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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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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兔子

第十八章 兔子

「首相是什麼?」溫妮帶著輕蔑的不屑一顧口氣說。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古怪的、猥褻的笑容。她看著他,與他心心相印,心中知道他和她一樣不可屈服。這使她感到屈辱,感到憤慨。
「溫妮非常想畫俾斯麥!哦,整個早上都在說『我們今天畫俾斯麥!』俾斯麥,俾斯麥,那是隻兔子吧,是嗎?小姐?」
溫妮弗萊德這時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她原打算把古迪蘭看成自己的一種傭人,但現在看來,她們將成為朋友。她感到非常高興。她有過許多類似傭人的老師,對於他們,她只是耐著性子忍受罷了。
「魯魯乖!來看看魯魯的畫像,親愛的,看看媽媽給魯魯畫的畫像。」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畫紙,抿嘴笑了。接著,她又吻了一下狗,站起身,帶著嚴肅的表情朝古迪蘭走來,把畫紙交給了她。
他們站在一起,親暱中夾雜著虛情假意,距離很近卻又緊張不安。他已經愛上了她。
「是的,先生。」
溫妮弗萊德只是淡淡一笑。
「哦,不!」溫妮一面笑著強調說。
「是啊。他本來就是兔子。」
她們取下鑰匙打開籠子,兔子頓時在籠子裡狂奔起來。
然而,他又很尊重她。她的一切無可挑剔。但古迪蘭還是讓他生氣。在他們舉家居喪的日子裡,她竟穿著如此艷麗的服裝,像個花花綠綠的金剛鸚鵡。他注視她,看她走路時抬腿的動作,淡黃的襪子、深藍的裙子。這些都使他興奮,他能感覺出她舉止中那股挑釁,她向整個世界挑戰。她微微笑著,似乎聽到了勝利的號角。
「給牠畫畫,然後肢解牠,把牠送去做菜。」他故意挑逗她們說。
「不,很像。」古迪蘭答道。
當古迪蘭恢復平靜後,臉上閃現出一絲微笑。她知道自己的內心思想已經暴露。
他大笑起來。
她抬起頭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目光中又流露出對一切都瞭解的譏嘲之意和極度的冷酷。他們倆既是盟友又是仇敵,彼此的怨恨把他們倆神祕地緊緊聯繫在一起。
「寶貝!」溫妮弗萊德大聲召喚著,朝趴在壁爐邊的獅子狗奔去,吻了吻牠那隆起的眉額。「我的寶貝,你願意被畫像嗎?媽媽給你畫張像好嗎?」說著她高興地輕聲笑了起來,然後轉向古迪蘭說,「噢,來吧!」
「不是兔子?」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問道。
「我們可以試試,對嗎?」
「對,牠該死。」女孩附和道,心裡感到有趣,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她更加大膽地又去碰了一下兔子,「牠的心臟跳得快極了,牠多有趣啊,我看牠真滑稽。」
古迪蘭剛到肖特蘭茨時,傑拉德外出不在家。但是,他回來的第一個早上就伺機同她見面。這是個陽光明媚、柔和的早晨。他在花園的小徑上信步徘徊,觀賞著他外出期間開放出來的花朵。他衣著整潔而合體,鬍子剃了,金黃的頭髮偏分到一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那金色的髯鬍修剪得很短,眼睛裡閃動著幽默的光彩。這種光彩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一身黑色的衣服穿在他那保養得當的身體上非常合身。然而,在這早晨的陽光下信步於花壇之間,他卻感到一種孤立感、恐懼感,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多嚇人啊!」她叫了起來,被這可怕的情形嚇了一跳,「我倒沒什麼。」
