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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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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工業大亨

第十七章 工業大亨

她已經放棄了外面的世界,但她內心從未垮敗過。她只是像一隻陰鬱的鷹一樣,衣冠不整,毫無用心地端坐在屋裡。年輕時她愛孩子愛得發瘋,現在她卻拿他們不當一回事。她失去了他們,她只空守著一個自己。只有傑拉德還在閃著微光,在她的頭腦中留下一點印記。可後來,自從他做了礦主,他也被遺忘了。父親在彌留之際反倒轉向傑拉德求得同情。這父子二人總是在對立。傑拉德從小到大既害怕父親又看不起父親,一直盡量躲著他。而父親對這位長子也一直不喜歡,從來不向他讓步,拒絕信任兒子。
那麼多塗有他名字字頭的火車駛過田野。當他乘火車進入倫敦時他看到了他的名字,在貝爾多佛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現在,他的勢力已像一張網一樣撲著過來。他看著貝爾多弗、塞爾比、沃特莫和萊斯利河岸,這些大型的礦區全都依賴他的煤礦。這是些可惡、骯髒的地方,小時候他為此深感痛苦,而現在他則為此感到驕傲。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又建起四座新興城市,擁擠著一些醜陋的工人村。黃昏時分,他看到成群結隊的礦工從煤礦出來沿著大路流動著,這些人渾身都是黑的,只有嘴唇是紅的,他們都有點變形了,這些人全都得按他的意志行事。星期五晚上他緩緩地駕著汽車穿行在貝多弗骯髒的人群中,這些人是發了工資後來買東西的。他們從屬於他,醜陋而又野蠻,然而他們只是他的工具。他是機器的上帝。他們都自覺小心地給他的車讓路。
「是嗎?」古迪蘭說。
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信奉自己的處世哲學,他從沒有在精神上垮下來。他就是現在死,他的精神也不會垮。他不清楚自己對妻子是什麼樣的感情。一生中,他常常說:「可憐的克麗斯蒂娜,她的脾氣真是太倔強了。」他對她始終是這樣的態度,他用憐憫代替了仇恨,憐憫成了他的保護傘,成了他的常勝武器。儘管她的性格暴躁,但他在心中依然可憐她。
有一天,姐妹兩人到威利.格林的一個農家去買蜂蜜。女主人科克太太身軀肥胖,臉色蒼白,鼻子很尖。她讓她倆進到她的舒適而又過於整潔的廚房。她看起來很狡猾,滿嘴的甜言蜜語卻掩蓋不了她那副惡相。廚房儘管舒適整潔,卻讓人嗅到一種惡毒女人的氣味。
古迪蘭一聽她說話就討厭上她了。
「是啊,自從失去了迪安娜小姐他的病就重了,瘦得不成樣子。可憐的人,他的煩惱太多了。」
「他要的不是這錢,可憐的人。他深感自己是被淘汰的。他在礦上幹了二十多年了呀。」
可她要幾乎要發瘋了。她脾氣暴躁,高傲自大。她無法忍受丈夫對什麼人都表現出來的那種溫和、誠懇的謙卑的樣子。這是一種羞辱。他明白那些窮人們的真正意圖,他知道他們來向他訴苦只是想來讓他提供些東西。這種人最可惡。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還有自尊心,並不向他乞討什麼,從不來敲他的門,這倒是他的一大喜事。但貝爾多弗和其他地方都一樣,總有些人是無賴、會訴苦、靠寄生過日子。那次看到兩個蒼白的婦女迎面而來,看到他們身穿醜陋的黑衣服,故作悲哀地上門來討好,克麗斯蒂娜.克瑞奇心裡就起火。她要放狗咬她們,「嘿,瑞普!嘿,琳!小伙子們,去,去咬她們!」可是男管家克芬瑟,還有其他僕人都站在克瑞奇先生一邊。但是,只要丈夫不在,她就會像條母狼一樣對待乞討的人們。「你們這些人需要什麼?這兒沒你們什麼。你們到這兒來沒用。辛普頓,把她們趕走,別讓她們進門。」
傑拉德那時還是個小孩子,鬧事的那天他激動極了,他渴望著跟那些當兵的一起去槍殺礦工們。可家裡不讓他出門,門口把守著持槍的哨兵。傑拉德興奮地靠近這些當兵的。
「她剛結婚時你認識她嗎?」
他從小就看到過車上的這些白色縮寫字頭,可又跟沒看到過一樣,因為太熟悉了,也就不注意了。最後他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寫了上去,於是他看到了權力。
「把他們帶到書房去,告訴他們上午十一點以後不要來。」
「布朗文小姐,」她有點討好地說,「回到老地方,還喜歡這兒吧?」
「他的病又厲害了?」歐秀拉問。
