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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作者:克瑞格.湯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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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第十章 空中決鬥

逃亡

第十章 空中決鬥

甘特將飛機轉過來,對準跑道中央,就飆出去了。他讓飛機儘量保持在正中央的跑道上,向前高速滑行。
當然,奧柏雷自個兒想著,他還不能肯定——不行,雖然快了,至少目前他還必須保留一點。可是,想歸想,他還是有點暈陶陶的自鳴得意……胃裡面有著一股暖烘烘的成功感。蘇聯現在的密碼電報滿天飛,就表示「北角佈餌」一計大大成功;再加上席貝克剛剛發來的訊號,通知「火狐」已安全降落浮冰,且已重新加油完畢——幾樣事情湊到一堆,這躊躇滿志的滋味——可真不是蓋的。
「那就快去吧,皮克——越快越好,儘量把跑道弄光滑一點,因為我不希望在當我以一百五十節高速滑出去的路上,會碰到隆起的雪塊——我要你用蒸氣,從火狐停機處沿著北─南向跑道,一路噴過去,——假如你有時間的話。」
甘特堅決的搖頭。
「你要不要來看看『無害作業』啊?」席貝克問他。「過去看一下。」
「聲納接觸,正好是在甘特的航向上。」
坐在他正對面的人,似乎不為所動,只是用他那對淡灰色的死魚眼睛,鄙夷地望著他。維地夫曉得現在他的前途已經懸於一線,可是他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早就曉得那是一艘美國潛艇!而且他也曉得這艘潛艇的意圖!
整個主控室裡,除了掃瞄儀上,傳出的聲納接觸「嘟嚕——嘟嚕」聲外,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站在甘特身邊的席貝克,終於開口打破死寂。
「你最好沒吹牛!老弟——你千萬……」
「你倒還真能唬住機工長嘛!」席貝克淡淡一笑。「我只希望你到時候,不必再去唬俄國佬!」
「告訴他,我馬上會來——我他媽現在正在冰山另一邊勘察!告訴他我馬上會來!」
「你聽到了嗎,甘特?」席貝克的聲音接上。「祝好運,夥計。已經通知皮克將地面的橡皮管出清了趕快滾吧!」
「早期警報系統」發出的嗶嗶告警聲,傳入甘特的耳機,將他的冥想撕裂。他這時才看到那兩枚顯現在監視幕中央的飛彈,正以飛快的速度從下方咬上來。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明明……他腦海裡雖然亂成一團,卻早已在仔細的推敲這兩枚飛彈的來源——甚至就在他身體開始反應,想去藉用各種電子裝備來逃生之前,他過去空戰中用的老技術,已經自動接手發揮作用了。
「媽——的!他們絕對來不及啦!」席貝克已經受不了這種緊張了。
他這時的航向仍指向正北方。現在,他開始定出他的正確航向,將飛機往芬蘭海岸的座標資料打進電腦。他傾斜機翼,轉到兩百一十度方位,繼續向上爬升。「火狐」至少可以飛到十二萬呎——也就是超過海平面廿五哩高。甘特現在就打算爬升到這個高度,雖然他明曉得還是無法逃避掉紅外線的偵測。可是以這種高度躍過巴侖支海的話,至少別的飛機攔截不到他。等到一抵達芬蘭海岸,他就會降到海平面高度,以最高速低空竄過芬蘭上空,直達波斯尼亞灣口的斯德哥爾摩。
皮克笑了笑,就轉頭奔向潛艇渦輪位置的艙蓋處,兩名機工正把許多管子塞進去。
甘特一拉左舵,將操控桿用力上推,「火狐」就向左方一扭,同時他的視線已經看到俄國人對他發射了一枚飛彈,一顆鮮明迷人的橘紅色光點。他使勁再將操控桿拉回,感到地心吸力把他死死的擠在駕駛座上,可怕的壓力逼到他的雙腿和胃部,使他整張臉孔上的皮肉變得扭曲撕扯,幾乎貼到面罩,他的腦袋釘在他的胸口……
當他凝神望著前方的大霧時,席貝克的聲音,又從無線電上冒出來。
他的手,趁著俄國人的飛機正好進入「上陽」位置,暫時被陽光直射所產生的眩光攪亂視野的剎那,開始使出另一套戰術。甘特將飛機向左一擺,然後順勢進入一個「滾桶翻」。就在同時,他從後視鏡裡,看到後方那架飛機的兩翼前緣,吐出兩串輕煙,加農炮開火了。橘紅色的小光球,形成兩排平行線向他追來,被他突然的加速拉開,使它們看起來變得很慢,很吃力的想奮力追上。屈佐夫終於忍不住開火了,想趕快把這場鬧劇,來一個戲劇性的結束。
甘特按下啟動馬達鈕,發動馬達,打開高壓艙自動維生系統,然後伸手一按點火鈕,馬上就聽到兩聲爆音隱隱傳入駕駛艙,就跟他當初從貝爾雅斯克機棚中偷飛機時,所聽到的聲音完全一樣。他打開油壓噴嘴,推大油門閥桿,使噴射渦輪引擎轉速,升到每分鐘兩萬七千轉。他稍稍停頓一秒鐘後,就將油門閥推大,讓兩具引擎的轉速,提高到每分鐘五萬五千轉,然後鬆掉煞車。
蘇聯領袖似乎已經回復平穩的情緒,他浮出一個笑容,讓自己的聲音稍微能變得輕柔一點。
「火狐」沒有移動。
「冷靜——叫我冷靜?!」維地夫高聲叫道。他已經無法自制了。他曉得他現在反正已經豁出去了。他胃裡也因為興奮緊張得直打結。
他的心靈終於恢復自制,能凌駕肉體了。心靈發出的命令,是肉體無法考慮到的。心靈大聲地對「意念控制武器系統」發出了一道命令,他的「後端防衛桿」,於瞬間爆射出超高溫熱光球!牽制熱點的強烈白光,幾乎令他從後視鏡中看到都快要失明。赤熱的光球從機身尾端脫離後,似乎在空中微微的懸掛了一會兒。然後,後視鏡中產生了一個更大更亮的火球,吞噬了那個光球!他全身也在那一剎那,被一股巨大的爆炸震撼,撞得幾乎失去控制。
「當然。我會閃掉的,會儘快閃掉的。」
「沒關係,皮克,你也不用解釋——我除了要感謝你,還能說什麼?請告訴我,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後視鏡裡,俄國人仍緊緊地跟著他,他的飛機現在已完全被罩在對方的火網下,俄國飛行員正在尋求最佳開火時機,不到時機成熟,他絕不會輕易的去浪費那兩枚僅剩的飛彈。他可能是想讓目標進入他加農炮的射程內,先將他打跛,讓他獵物的逃跑速度能慢下來。