「對,牠是個謎。」溫妮強忍住笑聲,假和圖書裝正經地反覆說,非常滑稽古怪。
「俾斯麥,俾斯麥,你太可怕了!」溫妮被嚇壞了,「哦,把牠放下吧,牠太野了。」
女孩的父親同古迪蘭在藏書室裡談妥後,然後就派人去找他的女兒。女孩由法國女教師陪著來到書房。
「的確叫人難以忍受。」傑拉德說。
「的確不錯。」古迪蘭說。
溫妮弗萊德在一旁遠遠地看著,似乎饒有興趣,但她無法確定眼前這位陌生人的來歷。她見過那麼多新老師,但沒有幾個真正接近過她。法國女教師根本不在她眼裡。對於她的管束,小姑娘抱著冷靜的容忍態度,其中還略帶一些鄙夷;對於她的指導,她以特有的那種孩子氣冷淡而高傲地服從她。
「早上好,小姐!」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由於一絲惡意的微笑而抽搐了一下。
女孩饒有興趣地看了古迪蘭一會兒,然後走上前來,伸出手表示歡迎,可是頭卻掉向一邊。
她們拿來了紙和筆,一切準備就緒。
「沒有,小姐。溫妮從不讓我去看牠。我總是問她俾斯麥是什麼,可她總不說。她的俾斯麥簡直是個謎。」
然後又大笑起來,悔罪似地衝過去抱著獅子狗,好像她讓牠受傷了似的。獅子狗一直趴著,毛茸茸的黑臉上露出長久形成的順從和煩躁不安的表情。她慢條斯理一筆一畫地畫著,眼睛裡閃現出狡黠、專注的神情。她的頭歪向一邊,全神貫注而又一絲不苟,彷彿在施展什麼魔術。突然,她停下筆,畫已完成了。她瞧了瞧狗,又看了看自己的畫,然後心疼又帶著頑皮的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絕想不到一隻兔子竟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他看著古迪蘭說。她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猶如黑夜一般烏亮。在一場劇烈的搏鬥之後,兔子的嘶叫幾乎撕開了她意識的面紗。他注視著她,臉色由於緊張而顯得更加蒼白。
那兔子在半空中縮成一個圓球,然後猛地一蹬,身子甩出去像條弓。牠看上去簡直像著了魔似的。古迪蘭看見傑拉德身體收緊,眼中一片茫然。
她也很想知道溫妮弗萊德究竟是什麼樣的孩子。自從那天夜裡聽過那孩子在輪船上的呼喊之後,她感到與這女孩之間產生一種神祕的聯繫。
溫妮弗萊德臉上帶著孩子氣的隔閡感和冷漠,一種不顧後果的冷淡。
「還有什麼比牠的尖叫聲更嚇人!」古迪蘭驚歎道。
她把畫紙拿到狗的面前,放在牠的鼻子底下。小狗懊惱地別過頭去,她又激動地吻著牠那毛絨絨的突出的前額。
「牠瘋了。」古迪蘭說,「牠肯定是瘋了。」
傑拉德目送著她們離去,他一直盯著古迪蘭那藏在衣服裡的柔軟豐|滿的身體。她的玉體該有多麼光滑、芳醇和柔軟,使他百看不厭。她是他夢寐以求的最理想的女子。他只要能靠近她,就再也別無奢求了。他只應去找她,把他獻給她。
「它們對我來說更陌生。」她說。
「很高興你喜歡它。你注意到這些花了沒有?」
「牠真漂亮!哦,快看牠豎起耳朵聽人講話的模樣!牠那樣子有多傻!」溫妮短促地笑了一聲,接著說:「哦,我們快說話,讓牠豎起耳朵聽。快,牠聽的時候那麼聚精會神。是嗎,親愛的俾斯麥?」
「沒有。不過牠真該死。」他答道。
這長長的、凶神般的畜牲又亂蹬了一陣,身體橫和圖書在半空中飛了起來,像是要飛起來一樣,隨後又蜷縮成一團。牠的力量簡直令人難以想像。傑拉德的身體隨著牠的掙扎猛烈地晃動著。突然,他一陣狂怒,像閃電一般,往後一抽身,用空著的手像隻鷹爪般掐住兔子的脖子,幾乎同時,傳來兔子那尖利的垂死般的嘶叫,牠猛地抽搐了一下,最後掙扎著嘶咬著他的手腕和袖子,牠四爪狂舞,肚皮一下子變得煞白。傑拉德將牠猛地一甩,緊緊地夾在了胳膊底下。兔子哆嗦著,躲閃著。這時,他的臉上露出微笑的光彩。
「你好。」古迪蘭應道。
「啊,傑拉德。」她用一種既重又慢的男人式語調說,「是兔子,而且還不限於此。」她的眼睛朝上,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哦,牠真可怕!」溫妮驚慌地高叫道。
