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戰爭爆發的第二天，他被逮捕，人連同發報機（他憑行李寄存票取了一隻箱子，發報機就在箱子裡）都被監禁在旺茲沃思監獄。他與漢堡方面仍然連繫，不過一切電文均由ＭＩ五的Ｂ─１ａ代寫。
「在這兒工作沒有多少廢話，珀西。叫『安德魯舅舅』就行了。快請坐。」
「這可能不大容易辦到。」戈德利曼說。
「對不起。」
特里又點了一支菸。
「是要試試，珀西。」
還有一個叫赫爾曼．戈茨，不是降落在愛爾蘭，而是誤落在北愛爾蘭的烏爾斯特。他遭到愛爾蘭共和軍的搶劫，便穿著皮內衣游到博伊恩河，最終吞下了自殺藥丸。他帶了個手電筒，上面標有「德雷斯頓造」的字樣。
特里說：「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這位是珀西瓦爾．戈德利曼，你們談談吧。」
安全到達，文件已毀。離海岸二百米有英國巡邏隊，海灘設有褐色通信網，鐵路枕木在五十米外。無雷。幾無士兵。碉堡未完工。新建公路。沃爾德伯。
外國人有間諜，英國有軍事情報部門。可是這個名稱似乎不夠委婉，因此便簡稱其為ＭＩ。一九四〇年時，ＭＩ屬於陸軍作戰部。這個組織當時就像野草一樣迅速蔓延，這並不奇怪。人們還通過其編號瞭解各個部門的作用，比如ＭＩ九管理集中營戰俘從德國佔領的歐洲逃往中立國的管道；ＭＩ八監聽敵人的無線電通訊，其價值勝過六個團的兵力；ＭＩ六把特務派進法國。
他們出門上了幾層樓；經過幾道走廊。特里邊走邊說：「他名叫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你要是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他可要發火的。我們從倫敦警察廳擅自把他要了過來——他本來是政治保安處的監察官。你要是缺少人手，就可以用他。至於軍銜，你當然比他高。不過，我不該多談這種事——在這兒工作的人都不介意這種事。我想，我也沒有必要同你談。」
布洛格斯問了一句：「珀西，你結婚沒有？」
「你們倆真是天生一對。」戈德利曼稱讚道。
「把間諜變為雙重間諜，而不絞死他們，這樣做有兩大好處，」特里一面上手錶的發條一面說話，「敵人由於以為自己的間諜仍然在發揮作用，他們就不會再派別的間諜來代替，而另派的間諜我們未必都能抓獲；另外，由於這些間諜向上司報告的情報均由我們提供，就可以蒙蔽敵人，導致他們戰略上判斷失誤。」
遣送間諜在九月又掀起了一陣浪潮。他和_圖_書們的任務是在英國搞探察工作，為入侵做準備。工作內容包括：把適合登陸的海岸、運載部隊的滑翔機能使用的場地和道路、坦克陷阱、道路障礙、鐵絲網障礙等都繪製成圖。
上午十點，有人領他進了特里上校的辦公室。特里在辦公室已經待了好幾個小時，扔進廢紙簍的空香菸盒已有了兩個。
戈德利曼聽到這兒哈哈大笑。特里說：「先別笑，更好笑的還在後面呢。」
「幾乎全部？」戈德利曼問道。特里說：「是這樣，不過有兩個移交給了我部的Ｂ─１ａ。待會兒我再談這方面的情況。」
布洛格斯住的街道上，全是一色的半獨立式的住宅，他的家有三間臥室。房前的小花園裡全種上了蔬菜。布洛格斯夫人就是辦公室牆壁上那幅照片中美麗的姑娘，名叫克里斯廷。她很有倦意。布洛格斯說：「遇到空襲時，她就開救護車。是不是，親愛的？」他為她感到自豪。