「對——冷靜一點!」
等席貝克一回頭,才看到甘特早已脫下他的防寒大衣,只剩下那套抗地心吸力飛行衣還穿在身上。他很驢的朝甘特笑。
他又試了一次。
他現在才看到螢幕上的那顆橘紅色的光點。可是那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他早已知道,究竟是什麼型的飛機咬在他後方了。
缺口撲向他時,他的速度才達到一百五十節,而一百七十節才是最低離地起飛時速。他竄過了缺口,衝向下半截的短短跑道。他已經可以看到冰山的盡頭。完了!冰山邊緣剎那間閃過機腹下方的同時,他就把操控桿用力向後一拉。他曉得起落架已經脫離了冰山,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爬升的跡象……
甘特想狂叫。可是他卻被突然湧上咽喉的苦水嗆住。他拼命憋住,緊緊咬住自己的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這時心靈才將剎那前的驚險和恐懼,傳達給肉體的各個器官和神經,使他這時才領悟到,他正在全身上下拼命顫抖。
有一個方法,他曉得,可以逃掉紅外線追熱飛彈的攻擊——不過最多只有一次機會。這種方法在當年中東六日戰爭中和越戰中,曾經分別被以色列和美國的飛行員使用過。假如他能夠突然之間改變飛行方向,那麼由他機尾噴出的熱氣流,就會突然中斷,使得飛彈鼻尖上的追熱感應器,無法再保持,或者再重新找到與「火狐」的接觸。
席貝克告訴他說,「甘特,只要你能夠及時起飛閃掉,我有把握他們什麼也查不出來!」
「一艘就夠了,維地夫——要多久?」
「好啦,少校——現在,看在老天份上,快滾出去吧!」
席貝克點了點頭,開始對麥克風講話:
他轉頭吼出他的命令——也許是他最後的一個命令。當屈佐夫從無線電上肯定之後,他曉得,屈佐夫會以時速四千哩的最高速度,直射甘特的位置,找到他,幹掉他,賠償他維地夫的一切損失。
他的密令很簡單。一份座標地圖和時間表。首先,他必須按照座標指示,以低空飛越芬蘭海岸,通過「北hetubook.com.com角」佈餌區以東,進入千湖之國的領空,朝斯德哥爾摩飛。一等抵達波斯尼亞灣與波羅的海交界處的瑞典首都,他必須立刻與那班當天下午,從該城飛返倫敦的英航客機,在空中會合。然後緊緊貼在這架飛機的機腹下方,此舉不但可以讓民航客機的駕駛員看不見他,而且各地雷達監視網上,和紅外線追蹤幕上,也只能看得見一個紅點。民航機將取道北海上空,直飛倫敦,這樣一路上,即使蘇聯的間諜船隻,散佈在北海上捕魚,也不可能會發現他的蹤影。當他抵達某個特定座標,接近英國海岸時,他必須採用民航局規定的普通波段頻率,與林肯郡的史坎普頓的皇家空軍基地聯絡,裝扮成一名正在考民航機飛行執照的駕駛員,與該基地的塔臺通話,藉考照飛機發生故障為名,神不知鬼不覺的「臨時迫降」在該空軍基地。運氣好的話,蘇聯從此就無法再查出這架被竊飛機的下落了。整個航程中的唯一重要關鍵,就是他務必能夠及時會合到那架英航噴射客機。
「你還有一分鐘,」他說。
席貝克背對甘特而站,看著皮克那個小組清雪。對他來說,他們實在太慢了。他忍不住緊張,轉頭找甘特。
他現在感覺到好冷好冷。從他腋窩順脇淌下的汗水,令他腰際和身側不斷發冷。飛行衣已經濕透了,黏在他的內衣上。另外那架飛機,與他飛的這架完全一樣而且不相上下——而飛著那另一架同樣飛機的飛行員,卻比他更瞭解這種飛機,比他更有飛行經驗……
「早飛得遠遠的了,你不會相信的!」甘特陰鬱的笑了笑。
「抵達時間——兩分卅秒!」航海官的聲音叫道。「艦長,他們一直叫你回話。他們不太相信——!我他媽好像搞砸鍋了……」
有這麼一剎那,甘特以為大塊頭機工長可能會揮拳揍他。他只能囁嚅的說:
他拉回油門閥桿,重新一按煞車制動鈕,鎖住飛機。雖然在飛機沒有動靜的剎那,他已經推測出原因何在可是仍免不了冒出一身冷汗。
皮克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到甘特面前。
「嗯——各位,」他清了清嗓子說。「我想這可能會稍微過早了一點……」他笑容滿面的同時,也發現其他四個人表情都跟他一樣。「不過嘛——也許我們大家先替自己——來點酒助助興——也不算太過分吧?」
五個人頓時擁到牆角上擺著的那輛小推車,分別替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酒香一現,整個行動室中原有的沉鬱陰霾氣氛,和他們原來滿身的疲累倦息,頓時一掃而空。
席貝克狠狠的盯了一眼聲納員的後頸,好像希望他最好趕快死掉,要不然就趕快變成白癡的狠勁兒。
「再一分鐘就夠了。」甘特點頭。
「難道你不介意?」
「快去吧——皮克!」席貝克猛催。「我現在要去看看偽裝情形,弄得怎麼樣了,等下我會去看一下你辛苦的成果。」
「已經證實了!是一艘美國潛艇,第一書記!」維地夫興奮的狂喊。他用力拍著會議桌。
灰色的海洋,展現在他前方。他張望了一下四周,沒有看到蘇聯潛艇的蹤影。也許蘇聯艦長故意想藉潛航方式,等到達冰山前,才突然冒出海面,收到唬人的效果吧?這正好便宜了甘特。不管怎麼說,甘特也替席貝克他們感到慶幸。沒有敵人看到「火狐」的蹤影。
終於過去了。維地夫感到全身的緊張突然退去,使他只剩下疲倦的癱軟。至少辦到了一點點。但是他卻無法嘗到勝利的滋味。他已經無能為力了,除了痛恨自己以外,他的奮鬥已經告終。
「好了,艦長,」皮克說完,轉頭望甘特,語氣突然變硬。「我們已經把你那條天殺的冰脊挖開了,甘特先生!」
屈佐夫看到他飆過六萬呎,那道拖在甘特機尾後方的凝結雲,從雲層中的一個大窟窿中,映著下方灰色的海洋,看起來一清二楚。屈佐夫曉得那一定就是甘特。他只能從紅外線偵測幕上,看到一個橘紅色的光點,正在以高速爬升著,而雷達監視幕上,卻毫無影像。它一定就是那架被偷去的米格三十一!
