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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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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你混帳混球地連聲罵人,我在廚房都聽到了呢。」
「我可不可以喝點啤酒?」
回到旅館才知道原來英輔已在樓下訂好了自己的房間。
說著,聖子跳也似地站立起來。老人卻說了。
「妳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了?」
「我真的累了。而且,喝了一瓶啤酒,我醉了。」
聖子正欲想辦法,脫離此境。
聖子真可以說是嚇倒了。從來沒有這樣被嚇倒過。她幾乎都想掩住自己的耳朵。
話說回來,尾沼真的說過新潟的雜貨鋪「小巧玲瓏,整潔可愛」嗎?想到這裡,尾沼那雖然有些神經質,卻也富於柔情的眼眸彷彿浮到聖子的腦海裡來。一旦想起尾沼他那麼多情的眼眸,她再也抑壓不住自己,對他的戀情變得又深又濃。
聖子說。
「那麼我就再打擾一會兒了。我還要到京都去。」
「不太熟悉——但我們是公司同事。」
這一個晚上,聖子很早就就寢,再也沒有想尾沼的事情。這次的旅行原本就是為要忘記尾沼的事情所以才出來的呢。
右邊遠遠看到琵琶湖湖面的當兒,聖子無端想起「遙遠的湖面」這一句話來。這好像是電影或小說裡常使用的字句,但怎麼想也想不出這個片名的電影或這個題名的小說來——這大概是突然閃到自己腦海裡來的她創造字句的吧?
「為什麼突然想到要追我過來了?……」
「頭腦好,這沒有用。做人第一,才是最大的原則。」
「您說不三不四的家庭——?」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不過,要說特別,這也算是特別一點的了。」
聖子說。
聖子閉起眼睛,腦筋卻變得清晰許多了。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自己拒絕尾沼的求婚,主要為的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家裡是開小雜貨鋪的這個事實。這是一切事情的起因。老人罵過尾沼混球,真正應該被罵為混蛋的可不是自己嗎?
她啞口無言片刻之後——
「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接著又說:
聖子雖然沒有什麼胃口,但想到這是尾沼的母親特地為自己做的菜,她很有禮貌地將所有的菜都各吃一些。
「事實如此,有什麼辦法!多加志就是混球一個嘛。」
「到底什麼事情?」
聖子乖順地說。她希望能單獨一個人想事情。
「有一點……大概是累著了。」
聖子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不是為公司的事情。」
「請進。」
聖子毫無目的地信步走著。走進巷道,來到較僻靜的一角,看到一塊旅館的招牌,她就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妳這是什麼話?特地來了,怎麼可以不住一個晚上?這個母親一個人寂寞,你該住下來陪陪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才好。」
「我也認為我總算找到妳了。」
聖子緘默著。
「妳這樣好,他會跟妳吵架,而偏偏想去娶個爛貨,他這種人已經完蛋了。」
「妳也不要太嫌棄我們了。請坐下來好不好?」
聖子這個晚上又睡得很熟。
可是,想到要在尾沼家裡住宿,聖子難免有些躊躇。尾沼知道了,他會怎麼想的?要是引起他的誤會,她這就不幹了。
母親說。聖子本來不願意在尾沼家打擾,但如老人所說,晚上搭夜車在車上煎熬一夜,倒不如搭明天中午的快車來得舒適。
母親這次的話卻是以鄉下口音說出來的。這個話同樣也給了聖子一種壓力。
