。
「呃。」
聖子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為什麼會為難妳?」
她一說他立刻就退後了。
說畢,英輔就切斷了電話。
「我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聽到,怎能那麼快就考慮好?」
「媽媽有沒有告訴妳?」
尾沼一時宣佈要和別的女性相親,聖子的心確也因而動蕩不已,感情上陷入過進退維谷的境地,但後來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鬧劇,聖子在心理上顯出了執拗的一面。這個情形在尾沼方面似乎也相似,他也變得很冷淡了。
聖子說。
這一句話忽然從他的嘴裡冒出來。
尾沼面有慍色的問道。
聖子在走進月臺之前,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尾沼和律子。
「什麼事情怎麼樣?」
信上寫的是這些文字。
「討厭——?妳討厭他?」
「媽媽妳嫁過去好了。」
有幾絲浪漫氣息的春宵。有幾對情侶正漫步在海灘的白沙上。
「是啊!討厭!討厭透了!」
「家裡到底是誰來說的?」
「關於這一點……」
亮一說。
「有人會來哪。」
頃刻間,聖子感覺到律子的臉孔朝這邊望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好像交叉了,聖子卻站立著不動。她的一雙腳儼然被地板吸住了,真的是動彈不得。而且,她這個時候也是懶得動的了。
倆人默默地走在學校旁邊幽靜的小路上,然後踏著緩緩的下坡路往街心走去。
他問道。聖子在不自然的姿勢之下,喘著氣,默然不語。
聖子一邊看店,一邊還在想尾沼的事情。
「媽媽是告訴我了,可是英輔哥你還沒有告訴我什麼。」
「考慮——?妳還沒有考慮好啊?」
聖子向她道謝,這才知道自己面前原來有這麼一個人在坐著。
「哪裡一樣!」
談到母親的事情,聖子絕對沒半句話可說。
「太好了!妳要跟我結婚——真的哦!」
「……」
亮一說。
還鄉的前一天,聖子隔著辦公桌向尾沼啟齒了。這是許久來都不曾有過的事情。
「是嗎?」
聖子不知不覺地離開了隊列。她認為尾沼這是正在尋找自己。他大概是打電話到家裡去,得知她要搭乘這班列車的吧?不然,他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聖子面有慍色地說——
「沒有的事!」
她排到隊列的最後hetubook.com.com,跟著前面的人,徐徐挪移著腳步。
「你認為我的樣子會愛上電影紅星嗎?」
「我認為這根本不必考慮的嘛!」
英輔的說詞不無帶些強迫中獎的味道。聖子默然不語,他又說話了。
「我們倆人一旦在東京建立新的生活,妳媽媽可以來和我們一起住,亮一老弟也可以上東京的大學呀。相信妳媽媽一定會很高興——她確實也苦了大半輩子了。今後應該好好服侍她才對。」
「我今天晚上就想聽到妳的答覆。」
聖子對自己宣言似地重複了這一句話。
「昨天妳並沒有說妳要回家鄉去呀?」
「我回家鄉一趟。」
「不用看。東京比較好,這是一定的嘛——。可是,姊姊妳變了。妳上次說的是東京比較好,這次怎麼反過來倒說新潟好呢?」
「你看都沒有看過東京,怎麼知道哪一邊好?」
聖子不覺冷然說出來。提到尾沼這個名字,一份冰冷的感情掠過了她的心坎。
「那是英輔哥自己隨便說的。他永遠是這麼個冒失鬼。」
聖子問他。律子卻替他回答了——
「……」
「你在說什麼?」
英輔表情木然,欲振乏力地呆立著。倆人之間隔著三尺左右的距離。
聖子說。
猛地覺醒過來,這個時候列車已開駛了。
「沒有這個野心,怎麼會去勾引這種小姐?」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怎麼樣?」
