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什麼照片？」
「真傻！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我是不可能送八田先生照片的，那種事是像鈴子這種年齡的人做的。」曉子的語氣有點生氣。
鈴了往椅子坐下的方式，使曉子感覺有點冷淡。
「啊！變漂亮了，和平常的鈴子不同。」曉子說。
對境道介和繫於心底的思慕不同，那裡面有著難以理解的掛念，諸多考慮紛至沓來。
由於一時衝動，而讓外甥女看見自己掉淚，後來雖然有點後悔，但並沒有特別不愉快。畢竟那是感情自然流露的眼淚，又是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讓鈴子看到，其中並無絲毫造作之舉。
撒嬌的語氣在曉子的耳裡迴響著。
鈴子誤解八田的事不算什麼，但即使是情緒激動，斥責對境道介的愛情是騙人的，對她委實是一種打擊。
「怎麼回事？」
「騙人的眼淚！」她小聲重複了一句鈴子的話。
「那是我借給八田先生的。不是有一個叫島田先生的畫家要幫我畫像嗎？那個人跟八田先生說要借用我的照片做參考，八田先生告訴我後，我便請他把這張照片帶給那個人。」
「就算我說過好了！」
曉子剛說完，鈴子馬上也接著說：「阿姨也一樣啊和_圖_書！」
「阿姨說的才過分！」
鈴子一說，曉子才想起不知什麼時候曾拿這張照片給八田，她覺得要解開這個誤會是很容易的。
諸如以上向曉子襲來的生氣勃勃的情緒變化，並未持續很久，而只能稱為一時的興奮。曉子完全處於狂亂狀態，在草地上來回地踏著冰霰走了三十分鐘。那天傍晚回想起來，竟覺得一切就像夢中的舉動。由於那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因此對曉子而言，是連血液也為之暢快流竄的愉快時間。
鈴子從曉子身邊閃過，快步穿過屋子衝出走廊。
曉子突然覺得和年輕的外甥女這麼認真談話，是十分滑稽、愚蠢的。
前陣子不知不覺流下眼淚這件事，絕不是在演戲，也不是如鈴子所說的是騙人的眼淚。可是想想擦著眼淚的當兒，若說是騙人，或許真有欺騙的成分在內也說不定。
「不要提琵琶湖的事！」
「我很喜歡那時候的阿姨，對阿姨的想法也非常感動，因此，想好好珍惜對八田先生的感情。我對八田先生是很認真的，而且可能的話，想和他結婚。」
身為有夫之婦，無疑的，那可說是不貞的眼淚，但流淚本身是無罪的
hetｕｂｏｏｋ.ｃｏm•cｏm，不會有愧疚、羞恥的感覺。無論任何一個女人，一生當中總有一、兩次會流下這種眼淚。曉子對自己突然發作的激|情做了如上的解釋。「可是，對我而言，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前陣子阿姨哭泣的時候，也曾說過，女人對自己心中的東西要特別珍惜，所以，我……」
「拜託阿姨了，可是我討厭和那個人見面。」
「啊！討厭！」
曉子不明白自己的心何以產生變化，心裡所有的壓抑如脫了韁的馬，眼前不斷浮現境道介的影子，嘴裡也嘗試唸著他說過的話，衷心期待能早一刻和他相見。
那晚曉子打電話給鈴子，意外的鈴子很快來接聽。
自丈夫出發前往法國那天之後，曉子即未再見過鈴子。
「好了，可以停止了吧！每次都得意忘形。」
「今天早上我第一次到那個人住的地方去拜訪，房東太太說他出去買菸，我就上二樓等他，然後，看到桌子上——我立刻跑了出來。」鈴子望著庭院說。
「阿姨雖然不對，可是鈴兒也很過分，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曉子說。
「明天再來家裡玩吧，說真的，妳今天相當漂亮！」
「什麼話！」