古迪蘭感到很厭惡,態度很冷淡。她知道這兒的庸人們都討厭學校。
有時,克瑞奇太太似乎覺得他丈夫是一隻陰險的食屍鳥,是專門靠別人的災難為生的。她似乎覺得如果沒有什麼可憐的事兒說給他聽、把他當成什麼苦酒懷著悲哀與憐憫心喝下去,他就不舒服。如果世上沒有乞討者的痛苦,他就沒了存在的理由,就像沒有死人,棺材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一樣。
前一段時間古迪蘭幾乎每時每刻都惦念著傑拉德.克瑞奇,甚至覺得自己跟他肉體上都產生了聯繫,但現在她卻沒有興趣去多想他。她心中有一個新的打算,離開這個地方,去嘗試一種新的生活。她心裡一直有什麼在警告她防止同傑拉德建立最終的關係。她覺得最明智的是與他保持一般的朋友關係。
她準備去聖彼得堡。在那兒,她有個朋友,和她一樣是雕塑家,這個朋友同一位愛好寶石的俄國闊佬兒住在一起。那位俄國人放蕩的情感生活對古迪蘭很有吸引力。她並不想到巴黎去,巴黎太枯燥,太令人生厭。她倒願意去羅馬、慕尼黑、維也納、聖彼得堡或莫斯科,在彼得堡和慕尼黑她都有朋友。她已經寫了信,詢問了有關住房的情況。
「我想他們都像他們的母親?」歐秀拉說。
他很少見到他的妻子。她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只是偶爾來到他的房間,伸長脖子壓低嗓門詢問他情況如何。而他則三十年如一日地回答說:「哦,還是那個樣,親愛的。」可他很怕她,表面上很平靜,其實他怕她怕得要死。
騷動暴發了,瓦特莫礦井口起火了。這是最遠的一口礦井,離林子很近。騷動引來了軍人。在那個毀滅性的一天中,從肖特蘭茲的窗口可以看到不遠處天空中的火花,平日裡用來運送礦工到沃特莫去的火車現在滿載著一車車穿著紅色軍裝的軍人在峽谷中疾行。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一陣陣槍聲。後來有消息講,騷亂者已經被驅散。有一個人被打死,而且火已經被撲滅。
「你怎麼吃飯吃一半就不吃了?——讓他們滾。」他妻子無禮地說。https://m.hetubook.com.com
就在父親緩緩離開生活的時候,傑拉德愈來愈感到自己沒有援助。不管怎麼說,對他來說,父親代表著活生生的世界。當父親活著時,他就沒必要負什麼責。可現在父親漸漸要離去了,傑拉德發現自己在生活的波濤面前束手無策,不知所措,就像叛亂後失去船長的大副,只看到一片可怕的混亂狀態。傑拉德發現自己似乎站在一艘即將垮掉的船上,他駕駛著一艘四分五裂的船。
「我可不想讓他那麼做,他幾乎什麼都不懂。」
當克瑞奇先生聽說古迪蘭.布朗文可能會來家裡教溫妮弗萊德繪畫和造型藝術,他似乎覺得孩子有救了。他相信溫妮很有才能。他也見過古迪蘭,他認為她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他可以把孩子託付給她,她是最合適的人了。她就是孩子的引路人,是孩子積極的力量,他不能讓孩子沒有方向、沒人保護。如果他能把她嫁接到某一棵會說話的樹上以後再死,他也算盡了自己的責任了。現在這件事有了著落。他就盼著古迪蘭能來。
傑拉德小時候礦上鬧過一次危機。當時礦主協會因為礦工不願意降低工資而準備關閉煤礦。封閉礦井迫使托馬斯.克瑞奇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境中。他是工頭協會的成員,他被迫同意封閉礦井以保全自己的信譽。
「噢,她快不行了,克瑞奇先生,快死了,她——」
「我確實覺得這是一所挺不錯的學校。」
但是,他的意志還起作用,他可以讀書看報,並且思考一些問題。他覺得他的感情中心枯竭了。但他仍舊很平靜,精打細算,身體也很健康,很灑脫地苦心經營著企業,即便當他微微恐懼地感到他神祕而理性正在危機中崩潰時,他仍然可以十分從容地考慮問題。
但他內心仍對她的妻子很害怕。她漠然地坐在屋裡,像一個陌生人,即使她緩緩地走過來,頭向這邊探過來時,仍讓他感到害怕。即便是他一生的正直也無法讓他解脫內心的恐懼。就是這樣,他還能盡力使自己遠離恐懼,他絕不會公開露出自己的恐懼,因為死亡會先之而來。
這個體制是那麼完美了,不免有時令傑拉德產生一種奇怪的擔心,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一連幾年都沉迷地忙東忙西,他幾乎成了一個神,成了一個又純潔又高尚的人物。