「對。」
「聽說要在東京開一家運動器材的專門店哪。」
「你哪裡能照顧父母親,不是還被兩位老人家照顧著的嗎。」
「尾沼先生。明後天的假期,你準備到哪裡去?」
「我先詳細問他本人再說。」
「少說瞎話。」
英輔問道。
「不過,這才是正確。他們說的才對,這有什麼辦法呢?」
「糟糕!那我今天可能是不該說的了。算了,妳回去之後,妳母親會詳細告訴妳的。我以為妳是已經知道的了。」
「那就好了。」
餐桌上有好幾樣母親做的菜。母親做的菜可以說很獨特,吃上任何一樣,都能感覺出母親特有的風味。
「如果時間湊得出來,說不定我會趕回去一個晚上。」
倆人並肩走起路來。聖子由於有機會和弟弟這樣談話,心情變得爽朗許多了。親情到底是最可貴的東西。
「我認為這門親事大可以考慮。」
不知不覺,聖子真的墜入睡鄉,更做了一個夢。
——她正站立在一處大丘陵上。下面是一片廣闊的平原。平原的中央處有一條水量不多的河水緩緩彎曲地流著。兩邊的河岸是平坦的小石子灘。平原的盡頭處另有一座大丘陵,與聖子站立著的丘陵遙遙相對。那邊的丘陵好像是被削掉了一半,露出赤土的斷層面。斷層顯示著這是經過人工的削斷。
「是嗎?我倒覺得東京最好。」
「哪一點?」
「如果,英輔哥和姊姊在東京開一家很大的店,那我也就可以到東京去了。」
尾沼的名字一被提起,聖子霍地抬起頭來,同時在嘴裡呻|吟似地叫出了「尾沼」這個名字。尾沼這個青年確實曾經在她的身邊出現過,可是他現在消失到哪裡去了?想到這裡,新的傷感又襲上她的心頭。
「為什麼要吵架?」
「心境的變化嘛。」
「尾沼先生這種人我討厭極了!」
「怎麼不會?愛上總經理的親戚女兒——這不是爬升的捷徑嗎?」
剎時,聖子看到這倆人正往自己這邊走過來。聖子還是站著動也不動一下。
英輔說著,走進店裡來。他沒有立刻進去後面的屋裡,來到聖子身旁,低聲的問了。
偶而,英輔呵呵大笑起來。母親和亮一也跟著笑出。
「才不呢。我父親喜歡掛理事啦、幹事啦這些空殼子頭銜,一天到晚在外頭瞎跑。我母親也好管閒事,整天東幫忙西露臉地窮跑。他們連感覺寂寞的閒工夫都沒有哪。相反地,妳母親為了生活,一直都在孤軍奮鬥。這一點或許我比妳還更清楚。妳母親年紀已大,不應該再讓她辛苦了。」
「妳是不是仍然喜歡尾沼多加志?」
二、三月間公司裡陸續有不少人因感冒而請假,聖子每日都格外的忙碌。和尾沼交談的機會自然也減少了許多。有時候她會有邀請他一起喝咖啡的衝動,但看見他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峻神態,她每次都知難而退,不再表現任何行動。
「我什麼地方讓妳不中意?」
英輔有些張惶失措。
平原上有兩座巨大的煙囪,聳立在半空裡,正吐著黃色的煙——
「有關我們之間的事情——妳真的沒聽說過嗎?」
「誰說討厭你?」
話雖如此,卻有著無限親情。
英輔要脫離薪水階級的生活,做起生意人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但這事情很有可能。而且,開運動器材專門店,這對學生時代曾是足球選手的英輔來說,應該算是很接近自己興趣的一門生意。
「這不也一樣嗎?」
「親戚們全都是一些老頑固,他們要我和自己的父和-圖-書母親生活在一起。這一點我不能接受,自然就吵起來了。他們說我既然不是要入贅,為什麼要和女方的家族住在一起而不和自己的父母親共同生活?我卻認為這有什麼關係……」
「這次回家鄉去商量的事情嘛。我本來也想回去,後來想我還是不在場比較好……」
「人家不一定有這個野心的。」
「你們兩個去走走吧。」
「什麼!?妳答應和我結婚了?」
聖子排在隊伍裡,心不在焉地將視線拋向車站門口附近。這時她忽然驚奇地將視線凝結到一個地點。真是想都沒有想到,是尾沼正站在那裡呢!