「英輔哥!」
「沾聖子小姐的光,我有口福了。」
「好。我來找個清靜的地方,帶妳過去。最好是兩個人能邊散步邊談心的地方。這件事讓我包辦好了。」
在大津買了名產「走路餅」,準備當做送給旅館女服務生的禮物,再搭乘公路汽車回來京都。在河原町三條下車,走路回到旅館來。
說著,英輔一掉頭,朝剛走過來的路上又要走回去。
「府上的親戚當然都是夠入流的了。」
女服務生說。她的年齡比聖子約莫大十歲左右,談吐嫻靜,給人的印象非常之佳。起先聖子苦於無法判斷這是老闆娘還是女服務生,後來知道是個女服務生了。聽說她在這家旅館工作已有十年之久,這嫻熟的風度可以說是經驗累積的吧。
「知道。我們調查過的。好像令堂一個人在經營——。店大店小,這都不是問題。據說,店面小巧玲瓏,整潔可愛……」
母親驚訝著。
「他想結婚的人,妳見過沒有?」
「天!」
聖子只好再坐下來——
「咦?我有對她說過嗎?」
但,現在一切已經都太遲了!聖子輾轉反側了許多次。她勉強抑壓對尾沼的思念之情,開始為明日的旅程做了一番思忖,趕快離開這個家,一個人在火車裡被搖盪著。——這是她目前最大的願望。在尾沼家過一個夜晚,這是預定之外的行動,能待在京都的時間,只剩短短的一夜兩天了。聖子決定明天打個電話給東京家裡,請嬸母代向公司連絡,將休假再延長一天。
「或許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站在聖子小姐的立場,聽到或許會難過的啊。」
「同居過,或許這也無所謂。但既然準備和多加志結婚,那麼該向多加志告白,先得到他的諒解才對。不然這對多加志是一種欺騙——。我說多加志是混球一個,這有什麼不對?」
針對這一點——
「在這裡不期而遇——你嚇了一跳吧?」
「哈!人家的兒子罵了心也不疼,我不覺說出真心話來了和-圖-書。」
英輔的面孔確實很紅。他好像是真累了。
英輔也停步了。
躺在被窩裡,這才感覺到周遭一片夏天的氣息。
老人也說了——
英輔問了她。
「別了吧。來到人家家裡,你也該懂得要客氣些的。」
聖子說。她這才發覺他和平時確實有些不一樣。
「我……我對京都一點都不熟。學校旅行的時候,走馬看燈,倒看過一些地方,但全都不記得了。」
想法一集中到這一點上,她又怨起了尾沼。如果尾沼不隱瞞已到新潟去看過的事實,事態不會弄到這個地步嗎?只要如此,一切當然都會順利進行,倆人早也就能得到倆人都祈求著的幸福的了!
倆人決定在聖子的房間一起吃晚飯。
晌午,聖子請女服務生幫她想主意,一起來決定如何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
廚房煮雞的香味直傳到這屋後的屋簷底下來。母親打電話給火車站的聲音也傳了過來。聖子決定在尾沼家過一夜了。不管是否情願,這是時勢所趨,再也無法扭轉的了。
「嗨!」
「您這樣說,他未免也太可憐了。」
「比較小的房間有是有,可是,妳就佔這一間吧。反正是空著的。」
遙遠的湖面,如同一面鏡子的碎片被擱置在低矮的丘陵和丘陵之間。晚春的陽光忽然帶起初夏的光輝,照射到湖面上來。聖子凝視著這明亮的遙遠的湖面,覺得湖面異常的虛幻飄渺。
「是不是有人去看過了?」
聖子佇立著注視走過來的人物。這果然是英輔。他連提包都沒有,空著兩手,完全一副悠閒散步著的姿態。
「對——對極了,我們就這樣決定。車站我有熟人,我會請他研究車班時間,先把妳的車票安排好。」
話裡有著無比的壓力。
聖子等著老人吃完草莓就準備說出告辭的話。母親叫來女傭,關照一些晚餐的事情。聖子沒想到這是特地為自己準備的晚餐,等母親一邊和女傭說話,一邊問起自己的時候才知道。
餐畢,母親很快發覺到聖子沒有精神的樣子。
晚餐餐桌將安排在六蓆的客廳。母親、老人和聖子三人圍坐起來。
走過長長的走廊,被帶到面臨鴨川的二樓十蓆房間。這個房間太豪華了——
「兒子混球,老娘只有辛苦一輩子了。」
「兩年前,雖然時間很短,但的確和男人同居過……」
「親戚們或許還都可以,可是我家……」
「可是……」
「一間小雜貨鋪而已。」
「我沒有說很多的事情啊。」
