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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特，無助地躺在他旅館的房間裡，痛苦地被他惡夢中的火焰，活活燒死……

「米格三十一」，最後的幾次試飛，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他卻發現，經過這麼多年安逸的生活後，他早先所具有的敏銳觀察力，現在好像都已經失去了。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麼，疏忽了什麼，可是就是想不起來。

莫斯科公安局特情部主管尤里維奇，坐在貝爾雅斯克「米高揚計劃」保防中心，剛剛才油漆好的新辦公室裡。鼻中嗅著那股濃重的油漆味，感到很不舒服。整個下午，他和他的助理得米脫里，以及其他公安局派來的安全人員，開會商討如何做好保防工作。

多年來，他早已曉得貝爾雅斯克所進行的「米高揚計劃」，有機密外洩的事情——有關於那三名「武器系統」設計人，巴納、克里辛，和司米洛基——還有他們的信差，那個雜貨送貨商多可夫狼狽為奸的事。米格三十一，現在已經製造完成，而且已經進行過好幾次試飛，機密外洩的事，他不可能還不曉得。

他清瘦而黝黑的面容，顯出了疲倦不堪的神態，他灰色的眼睛裡，充滿疑慮和恐懼。他還能怎麼辦？除了讓這幾個奸細繼續幹下去之外，他還有什麼辦法？這些思潮，就像一句句空洞的話，浮現在他的腦海……就像他正面對著一個難以置信的聽眾，在述說一樣……甚至，就像他正在對公安局長安佐波夫親口坦承一樣……

惡夢的次數比起從前來已經少多了，這全靠他自己努力的結果——並非是那些精神科醫生和心理醫生的幫忙。他根本瞧不起那些騙人的醫生，這完全要靠他自己。雖然惡夢來臨的比率逐漸減少，可是一旦發作，卻又來勢洶洶，所有那些過去的慘痛記憶和恐怖經歷，會像排山倒海般的直壓下來。那些記憶，那些當年他在越南的記憶，那些他所經歷的慘事，實在太恐怖了。然而，真正最恐怖的，還是惡夢中，竟然發覺自己一裂為二，另外的那一半，冷漠地遠遠站著，旁觀著自己身陷惡夢之中。

夢中，不管他變成一個越南人，一名越共，或是一名農夫，都不重要——可怕的是無論他變成任何人，他每次都會發現自己被活活燒死，緩慢而又恐怖，活活被烈焰炙乾——被他自己駕駛的「幽靈式」戰鬥轟炸機上所投下的燃燒彈活活燒死。而引擎的咆哮聲遠颺而去時，他自己卻正留在火裡燃燒著，燒乾，燒焦，燒成灰……

他每天蹲在醫院，每天吃藥打針……又是米格機，他在學習著怎樣駕著它，飛越蘇聯領空，無論思想和行為，他都得像個俄國人，那個蘇聯的喬治亞人，每天會來教他講俄語——他一定要學會俄語，而且還得非常流利標準才行……

他還必須每天運用那架美國仿製的「米格二十五」，不斷的練習飛行，由數年前飛到日本投奔自由，駕著那架「狐蝙式米格二十五」的飛行員貝侖柯，教他怎麼飛……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每天飛那架仿製品，努力試著去熟悉一架他從未見過，而且根本還未存在的飛機……

他全身因為燒焦而散發出來的焦臭味，連他自己都聞得到，太清楚了，他全身的脂肪都已經被燒融了……

可是，截至目前為止，他和他的部門，對這些人卻一直還沒有採取行動。他們現在已經被嚴密監視住了，這些人就不會再有任何機會把情報外洩出去，像什麼私密聚會、傳遞情報等等類似的事情，現在都已預做了各種防範措施。他目前還不能逮捕他們，因為飛機還在試飛階段，每次試飛完，總有許多問題，許多毛病，需要加以改良，一旦先行逮捕這些人，飛機試飛完成的時間表，可能就會無限期的延後了。他——突然把頭埋入撐在桌上的雙手之間，用手指搓揉著他的眼皮——必須賭賭運氣，一直賭到飛機最後試飛完畢的那天，才下令逮捕這些人。而且他也曉得，即使他現在，或者早在以前，就逮捕了這些人的話，英美兩國的情報機構，可能還會與其他的人搭上線，如此一來，他可能就不太容易曉得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是他曾經告訴過得米脫里的一句話。目前最好的辦法，還是「以靜制動」為上上之策。當他做好決定之後，他不由得發出會心的笑，得米脫里那小夥子，必定也會贊成他這種安排。可是話說回來，假如他把事情搞砸了呢？那麼當初他講的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和-圖-書」的話，不正好是「一語成讖」了嗎？

燃燒彈……火焰……西貢……米格機……

火焰中，還有無數影像出現，那些他飛行的經歷。即使他明明看到自己已經被燒得乾縮不成形，卻仍然置身事外的還能看到自己，就像真的站在老遠，冷眼旁觀一樣。他夢到自己駕著老式的「米格二十一」，而「幽靈式」竟然出現眼前……然後，是西貢，他正在吸毒……再來，是米格機，他開始俯衝……最後，他終於崩潰了，躺在「退伍軍人醫院」中，四周那些淒厲的慘叫聲，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直逼著他趨向瘋狂的邊緣，他寧願早點發瘋，也好逃避那些慘叫，那些血水，他得趕快墜入一片黑暗才行……

一旦失敗的話，他的下場會怎麼樣，是可以預見的。記過，降職，被活活羞辱，那都還算好的了，「槍斃」倒比較更有可能！他試圖自我安慰，說服自己，英美兩國現在根本對「米高揚計劃」的詳情，所知有限，尚不足以造成大害……？

他躺在旅館房間的床上，十指伸張有如鷹爪般的舉在胸前，好像正想挖出自己的眼珠。他全身緊張僵硬，額頭上全是冷汗，襯衫的腋窩處也早濕透了。他兩眼視而不見的瞪著虛空，正在做惡夢。

多年來，他早已曉得「米高揚計劃」有機密外洩的事情，可是截至目前，他和他的部門卻……

他不太想到工廠去巡視，他連自己辦公室的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假如就這麼出去巡視工廠的話，他擺不出他那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官架子。他甚至連整個「試飛中心」的那些首腦，那些每一部門的負責人，都還不熟悉，到時候交談之下，他可能會鬧出笑話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