但他的妻子卻一直同他作對,像地獄裡的魔鬼一樣。奇怪的是,她像一隻撲食的蒼鷹,迷人而心不在焉,同他的慈善博愛行為作鬥爭,然後又像籠子裡的鷹一樣沉默起來。因為周圍的一切都聯合起來組成了這難以衝破的牢籠。對她來說,他太強大了,他像對待囚犯那樣把她關住了,她就這樣成了他的囚犯。但他對她卻始終有些高昂的情感,他一直十分熱烈地愛著她。在這個籠子裡,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她可以順著自己的意思來。
「算了,克麗斯蒂娜,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別那麼苛刻。」
可她卻突然衝出屋子來到書房中。書房中坐著幾個乾瘦可憐的乞憐者,就像等待醫生的病人一樣。
傑拉德就是這樣開始去工作,賦予大工業以秩序。他立即看透了自己的企業,意識到了他應該做什麼。他要與物質世界鬥爭,與土地和煤礦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讓地下無生命的物質屬從於他的意志。必須有結構嚴密、十分完美的工具,才能和物質進行這樣的一場戰鬥,這是一種能夠極為準確和諧地運行的一種機構,能代表一個人的頭腦。現在,要建立起這個機構隨之產生的無情的原則了,他的心中湧起一陣近似宗教的喜悅!他要在他自己的意志和他要降服的物質世界之間建立起某種完美的、不變的、神一般的媒介。他要在這兩極之間建立起什麼來表達他的意志,那是權力的化身,某種偉大而完美的機器,一種制度,某種純粹秩序的運動,純粹的機械重複,重複而無窮,因此既是永久的也是無窮的。純粹完美的機器原理是將所有一切協調成一個複雜的、周而復始的運動,像輪子旋轉的重複運動。而他也從其中發現了他自己的永恆和無限,不過,這是一種生產性的旋轉,就像宇宙的旋轉被稱為生產性的旋轉一樣,這種生產性的重複通過永恆達到無限。而傑拉德則是機器的上帝,人整個的生產意志就是上帝的頭腦。
他曾經在女人身上尋到了最滿意的解脫。自從在某位墮落的女人身上初試身手之後,他就會感到一點輕鬆愉快,把一切都忘到九霄雲外了。糟糕的是,現在他對女人很難保持長久的興趣。他對她們壓根兒沒興趣了。米納特或許是個特殊情況,她還有點女人的韻味。即便如此,她也是無足輕重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女人對他沒什麼用了。他感到他的精神一定需要有強烈的刺|激,才能激起他的肉|欲,讓他重新振奮起來。
父親從傑拉德這兒獲得了同情。可他把父愛卻傾注給了溫妮弗萊德。她是他最小的女兒,她也是他唯一給予父愛的一個人。他把一個行將就沒的人偉大、廣博的愛都給了她,他要庇護她,完全徹底地庇護,用溫暖和愛擁抱她。如果他能保護她,她就不會經歷一星半點的痛苦、悲哀和傷心。他一生中都很正直,善良。他對溫妮弗萊德的愛是他最後的一份正當感情。可仍有什麼令他不安。隨著他的力量愈來愈弱,世界離他愈來愈遠。沒有什麼窮人需要他的救濟,沒有什麼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需要他的保護了。他失去了所有這一切。也沒有哪個子女要讓他擔心,給他加一些不必要的負擔了。這些在他的生活中已完全消失,他再也不能去執掌權力,這讓他感到無事可做。
克瑞奇太太退卻了,爬行中的民主世界。她異常孤獨,就像籠中的鷹一樣充滿仇恨。隨著時光流逝,她愈來愈對這個世界缺乏瞭解,她似乎渾渾噩噩般失去了意識。她極少講話,她跟這個世界沒關係。她甚至不去思索什麼。由於她怒火中燒,與塵世作對,她生了好幾個孩子。隨著時光流逝,她與丈夫在言行上不再對抗了。她對他視而不見,全由他去,愛怎樣就怎樣。她就像是一隻陰鬱的、屈從於一切的鷹,對什麼都聽之任之。她與丈夫之間的關係是一種無言、未知的關係,可深處隱藏著可怕的毀滅。他儘管在塵世中取得了勝利,可他的精力空匱了,就像內出血和-圖-書一樣從內部流失了。她像困在籠中的鷹一樣,儘管精神上垮了,服了,但她兇猛的心並沒減弱。
他最終發現在煤礦上有一種冒險的意味。他的父親讓他在公司裡幫忙。他曾被送去學過開採學。但他根本不感興趣。現在他卻猛地抓住了自己的世界。
她這孩子脾氣怪誕,敏感,易怒。她的頭髮像父親的一樣黑,性格也是那種默默忍受型的。她常常像個最歡樂最天真的孩子一樣說笑玩耍,她只對少數幾個人或事最有熱情——她的父親,特別是她的小動物。可一但她聽說她最喜愛的小貓里奧被汽車輾死了,她只是把頭一歪,生氣地說一句,「是嗎?」然後就不再注意了。她最不喜歡那些給她帶來壞消息企圖讓她感到傷心的僕人。她希望自己不知道這些事,似乎這成了她做事的動機。她迴避母親和家中的大多數成員。她愛她的爸爸,因為他想讓她開心,因為他好像又年輕了,對她的行為不大管。她喜歡傑拉德,因為他很有自制力。她喜歡那些把她的生活變得快活的人。她經常一個人待著,不和別人交往。似乎她做事沒什麼目的,與別人沒什麼聯繫,獨立地存在著。