英輔來到店裡,這已是黃昏的時候。
聖子說。不可劈頭就表明無意和英輔結婚而使母親失望——她的答覆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那——現在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我還以為妳是衷心愛著他的哪?同時,我以為尾沼兄也是真正愛著妳的。」
「一旦和妳結婚,我會拼命工作的。今天這樣向妳表白,我也是費很大的勁,先說服了父母親以及親戚們才敢的呀。這當中我也跟他們吵了不少次的架。」
亮一的口吻也像大人一樣。
「我考慮看看。」
「尾沼先生這種人……」
「絕不可能——。對不起。這個譬喻不好,我撤銷前面的話好了——。總歸一句話,我不能認同妳對尾沼兄的愛情。這種愛情,每個人總會遭遇一次的。但這可以譬喻作一時的一種夢幻,沒有什麼價值,而且,過了一段時期,就會像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我的結論是妳對尾沼兄的愛情根本不值得考慮,因此我對妳做了這個表示。」
「好。」
倆人坐著的地方是砂丘上的一個角落。這個砂丘就在前面成為斷落的盡頭,下面還有一個有通路的小砂丘,小砂丘的盡頭是大海。這一帶的砂丘在新潟的海岸線上來說,是海水侵蝕最為厲害的地方。
「看樣子,妳還是喜歡著尾沼的了。」
「你少說勾引這種難聽的字眼好不好?」
他接著又說:
「小亮,你長這麼高了——?簡直像瘦菊一樣。」
「他也會打算嗎?」
只有聖子一個人沒有為話題忘我,不過她有時候也陪著大家笑了。
「開店——?」
她說了。
「這個問題還有考慮的必要嗎?妳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
「英輔哥也真奇怪。為什麼不自己提出來說呢?我們都是住在東京的嘛。」
「呃。妳覺得他討厭了?」
「咱們走路怎麼樣?」
「還有,英輔他已經答應要給亮一許多照應哪。亮一可以住到店裡,去唸東京的大學——」
母親很有意思接受這樁親事的樣子。
列車駛離上野站後,聖子呆立了約莫一個小時的時間。她腦筋裡一片空白。窗外明朗的春景不斷地往後飛駛過去——她茫然望著那些情景。
「我想兩位老人家一定會很寂寞。」
和聖子一起散步——英輔看來是非常心滿意足的樣子。來到海風迎面吹拂的地方。
「沒有。」
夢醒以後的聖子和做夢以前的她有了一些差別。這會的她對尾沼是抱著幽怨的感情了。
第二天早上睡醒,第一個浮現到聖子腦海裡來的,又是尾沼的面孔。昨天,尾沼和一戶律子這兩個人到底去了哪裡?這是無從知道的。而且,倆人是當天就回家的,抑或在外過夜了?這也沒有辦法知道。不管事實如何,現在浮現於聖子腦海裡的尾沼的表情竟是這般的冷漠。
家裡似乎比起上次更小更貧窮了些。聖子很想問問母親,是否將店裡的商品項目刪減了?但她並沒有提出來問。因為上次回來的時候,曾經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你不要為難我呀。」
她想忘掉尾沼的事情,於是打開書本,讀起書來,直到列車駛進新潟站之前。她的視線一直在追著書本的行字,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讀什麼。
聖子一點都不曾想到英輔的事情。為要談婚事,英輔說在黃昏之前會到家裡來的,但聖子並沒有為這件事情煩惱。她彷彿覺得這並不是自己的事情。
每次尾沼的影子湧現腦海的時候。她都立刻把它推到遠遠的他方去,但這個影子會像反覆襲來的波浪,又湧上她的腦海裡來。
「上個月初,英輔家有人來過,正式提親來了。」
「這種事妳也莫說穿了。反正,父母親沒有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經濟上不會發生問題,心情上也不會覺得寂寞的。」
由母親看來,這門親事似乎是十全十美的。
「我喜歡妳,所以也喜歡妳的媽媽和亮一老弟。我不能將母子倆人和妳分開來想。要使妳幸福,我同時也得使這倆人幸福。我自己的父母親,目前不需要由我照顧,自己能夠生活。」
聖子帶著不屑的表情,囁嚅著說。露出的胳臂被海風吹得又濕又膩,噁心透了。
「我倒認為這是天賜良緣哪。英輔他為人如何,咱們都很瞭解,而且不是要靠薪水生活,要開一家新的店嘛。https://www•hetubook.com•com妳嫁過去也不是嫁到家庭裡頭,處處受到管束……」
「我們在這裡坐一坐好不好?」
今日例寢數刻之後,擬於黃昏前趨府拜訪,尚望暫勿返回東京,在家等候。諸多要事,擬當面奉告。為恐返京,特遣此信,尚請留步,祈勿錯失。
聖子回答。