他聽到耳機內傳出「自動點火裝置」拼命不斷自動點火,以免那兩具渦輪引擎爐火的「噠噠噠」狂響。「螺旋急降」已經使他引擎中的空氣流動率產生不均現象,自動點火裝置正以每半秒鐘自動點火一次的緊急間隔,企圖挽救兩具即將熄火的引擎。他眼睛瞟向「引擎轉速錶」,看到它們已經減掉百分之六十的自轉速,指針正在顫抖。在他還沒有搞清楚以前,他已經砸過八千呎的海平面高度,仍繼續向下栽,高度錶瘋狂的旋轉,不停的旋轉著。
然後,他全身冰冷的猛然從監視幕上,看到了俄國人的那顆明亮的閃光點。對方已經趁他一路從高空打旋下栽的機會,俯衝急追而下,進入他後上方的獵殺位置——以他現在的空速,甘特估計,才剛剛超過一.六馬赫。俄國人明曉得他已經可以宰他了,可是卻想再追近一些,希望能將他一舉就殲。這次再也不會出錯,任憑他再狡猾聰明也在劫難逃了!
他終於能夠控制住自己以後,他打開自動導航系統,絞盡腦汁的把幾乎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那些座標資料,輸入電腦。「火狐」立刻將它的機翼一斜,轉了一個大圈,穩定的朝向芬蘭飛行,而他自己,卻只能垮回駕駛座的椅背,衰弱的,空虛的,發著抖。
有兩個人正拿著橡皮管的噴嘴,對著剛剛才挖開的冰脊缺口,在狂噴蒸氣,把缺口路面,和冰脊挖開的牆邊融平。只需幾分鐘,地面充作跑道的地方,就已經變得光滑了。
當他從「滾桶翻」裡脫出後,他看到俄國人的飛機正在他前方。他心情大定之餘,眼睛的快門已捕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開火良機。他現在正飛在俄國人那架飛機所排放出的氣流後方六百碼。他才一想到該怎麼做,兩枚空對空追熱飛彈已經發射出去了!飛機微微抖了一下又打直,他望到飛彈正射向目標。他是藉著一塊安裝在機艙前方的「瞄準儀反光板」,在對到目標後才發射的,他無法利用紅外線偵測幕來瞄準,「意念導航系統」是與雷達併連,而不是與紅外線偵測儀併連,所以他只能用目測射出飛彈。
「幹什麼——老子叫你們這麼做,就做——快點!」
「我怎麼冷靜?!你——就是你的愚蠢——才會讓這架飛機落入美國人的手中!你又不是沒讀過甘特的資料——他有能力將飛機在冰山上起落!聽我說——免得太遲了!」
「那麼——假如的確發現到有令人感興趣的東西——第二架米格三十一,就命它立刻由『北角』轉回——用最高速度。」
席貝克轉頭望甘特。
屈佐夫內心就像被一把外科手術刀切割過那樣的分明。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已經讀過甘特的檔案,曉得他具有豐富的空戰經驗。而他自己,只曾經在中東六日戰爭中,駕駛過陳舊的米格十一,與以色列的幽靈戰鬥機周旋過,他只有這麼一點實戰經驗。甘特比他強多了……
「本人還必須視察一下『無害作業』到底是什麼玩意!」
「滾他娘!繼續給我拖死狗!他們浮出水面了嗎?有沒有問什麼蠢問題?」
「你看他們來得及嗎?!」
「在。」
「是啊,」席貝克唏噓道。「那場戰爭打得真慘……」
第一書記單手一舉擋住他。
當奧柏雷獨自慢慢品著酒時,他忍不住又想到,現在真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了。他瞟了一眼桌上的電話。再過幾分鐘,就這麼多,就是他撥電話安排車子,送他們去史坎普頓皇家空軍基地的時候了——最好他們抵達基地時,還趕得上看甘特落地呢。
「好極了!」
甘特笑了。
皮克突然由機身下面冒出來。
「幹什麼,頭兒?」
「航向、航速仍然維持原狀況,艦長,它果然是正對著我們奔來!」
席貝克齜牙狡猾的笑了笑。
「接觸時間—和_圖_書—一分卅秒!」
幾秒鐘不到,他已經爬升到雲層下方。一等他鑽入雲層,馬赫讀數錶已經跨過一的界限——然後一.一,一.二,一.三,一.四……
席貝克一路上悶不吭聲,沒理他,逕自走入他的艦長室,甘特跟入,順手將艙門鎖好。席貝克走到牆上的一個保險櫃前,調準號碼,把小保險櫃的安全門一拉打開。他拿出一份密封在透明玻璃紙內的大信封,遞給甘特。甘特點點頭,席貝克的兩根手指上,就亮出一顆小膠囊,在膠囊中的透明液體,正是「自動毀棄」密件的溶劑。
「報告艦長,我推算的就是這樣,也許有點誤差……」
甘特將套在信封裡的那張密令拿出,仔細的研讀。
甘特望著清理小組一路噴過來。他這時已和席貝克奔到飛機旁邊等最後這批人返回。橡皮管已經越拖越近,所有的人開始向附近集中。
他再也沒有去想過尤里維奇——那個公安局的上校,巴納、克里辛、司米洛基——那三名幫助過他的俄國科學家,還有其他的人。自從他飛離貝爾雅斯克,他們這些人的影子,都逐漸墜入他心底深處,忘得一乾二淨,而不是淡忘,他們都只是一些黏貼在牆上的發黃照片。
「……我們大家——只是很火,少校。大夥在挖冰脊的時候,都很火。要不是這玩意,我們早就離開很久了……」大塊頭說著說著,話就小了下去,低頭看著地上。
這個人是個高手,他心想,因為他還能忍得住。他已經無法再去掙脫過去與未來,前一刻與後一刻。他已經被釘死了——不管他怎麼辦,俄國人都會緊緊的跟著他,跟在他後面,將距離慢慢拉近。
「接觸仍在紅三─九上,繼續接近中!」
「我……我現在肯定我搞懂了他們到底想用什麼方法,替米格機在海上加油……」他小心翼翼的措詞。他必須嚴防有如大鯊魚一般,隨時可能咬死他的第一書記。可是,他只有孤注一擲的路可以選,因為這是他們找回失竊飛機的最後機會,否則眼看著甘特就要將它交到美國的手上了。
甘特將「火狐」以超小半徑急轉了一個彎。當他穩住飛機,縱目一望,除了空中正有一蓬黑漆漆的油煙,正從一堆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冒出來外,他沒有看到任何其他東西。閃亮燃燒的金屬碎片,正映著陽光,從大火球裡激射出來,像金屬做的樹葉一般,飄灑在天空。
