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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聲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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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早飯是信子端上來的,餐盤上還擺有草莓。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我都搞不清楚。總之,他的情緒變得非常不穩定。」
「小百合呢?」
「可是,」
那天晚上,鏡史郎一夜未眠,而且從深夜颳起的強烈風聲,更使他的眼睛整夜保持生氣。那是春天的暴風,不時地搖晃著木板套窗,使之發出喀喀的碰撞聲,而且連套窗內的玻璃窗也隨之微微振動,也許風中還夾帶著雨絲也說不定。
「好。」
「你終於也做爺爺了!」
人不能自主生命,真是件奇怪的事。不僅乘坐車子,連乘飛機、坐火車也一樣,不!不論是否乘坐交通工具,事情一點也不稍改變,而即使是走在人該走的人行道上,也不知何時會闖進一輛車來。
「真了不起,生產好像不再是那麼一回事了。」
「現在一整年都生產草莓呀!」
鏡史郎不能全然地說出他心裡的話,他的確不能肯定地說柴尾所言的無痛生產是件不好的事,但是,一回過神來就看到嬰兒睡在一旁,總是不好的。總之,他說不出到底為什麼不好,但他確信那是不好的。
「有什麼不行的,並沒有什麼奇怪的。」
沒聽到惡魔的吼叫聲,反而聽到賣豆腐的搖鈴聲,真是麻煩。此時,身靠在鏡史郎大腿的小百合突然說:
結果,鏡史郎在醫院住了五夜後,第六天就出院了。原本可以早一點出院的,他自己也這麼希望,但還是在醫院多留了三天。
「爸爸,這樣會累著您的,我們還是到二樓去吧!」
護士似乎既非對鏡史郎,亦非對仁一說著。之後,醫生也進來了。

鏡史郎慢慢地讓小百合的身體離開自己的大腿,然後探視著她那稚嫩的小臉,啊!這個孩子剛剛說的:「ㄅㄨ!ㄅㄨ!」,讓他的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感動。這麼幼小的小孩,只因為父母傾耳聆聽某種東西,她也跟著豎起耳朵聽,竟能聽見連她的父母親都聽不到的聲音,這種聰慧真是驚人,暫時不提她的聰慧,啊!這麼幼小的小孩,已經能很清楚地聽到車子的聲音了。而她那幼小而純潔的心靈,也能感受到受到魔鬼蠱惑的大人們所不能感受到的聲音。
仁一說。
疏疏落落、疏疏落落
「從現在起,回家靜養比較好,因為在這裡,會聽到車子的吵雜聲音,也會從窗外看到車子——嗯!還是回家靜養好。」
「爺爺很累了,不能纏爺爺哦!」
啊!對,鏡史郎突然想到,小百合的輪廓有點神似白鳳時期的童形塑像,尤其是那種頭髮兩分、挺胸、雙手置於膝上而端坐著的童女像,當然,那童形塑像比小百合大,但也有著小百合一般的純樸、聰明和端麗。
醫生這麼說,鏡史郎沉默不語。不過,對於出院一事,他當然不會有異議。

鏡史郎疲憊得躺了下來,他因已下定決心帶小百合同行,使得他的計劃漸漸地帶有現實的色彩,於是他想,這一切都得好好籌備,並且必須在這幾天內付諸行動。
旅途之中,不過橡葉為之。
信子正說到一半,鏡史郎攔住她說:
疏疏落落、疏疏落落
鏡史郎說著,語氣中充滿了肯定。
「你說不奇怪嗎?」
「我沒有把她關到外面去啊!」
「聽說是被汽車撞的嗎?你雖仍自以為年輕,但還是不行。」
此時,鏡史郎專心地看著小百合,但是,從一個玩著積木,才二歲四個月大的小女孩身上,很難想像出二十年後她光鮮燦爛的少婦模樣。
下午時,已故妻子的哥哥柴尾也來探病。
「啊!」
仁一說。沒錯,幼童們的確手持著黃旗,並目視著車子,似乎在苦苦哀求不要撞死我們,揮旗越過馬路。這種情形不僅在都市如此,連鄉下亦然。
對鏡史郎而言,在這個處處受魔鬼壓制的世界裡,能第一次發現小百合,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他想,終於找到一個未受魔鬼毒素侵犯的人了,而小百合也的確能把魔鬼的吼叫聲當成魔鬼的吼叫聲入耳,甚至也只有小百合能聽到大人所聽不見的聲音。
鏡史郎沉默不語。生產時能無痛分娩是很好,因難產而喪命的人數減少亦很好,只是,那是魔鬼們為了誘惑孕婦所設下的誘餌。想到這裡,鏡史郎又是一陣憤怒湧上心頭。
鏡史郎說。
鏡史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徘徊在專心玩著積木且像顆寶石般潔白的孫女小百合身旁。
「什麼亢奮呀!」
「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呢?」
「嗯!」
「可是,妳最後是怎麼進來的呢?妳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飯,有時是必須盛在綠色的橡葉中吃的,就像小百合一般,將小手放至橡葉上,然後恭恭敬敬地把飯送至她的小嘴巴內。
「那是您自己那麼想的,儘管您自己是那麼想,您的心情的確還是很亢奮,您休息吧!還是靜靜地躺著休息比較好。」
「是哥哥叫我來的。——頭很痛嗎?」
「我知道了。」
鏡史郎現在已不能隨意地懷抱小百合了,因為只要一抱她,箭傷傷口便會隱隱作痛,但他不抱她的原因並不僅於此,乃是因為,誰有資格抱著這個幼小而擁有純潔心靈的人呢?他想,自己是沒有資格的,如果說到真有資格的人的話,也只有她的母親一人了,但是,像信子這樣的母親也是不行的。她也已失去成為這個清純幼子的母親的資格,因為她原本就不是以母乳餵哺小百合的。她不是以罐裝奶粉哺育她的嗎?