他才不管人家是否樂意為他讓路呢。他不在意別人怎麼想他。他的眼光突然明亮起來,突然發現人類不過是純粹的工具罷了。什麼人道主義,什麼痛苦和感情,談得太多了,很可笑。個人的痛苦和感情根本不算什麼,那不過是天氣一樣的東西。重要的是個人的純粹工具作用,一個人的作用就像把刀子,只要關心它快不快,別的都無所謂。
「這些送給寡婦的煤是怎麼回事?」他問。
「好多方面都像,」科克太太壓低嗓門兒說,「她可是個傲慢的女人哩,我敢說,一點不錯!她這人可看不得,能跟她說上句話可不容易。」說著這女人做個鬼臉。
傑拉德漸漸掌握了一切,然後開始了他的重大改革。每個部門都配備了有經驗的工程師。一座巨大的發電廠建了起來,既可以提供照明用電,也可以為地下運煤和動力提供能量。井下的工作方式也徹底改觀了,工頭制廢除了。一切都按照最準確、精細的科學方法運行,每個部門都被受過教育的有技術的人所控制著,礦工們被淪為單純的機器和工具。他們不得不幹得更艱苦,比以前苦多了,礦井裡的活兒很可怕,這種十分機械化的勞動,是一種十分可怕的瘋狂的勞動。
後來,他被送進學堂學習,那可是個要命的地方。他拒絕去牛津上學,而是選擇了去德國上大學。他在波恩、柏林、法蘭克福度過了一段日子。他的好奇心被激了起來,他想認識、想瞭解世界,要客觀地認識和瞭解,似乎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消遣。接著他就嘗試戰爭,那兒對他吸引力太大了。
他一直信奉自己的處世哲學,樂善好施,愛鄰如賓,甚至愛鄰勝過愛自己。他是個大礦主,僱傭了許多勞動力。他心中念念不忘基督的話,同自己的工人們同心同德。而且,他覺得自己不如他們,似乎是貧窮和勞動比起他來更接近上帝。他堅信,是他的工人——這些礦工的手中掌握著拯救人類的辦法。為了接近上帝,他得多和他的工人聯繫,他的生命必須應該向他們靠攏。他的工人們不經意地成了他的偶像,他的上帝。他崇拜他們身上體現出來的最崇高的、偉大的、同情人類的上帝。
傑拉德一上任,舊的體系就發生了毀滅性震動。他一生中都受著憤怒、毀滅性的魔鬼的折磨,這魔鬼有時把他折磨得發瘋。他這種情緒像病毒一樣在企業中流行,並且時常殘酷地暴發出來。他十分嚴格而無情去檢查每一個細節,那裡沒有任何能夠隱瞞的祕密,他逐一檢查每一項舊的規定,過問每一個白髮的老管理員、老職員和那些行動不便、領取養老金的人,然後他像驅散垃圾一樣把他們趕出去。在他看來,他們簡直讓整個企業成了一個住滿傷病員的醫院。對這些人他一點感情也沒有。他安排了他認為必要的撫養金,然後尋找一些能幹的人來代替老職工,讓這些老職工退休了事。
這項巨大的工業在他心目中構成了一幅圖景,它突然變得真實起來,他成了這圖景的一部分。山谷裡修起了礦山鐵道,把各礦井連接在一起,一列列短車是載重的,長的空的是貨車。每節車廂上都印有白色的縮寫字母:
「是的,他真是多災多難。沒有比他更好更有良心的先生了。他的兒女們都比他差遠了。」

「什麼事都會發生。如果你不任著他們把桌子上的茶壺打碎,如果你不讓他們用繩子拴著貓的脖子拉著來回跑,如果他們要什麼你不給,他們就發了瘋地哭鬧一場,然後他們的母親就會進來問:『他怎麼了?你都對他做了些什麼?寶貝兒,你怎麼了?』說著她會惡狠狠地盯著你,恨不得把你踩在腳下。不過她倒是沒把我踩在腳下,只有我才能對付那幾個小魔鬼——她是不會管孩子的,她才不想為他們操勞呢。可這些孩子太任性,他們可讓人說不得。小霸王傑拉德可真不得了。他到一歲半時,我就走了,我受不了了。我擰過他的小屁股,管不住他我就擰他,但我並不為此而內疚——」
傑拉德急迫地在企業中推行改革了,他要提倡並要求節約,以便有可能實現他所必須引入的大變革。
於是,傑拉德很快就得出了結論。他認為整個民主平等的問題,只是一種愚昧的胡思亂想,對他來說重要的是社會生產這架機器。讓機器工作得更完美吧,生產足夠的產品,給每個人分得合理的一份——多少根據他作用的大小與重要性的大小而定。
所以,常常是最終他遷就她,在他的力氣沒有全部消失之前,把她擁抱在懷中。她眼中閃耀著的刺眼光芒,儘管是毀滅性的,卻攪得他怦然心動。在他臨近死亡之時,他比怕什麼都更怕她。可他總是說他一直很幸福,從他認識她開始,他一直就是全身心地愛著她,愛得自己卻憔悴了。他認為她是純潔、貞潔的,在他心目中,只有他才懂得的那熾烈的火焰是性之火,在他看來像一朵雪白的花一樣。她已被他征服,而她的屈服才是她的忠貞,是他無法打破的貞操,她就憑這個咒語般地控制了他。
住在貝爾多弗,歐秀拉和古迪蘭有一陣子都特別安寧。在歐秀拉心目中,一www.hetubook.com.com時間伯基不存在了,他似乎已沒了意義,對她來說變得無足輕重。歐秀拉又興高采烈地恢復了自己原來的生活,把他拋在了腦後。