第三是來自雙重間諜。不過這些間諜並沒有什麼實際價值，主要還是對他們有所期待。德國反間諜機構已向他們發出了電文，提醒他們警惕幾個入境的間諜，並且無意間暴露了一個僑居的間諜——住在伯恩茅斯的瑪蒂爾達．克拉夫特太太。她曾通過郵局給「雪」匯款，現在關押在霍洛韋監獄。有些職業間諜不聲不響地在活動，很有成效，他們對於祕密情報組織價值極大，而雙重間諜無法搞清他們的身分，也不知道他們的駐足點。這些職業間諜的確存在，任何人都不懷疑這一點。不過線索還是有的——比如說，有人從德國帶來了發報機給「雪」。機子存放在維多利亞車站的行李寄存處，讓他去取。但是，無論是德國反間諜機關還是職業間諜自己都非常謹慎，雙重間諜很難抓到他們。
克里斯廷代答道：「有個歹徒正在搶劫郵局，他把那傢伙的滑膛槍給奪了過來。」
由於前天晚上的空襲，倫敦東部此刻還在冒煙。途中，他們看到一隊隊消防人員和志願人員，有的在瓦礫裡翻找東西，有的用水管撲滅殘火，有的在清掃街道。他們還看到一個老人拖著一架很值錢的收音機從半坍塌的房子裡跑出來。
「有時候真叫人惱火，」他對戈德利曼說，「你看看這樣的電文。」
他們走進一間沒有裝飾的小房間，這兒的窗子面對著一堵光禿禿的牆。室內沒有地毯，牆上懸掛著一位很標緻的姑娘的照片，衣帽架上有一副手銬。
「是不大容易。」特里開了一扇窗戶，以驅散室內濃密的煙霧。「要想辦得到，我們這套系統一定得沒有絲毫破綻。要是這兒真正有一些名副其實的間諜和*圖*書，那麼他們發出的情報與雙重間諜的就會發生矛盾。這樣德國反間諜機構就會有所懷疑。」
「他的代號是『針』，發電報以『向威廉致敬』結尾，是個行家——只知道這麼多？」
阿爾弗雷德．喬治．埃爾溫斯是一家公司的電子工程師，那家公司與政府簽訂了幾份合同。他在三〇年代先後幾次去過德國，在那兒收集了一些零星的技術情報，並自願提供給海軍部。海軍情報局後來把他轉給了ＭＩ六。ＭＩ六便著手對他訓練，讓他當一名間諜。他們後來截獲了一封信——那是他寄往已經查明的德國祕密地點的——他們這才發現：德國反間諜機關也在大約同一時期接收了他。像這樣的人顯然談不上忠誠。他只是想當一名間諜而已。我們稱他為「雪」，德國人稱他為「約翰尼」。
「同你說些什麼呢，珀西——我正要趕回家吃午飯，」他說，「跟我一道吃飯去好嗎？我妻子做香腸、油炸馬鈴薯條的手藝不錯。」他的倫敦口音很重。
逮捕梅爾是在晚幾個小時以後。各地後來又陸續逮捕了十一名間諜，其中大多數踏上英國國土只有幾個小時便落了網。他們幾乎全都上了絞刑架。
事態進展到這個地步，ＭＩ五已隱隱約約看到一個令人畏怯而又引人入勝的前景：要是稍有好運氣，德國在英國的整個諜報系統將會完全聽從他們的擺佈。
戈德利曼插話說：「這就像《又是他》廣播節目裡播出的片段。」
軍事情報部門在和平時期由軍人管轄，戈德利曼認為，間諜工作無論怎麼說與其他任何工作並沒有什麼兩樣。但是，他現在發現這兒的非專業人員比比皆是；他還高興地發現，ＭＩ五的人，他認識的有一半。報到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自己俱樂部的一個成員，是出庭律師，以及他學院裡的一位藝術史學家，大學裡一個檔案保管員，還有戈德利曼非常喜歡的偵探小說家。
「你看，她心裡裝的只有房子，可沒有我啊。」布拉格斯在打趣。
店老闆叫沃爾德伯十點再來，並建議他到鄉村教堂那兒看一看。令人驚奇的是，沃爾德伯在十點整準時赴約。騎自行車趕來的兩名警察把他逮捕了。
戈德利曼坐到了辦公桌的邊緣上，向窗外凝視。他看到對面樓房一個裝飾華麗的窗臺下有個紫燕窩。「憑這些線索，有逮住他的可能嗎？」
沃爾德伯正設法向漢堡寄信號，內容竟然是：
在布洛格斯的卷宗裡，有關這方面的情況實在太少。