維地夫曉得他又失敗了。從第一書記乾澀、冷然的語氣裡,他曉得他又沒有令他採信。他環顧四周,所有的臉孔都別過去,不再睬他。甚至連庫佐夫,原先唯一還支持過他的空軍元帥,也轉過臉去不再看他了,那些人的眼裡,都露出對「車禍現場」慘不忍睹的表情。
甘特從後視鏡中看到他,一個影像向他撲過來。他內心裂開,凝視他死前最後的一刻。追在他後方的雙翼前緣,吐出毒毒的橘紅色煙硝,以高速從後方超越過來。他將飛機向側方翻滾,就像要逃避猛獸的追噬一樣,他看到後視鏡中的俄國人,也一拉機頭斜追直下,仍舊緊緊的咬住他尾端的熱氣流,準備找到最佳時機,射出他最後的一枚飛彈。
巴克豪斯齜牙咧嘴笑道,「奧柏雷老兄——你自己想喝酒,就乾脆直說——不過嘛——小弟不反對先開它個一瓶!」
「可是,假如它正是……」維地夫仍不死心。
「好吧——我現在把對講機打在『開』的位置——我要你每一分鐘都向我報告它的動態,懂嗎?」
「這些俄國潛艇的最高航速有多快?」甘特問。
當甘特做完「平螺旋降」的標準作業手續之後,他就將操控桿向前猛推。毫無變化。「火狐」沒有反應!現在,俄國人毫無疑問的,已經俯衝下來,正在他頭頂上方。可是空戰和敵人,早就變得毫無意義了,他現在正企圖拼命挽救這架飛機,好讓它不至於失速墜海。他把操控桿拉回來,再向前推,不斷放大油門,催著「火狐」的鼻尖能再向下方俯低一點,使空氣流動率能夠更順的通過飛機的進風口,向渦輪中的自轉提升器灌進去。他必須將飛機鼻尖朝下,改成俯衝的姿勢,才能將速度增加,重新控制住飛機。
「一路順風,夥計。有客人來啦,再見!」
「我——哦——當然……」他不知所云。
皮克站在甘特和席貝克的前面,他滿頭冒出的汗水,全凍在他帽沿的翻毛上,鼻下的鬍鬚上面呼出的熱氣,也結成了冰。整張臉累得慘白。
「報告艦長,預計抵達時間——七分鐘!」航海官的聲音已經顯得很慌張。
「還有多久它才會到?」
「我——希望從這兒到『火狐』的停機位置——也用蒸氣噴平一下……」
他這時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的心靈已經開始湧出劫後餘生的快慰時,他也想通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由他機尾發出的超高熱光球,正好被後面那架尾隨而上的飛機的兩個進風口之一,貪婪的,不分青紅皂白的,給吸了進去,立刻使得俄國人的那架「火狐」,因渦輪引擎無法承受那個熱光球的高溫之下發生爆炸。
「廢話!」席貝克楞了一下,又喊,「皮克!快點回來了!閃回去吧!」
航海官立刻將麥克風遞給他,同時將發話裝置的開關打開,對所有船員發出「艦長有命令下達」的預告訊號。
當心靈從突然的痛苦裡超拔|出|來,他的身體反應,終於變得靈敏到符合了他的需求。「火狐」在他手中的操控桿駕馭下,全身痙攣著,踢打著,做出各種動作。
他全身一片冰冷,可是卻大汗直流。使速度達到八十五節,所花的時間,雖然只是那麼短短的一剎那,可是卻長得像一世紀之久。然後,他的速度已經衝過九十節的大關,他又再把飛機儘量調整到跑道的中央,引擎轉速指針似乎已經打到底的那刻,他看到冰脊缺口向他衝上來,他盯死它。然後……
四周的死寂,提醒了他,使他瞭解到他自己一定是一臉慘白和緊張,而且他額頭上正在冒汗。他發現到,他現在很孤獨。即使庫佐夫元帥,也默不作聲。
「什麼叫『無害作業』?」他還是釘著同樣的那句話窮問個沒完。
他已經完全看不到俄國人的飛機,可是屈佐夫卻在上空望得他一清二楚,也開始將鼻尖一低,向下俯衝。美國人已經是一隻待宰羔羊了。
「敬甘特——和『火狐』!」另外四個人同聲大吼,分別仰頭一乾。
第一書記點點頭。
就好像想掩飾他這些感覺一樣,他馬上把頭一轉,發出給「里加號」的命令。
「你又想出什麼點子?!」
那架米格機現在已經爬升到他的上方了,他現在的高度是七萬呎,對方仍在繼續向上飆。他立刻改變航道,用目視釘住那條凝結雲,同時檢查他螢幕上的資料。他將「火狐二號」加速從下方朝上追蹤美國人,一直到那顆橘紅色的光點,移入他螢幕中心線位置。「意念武器操控系統」緊接著就將兩枚空對空飛彈發射出去了,他望到它們雙雙進入他監視幕的中心線位置,對準美國人的那顆熱點以高速直追而上。
他聚精會神的把所有的座標圖再看了一遍,全部將它們一一記入腦海。然後才把資料收入原信封,套進原來的玻璃紙封套,將它放在席貝克桌上的一個菸灰缸裡,壓在那顆裝有自毀溶劑的膠囊上,用手這麼輕輕一壓,頓時就聞到一股強酸溶液的嗆鼻味,彌漫在小艙室裡。整個密件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腐蝕。甘特望著它逐漸萎縮,直到密件最後化為幾個黑斑,黏在鐵菸灰缸中。
奧柏雷舉起酒杯,笑著說:
他慢慢順回操控桿,他的視線和視野也逐漸跟著恢復了。空速正在開始減慢,他發現自己早已滿身大汗。就像一個小孩第一次偷東西,差點沒被大人逮到那樣,一身的冷汗。螢幕上沒有任何敵蹤。屈佐夫,雖然甘特還不曉得,卻仍然一直飛在他後上方的右側,紅外線偵測儀的「盲點」位置,一路跟蹤著。他開始有點驚慌。他必須要用目測去發現敵人,否則他將什麼也找不到。他https://m.hetubook.com.com現在等於是關在黑屋子裡的瞎子什麼也看不到。冷森森的懼意開始從他穿著的飛行衣下,沿著他的脊椎骨爬上後腦,令他發麻。他已經懷疑到敵人的性質,可是卻不願接受那種想法。
「你怎麼還能這麼冷靜……?!」
甘特飛「米格三十一」,前後加起來,最多不超過五小時。而屈佐夫,他卻在這架飛機上,飛過兩百多個小時。甘特要完成他的任務。屈佐夫要替孚斯柯夫報一箭之仇。還有恐懼——永遠都存在的恐懼感,令他必須除去甘特。他一定要!