「柿、梨、和桃都在產季上市,但草莓就不分季節了,現在連小黃瓜、番茄都隨時可食了。」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鏡史郎突然聽到樓下有人交談的聲音。狼於是起身展望四周。
鏡史郎馬上又進入沉沉的思考中,不管是生仁一或是禮二,妻子生產時,故鄉的家裡為什麼總是那麼靜呢?似乎萬物都靜靜地圍繞在即將產下生命的產婦房間,而且為了安慰產婦,連風、陽光以及樹木也都保持靜默,他自己則徘徊在後門,在生仁一時,石榴果實低垂;生禮二時,百日紅如祭典的祭果般鮮豔地低垂著,自己則緊張地在庭院中踱步。自己為什麼那般走來走去呢?太太即將生產,且正為之掙扎。她的每一聲喘息都可聽到,但卻沒有人去救她,留她一人獨自奮鬥,鄰家的太太都一一走進產房了,但要生產的是太太,是太太一個人的工作,太太是依神旨生下一個小生命。
鏡史郎傾耳聆聽,這裡仍可聽到魔鬼們的吼叫聲,雖然那聲音從遠處傳來,但仍可聽到。
「生的是男孩子。」
柴尾說著,在枕邊坐了下來,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就隨便聽信他人的話,真是不好。他雖然在鬧區開文具行,但生意並不怎麼好,而且他這個人的缺點就是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信以為真。
此時,信子走上樓梯了,急於向房間內探頭。
鏡史郎以溫和的語氣問,因為他心想,若以嚴厲的語調問,可能會殃及小百合。魔鬼支使下的年輕母親說:
「究竟是什麼聲音呢?」

「車子很多,小心點!」
雪不斷地下著,鏡史郎想像雪堆積在他的肩上、背上的景象。啊!這些雪,由於魔鬼們的魔法,不知自何時起已很少降在東京、甚至故鄉的伊豆上。
鏡史郎滿心疑惑,和_圖_書難道這也是魔鬼們的勾當嗎?小黃瓜是夏天的食物,為什麼要在夏天以外的季節生產呢?
信子端來晚飯時,鏡史郎正盯著天花板沉默不語,而一吃完晚飯,把餐具端到外面後,他又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偶爾,小百合的哭聲傳來,有時,哭聲斷斷續續,有時一直持續。鏡史郎拼命忍住想跑向流淚的小百合那邊的念頭。忍耐再忍耐,絕不能跑過去。
然後,又放低聲音說:
鏡史郎感到自己的心一陣冰冷,他告訴自己,如何能留下小百合、遠離小百合,而獨自前往不知何時才能休止的戰爭原野去呢?
信子說著,臉色明顯地顯露出兇意。
禮二盤坐在枕邊,他的臉好像被雪地的紫外線給晒黑了。人的臉不管晒得多黑都無所謂,但像他這般的黑,鏡史郎並不覺得好,因為人至少要保留一些神賦予日本人特有膚色的痕跡,像他這樣將整個臉塗以其他顏色,並不是件好事。
作者是大伴家持,他的心境是多麼地柔和啊!趁這雪未融之際,讓我們同行,去看那山菊在白雪中閃閃發亮的紅色果實!對於雪,就應該像家持這般厚待,但,禮二啊!你卻說趁這雪未融之際,要暢懷滑雪!
啊!自己也必須整裝赴戰,但可恨的是,自己卻被囚禁在此處,而且,敵人正企圖把我移到更牢固的監獄中。對,現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為什麼以前從沒想到呢?於是,鏡史郎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我不累!」

「爺爺,您說得沒錯,但是,小百合這次是……」
「浪費是沒錯,但是……」
「不痛。」
雪似乎欲把鏡史郎困於其中似地降著,疏疏落落地降著,不間斷、白而小巧美麗地在房間內緩降,是疏疏落落地降著。
「二個鐘頭以上啊!」
小百合似乎厭倦了堆積木而走向沙發上的鏡史郎,鏡史郎將她抱起,但她口中不知喃喃自語些什麼,情緒非常不好。
請望著全國如山峰般的雲,想念我!
鏡史郎忍痛告訴自己,還是乖乖地待在房間吧!尤其在仁一幽禁自己父親的念頭還未消失之前,最好不要再惹什麼是非。
「二個鐘頭!?」
「你在說什麼!你說我不正常嗎?」
「生產時的掙扎對女人來說,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所以,如果能不痛苦,是再好不過的了。生孩子何必非受痛苦的折磨不可呢?」
「去吧!」
「如果說,一點都不像是一回事是不好的話,那麼,怎麼樣才是好的呢?」
鏡史郎站著想像小百合二十年後的容貌姿態時,他覺得有些累了,於是,再度坐下,打心底告訴自己,其實是不需要太早為小百合的模樣打算的,因為小百合將如同百合花,自然而美麗地盛開成長,然後成為一個擁有最適合的美的女人。今天比昨天來得美、明天比今天來得美,她將出落得一天比一天美。雖然說現在的她才二歲四個月大,但在她小小的身體上,已經露出了在偉大的將來成為一個無比美麗的女人之傾向了。
雖然不是親哥哥,但照理說,太太的哥哥也算是他的哥哥,所以他應該以恭敬的口氣向哥哥說話,但不知為了什麼,自以前起,這種關係卻相反,柴尾以客氣的語調同他說話,但鏡史郎卻一直表現得不很客氣。
這些愚蠢的人們。那個塗著庸俗而華麗的紅色口紅的人是誰呢?是把靈魂賣給魔鬼的女人,那個裹著窄小褲管的人是誰呢?那是個如螳螂般邪惡的人,也是個開始受魔鬼侵蝕的小混混!哎呀!你們那是什麼走法?那有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走的,這樣不是很不好走嗎?就算你們不在意好不好走,這樣摟摟抱抱又成何體統呢?