坐在辦公桌旁的那人白膚金髮碧眼，生得很結實，但身材矮小——戈德利曼思忖著：他那個身高怕是才勉強達到能進警察機關的標準。他的領帶雖有點刺眼，但坦誠的面孔令人感m.hetubook.com.com到很舒服，笑起來很有吸引力，握手也很有力量。
他們在人員選派上似乎很不像樣子，選派的人被倉促召集起來，缺乏應有的訓練，裝備也很差。九月二日至三日夜裡潛入的四個人便是典型。這四個人是：梅爾、基布姆、龐斯和沃爾德伯。基布姆和龐斯黎明時分在海斯鎮附近登陸，被薩默塞特郡的輕步兵團的托勒維二等兵抓獲。
他從卷宗裡抽出一份截獲的無線電電文，是有關英國要派遣一支遠征軍去芬蘭的計劃。「今年年初我們截獲了這份電報。電報提供的情報準確得無可挑剔。我方人員正要測出他的方位，那人卻突然中斷了發報，找不出什麼明顯的原因——可能他受到了干擾。過了一會，他又接著發報。我們的人還沒來得及接通電源，他已經發完了電報。」
克里斯廷說：「弗雷德，這不是他感興趣的話題。」她說著便到廚房去了。
第一是來自內政部的移民檔案。護照早就由軍事情報機關的職能部門管理。他們有一份清單，列出了自一戰以來進入英國的僑民的名字——他們沒有離開英國，但又沒有說明理由：比如死亡，或是加入了英國國籍。戰爭一爆發，特別法庭審訊了他們全部人員，並把他們分為三類。其中「Ａ」類外國人，一開始就被拘留；到了一九四〇年七月，由於新聞界散佈的消息駭人聽聞，「Ｂ」類和「Ｃ」類的外國人也都被拘留。還有一部分移民下落不明，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很有可能當了間諜。
戈德利曼打開了話題：「看樣子，我們倆要作搭檔去抓間諜了。」
特里看看錶。「我要讓你熟悉一下情況。簡單說吧——上次我們吃午飯時談的話只是個開頭，現在把話談完吧。」
整個上午，特里第一次露出了笑臉。「這兒的人會告訴你，我們的工作很艱苦，工作時間長，高度緊張，而且常常碰到挫折。當然，幹起來也很令人興奮。」他看看錶，接著說，「我這兒有個年輕人，非常機靈，我想讓你見見他，現在就帶你到他辦公室去。」
「恐怕是。」
第二是來自無線電廣播。ＭＩ五的Ｃ科每天晚上都對無線電電波進行監聽，凡被確定為不是自己電臺發出的電波，便被錄下來，送往政府管理的密碼破譯培訓班。那其實根本不是培訓班，而是西洋棋冠軍、音樂家、數學家以及字謎愛好者等人集中的場所。這些人堅決相信，既然有人能發明密碼，就一定有人能破譯密碼。他們集中的場所原來在倫敦的柏克萊人街，最近已經遷移到布萊切萊公園附近的一幢鄉間房子裡。英倫三島上發出的電波，凡國內電臺均不能確認的，就作為間諜的電報處理。
「我喪偶了。」
布洛https://www.hetubook.com.com格斯說：「我們也還沒有。眼下的世界這個樣子，我們也不想要孩子。」
「雪」後面相繼出現了「查理」、「虹」、「夏天」、「餅乾」，到後來敵人的間諜已形成了一支小小的部隊。他們和卡納里斯都有定時的連絡，顯然受到信任。但是英國的反間諜機構完全控制了他們。
卡納里斯打進英國的間諜都是無用之輩（距他們上次談話已經有三個月，而特里重新談起時，那口氣彷彿是只隔了五分鐘）。多蘿西．奧格雷迪就是典型。在懷特島上，她正在割軍用電話線，我們當場把她逮住。她寫信寄往葡萄牙，用的是隱顯墨水，你在玩具店裡都能買到。
特里身上有那麼一股生氣勃勃的精神，那天在薩沃伊餐館吃午飯時，他並不像現在這樣神氣。但是，戈德利曼注意到，他面無笑容。書桌上還有一堆沒有看過的電報，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兒。
有關這些人的資料來自三個方面。
戈德利曼仔細看看第二份電報，就其中的片斷評論說：「這地方似乎報告有轟炸的效果。」