僕人們不得不服從她。於是她睜著鷹一樣的眼睛,看著男僕笨拙地把那些乞討的人趕走,她們都被趕得像雞鴨一樣到處亂竄。
「哦,我可不能那樣做,聽聽他們要說什麼,這沒什麼麻煩的。」
「對的,你的看法是什麼?」
他現在是勝利了——終於勝利了。有時,在晚上安靜的時候,他獨自一人,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他會忽然恐懼地彈立起來,不知自己怎麼了。於是他走到鏡子前,久久地凝視自己的臉和眼睛,想從中尋求答案。他害怕了,感到了致命的恐懼,可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看看自己的面孔,它仍是那樣周正,臉色是健康的,依然如故,可總有那麼點不真實,這是一幅面具。他居然不敢去碰它,真的擔心它是個假面具。他的眼睛仍舊那麼藍,目光仍舊那麼銳利、堅定。但是他卻懷疑它們是兩個可能相信的藍色氣泡,一下子就會破裂,什麼都不留下。他可以看到眼中的黑暗,似乎那眼眶中只有黑色的泡沫。他怕,怕有那麼一天他會垮掉,只會在黑暗中毫無意義地絮語。
當傑拉德長大以後,就改變了這種形勢。他毫不理睬什麼平等。他認為全部基督教關於愛和自我犧牲的觀念早已成了一頂舊帽子。他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地位和權力才是實在的東西,其它的都是沒有價值的。道理很簡單:它們有用,是必要的。地位和權威並不是一切,它們不過是機器的一部分而已。他本人偶然成了控制別人的中心部分,而大多數人則不同程度地受控制。這些不過是偶然現象罷了。當然他也感到興奮,因為軸心可以帶動上百隻輪子,就像整個宇宙圍繞著太陽旋轉一樣。如果說月亮、地球、土星、木星、金星都有權利和太陽成為一個中心,那簡直是胡說八道,這種說法只是一種混亂。
「那她們必須付錢。煤礦可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是救濟院。」
「我覺得怎麼樣?」古迪蘭掃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覺得它不錯?」
在肖特蘭茲,一場畢生的奮鬥就要結束了。父親病了,就要死了。間歇性的疼痛讓他失去了活力,人已經不那麼清醒了。他越來越神志不清,感到周圍的東西漸漸模糊起來。他的身體好像被痛苦全部吞掉了。他清楚痛苦會不斷從心中湧出,它們好似藏在身體的黑暗之中。可他沒有力量或意志去把它找出來,更無法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東西。它就藏在黑暗中,這巨痛時時撕裂他,然後又陷入平靜中。每當它來撕扯自己,他就蜷縮起來忍著,一但它離去,他又拒絕知道它是何物。既然它是在黑暗中,那就不要去知道它好了。因而他也就從不承認有什麼痛苦的存在。只有在他的內心深處,凝聚著不為人知的恐懼和祕密,他才承認它對於身體的其他部位像是有點痛,一會兒就會消失,沒什麼大的影響,甚至還能給他以刺|激。
他知道,他這一生在盡力解開他生活的框架,想把它弄散。現在,他像一個孩子搞了破壞一樣很害怕地發現自己正要去自負責任。上個月,在死亡的影響下,在伯基的話和古迪蘭穿透性的存在影響下,他失去了全部一成不變的信心。有時他會非常仇恨伯基和古迪蘭。他想再從枯燥的保守主義和最愚昧的世俗中得到安慰。他真想回到最愚蠢的傳統的人們中間去。但他的這種念頭不一會兒就消失了,並不能轉化為行動。
「我無所謂。」她生硬地回答。
但是,他們最終都認命了。他們的生活中沒了歡樂,隨著人愈來愈被機器化,希望破滅了。可他們還是接受了新的環境,甚至他們從中還得到了更大的滿足。起初他們仇恨傑拉德.克瑞奇,他們發誓要採取措施,要殺了他。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一切都認命了,也知足了。傑拉德是他們的高級牧師,他代表了他們真正的信仰。他的父親已經被人忘記了。現在有了新的世界,新的秩序——它嚴格,可怕,非人,但其破壞性是令人滿意的。礦工們極樂意歸屬於這偉大絕妙的機器,儘管這機器正在毀滅他們。他們需要的正是這個。這是人所生產出的最高級、最絕妙、最超人的東西,它超越感覺和理智,真有些像上帝,他們屬於這樣一種巨大的超人的體系,而他們也為此而高興。他們的心死了,可他們的靈魂卻得到了滿足。他們需要的就是這個,否則傑拉德就永遠做不成要做的事。他比他們先行了一步,給予了他們所需要的東西,讓他們加入到這個巨大完善的體系中來。這個體系使生命完全跟從於精確的要求。這也是一種自由,是他們真的想得到的自由。