魔鬼的大吼聲仍處處可聞,而小百合就沉睡在這陣陣的吼叫聲中,於是,鏡史郎一聲不響地偷偷走至走廊,從那裡探視樓下,然後又走回房間,現在的他猶如一匹狼,勇敢地保衛著熟睡中的小百合。

家居之時,以碗盛飯,但
鏡史郎探頭巡視廚房,確定信子不在,就將入口的門關起來,從裡面鎖上,以確保安全。在他回房間的途中,小百合已經從椅子上下來了。平常,只有她一個人時,她絕不敢從那麼高的椅子上下來,但現在,她卻自己下來了。她是個偶爾會做出令人驚訝之事的小女孩,而這些事絕非僅憑聰慧。小百合坐在散置於地板上的積木堆中後,就築起她偉大的建築作業了。
「要走有斑馬線的地方唷!只能走斑馬線,而且還要小碎步跑過去。你看,大家都很拼命地跑著,因為,如果不那麼走,難保車禍不發生。」
「我知道了,爸爸,如果我的說法有什麼不對的話,那我收回。的確,您的心情真的非常亢奮呢!」
禮二沒有回答,又說:
「我也不好,因為他提及我女兒的事,所以,我說話才變得比較粗魯。」
因為這件事和女兒有關,所以,溫和的柴尾也堅持著。
「那是因為怕趕不上上班時間,所以吃了一半就出去了。」

仁一上二樓來看他。
「好。」
「能睡。」
竟把雪說成薄薄的一層附著在地面上。對古人而言,他們從不說薄薄的一層雪附著在地面上。相反地,他們說雪疏疏落落地緩降了。淡淡而疏落的雪令人想念平城的京都,因為同樣是含有水氣重的雪,但薄薄附著於地面上的雪,和疏落緩降的雪有很大的不同。門外候郎歸,卻見滿庭緩雪飄!
「我這樣說,也許他又會生氣,但實際上,生產對她本人一點也無所謂,生產是母難的說法雖然一直沒有改變,但是,現在已經很少聽說因生產而失去生命的。」
但是,鏡史郎又想,心靈的實美已明顯地蘊含在小百合幼小的心中,任誰都不能侵犯、也不能染指,她的眼中閃爍著白色米粒般的光輝,而她的耳中卻迴響著魔鬼們的吼叫,但她有勇於對抗邪惡的精神,如同剛才不服從母親愚笨的命令時,看起來是多麼勇敢。
鏡史郎看著正在說話的信子那薄弱的胸部,那是不豐|滿而平坦的胸部,一點都沒有乳|房鼓起的模樣。「乳|房低垂的母親所說的話」、「與乳|房低垂的母親告別」——正如古時候在提起母親時所言,母親和乳|房是一體的,只要一提起母親便會想到乳|房,一提起乳|房便會想起母親。而信子竟不知把這麼重要的乳|房置於何處了?
「我要她別那麼做,她一點都不聽話。你看,她把碗翻倒不說,還吃掉在桌上的飯粒,我跟她說那很髒,不能吃,可是您看,她還在吃。」
——爸爸。
說完後,鏡史郎絕口不談。覺得不奇怪的,並非只有仁一一人,連其他的人也都這麼認為,因為他們認為奇怪的心,已被魔鬼們奪走了。
鏡史郎抱著小百合上了二樓,將她小小的身體安頓在自己的被窩中,然後獨自地走下樓去取浸濕的毛巾來擦拭她的臉龐。首先是眼睛四周,接著是小嘴唇,最後是她玩弄積木的小手,在所有的汙穢都被擦拭過後,她又成了一個散發著無比美麗光輝的小孩了,於是他又把小百合稚嫩的小耳朵也擦拭乾淨。
柴尾笑著說:
然後又說:
「吃了一半就出去更不對,如果早知道沒時間吃,就應該少盛一點飯。妳也是一樣,妳把仁一沒吃完的剩和圖書飯怎麼處理呢?我看,在這個家裡,只有小百合才是最正常的。」
然後,仁一說他要到公司上班,就下樓了。
雖然不知道小百合在做什麼,但母親要她不要做,她卻好像偏偏要做。小百合的哭聲不知何時已停止了,於是,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只有信子尖銳的聲音高揚著:
「在我的房間裡,她大概只睡了個把小時左右,安靜一點。」
鏡史郎正準備上二樓休息,當他走在樓梯上回頭一看時,卻看到小百合坐在樓梯下,她不纏母親卻反倒纏起祖父來了。當小百合抬頭住鏡史郎的方向看時,鏡史郎馬上又下了樓梯,因為他實在不忍心拋下小百合而回寢室休息。真希望妳我永遠在一起,別讓那離別的悲傷,在這傾斜樓梯間擴散。
「你一件一件地問吧!」

「嗯!那麼,你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弓子?弓子也是那樣生產的嗎?」
此刻,信子插嘴說:
「您也許沒有自覺到,但您的心情的確非常亢奮。最初二天,您一直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而且心情非常不穩定,那也難怪,因為發生車禍這件事對您來說,一定是個頗大的打擊。」
「爸爸,聽說您做出了很豪爽的事呀!哥哥和嫂嫂都很生氣哪!」
仁一這麼說。聽到醫院,鏡史郎欲言又止,只是在心裡想,這個把靈魂賣給魔鬼的笨兒子,是不是已聽從魔鬼的指示,而想把自己的父親幽禁起來呢?