戈德利曼並不喜歡吃香腸和油炸馬鈴薯條，但還是跟他走了。走到特拉法爾加廣場，他們乘公共汽車去霍克斯頓。布洛格斯說：「我娶的姑娘沒話說的，就是不會做果仁。香腸和油炸馬鈴薯條倒是天天有得吃。」
「他去過倫敦東區，這是明擺著的。行家，行家啊。」
目前，其他方面的線索正在擴充：對三角劃分的方法（無線電發報機定位的一種方法），專家們正在研究，設法改進；歐洲的間諜網在希特勒大軍的浪潮下已經沉淪，現在ＭＩ六正設法把他們重建起來。
珀西瓦爾．戈德利曼於一九四〇年秋天參加的是ＭＩ五。這時候納粹德國對倫敦的猛烈空襲達到了最高潮，戈德利曼還是消防隊的候補隊員。整個倫敦東部陷入了一片火海。他撲了一夜的火之後於第二天，即九月裡一個清冷的上午來到了位於白廳的陸軍作戰部。
「聽起來很令人鼓舞。」戈德利曼高興地說。他菸斗裡的菸絲已經燃盡了。
她說：「每天早晨回家，我都疑惑著我們的房子是不是還安然無恙。」
這些線索也同樣在布洛格斯的卷宗裡。
還有一些間諜降落在愛爾蘭境內。有一個名叫厄恩斯特．韋伯─德羅爾，是個很有名的雜技演員，在愛爾蘭有兩個私生子。他在那兒的許多音樂廳巡迴表演過，號稱「世界上最強健的人」。加德．西奧查納的人把ｈetubｏｏk.ｃｏm.cｏm他逮捕，罰了他三鎊後，也把他交給了Ｂ─１ａ。
這些破譯的電文也在布洛格斯的卷宗裡。
吃飯時，他們圍坐在屋子中間的方桌旁。他們夫婦倆及其家庭的歡樂氣氛深深感動了戈德利曼。他不知不覺地回想起亡妻埃莉諾。這是非同尋常的事，因為他好些年來都沒有再傷感了。戰爭很可笑，居然使人的情感神經又復活了。
德國反間諜機關讓他和在英國的另外兩名德國間諜取得連繫，我們立即把那兩個人逮捕。他們還給了他一套密碼和一份無線電發報機的詳細操作程序，這些東西都極為珍貴。
戈德利曼說：「現在該稱你『閣下』了吧？」
「一九三〇年，我妻子死於結核病。我們沒有孩子。」
布洛格斯臉上那種年輕人的熱情頓時消失了。他說：「恐怕只有這些。」
情況很清楚，他不僅不知道自己位於何處，而且連代號也沒有。他的匯報的品質能通過下面的事實說明問題：他根本不瞭解英國的許可證法，早上九點鐘就去了一家酒店要買一夸脫蘋果酒喝。
戈德利曼說：「這是什麼——『向威廉致敬』？」
他們返回白廳以後，布洛格斯拿出敵人間諜的檔案給戈德利曼看。這些間諜尚未查明身分，但被認為仍然在英國從事間諜活動。
特里說：「既然逮捕這幫笨蛋這麼容易，為什麼還要派遣像你這樣有才能的人去抓他們？有兩個原因。第一，漏網的間諜是多少，我們還不知道；第二，如何處理那些沒有絞死的間諜，事關重大。Ｂ─１ａ正是負責這項工作。不過，要把這事講清楚，我還得從一九三六年談起。」
這些人的檔案全在布洛格斯的卷宗裡。
「對了，這是個很重要的情況。」布洛格斯說。他漸漸興奮起來，「這是另外一份電報，最近剛剛發出的。你看——『向威廉致敬』。這次有了答覆，對方稱呼他為『Ｄｉｅ Ｎａｄｅｌ』。」
「有關針的情況，我們還瞭解哪些？」
布洛格斯聳聳肩，答道：「根本不可能。」
壁爐架上的禮品盒子裡裝有一枚獎章，戈德利曼拿起來問道：「這是怎麼來的？」
「這人很老道。你看他的電文：文詞簡約，內容詳實，而且表達得毫不含糊。」
「針！」
克里斯廷的烹調真是糟糕透頂，香腸烤焦了。布洛格斯往食物上塗了些調味番茄醬，戈德利曼也興致勃勃地跟著那麼做。
一九三九年一月，「雪」收到了一封信，信裡有（一）一架無線電發報機的使用說明書；（二）維多利亞車站行李寄存處的一張寄存票。
戈德利曼笑著答道：「這次我不會擺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