「是!」
要使自己冷靜已經太遲了。他現在已經深陷在一場有去無回、悔之莫及的電子棋賽。他必須像現在這樣,繼續飛下去,飛下去,讓全身充斥複雜的情緒,讓脈搏狂跳,讓過去的記憶和惡夢,像突然失火那樣,一幕幕開始燃亮在他眼前。
他內在有著一股無法形容的興奮與狂喜,這種感受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可以取代的。
「一定是!」他發現他的聲音高到幾近嘶喊。該死,他現在連自己的聲音都無法控制了!奇怪,為什麼他會對坐在會議桌對面,那個正低頭俯視一大群集中在「北角」區域閃光點的人,如此懼怕?他們已經吞下了那個餌了——維地夫曉得那架加油機和那艘潛艇,全是「餌」——令所有蘇聯的海空軍主力,全部往「北角」集結,好讓甘特暗渡陳倉!這個坐在他對面的人,權大於天,可以隨時置他於死地,拋棄他,壓碎他,拘禁他——宣佈他瘋狂了。而維地夫實在不想終老瘋人院。
「是!」
席貝克還在損他時,他已經看到皮克那組人,拖著橡皮管飛奔過來。
「各位——敬『火狐』……而且,當然,也敬甘特!」
他的軀體掙扎著想控制他狂喊的內心,不讓他放棄這架飛機。他的手已經把油門大大打開,操控桿向後一拉,再朝右推。他內心不斷在嘶喊著,叫他對俄國人開火,叫他把咬在他後方的俄國人甩掉!在告訴他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去轉危為安!
「我們那個窮親戚現在情況如何?」
由於沒有雷達影像,當初屈佐夫發射飛彈時,也無法藉雷達來導引飛彈航道,現在,甘持也只有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飛彈射出去自生自滅。他看到俄國人也使出他原先的老套,微微一關油門,突然爬升,然後向右打滾。飛彈就毫髮無損的從旁邊擦過,直直的飛下去了。
「有人曾經告訴過我,我已經死了——他們在越南的時候,全都叫我『飛行屍體』。」甘特說。
維地夫感覺出他語氣中的斬釘截鐵,令他的喉嚨發硬。他剛才的狂熱和勇氣,突然想去,變成了恐懼。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被撤職查辦,發配西伯利亞集中營勞改的景象。他品嘗到勝利的苦果,它是如此的冰冷。
兩根管子就拖了出去。甘特看著橡皮管慢慢向前移出去,移出去,老天!實在太慢了!當他抬手看錶的那刻,席貝克肩上掛的對講機,開始冒出航海官的聲音。
「據我的研判,第一書記,」維地夫儘量將自己的聲音壓平,以便說服蘇聯領袖。「一分鐘前,由巡洋艦『里加號』報告回來的聲納接觸,雖然有許多大小浮冰的干擾,可是仍然值得一查究竟。」
「我他媽硬把自己扯出去——肚子會飆出去磨地,起落架會留在原地!」
「把雪地表層清平,皮克——就可以了。我不希望粗糙的表層會阻抗我滑行的速度。」
聲納操作員連頭都沒抬的回答,「難說,艦長。您該曉得這種長程聲納——有時至少會有百分之廿上下的出入。所以我不敢講,艦長。」
這時橡皮噴管已經快噴到飛機附近了。
席貝克放下對講機,朝甘特點點頭,兩個人就向冰脊缺口方向,沿著地上的橡皮管一路奔過去。還沒看到冰脊,大老遠就聽到兩根橡皮管在噴蒸氣的轟轟聲。甘特開始再次感到緊張。眼看著他就要上路了,他又忍不住有點興奮。
「是!」
那另外一架飛機的駕駛員——一定是飛機——顯然已經爬上來一路跟蹤他,而且毫無疑問的,對原先算準,十拿九穩的偷襲,突然落空之下,會狂怒不已。
甘特僵楞楞的望著他,一臉不甚其解的樣子。
席貝克馬上下達指示。甘特看見那幾個人影,朝他退回來,拖著要死不活的橡皮管,再一路往回掃。他聽見蒸氣狂嘯的聲音,漸行漸遠,將他的跑道整理光滑,溶掉那些鬆散的雪堆。假如他想達到飛機起飛的最低速度,跑道光滑就絕對必須。而他只有等候一途。
「對不起,皮克。」
席貝克瞪了他好一會兒,才說:
他的話似乎有如石沉大海一般,被作戰室的死寂吞沒。維地夫發現,整個房間中的人,從公安局長到其他大小幹部,早已渴望作戰司令在經過長時間的沉默不語後,能提出一些更令人不屑的見解,以便自砸陣腳,越陷越深。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下了他最後的一步棋。
「什麼是『無害作業』?」
然後他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對自己說道:
甘特點點頭,抬腳跨進由機體中拉出的登機踩腳梯。他爬上去,先滑一隻腳到駕駛艙內,然後坐了進去。他戴上飛行盔,插好氧氣輸送管,武器控制插頭,及通訊線路插頭。他必須先慢慢將飛機滑行到最南端的跑道盡頭——那裡的浮雪尚未清乾淨,可是至少已經比原來要平多了——這樣他才能把飛機與冰脊的距離拉到最遠。他迅速進行著起飛後的儀錶檢測手續。將抗地心引力的飛行衣與駕駛座併連,同時兩眼緊盯著各個有關阻風翼、煞車,以及油路的儀錶。油量錶,他看到,是滿滿的。他將座艙罩關艙按鈕一按,它就唰的一聲自動落下關死,然後他再用手一扭,藉手動鎖栓加以保險。當初從席貝克還是皮克那裡拿來的對講機,這時從它插在飛行衣的胸袋中,隱隱聽到有話冒出來。
維地夫發現,現在只有屈佐夫和他飛的第二架米格機,才可能挽回他的厄運。也許,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了。他唯一的補償,只有讓甘特死,讓屈佐夫找到他。
他這番形同大逆不道的指責,使整個作戰室中的空氣頓時凝結。每張臉孔不知不覺都轉望被維地夫公開羞辱的第一書記。這個人臉上最初浮現的怒氣,突然又被一層寒霜掩去。