「我並非說不受痛苦折磨的生產是不好的,我只是說,一覺醒來就看到嬰兒睡在一旁的生產法是不好的。你剛才說你的女兒叫什麼來著,對,弓子,你剛剛說弓子生產時一點都沒有感覺,這一點都沒有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呢?這樣子生孩子是不好的。」
鏡史郎想早一點下車,因為將生命託付給其他的人心裡甚是不安,但一想到就算下車了,又有什麼不同呢?於是,鏡史郎將雙手交叉於胸前閉上雙眼。
「什麼了不起,這種事一點也不值得認為了不起與心服。」
禮二說著往房間走進來,在枕邊坐了下來,他的膚色和從前一樣黝黑。
「您不願意住院吧!但是,不管您多麼討厭住院,既然做出把家人鎖在外面的事來,只好請您再度入院了。信子真可憐,她足足在外面站了二個鐘頭。」
「在這個地球上,讓一個尊貴的生命呱呱落地,痛苦是必然的。過去生產時,一家人甚至一族人都同時向神祈求安產。你也是母親經過一番痛苦掙扎才生下來的,我也是一樣。」
黃昏時,聽到禮二的聲音不久後,就看到禮二上樓,走進房間來了。
「聽到您遭到不幸的事,真讓我嚇了一跳。」
「真是的,別開玩笑。信子打電話到我公司告訴我,我才從公司提早回來的,真糟糕。」
他從來不曾看過妻子像現在這般偉大、優雅而美麗,似一尊神般,讓他不得不以奴僕自居。妻子真是尊神!她替神創造了一個嶄新的生命!她全力地參與神在世上創造新生命的神務,因此,如果全然不知何時生下孩子,那是不行的,女人必須參與神的工作,而且絕不可放棄。
「聽說您現在就要出院了。能恢復鎮靜,實在太好了。」
「……」
「爸爸!這不是您鎖的嗎?」
「會不會易怒呢?是不是一想起某一件事,就會想個不停呢?三餐如何?覺得好不好吃呢?」
「沒有那種事吧!」
信子端來了醃製的黃瓜,但鏡史郎把它推到一旁。心想,人實在無法知曉魔鬼會給人吃什麼,所以,還是不要碰的好。
鏡史郎和仁一一起走出醫院的玄關後,坐上在外面等候他們的車子,從那一刻起,鏡史郎對於暫時忘卻的魔鬼吼叫聲,又感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壓制而來。但是,他知道必須忍耐,因為既然自己要赴魔鬼們囂張橫行的戰場,除了忍耐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那是賣豆腐的搖鈴聲啊!」
鏡史郎不願意聽到信子和柴尾的談話,但就算不想聽也會聽到。那二人不知是否以為鏡史郎已入睡,仍繼續低聲地交談著。
「能睡嗎?」
「任何人都會這麼想的。」
「爸爸,您就在二樓休息吧!」
小百合將會是什麼樣子的少婦呢?鏡史郎心底浮現出藥師寺裡吉祥天的畫像,但他並不滿意,因那模樣稍嫌肥胖。而後,他接二連三地想到一些古代美女的雕像和畫像,但都立即否決掉了,因為那其中有唐朝式、也有吳國式的,而小百合必須是純日本式的少婦,唯獨其中二尊菩薩像是蠻適合的,不過,對於她們半裸的模樣,鏡史郎是無法接受的。
「不管怎麼說,都是爸爸不對,而且,這種事不是頭腦清醒的人做得出來的,我看,爸爸,您非得再到醫院住院不可。」
「唔!」
鏡史郎在床鋪上翻了個身,而背向談話者。不知何時,信子也來到了,鏡史郎聽到她和柴尾的說話聲。
「什麼都聽不見啊!您究竟是聽到什麼聲音了?」
只要再過二、三年,小百合就和白鳳期的童女像一般大小了。而且,再過個幾年,她將會有大批青年仰慕,凡是男人,若是見了她,莫不天旋地轉地為她癡迷,但她概不理睬,因為她心裡知道,那些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但是,會有那麼一次,她會在那些庸俗的男人中找到一位與眾不同的青年,而將她的一生託付給他。小百合絕不會做出相親這種奇怪的事情,相反地,她會用自己雪亮的眼睛窺視每一個青年的心靈深處,最後,容納一顆她一生中唯一的男子那深切的心。勿忘君之立姿,只要世界延續不已,永遠地戀著君。即使女人們會贈他這樣的詩歌,他仍不為所動,器宇軒昂地端立著。
「沒關係嘛!就讓她吃吧!」
「小百合!」
仁一不理會鏡史郎地走進浴室去了。
「我睡得很好。」
「您要多睡一點。」
雖然同樣在魔鬼的指示下行動,但看起來,禮二所受的毒惑仍不很深,而且,表現還稍微正常。
「不可以的,爺爺。」
「爸爸,您如果也希望安全的話,倒可以像他們手持著黃旗。」
當車子開進鬧區後,鏡史郎在心裡對自己說,絕不能說出神的聲音,以及刺客襲擊的事來,甚至對於魔鬼的吼叫聲也要絕口不提,這所有的一切,都將藏在自己的心中。
「弓子的先生出差到四國去的晚上,就急急忙忙打電話來問,還沒生嗎?還沒生嗎?」
信子說。
雖然無法明顯地刻劃出小百合將來的容貌風姿,但她將成為一個擁有什麼樣心的女人,是可以確定的。小百合將和她心愛的男人共組家庭,他將成為小百合的丈夫,而小百合將成為他的妻子。小百合的丈夫或許也會到異國去旅行,但他絕不會愧為小百合選出來的青年而寄些婆婆媽媽的信回來。相反地,他將會說,雖然這鄉下的月光一樣明亮,我卻遠離了妳的身旁,如此不失品格地流露他的思慕之情。
鏡史郎想起他已故的妻子。仁一和禮二生下來時,他僅僅被告知已平安生產後,就走進妻子和嬰兒所在的房間,那是間緊鄰產房的病房。而每一次,他也只能以很痛苦這句話,且不得不以這句話來安慰妻子,但妻子只是虛弱地抬頭望著他,並報以似有似無的微笑,好像在說,我已將你我的結晶生下來了,生下來這句話說得真好,的確是生下來了。雖然,當時嬰兒並不在她的視線範和圖書圍內,但她總把眼光投向嬰兒所在的方向,因為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正躺在那裡,她當然想仔細地看清楚她的小孩。
信子說。
鏡史郎說。
鏡史郎一直待在房間內直到黃昏。在這段時間內,他起起臥臥,只要一聽到樓下小百合的聲音,他就起身,但他終究沒有走下樓去。
神賦予人生命,是為了讓人自己管理自己,而生命,只要人好好珍惜照顧,是可以持續很久的。相反地,如果不懂得珍惜使用,可能只用到一點點就結束。生命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但現在完全不同了,不管人珍惜生命與否,都沒有多大的關係了。因為生命已不在人的控制下,人不知何時會飛來橫禍。
鏡史郎於是抱著小百合在屋裡踱步,但每次一停下腳步坐下來時,小百合就哭鬧不停,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抱著小百合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而且,只要這樣抱著她走,她才會乖乖地不吵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有她張大雙眼不停喃喃自語。或許是在沉思些什麼吧!