「他們要幹什麼?」問話的聲音中透著不耐煩的情緒,但也有幾分自鳴得意。他喜歡聽到別人來求他施捨。
這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他明白他已經喪失了平靜的心情。他希望能很快找到某個目標,好讓自己解脫。只有伯基可以真正消除他的恐懼,伯基是忠誠的典範,能夠使他的生活重新充實起來。可是傑拉德不可能總是和伯基待在一起,就像躲避教堂的禮拜儀式一樣,他必須逃回到外面真實世界中去生活和工作,外面的世界還是那樣存在著,一切照常,依然如故。他無法阻止自己繼續去對付工作的世界和物質的生活,而這項工作變得愈來愈困難了,已經變成了他的沉重負擔,他感到他的內部中間似乎早已是空空如也了,而身外的一切卻給予著極大的重壓。
「是嗎?」古迪蘭嘲諷地問。
「啊,你喜歡。我聽了很多這樣或那樣的說法。能知道學校裡人的看法真是不錯。但觀點是多樣的,對不?海克洛斯的那位克瑞奇先生就特別支持學校。哦,真可憐,他可能待不太久了,在這個人世間,他的身體太糟糕。」
「叫什麼?」
但是,病痛漸漸吞噬了他。漸漸地,它幾乎耗盡了他內在的潛能,他被吹進了黑暗中,他的生命被吸走了,他被吸進黑暗中。在他生命的薄暮時節,他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他所經營的事業已不存在,他所關心的社會利益已徹底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他的家對他來說也陌生了,他只淡淡地記起某某某是他的子女。這些對他只是個歷史事實,毫www•hetubook.com•com無生命意義了。要想弄清他們跟他的關係那非得花一番力氣不可。他甚至連他的妻子都記不清了,她好像一片黑暗,好像他內心的痛苦。出於某種奇特的聯想,他覺得他的病痛藏身之處與藏有他妻子的所在是一樣的黑暗。他全部的思維和悟性都模糊了,現在他的妻子和那熬煎人的病痛變成了同一種黑暗的力量來對付他,而他以前從未正視過這股力量。他從未把這種恐懼驅趕開。他只知道有一個黑暗的地方,那裡佔據著什麼東西,不時地出來撕扯他。可他從未敢穿破黑暗把這野獸趕出來,他反而忽視了它的存在。他只是模糊地感到他的恐懼就是他的妻子,那個毀了他的人。毀滅他的原因就是痛苦,黑暗代表了兩者。
父親歎了一口氣,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他相信,如果這些人繼續往下幹的話,那整個大礦井都得進行大型的檢修,可是如果封閉礦井,從長遠的觀點看對誰都沒好處,情況只能更糟。因此他對他忠誠的老部下的呼喚沒有答覆,他只有重複著傑拉德的說法。
「我收到了一封發自萊瑟林頓的求告信,真是很讓人難過。」他父親半嗔怪半懇求地說,「你不認為應該讓這位可憐的老夥計再留用些時候嗎?我總覺得他幹得不錯。」
「他是個任性、霸道的孩子——他六個月就開始支使一個保姆,又喝又叫,吵得像個小惡魔。他還是個吃奶的孩子時,我不知掐他的屁股多少回了。哎,要是再多掐幾次,也許他就變好了。但他母親不讓人管他,——不——連說他都不行。我還記得她跟克瑞奇先生吵鬧的樣子呢。他實在氣壞了,實在無法忍受了,就關起門來用鞭子抽他們。可是太太卻像一隻母老虎一樣在門口來回走,臉上全是惡氣。門一開,她就舉著雙手衝進去對先生大叫『你這個膽小鬼,你把我的孩子怎麼樣了?』那樣子真跟瘋了一樣。我敢說先生怕太太,他氣瘋了也不敢動她一手指頭。想想僕人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吧。你只能自認倒霉,找罪受。」
「你的責任就是邀請全世界的老鼠都來啃你的骨頭。」
聽到這兒,古迪蘭憤憤然地走了。「我擰過他的小屁股」這句話把她氣壞了。她無法忍受這些。她恨不得掐死那個女人。可這句話在她的腦子裡永遠生了根,趕也趕不走。她覺得有一天她可能告訴他這件事,看他有什麼反應。可一想到這一點,她又恨起自己來。
就這樣,父親慢慢地從人們眼中消失了。對他來說生活的整個架子已經破碎了。他只能把自己的處世準則深深埋在心裡,閉口不語,那優美的信仰的蠟燭再也照不亮這個世界,但卻仍然能夠在他靈魂的深處美妙而明亮地燃燒,在他寂靜的蟄居生活中閃光。
礦工們被徹底擊敗了。當他們仍苦苦尋求著人的神聖平等時,傑拉德已經走到了他們的前面,他從實際上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而且還憑著自己的能力開始實現整個人類的意志。
「克瑞奇先生不能會見你們,這時候不能。你們以為他是你們的財產,你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嗎?你們滾!在這兒你們什麼也別想得到。」
