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知道，但我還是這麼認為。如果一家公司並不真的需要在非洲設立野外實驗站，為什麼偏偏還是這麼做？」
好一陣子，威爾沉默地望著她。最後，他點點頭。「對不起，妳說的有道理。我們得把重心放在找出解決的辦法上。」
這個決定大出瑪麗意料之外。她幾乎已經肯定伯蘭特將宣布終止這個專案了；而他反而特意向威爾提出重組團隊，還是由她負責。顯然，伯蘭特想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無法肯定自己為何受到如此器重，但又蠢蠢欲動，決定展現自己最出色的一面。
伯蘭特點點頭。「好吧，暫時應該沒問題，還能將就。歐法納總讓我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艾雪小姐，一旦您找出問題，或是帳目中出現疑點，請馬上通知我，行嗎？」
瑪麗心裡暗數到十，蒸騰的火氣才得以消減。最後她平靜地說：「拉菲爾，我們來這兒，是為了完成委託！」
「李可和康斯坦丁雙方看不順眼，吵過好幾次了。這妳也曾提過。然後他們吵起來，越來越激烈。但妳卻不在場！」最後一句他加重語氣，猶如檢察官將結束長篇大論之前所做的那樣。
「好的。」
伯蘭特緩緩搖頭。「不，我不想這麼輕易讓我的老朋友斯考帕博士如意。真不幸運，發生這種事，而且偏偏是在現在。但它還是改變不了我一定要查清歐法納的決心。威爾，你們可以儘快重組一個小組，依然由艾雪小姐負責。」
「我知道。」她說，「我會對那裡的事負起全責。」
他抬起頭，送來一張笑臉。瑪麗的火氣無法發作。「我在聽呢！妳剛提到，伯格博士回非洲了。或許，我們該去野外實驗站看看。我還從沒去過非洲呢！」
瑪麗再次暗自嘆口氣，說明一下自己目前所了解的訊息，但沒提及跟斯考帕吃飯一事。
「我……我很好。」瑪麗回答，沒料到受到這樣的問候。「伯蘭特先生，很抱歉，我……我真的不清楚……」
她突然想起，威爾曾提過拉菲爾剛被前一個專案提前罷免。她記不清威爾的原話，但基本上的意思是：拉菲爾無法勝任那裡的工作。她漸漸理解了其中的原因了。他還不夠成熟。企業管理顧問這門工作對他來說，恐怕只是大型遊戲或職業度假之類。偏偏公司派給她這號人物，支援她這個艱鉅無比的專案！
「對不起，瑪麗，但我們目前實在沒有多ｗｗw•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餘人手。」
「快八點了。我今天已經加班三個小時了。夠了。」
「如果你打個電話給鮑伯．柯普蘭呢？他一定希望這裡能乾淨收場。」
他無辜地望著她。「我並不想去非洲。但若我對妳的闡述理解無誤的話，歐法納公司未來潛力的關鍵是在非洲。」
「沒問題！」拉菲爾站起身，開始收拾。
瑪麗能講述的內容並不太多，歐本漢的董事長還是專注地聽著。瑪麗沒有隱瞞自己因睡過頭而晚去公司一事。聽她講完後，伯蘭特沉思著審視了她一會兒。「這件事真的很遺憾。」
「天啊，現在別再讓我來扶妳了，小女孩！」威爾說著，但語氣不再嘲諷，反而滿是關愛。他遞給她一杯礦泉水。
瑪麗嘆了口氣。「歐法納。這家公司叫歐法納。」
威爾點頭。「他氣暈了。」
「是斯考帕說的。我在文件中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證明歐盟的錢真的流進來過。」
瑪麗必須再次克制，才能憋住怒氣。「跟那有什麼關係？」
「他想跟我們再談一次，就是明天早上。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是為什麼？我真不知道能跟他說些什麼。」
「是沒有，但那順理成章。」
「那跟現在無關。」瑪麗說著，一面卻為自己沒擺出輕描淡寫的樣子而生自己的氣。
「好。如果您需要支持，或是遇到斯考帕的阻撓，無論如何請過來找我。」他微笑著鼓勵瑪麗。
瑪麗早就考慮到這點。「或許是種衝動吧！非洲那麼遠，外人很難查清狀況。斯考帕一口咬定，那裡快要有突破性的成果了。」
「能不能把拉菲爾調到其他專案，換個有經驗的人過來？無論如何，這裡的風險太大了……」
「不到兩個月。」威爾答道，「將近兩個月。」
「這個名字來自olfaktorisches System （嗅覺神經系統），是嗅覺的專業術語。」
「好吧，你負責完成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找出歐盟有哪些援助項目，歐法納又能從中獲得多大好處。」
瑪麗悶悶不樂地看了看他電腦包旁邊的塑膠袋和嶄新的手提箱。此人的來到，她真不知該是喜還是哀，不過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握住他伸出來的手。「瑪麗．艾雪。」