「不要。」
「今天晚上,我將請禮二來商量爸爸的事。爸爸,您現在的心情仍很亢奮,與其說是亢奮,倒不如說有點異常。我想,您應該在醫院多待一段時日,當初實在不該讓您太早出院,像今天發生的事,不管怎麼說,都顯得不太正常。」
「爺爺,小百合愈來愈像個壞孩子了。」
信子也和仁一一樣傾耳聆聽。
「妳口裡說浪費,但是,妳和仁一都不知道珍惜,我每次到妳們家裡來,都覺得妳們太浪費米飯了,好像米是無故湧出似的,像仁一,早飯都沒有吃完就出去了。」
鏡史郎因把自己的床鋪讓給小百合睡,所以只好躺在一旁的榻榻米上。但是後來樓下不知傳來了什麼東西的聲響,他立刻抬起了半身,傾耳聆聽,因為不管有什麼樣的外敵來襲,他都必須盡全力保護現在躺在床上,既純美又幼小的小百合。
疏疏落落、疏疏落落
信子對小百合說。
自己直到上小學前,仍吸吮著母乳,根本沒有所謂的斷奶期,即使有斷奶期,喝牛奶也不合胃口。總之,印象中的母親都必須是乳|房低垂的母親。
「聽得見。」
「這樣談話,並不怎麼樣啊!」
鏡史郎也不再於房間內走來走去,他幾乎是躺在病床上度過每一天,正如同動物園鐵欄內的動物一般,無視於欄外的世界,而以憂鬱的眼神躺在籠內,鏡史郎亦是如此地躺在床上。
於是,小百合將與那個男人共組家庭,他將成為小百合的丈夫,而小百合將成為他的妻子,但小百合會是個什麼樣的妻子呢?
「小百合跟你們是不同的。」
「我們只好爬過圍牆進入院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為玄關一直是上鎖的,而唯一的出入口,廚房的門也被反鎖了。」
鏡史郎經常口誦著這首詩,不過,並非因為想到而吟誦,而是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想必這樣的詩才是首善之詩吧!就算是《萬葉集》中的詩,也難得有幾首能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詩。
「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像這麼乖巧的小百合,如果她要吃,必定有她的理由,她只是在反抗妳不讓她吃掉在桌上的飯,因為她知道那是非常浪費的,她懂得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的道理,甚至體會到每一粒米都有其生命的靈魂。」
「因為您現在正在睡覺,所以沒什麼問題。但是,請您明天、後天也安安靜靜地在這裡休息。因為您一下樓,就會受到很多刺|激,所以,請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在這裡休息。」
此時,仁一在信子哭出來後,似乎也覺得時機已到,也跟著哭著說:
戀著妳的我,
「就是呀!——時代真是一點都不同了,真不得了,什麼無痛分娩,做母親的好像在分娩時一點都不感覺到痛,只是在產房內睡了一覺,睡醒後就看到自己生下的小孩睡在一旁。」
——也帶小百合去吧!不,本來就應該帶她去,而且,不是只有小百合才是自己唯一志同道合的伙伴嗎?小百合也許也正為此而放聲大哭,好讓他有所知曉。
「聽得見呀!」
信子接著說,將臉轉向鏡史郎。
「我知道,的確是。不過,請儘量什麼都不要想,因為您一想,就容易鑽牛角尖,所以,請儘量不要想。您自己也許不知道,但您的確是如此。不管是哥哥、嫂嫂或是我都有相同的看法。實際上,您也的確如此,所以,請您平靜個四、五天,在這裡睡覺吧!」
「怎麼樣了?」
「爸爸,這是不行的,您怎麼把信子關在外面呢?這不能開玩笑的,您為什麼把信子關到外面去呢?」
鏡史郎回到房間後,再度坐在床鋪上。自此時起,剛才的寂靜已被激烈的風聲打破,而且風聲的遠去,使得魔鬼們的吼叫聲又再度籠罩夜晚。但是,鏡史郎都不曾注意到,他只能從深夜中分辨出小百合的哭聲。
他也傾耳聆聽。
多次想說完這句話時,鏡史郎心裡逐漸浮現起一股既非憤怒,亦非悲傷的感覺。怎麼能說只下了一點點如此的雪!什麼如此的雪啊!什麼下得太不像話了!只要看到覆蓋天下的雪光,便是件尊貴的事了。萬葉時代的人們,把看到覆蓋於天地之間白皚皚的雪,以及正緩緩降下的雪所散發出的光芒,視為一件極為尊貴的事。甚至不限於萬葉人,只要生活在非魔鬼壓制下的世界裡,不論男女老少,都視雪為極珍貴的東西。雪受著神的旨意,為了調和萬物的使命,而緩緩地由天空降至地面,是為了下而降下,是雪白且無止盡地下,怎可言其不珍貴呢?