在各方面他都壓縮開支,有些方面甚至是鮮為人注意的小節:礦工們要付運煤的車費;要付工具的磨損費;要付礦燈的保養費等。這些各式各樣的費用加在一起每週可達一先令呢。這點小錢礦工們倒不是捨不得出,但他們感到很惱火。可是這卻給企業省了數百鎊的開支。
他成功了,他使企業更新了面貌,變得異常單純。煤產量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的紀錄,他的絕妙、精細的制度實行得很完美。他手下有一批真正聰明的工程師,礦業和電業方面的都有,雇這些人的開支並不很大。一位受到高等教育的人不過比一位礦工多掙一點點工資。他的那些管理人員都是十分難得的人才,但他們的工資並不比當年父親手下那批由礦工提拔上來的老笨蛋們高。他的公司總管一年的酬金是一千二百鎊,可他至少為企業節約了五千英鎊。這個體制現在太完備了,好像都不需要傑拉德這個人了。
可是,溫妮弗萊德怎麼辦?如果他能對她放心該多好,能放心就好了。從迪安娜死到他病情加重以後,他對溫妮弗萊德的憂慮就使他越來越糊塗。似乎他臨死還要為她操心,他的心上仍然承受著愛的責任和慈善之情。
在他的童年時期,他渴望某種原始粗獷的東西。荷馬時代對他來說是很理想的,那時,一個人可以當上英雄組成的軍隊首領。他非常仇恨他的生活環境,太仇恨了,以致於他從未認真看一看貝爾多弗的礦山和山谷。他從不去注意那些像煤一樣的黑色浪潮,撲向他家地面的工業的海洋。他所置身的這個世界真是一片荒原,人們就在這荒原上打獵、游泳、騎馬。他對一切權力表示反對。他追求一種原始自由的生活。
「認識。我給她家當保姆,看大了三個孩子呢。他們太淘氣,簡直是個小魔鬼——傑拉德簡直是個惡魔,如果他不是,就沒有人是了,一個十足的惡魔,啊,那時他才只有六個月。」那女人的話音裡透著一種惡氣。
「C.B公司」(克瑞奇公司)
結果,他發現人類到處都一樣,在這好奇冷漠的心目裡,那些原始人更加枯燥,比歐洲人更乏味。為此他的頭腦中形成了各式各樣的社會學觀念和改革觀念,可這些觀念從未變得深刻過,不過是他想著玩罷了。這些觀點主要是與既成的秩序作對,要毀滅它。
「真的!」古迪蘭說。
「為一個孩子的事。」
在一陣幻覺中,克瑞奇先生感到溫妮弗萊德的幸福保障,是他生命的寄託。她永遠也不會受苦,因為她沒有與外界形成活生生的關係;她頭一天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第二天又會像沒事人一樣,似乎她故意淡忘了以前的事;她有著極其自由的意志,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和虛無主義者;她好像是隻沒有靈魂的鳥,不受約束地自由飛翔。她為一個目標而活動,為了不再煩惱,她用自己沒有約束的手扯斷了她和別人的關係。她的確目空一切,所以她自然是她父親最牽掛的人了。
「爸爸,我找到了一個替換他的人。他不工作了反倒會更幸福的,請相信我好了。你不覺得給他的補助金已經足夠了對嗎?」
可自從傑拉德在企業中負起了一定的責任,證明自己確是和*圖*書一個優秀領導以後,對外界事物深感厭倦的父親便把所有事物都交給了兒子,全都讓他處理,而且也變得什麼事都依賴這位年輕人。這馬上激起了傑拉德深深的憐憫之情和忠誠之心,這種心情是通過蔑視與感覺不出的敵視表達出來的。傑拉德是反對樂善好施的,可他又無法擺脫它,它在他的內心生活中佔據了統治地位。就這樣,他一方面屈服於父親,一方面與他的慈善心作對,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現在他父親幾乎沒有救了,他還是被一種對父親的憐憫和悲哀之情所征服,儘管心中仍有敵意。
她已存了一筆錢。她回家鄉來住,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省錢。眼下她已賣掉了幾件作品,那些作品在展覽中得到了好評。她清楚,如果到倫敦去,就可以出名。可是她太瞭解倫敦了,她想去別處。她有七十鎊,對此別人一無所知。一得到朋友的消息,她就可以動身走了。別看她表面上溫和平靜,其實她的性格是躁動型的。

「是的,我不喜歡你們這麼晚來。上午我會花一些時間聽你們說話的,在別的時間裡我就不能接待你們了。吉坦斯,又有什麼困難了,你的妻子怎麼樣了?」
寡婦,這種陳腐的人道主義色彩用語讓他一想起來就厭惡,幾乎令人反感。她們幹嗎不像印度的婦女一樣陪死去的丈夫一起在柴堆上自焚?無論如何,她們必須付煤錢。
「可是今天來了多少人了?你為什麼不建一座沒有牆的房子?不久他們就會把我和孩子擠出去了。」
「格羅科克,先生。」