瑪麗無精打采。「你不是來這裡度httｐs://wwｗ.ｈeｔｕｂooｋ•com.ｃｏｍ假的！」
柯普蘭歐洲總部坐落在倫敦市區一座精美典雅的玻璃大廈中。瑪麗走進威爾．比特納的辦公室時，他正背對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注視著下面的泰晤士河，似乎思考著是否該在下一刻跳下去。她當然可以跟他在柏林會面。那裡畢竟有幾間租來專做此用的辦公室和會議室，還有一個安排約會日程的祕書。不過，所有重要的決定都發自倫敦。威爾也盡可能留在倫敦。
「啊，這麼回事。這裡是製作香水，或是類似什麼的？」
「因為我們不知道非洲那裡到底進行些什麼？」
「為什麼？」
「瑪麗，妳知道，目前我們的人手無法調配。」威爾說，「我已經跟人事部談過。只能派一個人：拉菲爾．格蘭德。從他到此為止做過的專案來看，他……嗯，當然了，他才剛來。但目前他只有他有空。」
瑪麗無法止住淚水。「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她聲音顫抖，邊抽泣邊說，「告訴我，我該怎麼辦。還是要我離職？或是別再指責我吧，這我自己也會！」
瑪麗坐下來，喝了一口。
「請您坐下，慢慢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瑪麗嚥了口氣。他當然知道。「我……我睡過頭了。我在第一天晚上跟斯考帕博士出去吃飯，酒喝多了，所以……」
瑪麗向茱迪．梅伯斯要辦公室的鑰匙時，梅伯斯睜大雙眼。「您？斯考帕博士……我是指，我還以為，您……」
「康斯坦丁？我認識他。」拉菲爾打斷瑪麗的話。「我們同是從科隆畢業，他比我大幾屆。人不錯。發生什麼事了？」
「當然。」威爾說，「我會在短期內派一名人員來。可惜，一個月內排不出多餘的人手了。」
「哈，這真是個不可辯駁的理由！對不起，鮑伯，可是我的女主管在第一天晚上跟客戶的總經理一起吃飯，酒喝多了，得靠睡覺來醒酒！」威爾的手臂在空中亂舞。「拜託，現在別哭了。妳可是柯普蘭的專案經理啊！真是該死！」
「啊，這樣……」威爾站起來，顯得同樣坐立不安。「妳要負起全責？可惜，事情沒這麼簡單！承擔所有對客戶歐本漢公司及所有相關事宜的責任的人，是我！請問，我怎麼向鮑伯．柯普蘭交代？我怎麼跟他解釋，我提拔的女主管不關心自己的團隊。在關鍵時刻人卻不在，以致無法阻止災m.hetubook.com.com難發生？妳為何沒有準時上班？」
「請再說一遍，這家公司叫什麼來著？」
丹尼爾．伯蘭特見到他們時，神情嚴肅，不過依舊彬彬有禮。跟瑪麗握手時，他用力握緊。「您還好嗎，艾雪小姐？」聽得出來，這不是客套。
「如果需要，我們可以立即終止這個專案。」威爾說，「您無需支付柯普蘭國際企業諮詢公司費用。」
最後，她終於陷入不安的夢中。她夢見一隻奇特的多毛歪嘴尖牙的怪物，朝她撲來。
拉菲爾將塑膠袋往桌上一放。「給了，但我還沒來得及看。」他打開電腦包，裡面盡是壓折、甚至濺過咖啡的紙張。他在裡面搜尋一番，找出一本方格紋本及一枝圓珠筆。「那麼，」他問，「幹麼要我來？」
拉菲爾沒怎麼做筆記，卻在紙板上畫來畫去。他不時抬眼看看瑪麗，面帶微笑，似乎對瑪麗那些話的興趣還不如漸漸在紙頁邊出現的圖像：一個變形的半人頭像，耳朵尖尖，鋒利的犬齒從歪咧著的嘴邊斜穿出來，活脫脫一個幼稚幻想故事中的怪物。瑪麗不得不承認他畫得相當不錯。這麼一來，更讓她火大。「請你注意聽我說話！」
「你已經……已經跟伯蘭特談過了嗎？」
瑪麗嘆了口氣。看來，這項專案實在不簡單。「好吧。拉菲爾什麼時候能來？」
「有意思。」
「我需要一個有經驗、又能幫我的人手。」瑪麗說，「例如彼得。他查帳的本領沒人能比。或是約翰，他深諳製葯廠事務。」
「沒問題。」瑪麗說，但接近通道盡頭的那扇門時，卻如鯁在喉。她至今還清晰地看到李可滿臉血污地仰臥在桌上。康斯坦丁茫然失措的目光……
柯普蘭國際企業諮詢公司近年來的業務迅速發展，很多德國顧問瑪麗也不見得全都認得，更何況剛入行的新手。「他才剛來？這是什麼意思？不到一年？」
瑪麗和威爾向他表示感謝，隨後驅車前往德萊艾希。
直到現在，這一切還是讓她費解。她無法想像康斯坦丁會使用暴力，但又清楚李可偏偏就是有讓人火冒三丈的本事。那些向來沉靜的人在極端的壓力下，反而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這正所謂：水靜底深。
拉菲爾不氣不惱。「沒錯。不過，一路上總能看看外面的風景，不是嗎？這也是我加入柯普蘭的原因。我想接觸新事物。」