「不錯,但如果生產不必經過痛苦的掙扎,不是更好嗎?」
「爸爸,請您聽我的話,這幾天,暫時什麼都不要想……」
「你住院的第二天,我就聽說了,但是,那一天正好弓子生產。」
「請你不要說話,我正在想事情。」
她的語氣明顯地充滿了恨意。鏡史郎心想,她說敲了門,但是自己卻不曾聽到敲門聲,如果真聽到敲門聲,也會應聲開門。但是,千真萬確沒有聽到敲門聲。仁一接著又說:
當你憶不起我的臉時,
守候著夫君歸來的小百合或許會回信,這時候,鏡史郎馬上想到了一首詩,這首詩如等候多時般,一股腦兒浮現在鏡史郎的腦海中。
鏡史郎板著臉說。
「爸爸,今天要出院了。」
然後,他又說:
鏡史郎說。
「別開玩笑!小百合怎麼會像個壞孩子呢!」
鏡史郎在沿著屋北牆壁擺置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盯著全神貫注玩著的小百合的臉。那是張似曾相識的臉,剛剛反抗母親的表情已經褪去,而現在正專心地築起積木、又推倒積木。
讓我們同行,
八點的時候,禮二來了。禮二在房間門口俯看躺在床上的鏡史郎說:
給小百合一葉橡葉吧!她將會把散置於餐桌上的飯粒,一一收拾在橡葉上,而且,絕不會因趕不及上班,而將飯留著不吃,或將剩飯倒進廚房的垃圾筒內。無論全日本的米如何地盛產,無論外國進口的米量何其多,小百合絕不會不珍惜任何一粒米的。
鏡史郎正襟危坐後,口裡吟了一首詩。
鏡史郎注視著小百合的眼睛,那是雙像黑曜石般又清澈又黑的眼睛,也是https://m.hetubook.com.com雙魔鬼們束手無策的眼睛,它不僅是黑而清澈而已,更是一對連深海、廣空都能盡收眼底的眼睛。
「因此,我才沒有來探病。」
「怎麼能無止盡地睡呢?雪是……」
「是啊,但今年的雪太不像話了,每年最後一次下雪的這個時候,總會下不少雪,但是,今年卻一點雪也沒有,我去的那天晚上,只是微微地降了些薄雪,但也只是一點點淡淡的雪。傻瓜一般的雪,只是淡淡而緩緩地下了一些。」

生命就是如此產生的,潔白如玉般無瑕的生命必須是這麼產生的,但是——
鏡史郎環視四周。
「不要說了。」
喊了一聲後,她仍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百合,接著說:
「雪並不是專為你下的。」
——戰鬥吧!矯正吧!革新吧!
「不再是那麼一回事,並不一定是好的。」
「我沒有亢奮。」
鏡史郎只從口裡低沉地說出這句話。本來他想借給柴尾一大筆金額,但現在他再也不借他了,而且無論發生任何事,他也一定不借給這個男人一分錢。下定決心不借錢後,鏡史郎的心裡覺得舒暢了許多,並同時在心裡對柴尾說,你要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反正是不借你這筆錢了,雖然我已經把錢帶來了,但像你這種已經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人,我是一定不借的。況且,這筆錢是為了協助戰鬥的人使用的,是要分給那些矯正人心、革新社會的參與者的。
鏡史郎開始在房間內徘徊,不久後,他想起《萬葉集》第二卷內有間皇子的詩,對!就是這首詩。
「二樓已經為您準備好床鋪了。」
沒錯,小百合正想把右手抓握著的飯往嘴裡送,但因為媽媽在一旁瞪著,便膽怯而有所不敢。
「沒錯。」
「你說什麼傻瓜一般的雪,雪那裡有聰明和傻瓜之分呢?」
「不聽話的話,我就要打妳屁股了哦!」
鏡史郎說。
去看閃亮的山菊果實!
禮二說完後,就離開房間了。即使禮二沒這麼說,鏡史郎也打算這麼做。總之,這兩個兒子都一樣的愚笨。
「真的在睡覺。」
鏡史郎說完後,信子接著說:
「哦!」
這是有間皇子於被誣以謀反罪後,往行刑地途中所做的詩。鏡史郎每一想起這首詩,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因為那次旅程對有間皇子來說,必是充滿悲哀與艱辛的旅程,但從詩中,卻一點都感覺不出在那種境遇下他的憂鬱情懷。家居之時,得以用碗盛飯食之,但現在困居旅途之中,只好以橡葉代碗簡陋食之,他一點都不凸顯他抑鬱的境遇,只是充分地流露出旅情的清新。
第六天早上,仁一來了,說:
這二邊的陣營,為了一決勝負拼命地展開嘶殺。在這一場嘶殺爭鬥中,仍未凋謝的梅花也許會因而凋謝,杏花也會隨之凋零,甚至日復一日生長的櫻花花|蕾,也會為今晚的戰鬥而犧牲不少。
「暫時平靜一點,否則您又會被送到醫院哦!哥哥真的打算明天就把您送到醫院,不過,我反對。因為我想,這可能是您一時的亢奮,所以,我說再讓您留個四、五天觀察看看比較好。您必須好好睡覺,以便早些恢復正常。」
鏡史郎說完後,仁一接著說:
鏡史郎看到信子逃也似地離開房間,走向廚房。不久後,廚房傳來門開了又關的聲音,可見,她大概又從廚房走到戶外。於是他心想,信子也許因一人無法敵過鏡史郎,而到外面尋求支援,又,也許是把仁一的剩飯拿到廚房外藏匿起來也說不定。
「反鎖?嗯!好像吧!」
「人總不能什麼都不想啊!」
緊張的極限一旦抵達,便被突破了。此時,衝擊著日本群島沿岸的海潮,一成碎浪後,便拖著長長的下襬延伸到沙灘上。當風吹著庭院裡的樹葉,陽光舞動而駐足片刻時,一個小生命誕生了。
鏡史郎說著把小百合抱了上來,但馬上就又把她放了下去,因為箭傷傷口又隱隱作痛。
對!剛才自己就是想告訴信子這首詩的,但仁一、信子或許都無法領悟出這首詩的意境,因為在這個家中,唯一懂得詩的意境的,大概也只有小百合了。這首詩中因牽涉到飯,而賦予其永恆的生命,可想而知,盛在綠色的橡葉上的少許白飯,是何其珍貴!又何其美麗啊!