聖子又和昨夜一樣,坐在陽臺的籐椅上,將視線拋向鴨川昏暗的水面上。因為昨天晚上睡得夠足,到十點、十一點,她一點睡意都沒有。今天的英輔有m.hetubook.com.com異於平時的他,這一點使聖子耿耿於懷。知道自己前來京都之後,立刻也追趕前來,這的確也是他的老作風;但來到之後,絕口不提結婚的事情,這卻又不像他一向的作風。
第二天,聖子一直睡到上午十點鐘。睡到這麼晚,這是多年來第一遭的事情。為想獲得身心的休息,特地老遠跑到京都來,偶而貪個晚起,這不是也很好嗎?反正這個旅行並沒有早起出發,趕赴某處的旅程計劃。
自己家世的問題忽然由老人的口裡被說出來,聖子的表情不由得僵住了。
「你這樣說話,不怕得罪人嗎?」
英輔心懷鬼胎地笑著回答。
「明天我來給妳帶路,妳想到哪裡?」
英輔於八點鐘左右的時候回到樓下自己的房間去。聖子也沒有再留他。聖子她也想自己一個人留下來。這個旅行本來就是為要有自己獨自的時間,所以才出來的。
「突然被叫,只是怔住一下而已。」
聖子搭乘公路汽車,來到大津。她是想來到昨日在火車裡看到的琵琶湖湖岸的。她本想從大津搭觀光船,但看到湖面上相當大的波浪,她只有作罷,改乘計程車前往石山。「秋風猶白石山石」芭蕉的這首俳句被刻在一塊石牌上。石牌就在以石堆砌成的一所小寺的門前。吹過這裡的秋風,一定是如同芭蕉所歌詠的,比這裡的白石更白的吧?
英輔說了。他這番話有點使聖子耿耿於懷。
「貴府也不錯的啊。」
聖子挽留他。
「聽說妳到京都來,我也想來看看,所以追上妳來的。我打電話問了嬸嬸,她說妳會在河原町三條附近的旅館住……」
「聖子小姐,雞肉妳是可以吃的吧?」
母親立刻和女傭準備起聖子的褥墊。雖然剛吃過飯,但聖子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告退進了臥房。
「好了,我不說這個家庭不三不四或怎樣了。家裡做什麼生意,或者是家裡多麼貧窮,這都不是問題。但,我要說的是——小姐本身大有問題!」
聖子抬起頭來。
「你明明突然怔住的嘛!」
「說是和總經理有親戚關係——。經過我們的調查,家庭好像不太好,她本人又不是清白的。」
「旅館——?」
「任何一個人,多少也會有一些長處的。就像多加志這種傢伙,如果硬要找,總也找得出一、兩個優點的吧?不過,以總體來說,這個傢伙是不行的了。」
浴室就在廚房的旁邊。檜木做的浴槽,看起來就很舒服。聖子泡在浴槽裡腦中仍然覺得一片混亂。今天遽然面臨到許多新的事實,一時不知如何整理思緒是好。
餐桌上大家已經撇開尾沼的事情,盡是一些天南地北的閒聊。講話最多的是老人。聖子似乎都沒有在聆聽。
「是為了公司的事情—hetubook.com.com—?」
小巷盡頭處便是這家旅館的玄關。她向正在門口灑著水的中年女服務生打聽有沒有房間。女服務生進去片刻,又走出玄關——
才一會兒的時間,母親就已經離座不見。她大概是到廚房準備晚餐去的吧?老人認為找到聊天的好對象了,悠然坐下來,對著聖子大談本地大拜拜的事情,戰爭期間疏散的事情以及數年前亡故的尾沼父親的事情等等。最後,話題回到尾沼的頭上,他又說了——
「並沒有嚇著。」
「咱們回旅館去吧。」
聖子說。
英輔笑了。英輔這個笑聲卻是這般的空洞。
「天!」
「當然是指妳住的旅館啊。」
「有沒有小一點的房間?我是隨便都可以的。」
聖子驚訝地盯住了老人。
聖子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尾沼到底什麼時候到新潟看過自己的家的?
聖子既已答應,英輔這就叫女服務生送啤酒上來。他喝完一瓶,就開始吃飯。
在晚飯餐桌前對坐下來,聖子問了他——
「你好像把一切事情都告訴聖子小姐了?我本來是還不想告訴她的。」
「總算被你找到了。」
「也沒有什麼。——到嵐山去怎麼樣?去嵐山的話,那裡有散步的地方。」
「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想和妳旅行一次,如此而已。」
「……」
老人口口聲聲罵著尾沼,事實上尾沼做事也夠懵懂。不管對方和總經理有著怎麼樣的關係,擇偶為何擇到那種貨色的頭上去了?像尾沼這樣冒冒失失的人,世界上還能找到第二個嗎?