「我和圖書從沒喜歡過他，和他之間也沒任何關係，真麻煩！」
鈴子板著臉孔望著曉子，態度明顯的和平常不一樣。
「那不是很好嗎？誰也不要抱怨了。可是妳還是為了這個緣故跑到琵琶湖去。」
「剛剛才說，現在就這樣。」
「可是……」
「放在八田先生的房間桌上。」
明知不能愛卻又愛著，那顆飽受乖違的心，鈴子大概不會了解吧！然而就在鈴子猜疑的心態下，那份愛被說成騙人的感情，使她幾乎也懷疑起自己。
鈴子站了起來，曉子從沒見鈴子這麼激動過。
「是的，遵命！」她天真地回答。
「可是人家……」
「妳說得太過分了，剛剛……」
「是真的！妳不是說我說的太過分了嗎？阿姨被我嚇壞了的那時很漂亮！」
鈴子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照片，在曉子面前晃了一下，然後冷冷地丟在茶桌上。
「是嗎？怎麼會。」鈴子這樣回答。
聽了曉子的解釋，鈴子毫不動容地沉默著，看不出是否有認可的意味。
「啊！」鈴子聞言神情遽變，「我最討厭阿姨！一面誘惑人家，卻又不愛人！而且一直在誘惑別人！就連阿姨對境先生的愛情也是騙人的，前些和_圖_書日子的哭泣，都是騙人、騙人、騙人的眼淚！」
「我說了那樣的話嗎？」
曉子穿上木屐步出庭院，周圍顯得很明亮，天空雖沒下著什麼，但草地上卻散佈著一片白色雪粒。
從玄關旁邊的客廳窗戶看去，鈴子在從玄關通往大門的途中自花園拔了一朵花，用手指狠狠地捏碎，然後頭也不回地跨出大門。
鈴子的語氣又回復到以往的嬌嗔。
「好久沒來了。」
「還是和我貼著臉頰說的。」
鈴子一走，曉子頓時被無助的憤怒與悲哀的情緒所攫住，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從三月底一直到四月，氣候非常不順，三月下旬雖有一段期間持續著春天的溫暖，但一到四月，氣溫再度下降，晴天裡吹著寒風，氣候若再變壞，一定會下起冰雹來。
「既然討厭就不要說了。」
鈴子來訪那天，曉子顯得有些憂慮。那天從早開始下的細雨，不知何時變成大冰雹，是個四月初的寒冷下午。
「鈴兒！」曉子也站起來，擋在鈴子的面前。
原來如此。曉子記得那張照片，那是大約一年前，鈴子在家裡的院子幫她拍的。
如果真是騙人的，就太嚴重了。鈴子的怒罵聲還在她體內迴響著。曉子在客廳的和*圖*書沙發上坐下，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覺得疲勞降臨全身。
「明天要認真商量一下八田的事。」
「之後有兩次和八田先生在銀座見面，今天早上是第三次。雖然以前就知道，可是那個人直到現在還喜歡著阿姨！」
至此曉子才知道，自己一向最珍惜的東西是對道介的愛情，為了保住那份感情，甚至不怕犧牲貞節。
隔了許久沒見面，再次看到鈴子時，曉子覺得她看起來更漂亮了。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鈴子的臉色有點蒼白，眼神略帶惡意，使得年輕的她顯得較沉著些。
「明明是妳自己說的，而且是邊灑著眼淚說的。」
「阿姨！」連稱呼的口氣也不同了。「我要讓阿姨看看妳送給八田先生的照片。」
「真討厭，八田先生竟然把它擺在自己的桌上。」曉子說。她是真的覺得討厭。
曉子突然很想見境道介。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情。在今天以前，那種最好不要碰到的緊張情緒一下子從她心裡喪失。
之後，鈴子突然中斷來訪，想來一定是自覺拘泥而不好意思來，但這反而使曉子有些反感，因為操那些心根本是多餘的。
新聞報導櫻花可能比往年遲開十天，但照這情形看來，恐怕會拖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