「我一直就是靜靜地躺著的。」
「你看,就是這樣不行,您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正常,但是,您的心緒卻非常亢奮啊!」
信子催促著他,鏡史郎也順從地站了起來。現在的他,已有聽從任何人的話的溫順了,所以,不管帶他到那裡去,他應該都會去,而不管帶他到那裡去,他也都無所謂。
這匹狼正潛伏在小百合熟睡的房間外走廊那鋪著地板的地上,因為他認為這樣才能完全盡到保護小百合的使命,他不時地窺視房內,在確定小百合正安詳地熟睡後,便坐在走廊上提高警覺,以應付外敵隨時來襲。
鏡史郎說。不知他此時說的這句話該如何解釋,於是,信子大聲哭了起來,她的哭聲似乎一直在伺機而動,一旦時機成熟,便毫無忌憚地宣瀉而出。
信子也笑了。鏡史郎睜開眼睛,他想開口大罵他們,為什麼自己的妻子生產時,卻在一旁催促生了沒呢?但好不容易地忍了下來,因為他要罵的那些年輕丈夫全不在這裡,而且他們的太太們不但不責怪她們無理的丈夫,反而很高興地與他們談話,真是不可理喻。鏡史郎想,反正和他們說什麼都是徒勞的,況且,柴尾的女兒也和信子一樣,失去了為人母的資格,因為她一點都不把生產當回事。
「如果沒有其他人的話,那麼,這個門也許是我鎖的!」
「您不是把我關在外面嗎?我拼命地敲廚房的門,但您卻不給我開門。」
「什麼並不怎麼樣?」
從信子口中發出不可思議的叫聲,那是含有反抗和絕望的驚訝聲。
鏡史郎在一片魔鬼的吼叫聲中乘車而過,從右窗、左窗不時可以聽到魔鬼漫天的狂吼聲,但卻沒有其他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叫聲。從窗外看出去,看到男男女女無知地走在路上,當中,也有人無知地手挽著手,快快樂樂地走著。
「睡覺嗎?在哪裡睡呢?」
過了一會兒,小百合輕輕地闔上了小巧的雙眼,而之前的喃喃自語,也變成了靜靜安睡的喘息聲。
此時,信子若有所思地又抽泣起來。
「聽得見什麼?」
如果忘了我的臉,請望著全國如山峰般的白雲,想念我。小百合的字字句句,猶如爽朗又不失尊嚴的情詩。
「……」
當鏡史郎這麼自言自語著時,正走進房間的仁一說:
「真是不幸!」
「不,一整年都有。因為西洋點心上,經常要用到草莓。」
「我不是正在睡覺嗎?」
「這麼說,您還是把她關在外面囉!因為廚房的門,不是從裡面反鎖的嗎?您為什麼這麼做呢?我一點都不明瞭。」
鏡史郎又說。
「ㄅㄨ!ㄅㄨ!」
疏疏落落、疏疏落落
「聽說您現在已能毫無阻礙地走路了。」
「禮二!」
「小百合好像醒了。」
「雪,這個東西啊!……」
「真令人吃驚!或許您是在醫院才會那麼亢奮得看起來都不曾合過眼。——請您今天好好地在樓上靜養,最好不要下樓。」
鏡史郎大叫。他自以為在對他們命令,但信子和柴尾早已不知何時就下樓去了。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百合的哭聲仍然持續著,於是,鏡史郎起身走出房間,在樓梯上向樓下探視,看到魔鬼邪惡的雙手已漸逼近純美而幼小的小百合。
但是,禮二不知何時出去了!自此時起,鏡史郎好似困在雪中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趁這雪未融之際,
鏡史郎再次環視四周。既然是違抗自己的人,最好是將他殲滅,但遺憾的是,自己身上並沒有任何刀劍武器。

「那很好。」
「你何時來的?」
「現在是草莓盛產期了嗎?」
經鏡史郎這麼一提醒,的確聽到小百合的哭聲了。
於是,信子想說些什麼,但話一到嘴邊就停下來了。鏡史郎站在客廳的正中央,心想,現在自己心裡所受到的感動是什麼呢?他的確是受到感動了,他甚至想把這感覺告訴信子。
他聽到了仁一的叫聲後,仁一也同時地出現在樓梯下面。於是,鏡史郎從樓梯上俯視著仁一,心想,儘管他不是己方同志,但至少他不會是狂暴的敵人,這樣藉以解除心中的不安。此時,信子也出現在仁一的身旁。
那一天晚上,鏡史郎吃了點信子端來的晚餐後,意外地竟入睡了。他似乎要彌補入院期間未曾熟睡的睡眠,一直睡到翌日早上八點。

「醫生說,您現在亢奮的情形已穩定了許多,所以沒有問題了。」
「我聽得見,你聽得見嗎?」
在醫院的最後二天,鏡史郎一語不發,心裡又憂材、又孤獨,對於囂張的魔鬼們及其吼叫聲,他也不如當初費神,但心裡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間斷地湧起,覺得好似被一雙冰冷的手抓住靈魂似地難以逃脫。有句話說,三界皆不與我同行,現在的他,心裡正是這種感覺。
大舅子說著話走進房來。
「爸爸,您看吧!孩子們也手持著黃旗越過馬路。」
「啊!是真的。」
「你真的那麼想嗎?」
「雪並不是為了那些滑雪者而下的!」
「不可以,爺爺不可以。」
這時,從走廊傳來小百合的哭聲,傳來了玉般無瑕的孫女小百合的哭聲。