「如果妳的心裡已經沒有尾沼兄,這個問題就簡單了。總之,妳現在只是對結婚這件事情感到一些不安罷了。這是誰都會有的情緒。因為結婚會改變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嘛!」
英輔悄然說了之後——
聖子感覺到英輔一隻粗獷的手臂倏然伸過來抱住自己的上半身。她站穩之後,急忙用雙手將他推開。英輔仍然抓著聖子一邊的胳膊——
聖子說得太清楚,英輔反而吃驚似地欲再三問個明白。
「……」
聖子剛要和英輔一起走出家門——
「真沒想到妳會說討厭他。」
「妳是不是討厭我?」
聖子屏息靜氣地望著尾沼。他站立著的地方雖然沒有排列的隊伍,但也一樣的人群熙攘,稍一不留意,立刻會有失去他蹤影的可能。
幾將入晚。屋後蕩漾著一片春意。一座四人快活的談笑聲更在這春意中漾起。聖子陡地停住筷子,望了母親和亮一。倆人都顯得很幸福。
「你也太蠻橫不講理了。」
聖子朝尾沼站立的方向走過去。剛走五、六步,她卻怔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尾沼正和一名女性面對面站立著。視線落到這名女性的臉上,聖子發楞了。這是公司裡在祕書課服務的一戶律子。聖子從未和一戶律子交談過,但有關她的事情卻聽了許多。她畢業自R女子大學的英文系,因為是總經理的親戚,各方面都受著特別的禮遇,有著許多使人蹙眉的風評——這一切聖子全都知道。她五官端正,皮膚白皙,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但聖子對她怎麼也不會產生好感。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哩。」
「對不起。我那邊開始剪票了。」
「媽媽告訴過妳了,對不對?」
英輔重又問道。
聖子很想在許久沒有走過的這條街上走一段。亮一雖然先是同意了,可是——
聖子有些鬱悶。親戚們的臉孔一個一個重疊著浮現在她的腦際。反正豁出來了——有這種感覺。親戚間傳了開去,這確實有些棘手。
「我也不太明白——。媽好像說過這件事情。」
「我怎麼能夠馬上做決定?」
「我想……」
電話斷了之後,聖子開始東思西想起來。有什麼事情等著自己回家鄉去商量?怎麼思量也無法想出會有什麼事情。就算有事情,一定也是英輔和自己的婚姻問題。大概是英輔正式向母親表達了要娶聖子的願望,母親是準備將這個願望向自己轉達的吧?這也是可能的事。
英輔又說:
「或許妳會笑我,但的確是如此。」
將這個決定寫信告訴母親後,母親立刻有回信來叮嚀她絕不要變更這個預定。母親為何如此焦急,她也不無納悶,最後她認為這不過是母親急於和闊別的女兒敘舊罷了。返鄉的兩、三天前,英輔打電話到聖子的公司來——
聖子盯視著他的眼睛回答。
英輔不滿似地說。
「他就是這種人,我知道的。」
聖子欲言又止。英輔的語調有些粗暴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妳這麼一說,我也有同感了。這叫做戰後派思想的人……」
「不要!」
「他說還不知道哪!尾沼先生真是!他說來到上野車站才要做決定——喏!現在要做怎麼樣的決定?人這麼多,到哪裡去都很擁擠的。」
要回新潟去的這一天,聖子為要搭乘早上的班車,所以很早就離開了家門。由公共汽車的窗口可以看到處處綻開著的櫻花。平時以為東京街上都看不到一棵樹木,等到櫻花綻開,這才知道原來街上的樹木還是很多呢。
尾沼「相親」的對象原來是由鄉下出來的他的一名親戚老人,這件事情已被揭穿,聖子不安的心一時因而得到擺平,但倆人之間的感情,並未由此有所好轉。
英輔還在絮絮嘮叨,但聖子一點也聽不進他的話。對尾沼一片愛憎的感情,使得她在心情上完全孤立起來。
「怎麼樣?」
「怎麼?英輔哥他也要回來的嗎?」
尾沼回了她短短的一句。他只瞟過來一眼,並沒有繼續說話。聖子認為倆人許久沒有談過話了,現在既然由她這樣開腔,尾沼理應回她一些話才對。然而他又是這樣理都不理的樣子,聖子覺得自己就好像被推下了千仞深淵一般。
「哦……」
聖子向前踏出一步——
聖子忽然變得很溫順了。與其說溫順,不如說是神傷的吧?她幾乎陷在毫無抗拒的心裡狀態裡。叫她坐,她什麼地方都可以坐;叫她走,她什麼地方都可以跟著走的樣子。
「當然是英輔要開的。這是英輔的願望,他的家人和親戚好像都很贊成的樣子。由幾個親戚大家籌出錢來,組一個公司,然後交給英輔來經營。大家希望英輔同時結婚,安定下來,專心去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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