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無論八田或任何人，現在的自己若不和誰講講話，一定會到某個未知的地方徘徊。
這天才是真正的入春，氣候溫暖，一晒到太陽就會汗濕。
一度侵襲曉子的心和發作的感情，意猶未盡般再次來襲，她沒必要以和鈴子交談來使情緒高昂。她打開附近書店送來的畫報。然而僅這小小的動作，已使她輕易地再度發作。在一幅卷頭畫上，她發現曾經和道介一起眺望過的京都加茂川的照片。
曉子覺得已經不可能拜訪境道介了，這就像在自己的感情上打了個句點。這樣也好，從現在開始暫時有一段時間，苦悶的寂寞感或許會在和青年的對話之間向自己逼近。
「歡迎！」
在那之後的兩、三天，曉子再次感到血液裡強烈的騷動，因此和以前一樣，穿著木屐在庭院裡來回走著。
「發生什麼事了？」
但直到轉過中庭，遠遠看到坐在走廊上的八田光太郎時，她才意識到來訪者是誰。
「今天正覺得無聊，請留下和_圖_書來一起吃晚飯吧！」
「太太今天有點奇怪。」晚餐中途，八田說。
「的確，是有點奇怪。」
因此曉子做出比平常都要來得生動的表情，迎向久未拜訪自己的漂亮年輕人。
「但是……」
曉子輕瞄了八田一眼，往電話那兒走去。打到鈴子家，不巧，鈴子正好不在。
當然，那張以早春的加茂川流水為背景、焦點模糊的照片，和曉子與道介一起眺望的蕭颯冷清的晚秋風光完全不同，但視線一接觸到那片記憶猶新的寬廣河床，曉子的心就起了異樣。
說著，曉子感到輕微的暈眩，踏著凌亂的腳步往中庭走去。
轉回家裡，曉子進入二樓丈夫的書房，在大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丈夫交代過不要碰的一整疊文件，照著原來的樣子擺著，但上面可清楚看見積了很厚的灰塵。沒有暖氣的屋子畢竟還是覺得冷。
「沒有。」曉子知道他指的是照片的事，遂故意裝作不知道。以
和*圖*書往對青年感到的煩躁，這時重新使曉子皺著眉頭，面對外甥女的愛人的意識也回復了。「和鈴子之間的事決定了嗎？」她愉快地說，同時覺得自己正被一種和這青年無關的寂寞所包圍。
「啊！真是薄情。」
「我沒意見。」
「我想也該做個決定了。」
幸好沒做出拜訪境道介這等瘋狂的事。那時，自己確實不太正常，雖然這樣，存在她心中對道介的思慕，依然有時饒舌、有時沉默地向她述說著。
「那很好！像那樣靈巧的孩子可是不多見！」
曉子沒聽到女傭人阿菅的聲音，而兀自從中庭走向內院，踏著被午後春陽所照射的草地、泥土。
「是騙人的眼淚！」
「……」
曉子像被迷住般定定地站著，眼睛注視著約有雙手合抱的、粗糙而濕潤的銀杏樹幹，如同要將它吃掉似的。樹幹上有一隻螞蟻在往上爬著，看起來很可憐，像是永遠也爬不到。她不知道這麼一隻小螞蟻，為了什麼目的heｔｕbｏok•com.ｃｏm，非要爬上這棵高大的老樹不可。
「帶他到庭院那邊，坐墊也拿到走廊上。」
曉子只說了這句話就切斷電話。好像被自己的話刺傷般，臉頰流下冰冷的東西。好幾年來絕少流眼淚的，但前些日子也好、現在也好，都不可思議地輕易流下眼淚。感情越來越脆弱了，她想。
「和鈴子說過些什麼話嗎？」八田好像難以啟口似的，不敢望向曉子。
在八田來訪之前向她襲來的昂奮情感，經過數小時後，雖然一樣覺得像是夢裡發生的事，但和先前不同的是，已經轉變成靜態的形式繼續燃燒著對道介的思慕。
曉子下了樓梯，取出饗客用的黑牌Ｊｏｈｎｎｙ Ｗａｌｋｅｒ倒入威士忌酒杯，捧著那杯酒慢慢啜飲著。深夜的電話鈴聲響起，是鈴子打來的，告訴曉子剛剛到家。
曉子回答。八田要告辭但被曉子所挽留。
她想，有了前車之鑑，還是讓鈴子同席較妥當。
「太太！」
「八田先生說，今天的阿姨和m.hetubook.com.com往常不同。」
「太太！」
「嗯！或許是有點不同吧！」
聽到阿菅木屐的聲音，曉子猛然回頭。那時，在曉子眼中，阿菅點綴著的廣大庭院的風景完全喪失色彩而變得蒼白，曉子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
九點左右，曉子送走兩人。兩個年輕男女並肩走在行人稀少的微暗巷道裡，說不上合不合適。直到兩人的影子消失在轉角，曉子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夜氣有點微溫，的確是春天夜裡應有的感覺。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八田說：「太過於誠實了，令我有點受不了。」
在一棵大銀杏的樹下，曉子停下腳步，一個想法驟然浮上心頭，使她佇立思考。如果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她就可以到郊外的境道介家拜訪了。三點從這裡出去，換電車再怎麼費時，四點半一定可以到。
「結果還是很誠實嘛！」
八田像外交官一樣筆直地站起來，身上穿著簇新的藍色對襟上衣，看起來像個瘦長而害羞的年輕m.ｈｅtｕｂooｋ.ｃom•ｃｏm人，西裝長褲也燙得挺直，質料不錯的黑鞋像剛剛刷過一樣閃著光。
曉子和八田並排在走廊坐下，現在說什麼都覺得麻煩，因此便沉默著。
一個人在走廊等了許久的八田，和曉子面對面坐在餐桌旁時，已經過了五點。即使是那時，她心裡還是想著境道介。
語意有點模糊不清。
「打擾？我每天都沒事，隨時可以來呀！」
她想見境道介，想讓他那磁性的低音搖蕩心胸，但，為什麼見面是壞事？
「八田先生想見您。」阿菅說。
八點左右，鈴子終於來了，她說一回到家就聽說這裡去了電話，所以直接過來。鈴子一踏進屋裡，看到曉子和八田兩人圍著餐桌，臉上頓時有些不悅，但馬上改變情緒，不像對著曉子也不像對著八田地說著白天所看的義大利電影的話題。
曉子吩咐阿菅準備晚餐後，對八田說：「把鈴子也找來吧！」
「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難以侍候！」她也覺察到自己的話有點輕佻。
「我怕打擾您，所以儘量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