鏡史郎說完後,信子停止哭泣,更正他說:
「在睡覺。」
鏡史郎靜悄悄地走下樓梯,站在客廳門口,當時,小百合正坐在餐桌旁的幼兒用高椅上,而信子則站在一旁。
仁一說完後,鏡史郎接著說:
「大概是肚子餓了吧!趕快給她吃點東西吧!」
小百合此時不知從那裡跑出來,一把抱住他的腳。
鏡史郎站起來走向房間外,哭聲比在房間內聽得更明顯了。鏡史郎突然覺得留下小百合而獨自赴戰場的自己,有著無限的悲哀,而且這種和小百合別離的悲哀,更是令人難以忍受。此時此刻,數首悲哀的詩歌自鏡史郎心底浮現。
鏡史郎在心裡罵著這個愚笨的傢伙!連這一切都是受魔鬼控制的事都不清楚,還想規勸我,就連送我們回家的這一部車,也是在魔鬼的指示下行動的,只是司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你竟也如此。其實,你、我、司機的性命都掌握在魔鬼手中,已由不得我們自己,而任他人、任惡魔擺佈了,因此,魔鬼因為支配著人們而發出喜悅的歡呼聲,連這種事都不懂嗎?你這愚蠢的兒子。
車子於家門前停了下來。仁一把皮箱拿進去,又出來付錢給司機時,鏡史郎往客廳的方向走去,正要在椅子上坐下來時,信子開口說:
「別那麼做,我說別那麼做就別那麼做。」
現在,風聲和魔鬼的叫聲同時都消失了,這也許是因為戰爭太過於激烈,導致有了像颱風眼般所謂的戰鬥眼。就在這個時刻,鏡史郎於寧靜中聽到一個微小生物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那是小百合的哭聲啊!
「我這邊也是一樣,很少到醫院去的人,也一直打電話說,還沒生嗎?怎麼這麼慢。」
「是不是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呢?」
「懂了嗎?懂了吧!那麼,再見。」
禮二說。
「從前很怕患上產褥熱,但現在已經有特效藥——而且,大部分的孕婦都會接受定期檢查,我想,這種定期檢查是很安全的。」
鏡史郎突然聽到柴尾這麼說,很明顯地,柴尾生氣了。
鏡史郎很想馬上跑到二樓,但是心想,現在還是把小百合交給信子,不要插手比較好,因為對他來說,目前最嚴重的問題是他也許會再度被幽禁,也只有這件事必須設法避免。魔鬼們正千方百計地想把他囚禁起來,而這個命令,他們已下達給仁一。
經他這麼一問,鏡史郎就不知如何回答了。他覺得對於這件事,他多少有些責任。
「我前天在山上接到電報時,著實嚇了一跳。於是,馬上準備下山,走到車站時,又打了通電話後才放心,不過,在未打電話之前,我實在耽心得不得了。因為,一聽到是交通事故時,我馬上想到身體殘缺不全的場面。」
向樓下的仁一說完後,她又走下樓了。那段時間內,仁一一直站在樓梯下,然後說:
「最近是怎麼啦?」
——你想這樣規勸我啊!
這個時候,護士走進來了。
真是個傻瓜,問那麼多問題,怎麼能一次回答得完呢!
鏡史郎為了確定此事,於是下樓去,的確,門已經從裡面反鎖了。
要不畏一切,服從命令赴戰場啊!鏡史郎又傾耳聆聽,此刻,風勢突然減弱,使得戶外的夜突然寂靜起來,這種瞬間的寂靜是戰爭中常有的事。此時,鏡史郎想起自己年輕時身為士兵,參加華北激烈戰爭的狀況。當時,穿梭在頭頂上的槍炮聲,也曾像此刻突然寂靜,猶如萬物俱滅般的寂靜籠罩在四周,唯有白色的陽光仍散佈在每一角落,那種感覺,好像做白日夢時的虛無感。
鏡史郎想,也許最好不要再跟仁一說話,因為一旦和仁一交談,他很容易說出刺|激對方的話。於是,他離開仍喃喃自語的仁一身旁,獨自往二樓的房間走去,在樓梯上,他遇到抱著小百合從房間走出的信子。當時,他看到小百合正想掙脫母親的手而投向他懷裡。
「我根本沒有在半夜醒來。」
鏡史郎說完後,仁一又說:
啊!這個世界不能再任魔鬼們為所欲為了,正義已起而對抗魔鬼。你聽,魔鬼們的吼聲已被掩蓋住了,不是嗎?神已將兇猛的風派至新戰場,連雨也是。每年在這初春的季節,神都會起而向魔鬼挑戰,而現在這場戰爭,正圍繞著鏡史郎所在的房間展開嘶鬥。
但是,魔鬼的怒吼聲仍夾雜在風雨聲中,一旦風聲遠去,他們又恢復了勢力,而遠處的風聲為了壓倒他們,又趁勢逼近而來,互不相讓。
雖薄命亦不足惜!
「真抱歉,看起來,他的精神還是很亢奮。」
鏡史郎告訴自己,必須逃出這裡,而且必須越早脫離越好,甚至要趁仁一夫婦沒有注意的時候,逃出這裡才行。
信子無情地說著走下樓梯。小百合的哭聲刺痛了鏡史郎的心。
鏡史郎心想,也許自己已被魔鬼們囚禁了,他甚至有更悲觀的想法,覺得自己再也逃不出這四方形的箱子。後來,仁一也不曾來過,他更加肯定了這種想法。
「真是奇怪。」
「你去滑雪嗎?」
「小百合,妳很不聽話哦!」
「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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