「他們已經開始呼叫了,艦長——要我們立刻表明身分!」航海官的聲音,從席貝克的無線電對講機發出,驚慌不已。
「報告艦長,潛艇已進入短程聲納儀了!」
他必須咬住另一架米格機的機尾氣流,這樣才能使他的空對空飛彈,從最初一發射出去,就能直接咬住熱氣,直鑽對方的引擎——而且也唯有如此,才能讓甘特即使從他的紅外線偵測幕上發現他的時候,無法再有機會應變。當他發現到那架米格機正在穩定的爬升時,他曉得甘特必定還沒有發現到他的存在,因為他當時的位置,正好是在甘特爬升的那架飛機的右舷旁邊,那個角度,恰是紅外線偵測儀的死角。他只要偷偷跟上去,跟在美國人的後方,然後……
可是從「飛行小時」來說,卻正好相反。
他打開座艙透明蓋,推起面罩,對著無線電對講機狂喊:「席貝克——把橡皮管拉過來——快!」
「火狐」在兩萬兩千呎破雲而出,衝進陽光燦爛、萬里無雲的一片蒼穹。
「皮克!好人做到底,既然做了,還火什麼?!」席貝克警告他。
被強力噴氣管吹起來的雪粉,颳到甘特的臉上。皮克的人這時離「火狐」只有四十碼。化冰小組的人,拖著皮管從他身邊走過,他對他們點了點頭。橡皮管開始朝潛艇收回,乘俄國人還沒來以前,可以先藏好。
「現在再命令直升機去搜這個區域,太費時間了。不過既然你這麼執著於這個想法——浮冰、以及加油潛艇……」他停頓一下,坐在他旁邊的公安局長安佐波夫,就泛起一絲微笑,因為他最能抓得準第一書記的想法。「我是說——為了讓你安心,我們就命其中一艘護航潛艇,去調查一下里加號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聲納接觸地點好啦。」他臉上浮出笑意。
「萬事OK——現在,艦長,得快馬加鞭趕一趕啦!我得去看一下跑道替我清得如何了!」他說話時,扮了一個席貝克式的鬼臉,覺得還不過癮,又加了一句。
兩枚飛彈,突然急遽地從他螢幕上改變了位置,順著他原來的航道,追過它們原先預計追撞的那個地點與時間。它們失去了熱流來源以後,將會繼續漫無目標的飛下去,直到本身燃料用完後,失速墜海。
「以你的研判,」蘇聯領袖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吐出一句話,語氣中對他頗有責怪之意。
「把喇叭筒給我!」
「立刻命第二架『米格』,從『北角』會合點折回!」
甘特頓時感到一陣挫敗感襲上心頭,而有點發楞。他發現自己的心智已經阻礙了他身體的反應。這種現象,就與他當初在越南的最後那幾天所遇到的情形一樣,然後他就躲進了醫院。過去的失敗感,加上現在的無能為力,大大阻礙了他目前的反應。他現在實在飛得很差勁,膽顫心驚,搾乾了他的精力。他又開始害怕了。在這種緊張的,生與死繫於一線的空戰中,因信心喪失所產生的恐懼感,很可能會使他變得遲鈍,而無法及時採取反應來挽救自己。
「俄國佬要找你講話,艦長!」
整個的改裝過程,只花了十五分鐘,就把這艘核子動力潛艇,變成了一座典型的美國極地氣象站。唯一的敗筆就只剩下一項——為什麼他們不在格陵蘭以東勘察氣象,會這麼大老遠的,跑到巴侖支海域的北端位置來。
「什麼?!」席貝克大吼。
甘特馬上一豎大抵指,將艙罩一關,檢查一下儀錶,打開油門閥,讓引擎轉速回升到每分鐘五萬五千轉,然後把煞車一鬆,飛機就從三個坑裡蹦出來,開始向前滑。艙外的席貝克、皮克,以及其他人員,迅速抬著橡皮管,向兩邊退開。
「搞什麼鬼,甘特?!你怎麼還沒走……?!」
從後視鏡裡,甘特看到一蓬雪雲出現在機腹的下方——那是因為他尾端排氣管中狂噴出的激流廢氣所造成的。「火狐」微微一滯,才將鼻尖一蹺,開始把自己掙脫束縛,向上爬升。甘特將兩翼阻風板上舉,收回起落架。空速正在增加,他再拉大油門,把油門閥桿向前一送。整架飛機就像狠狠踢了甘特一腳,將他釘死在駕駛座的椅背上。當「火狐」急速爬升的同時,抗地心引力飛行衣,開始發生效用。他檢查油量輸送錶,看到所有的指針,全都穩穩的固定在綠色格子的底端,正在將「火狐」垂直的射向天空。
他將飛機打了半個圈,對準他剛剛滑過的輪跡,拉大油門,幾乎就在同時之間,他就已經感到飛機的巨大衝力,正在將他往前送,跑道一直往後退,越退越快,然後,那道小小的冰脊出現在他前方。那個挖開的卅呎缺口開始隱約可見了。起落架端的鼻輪,溜在平滑的雪地上,穩而又穩的震動著,他將油門再拉大一格,增加轉速,使飛機射向前,他必須讓飛機的地面速度達到至少八十五節,而那個剎那,他的速度才只有五十多一點。
「好吧,維地夫,很好,假如你這麼看重這件事的話……」他的語氣突然轉硬。「假如你準備——用你這種態度自毀前途的話——我也愛莫能助。」他大方的抬手一揮。「你想怎麼辦?」
「聽著——我是艦長。現在開始進行『無害作業』,儘快!我們最多只有卅分鐘左右的時間,絕不再多!把你們屁股上黏的鉛塊全給我拿掉——快點動!比奔喪還要快一點的——給我動!」
「我們來不及啦!你再不起飛,等紅鬼子一來,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啦!」
假如席貝克這時又冒了個險,拍了個急電給奧柏雷,告訴他目前遭遇到岌岌可危情況的話,他的心情可能就要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了。可是他現在並不曉得。對奧柏雷來說,目前已經等於是十拿九穩的局面了——只要甘特按照既定指示,依樣畫葫蘆,那就無異探囊取物——鐵定成功了。
他忍不住為這個想法,又得意地笑了。