或是熱水泡太久了,洗澡後進到脫衣室,聖子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她趕緊將一條弄濕的毛巾覆蓋到臉上,在地板上蹲坐了一段時間。
「什麼地方都可以。」
聖子說。
英輔又說:
因為老人罵尾沼罵得也夠慘,聖子唯有替尾沼辯護了——
「……」
由站前坐上計程車,來到河原町三條下車之後便提著皮箱,由三條走往三條橋的方向去。來到以前住過的旅館門前,看到玄關處幾十雙中學生模樣的皮鞋,她以敬而遠之的心情,離開了這裡。
「談心——?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談?」
英輔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第二天,聖子在尾沼母親的相送之下,來到豐橋車站,搭上了中午的快車。
「起碼在吃飯的時間,請你別再混球混帳的罵多加志好不好。」
「今天早上到達京都之後,我費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打電話給這一帶的旅館,最後,有志者事竟成,終於找到了妳住的地方。」
「天哪!」
「你們調查過她了?」
聖子叫了他。
「來吧。別急著回東京去,偶而嚐一嚐鄉下菜,倒也不錯哩。」
女服務生以京都方言說。旅館的構造並不很大,但內部卻相當的和*圖*書寬澗,好像都沒有住客,清靜得很。
女傭來告知洗澡的準備已然妥當。聖子剛苦於不知如何擺脫這位老人,於是欣然接受,準備立刻洗澡。她從走廊這邊進到屋裡,打開了帶來的皮箱。
餐畢——
來到昨天本想住進的大眾旅館的附近,聖子看到迎面走過來的一個人,聖子霍地停住了腳步。這個人好像三田英輔!
「多坐一會嘛。」
母親向老人叮嚀。
接著他又說:
臥房裡遠遠聽到母親和老人的這些對話。
「今天打了太久的電話,我很累。今兒晚上,我要早一點睡覺。」
到達京都,這已是五點多鐘的時候。雖然夕陽已斜,但火車站前的廣場還是一片明亮,絲毫沒有黃昏的感覺。聖子到河原町三條去,想隨便找一家旅館住下。選擇河原町三條,這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讀大學的時候,曾經參加班上的旅行來到京都,在這裡的一家大眾旅館住過而已。
聖子洗澡已畢,晚飯也吃過了,接著就是坐在陽臺的籐椅上,瀏覽著鴨川的水面。可能是遠處迴轉燈的燈光照射過來的吧,黝暗的水面一會兒變藍,一會兒變紅。
「啊,不行。我得告辭了。」
老人說著,第一個坐下來拿起了酒杯。
「……」
「聖子小姐突然不舒服,這都是因為你告訴她太多的事情。」
老人說。
聖子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好像有很多事情應該好好去思量,她卻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可以啊,請。」
「說了有什麼關係?」
和由東京前來時的情形一樣,聖子這次也只管望著窗外。只是,聖子腦海裡來去的意念,和昨天是大不相同了。落寞的感情今天比昨天更為激烈。和尾沼之間的感情僵裂到現在這個地步,這全都起因於自己企圖隱蔽家貧這個事實。現在回想,自己這種企圖不是挺可笑的嗎?因為尾沼早就到自己家去看過,他是什麼都知道的了。
「他不會向上司拍馬屁,這一點我認為很了不起。」
「呃。京都——?」
「到京都去,這個時候只有夜車了。要搭夜車,不如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搭快車去。」
聖子說。
「他自己再三稱讚妳的身世和家庭,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卻和妳吵起嘴來,這回卻說起要和一個不三不四家庭的女兒結婚——他簡直瘋了嘛……」
「當然!我們很快就調查清楚了。這結果,只有使人搖頭。雖然說是總經理的親戚,但這總經理本身是赤手空拳打天下而致富的人,親戚不見得都入流,和妳的家世是大不相同的了。」
「他的聰明在公司裡算是第一把交椅的哩。」
「是多加志去看的啊。」
列車開動,一個人坐了下來,聖子感到無比的疲憊。
「不說也罷了——。反正今天已經說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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