「你不會當真吧！在我這種情況下，派和*圖*書個Rookie過來！」在企業諮詢裡，Rookie表示剛入行的新手。
瑪麗皺了皺眉。「我沒說過類似的話。」
「拉菲爾！我們不是牧師！人家付我們錢，不是為了讓我們相信什麼。我們弄清楚的事才算數。」
「很簡單，要是我的看法準確的話，這個野外實驗站的開銷大得驚人。像歐法納這樣的小公司幹麼非要這麼做？只能有兩個理由。一是他們真的需要這麼一個實驗站，倘若果真如此，這間實驗站的存在對於公司的未來而言，具有決定性。還有一個可能是他們並不是真的需要它，純粹是在浪費公司的錢。也就是說，這家公司很可能毫無前途。我說不上來，不過，我不太相信。」
「伯蘭特先生請我繼續主持這個專案。」瑪麗平靜地說，「過一會兒還會來一位新同事。」
「威爾沒給你資料？」
威爾同樣坐下來。「我們惹出了一個大麻煩！」他說，「柯普蘭還從沒遇過這類事。不過，我們一定能搞定！」
瑪麗慢跑後，本想做些放鬆運動，然而生理時鐘卻不配合。幾天的重創讓她身體出現反應再正常不過。此刻，她渴望聽到亞恩平靜的聲音、感受他的鎮定和自信。她再次自忖，是否該打電話給他，但隨即想到，這樣利用亞恩，對他不公。她必須自己面對。
她將事情的經過又向威爾描述了一遍。之後，威爾便與她告別，趕赴在喀斯魯的下一個約會了。中午，她吃了一份小圓麵包三明治。那是她上午在機場時，花好多冤枉錢買的。下午，她埋頭在數字裡，藉以排斥那些陰鬱的念頭。
「夠了，我們來這裡，是為了評估這家公司的未來潛力。」瑪麗說。
「他目前在倫敦，我馬上打電話給他。要是他趕上今天中午的飛機，下午三點應該能到。」
「瑪麗，妳知道公司是怎樣運作的。合夥人之間存在競爭，誰會自願放走手下最有能力的同事？」
「他當然希望那樣，相信我。可是要做到這一點得靠我們自己。我會幫妳的，我可以一星期抽出一天時間來這裡。」
瑪麗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加班？在企業諮詢顧問這一行裡，根本不存在加班這類文字。但她省了向他解釋的力氣。m.hetubook.com.com自己前兩天不正暗中嘲笑過李可過度的工作熱情嗎？反正，今天她也不想做下去了。她得先消化一個事實：來了一個百分之百的新手作為她的小組成員。不只這，此人還不專業。
他皺了皺眉。「妳要是這麼說……」
「我猜到了。」他嘴一咧。「我來這裡做什麼？」
「那並不證明真的沒這回事。妳知道，布魯塞爾歐盟總部的作業有多官僚。」
拉菲爾．格蘭德一直到晚上六點半才到。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企業諮詢顧問，一頭棕色鬈髮幾乎齊肩，戴著一副鎳製鏡框，領帶歪斜，西裝褲在膝蓋處來回飄盪，似乎尺寸大了兩號。
「嗨，我是拉菲爾。對不起，晚到了。我收到過來的通知太突然了，來不及趕上飛機。加上不是常客，排不上候機名單。我今天能趕來已經算是僥倖。」
「什麼明白不明白的？」威爾平靜地說，幾乎是在同情她，彷彿她是個不明事理的小孩。
威爾在老闆皮椅上坐下。「這次在德萊艾希發生的事件是柯普蘭歷史上從沒有過的災難。」他說。
瑪麗突然感到少有的輕鬆，膝蓋一軟，身子倚靠在椅背上。
瑪麗本來希望，威爾至少向他做過專案的簡報。不過，換一個角度，倘若他對那些事一無所知，或許更好。「你來是因為……這裡曾經……出過意外。兩個同事李可．肯伯和康斯坦丁．史塔夫拉因此退出。我們……」
「妳剛才提到歐盟援助資金的事？」
瑪麗費勁才忍住啜泣。她神經質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無法在這樣的情緒下平靜地坐下。她至今依然無法完全理解，這場降臨在她身上的災難沉重到何種程度。所幸，李可只有輕微的腦裂傷，不過依然在醫院裡。康斯坦丁因惡意傷害受到起訴，被柯普蘭無限期解雇。而她晉升女性合夥人的事也變得遙不可及了。
瑪麗嚇了一跳。「我……我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瑪麗。「嗨，瑪麗，坐吧！」他指了指桌前的訪客座椅。豐|滿圓潤的面孔，加上一頭鬈髮，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通常，他唇邊總掛著迷人的微笑，尤其當有客戶時更是如此，但此刻卻是臉色鐵青。
梅伯斯點了點頭，欲言又止。「這間屋子……我們收拾了一下，只……只不過，目前我們沒有其他空的房間。」
瑪麗詫異地望著他。「你幹麼？」
瑪麗深吸口氣。「專案終止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