「無害作業」進行得快速,粗獷,而且漂亮。
「管他娘!你曉得該怎麼辦,都是寫好的——照唸就對了。快辦!」
「這只是我們玩的一個小把戲——也只有它,才能救我們的老命,」他說。「我等一下要上去一下,你嘛——就留在這兒研究研究吧。」
他將油門一關,把操控桿向後一拉,突然倒翻後仰,以銳角改變了他原來的航向,讓那條從他機尾噴出的熱氣流,在剎那間失去直線方向,甩掉了追熱飛彈鼻端感應器的追蹤,他同時將飛機向右方側滾,讓飛機的鼻尖向下,畫了一個大弧,使他反客為主的閃到飛彈彈道的後方。他的視線因地心吸力的緣故,幾乎發黑變為失明,然後他瞪著「地心吸力錶」,看到他已經拉到八個G。假如他的視線再減弱一點,他曉得自己就會產生昏迷現象了。十個G,他將會昏迷不醒,而且飛機也會失去控制。他整個的視線,現在都全神貫注在「地心吸力錶」上,抗地心吸力的飛行衣,自動鼓脹,護住他的腿和胃部。他詛咒自己,即使情況再危急,也大可不必用這麼大的地心吸力值來加以擺脫。他實在有點慌過頭了。
「預計抵達時間——六分鐘!」航海官的聲音又尖叫。
甘特望著皮克他們幾個人,拉著橡皮噴管一路沿著跑道噴灑蒸氣時,他看到一個大型的鮮橘紅色氣象氣球霍然升空。冰山四周,這時仍然霧氣籠罩,可是雲層卻還在一萬三千呎左右的高度。他隨即又看到另一個氣球,由潛艇中升起,直上一百呎的高空後,才被尼龍繩扯住飄浮。這兩個氣球正好也可用來解釋,當初他降落時,由潛艇上放出過的一個氣球,也是氣象專用氣球。
皮克瞪著他,張開嘴想頂兩句,想想算了,只好又閉了起來。他實在有點疑信參半。
等他身體一停止爬升,他就將「火狐」突然向左方急轉彎。蘇聯人仍舊追著他緊跟不放,也向左方一轉,將距離拉得更近了。甘特更用力的再往左方急轉,然後突然拉直機身,使頭上戴的飛行盔,因為慣性的緣故,狠狠撞到了機艙的左側。他的手摸到椅背調整桿,輕輕一拉,整個椅背就向後一倒,變成「作戰位置」,將他的身體變成水平直躺的仰勢。
維地夫點頭肯定。他繼續說下去。
「維地夫,冷靜一點!」第一書記咆哮。
當半徑方圓卅哩的聲納掃瞄幕上,終於捕捉到那三個閃光點時,甘特與席貝克等人,發現它們正在掃瞄幕的頂端位置。可是才過沒有多久,那艘對準他們這個方向直駛過來的潛艇光點,距離他們只剩廿哩了。
他對甘特的痛恨,已經切齒到幾乎要嘔吐的地步。
然後他沉默了。他讓自己像一個陌生人般,望著對面正在看地圖的大塊頭。「里加號」與那兩艘護航潛艇的閃光標誌,現在可以看得出,正以高速向西移動。第一書記突然把頭一抬,瞪著維地夫。作戰司令無法揣摩出對方的心思,直到第一書記開口說話。
「最多四十分鐘。」
甘特兩眼一睜,嚇了一跳,因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呼他當年的官階。
「那你剩下這點時間,夠飛走嗎?」
皮克不為所動,只是狠狠瞪著甘特,過了好久,他才點了點頭說,「抱歉——少校……」
「怎麼樣?」席貝克問他,單手抓住扶梯。
「來得及的,」甘特冷靜的說。席貝克聽了,只有傻望他。
「冰脊已經挖開卅呎。現在我們要利用我們潛艇暖車時,由渦輪引擎噴出的熱蒸氣,再把現場溶平一些,我們需要很多管子來噴熱蒸氣,少校,這會很花時間的。」
「等他們向你問話時——你就把準備好的話,吐給他們聽——沒問題吧?!」
「電腦分析出——是俄國的獵殺潛艇,現在距離我們還剩四.六哩,抵達時間——九分鐘……」
「老天爺!」
「那你——準備怎麼辦?」甘特照問不誤。
他朝艙外下方一望,就看到了席貝克那張臭臉上,有個大大的笑容。雪花雪霧這時已經被皮克他們的橡皮噴管刮得滿天飛舞,https://m.hetubook.com.com「火狐」正在用熱蒸氣盪腳,將黏住的冰化解、融掉。
「我怎麼知道?!」席貝克的臉早已氣得發白。
就在他隱隱約約感到徬徨的那一刻,小小的理性,又叫他的身體將飛機向右方扭過去。地心吸力再次侵襲他,令他的身心變為遲鈍。視野又開始縮小和發黑。他跟住俄國人緊釘不捨。他當初實在太急於壓下他意念中的開火鈕,才白白浪費掉兩枚寶貴的飛彈。
「快把蒸氣管拉過來!輪子全凍在雪地裡啦!」
「好。」席貝克說完,就拿出對講機講話。「航海官——我是艦長——你在嗎?」
「把詳情告訴我!」
甘特仍然照樣把頭點了點,好像他需要的只是席貝克的回答,而不是真的對答案感興趣。
「我有一份密件——封好的——要交給你——我想,可能是你下一段的航線。這是第一件事情。第二件,我得把儲藏室裡的道具,拿出來拍拍灰,開始化裝!」
從後視鏡裡,甘特捕捉到由一個金屬表面反射出的太陽光。可是雷達上仍然空無一物。直到現在他才肯定了。巴納等人,並沒有將那第二架「火狐」破壞掉,他們就派遣它來追他了。
整艘潛艇已經化裝成了一座「極地氣象站」。席貝克利用對講機下達命令,將魚雷艙與前端組員臥艙,儘快用海水清洗乾淨,把高辛烷煤油的痕跡除掉。另外再故佈疑陣,將艇殼鄰近這兩個地方的處所,偽裝曾經破裂過的現象,以便到時候,可以向蘇聯解釋,艙內為什麼會有積水的現象。冰山上面,也早已搭建起一座併裝的工作屋,而且搬進了一些粗製的木頭家具。甘特彎身湊到玻璃窗上往裡看,發現牆上貼滿了氣象圖、海圖、洋流圖,以及各種公告欄上的通告、命令、最新資料,甚至還有漫畫。拍紙板掛得到處都是。兩根各高達廿呎和卅呎的氣象天線桿也已經豎好。各種氣象專用儀器也散置冰山各處。
「後會有期了,席貝克——謝了。」
「抵達時間,十七分鐘。」
等他對著麥克風一陣大吼,發洩完畢後,他轉頭看到甘特的那張皺臉,似乎就稍稍平坦了一些。笑了笑,他對甘特呶呶下巴,叫他跟他到艦長室去。甘特就跟著他後頭去了。