傑拉德對此感到滿意。他知道了礦工們都恨他,可他對他們已經不存在什麼怨恨了。晚上他們潮水般地從他身邊走過,他們沉重的靴子疲憊地踢踢蹋蹋敲打著便道,他們的肩膀有點傾斜,他們不理睬他,不跟他打招呼,只是像毫無感情|色彩的黑灰色潮流從他身邊湧過。對他來說,他們除了具有工具的作用以外,沒有什麼別的意義和作用。對他們來說,他只是個高超的控制機,除此之外再沒什麼重要的。他們作為礦工存在著,而他則作為礦主存在著。他尊重他們的地位。但是作為人,他們的存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現象。這些礦工們也都默默地承受了這個事實。傑拉德也承認了這一點。
鬧罷工的時候,傑拉德還是個孩子,可是他卻希望自己是個大人,能和礦工作鬥爭。
後來,騷亂慢慢平靜下來了,礦工們又上班了,但情況再也不同於以前了。形勢起了新的變化,人們的頭腦裡有了新的觀念。甚至在機器內部也要講平等,任何一個部件都不應是其它部分的附屬品:全部都應該平等。於是人的身上就冒出了那種打破常規的本能。神祕的平等就存在於抽象當中,而不是在實際的擁有和運用當中,這都是行進的過程。
世上每樣東西都有它的作用,它是好是壞完全取決於它是否完美地起到了應起的作用。什麼樣的礦工算好礦工呢?一個好的礦工就是發揮了他的作用,一個經理也是一樣。傑拉德負起了整個礦的責任,他是個好礦主嗎?如果是,那他的生活就算完美,別的什麼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罷了。
「是嗎?嗨,我以為你會覺得這兒跟倫敦不一樣的。你喜歡氣派的大地方。而我們這些人則對威利.格林和貝爾多弗就很滿意了。另外,你覺得我們的中學如何?人們都在談論它。」
可人心是永遠滿足不了的,礦工們就是這樣,原先他們很感恩戴德,現在開始抱怨礦主了。他們感到不那麼滿足了,他們需要更多的財富。為什麼礦主比他們富裕得多?
「你知道,親愛的,聽聽他們說話對我沒什麼損害。如果他們真的有困難,我有責任幫助他們。」
然後,他覺得徹底打破舊觀念的時候到了。礦區一直按照舊的體制生產,觀念太陳舊了。最初的觀念是,礦主舒舒服服地通過開礦變富,給工人提供足夠的工錢和良好的條件,同時增加國家的財富。傑拉德的父親是第二代礦主,有了足夠的家業以後,就只考慮人的問題了。對他來說,煤礦就是為礦上的千百把人生產麵包的巨大田野。他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和別的礦工一起給大家提供恩賜,而那些人也的確得到了一些好處。人人都富足了,因為這個礦蘊藏豐富,容易開採。礦工們都沒想到自己竟變得富裕起來,都洋溢著喜悅。他們覺得自己富了,覺得自己交了好運。他對那些開拓者和新礦主都很感激,是他們打開了礦藏找到了流水般的財源。
他現在有了自己畢生的工作了,這就是在世界上推行一種完美的制度,從而讓人的意志順利地得到實現,永遠不受挫折。這一切要從煤礦開始。複雜紛呈的工具需要高超的協調,人、動物、金屬及動力工具,將各種小小的整體調動起來構成一個巨大完整的大整體。這時,一切都會趨於完美,這樣就會完全實現了自己最高的意願,也就完全實施了自己的意願。難道人類不正是神奇地通過這個和無生命的物質進行比較而顯示出自己的特徵嗎?
他的意志就是要物質世界為他的目的服務,他的出發點就是要征服,這場鬥爭就是一切,勝利的果實不過是個結果罷了。傑拉德並不為了錢而去管理礦山,從根本上說,他不注意金錢,他既不鋪張又不浪費,並且不太在意社會地位。他的願望是要在和自然環境的搏鬥中實現自己。現在,他的意志就是從地下挖出煤來,獲利。獲得的利益不過是勝利的表現形式,當然勝利自身就包含在所獲得的戰果中。面對挑戰他十分激動。每天他都下井去考察測試,他還向專家請教,在頭腦中慢慢地釀成對整體的整套看法,好像將軍對自己的作戰計劃瞭如指掌一樣。
那些窮苦人很狼狽地站起身來。就在這時克瑞奇先生面色蒼白地走進來,在她身後說:
而如今,他的憐憫隨著他的生命都漸漸耗盡了,他開始感到可怕甚至恐怖。他就是死了,他的憐憫心也不會破滅,不會像一隻殼蟲那樣被輾碎。這是他最終的源泉。別人仍會活下去,會體驗活死人的滋味,體驗那種絕望感。可他決不這樣,他決不讓死亡得勝。
「每季度我們都給礦上的寡婦送一車煤。」
後來,他們慢慢從門房那兒弄清楚了克瑞奇先生什麼時候會不在。於是他們就選好他在家的時候來訪。頭一年中,克勞瑟常常輕輕地敲著門道:「先生,有人拜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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