「這可是你說的……」他嘀咕完,就把身體一轉,奔到橡皮管的地方,大聲催罵手下快點。
甘特腦海中風流電轉,狂想與想像充斥在他的心底,益發誇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可是他那永遠保留著的一點靈智和冷靜的理性,卻早已趁著他還在繼續爬升的階段,展開了精密的計算和預測。假如他再保持爬升的航道,蘇聯人就會攔截到他了。當他眼睛又從後視鏡中瞟到一個閃光,手就狠狠的開大了油門,使身體剎那之間,被那兩具巨大的渦輪引擎,重重的往後一摔,緊緊貼在駕駛座上。
「你必須即刻採取行動——第一書記!現在還要政治,就遲啦!」維地夫繼續施加壓力。
「是的——他們是利用了——正在利用——一塊大浮冰當作跑道,而加油的工具,毫無疑問的是一艘潛艇。要不然『里加號』的聲納裝置,就不應該會有接觸!」
他讓飛機的鼻尖朝下傾斜十五度,以「平螺旋降」栽向幾近海平面的高度。當飛彈從他上方掠過,他短暫的鬆了一口氣,卻警覺到地心吸力壓在儀錶上,已經由八又二分之一爬到九個G了。他的空速正急速落往一百節的失速階段。
「等它進入短程聲納儀探測距離,你確實可以算出它的速度與距離時,我要你每卅秒鐘,報告我一次。」
大約有兩秒鐘,還是毫無變化,除了噠噠的自動點火聲、急轉直下的高度錶。他早已掉過三千呎,仍舊像一塊鉛葉般向下飄落。他只有毫不考慮的,伸出手去觸到「起落架控制鈕」,令鼻輪和翼輪突然伸出去產生阻力,讓整架飛機在失速墜降中途,猛的一滯,機尾立刻向上一彈蹺起的剎那,鼻尖順勢突然向下一低,使得原先的「平螺旋降」角度馬上加大,變成俯衝姿勢。他將操控桿向前推,放低翼舵,大開油門向下衝。這時他已落進兩千呎,高度錶雖然仍在不停退轉,可是至少他終於可以控制飛機了。他立刻將操控桿加力後拉,同時也收回了起落架,再把油門閥桿向前推,加大油門。飛機開始拉平。直到這一刻,他才開始重新恢復了呼吸。
「飛機已經降落了嗎,維地夫?」
以那種高度和速度,將沒有任何飛機,任何飛彈,追得上他。當高度錶指出他已飛到五萬呎時,他笑了,「火狐」仍在繼續爬升。現在,他想,現在終於能讓「火狐」盡情的飛了,而且是由他來飛這架偉大的飛機……
俄國人既然看到甘特做出了「滾桶翻」的動作,一定也領悟到他的加農炮彈全部打空,就會希望他甘特做完翻滾後,正好進入「上陽」位置,面對太陽。所以,他讓翻滾的動作再畫了一個九十度角,才突然一煞,把操控桿用力往右撇——「火狐」全身痙攣了一下,甘特的胃也頓時擠成一團,視野又開始縮小到只有一線那麼寬,幾乎失明的程度。他在面罩後面大聲狂叫,以減輕不斷增加的地心吸力影響。「地心吸力錶」上的讀數,定在九+,他用僅僅剩下的那點視線,看到了這個數字。
「趕快滾,你這混帳!」席貝克裝出很神的權威模樣。
他曉得,他遲早總會恢復過來的。等到那個時刻慢慢到來後,他才能再把「自動飛航系統」改為人工操控。可是現在還不行,還不到時候……
「好啦,各位弟兄——趕快從缺口垂直方向,用蒸氣掃下去!」
「艦長,抵達時間——三分十四秒!」
皮克有點聽不懂。「為什麼,少校?」
「不介意。」甘特輕輕搖了搖頭。「那些叫我飛行屍體的人,幾乎全死光了……被飛彈、高射炮、米格機……」
他情急之下所吐出來的論調,聽起來頗有胡言亂語的味道。可是,他的內心,卻已經可以一清二楚的看到那幕景象!一群穿著防寒衣的人影,加油管,飛機停在冰上……美國人可以隨便從成千上萬的浮冰中,找到一個加油站!
「沒有,艦長。他們只是顯得很懷疑——不像是專程來找麻煩的樣子。」
他順回操控桿,灰色的北極海,從他的頭頂上方慢慢迴旋而過,他的視野變得很有限。他幾近瘋狂的搜索著,因為他已經失去了俄國人的蹤影。然後,一道金屬的閃光,從後視鏡中反射到他的眼睛。他終於發現了俄國人,他也採用了甘特的「滾桶翻」,反客為主地切到他後方,正以高速拉近距離來宰他了——而且儘量穩住自己,不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讓甘特沒有機會再掙脫時,他才開火;免得操之過急,反難一擊奏功。甘特近乎分裂的人格,令他的肉體覺察出俄國人是個高手——而他的心靈,卻早已宣判他死定了。
「你他媽有那麼大的兩具引擎——還會卡住?!」
他抬眼觀望,看到他的助理雪萊,也樂得嘴巴合不攏。那幾個美國佬,當初受到巴克豪斯過度悲觀的失敗主義影響,本來早是愁雲慘霧,低頭默哀的局面,現在,也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興奮的曲線,節節上升。寇丁艦長又已輕快的爬上梯子,忙著把蘇聯海空軍的最新動向,不斷移近北角的佈餌區。奧柏雷兩眼一望,就只看到它上面的那座代表冰山的小白方塊,還有一根插在它邊邊上,代表著「火狐」的彩色大頭針。
「可是,等我起飛時所噴出的熱氣流——他們用紅外線偵測裝置是一定看得到的——怎麼辦?」
甘特點點頭。
他使自己冷靜下來。有什麼好興奮的呢?實在沒有必要,真的,何必呢?他本來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巴克豪斯曉得,當他挑上他來擔任這項任務的時候,他就曉得了。「火狐」爬過六萬呎。
甘特想了一下。
「管它去死,甘特——我他媽對你屁股冒出的熱氣不在意!只要你把這隻鳥兒從這裡飛掉,你只管把麻煩事留給我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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