「放在小草園裡吧。」古迪蘭說。
這張畫畫得不成形狀。畫上的狗稀奇古怪的,既難看又滑稽。古迪蘭臉上不禁顯出微微一笑。在她身旁,溫妮興奮地笑著說:
「我不怎麼喜歡牠。」溫妮低聲嘟噥道,「牠真讓人討厭。我還是喜歡我的魯魯。」
「可他不是國王。俾斯麥並不如你所說的是國王,溫妮。他只是個首相。」
「哦,不!」溫妮急叫起來。
古迪蘭被掌心裡突如其來的這種狂暴所驚愕。片刻之後,她才恢復了鎮靜,一股怒火湧遍全身,她像是暴風雨中的一所小屋般劇烈地抖動著,絲毫不能自主。她的手腕被這畜牲的爪子抓傷了好幾處,她心中一陣憎惡。
他領著她沿著花徑向前走去,她專心致志地跟著他。溫妮尾隨在兩人身後,法國女教師在最後。他們在一叢帶條紋的喇叭花前停了下來。
「另一個俾斯麥也是謎嗎?」法國女教師帶有譏笑的口吻傲慢地問道。
「誰說的?赫曼尼告訴我的,還有魯伯特.伯基。」
「真是個傻瓜!」她嚷道,「你說它是不是個讓人討厭的大傻瓜?」
「真是個無知的畜牲。」說著他把臉轉向一邊。
「它們多奇妙呀!」古迪蘭驚叫道,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花。不知怎麼的,她那虔敬、欣喜若狂的讚美神態給他的心靈帶來撫慰。她彎下腰去用她那極其纖細的手指尖,輕輕觸摸那些花瓣,這使在另一旁看著她的傑拉德十分愉快。當她站起身時,她那由於觀賞花朵的美麗而變得十分熱切的眼睛緊盯著他的眼睛。
「是的。」古迪蘭說。
「哦,我想,我太想了!我特別想畫俾斯麥。今天早上牠看上去那麼雄壯、兇猛。牠都快有獅子那麼大了。」女孩對自己的誇張說法解嘲地輕聲笑了笑,「牠是個真正的國王,真的。」
「你認為不是嗎?」她問。
「牠很壯,真的太壯了。」她邊說邊看著古迪蘭,一副極不相信的目光打量著她。
「畫得不像牠,對嗎?牠比畫上的可愛多了。牠真漂亮呀——魯魯,我的寶貝。」說完她又飛奔過去,抱著受了委屈的獅子狗。牠抬起頭來,含著陰鬱而責備的目光看著她。這是垂暮之年的老狗,屈然從命的目光。接著她又飛奔到畫前,抿著嘴滿意地笑了。
「沒有。」她答道。
「對,是隻黑白相間的大兔子。您沒見過嗎!」古迪蘭用她那純正、然而有點笨重的法語答道。
「俾斯麥是個謎。俾斯麥是個謎;俾斯麥,牠的確是個謎!」古迪www.hetubook.com.com蘭像唸咒語似的滑稽地說道。
古迪蘭很鎮定,她也沒有太認真地看待這些事。一個新的機會對她來說總是很新鮮、富有吸引力的。況且溫妮弗萊德是個態度超俗、又喜歡譏嘲的女孩,她決不會依附於別人。古迪蘭喜歡她並被激起了小小的興趣。初次見面就在有點尷尬而遲緩的氣氛中收場了。溫妮弗萊德和她的家庭女教師都不怎麼懂禮貌,這就是古迪蘭的看法。
「牠有時抓起人來可厲害了。」溫妮顯得十分興奮,「哦,快看呀,看牠多奇妙!」兔子繞籠子飛速跑著。「俾斯麥!」孩子更加興奮地嚷著,「你太嚇人了,你這討厭鬼!」興奮之中,溫妮抬起頭來調皮地看了古迪蘭一眼。古迪蘭嘴上掛著譏誚的微笑。溫妮在無法形容的狂熱中發出一些奇怪含混的聲音。「瞧,牠靜下來了!」看到兔子在籠子遠遠的一角處停了下來,她叫喊道,一面抬起頭看著古迪蘭,側身慢慢向她移近,然後激動而又神祕地對她耳語道:「我們現在抓牠好嗎?」說完她頑皮地自顧自笑了起來。
「一種牽牛花吧,我想。」他答道,「我也不太瞭解。」
「你今天來,天氣真不錯。」法國女教師語氣歡快地說道。
「不!」溫妮簡短地答道,對於她的譏笑毫不在乎。
隨後,溫妮弗萊德站到一邊,古迪蘭又被介紹給法國女教師。
她們打開了籠門。古迪蘭把手伸進去,一把抓住了蹲著不動的兔子。她握住了牠的長耳朵。然而,兔子很健壯,一下子伸開四腿,拚命地往後蹬。古迪蘭把牠往前拉的時候,地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隨後,牠便被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牠的兩隻耳朵被抓著。牠的身體像彈簧一樣一曲一伸地撲騰著,亂踢亂蹬。古迪蘭扭過臉去,伸直了手臂提著這隻黑白相間的兔子。這隻兔子性子暴烈得不可思議,所以古迪蘭只好緊緊地抓住不放。她簡直有點心慌意亂了。
「喔,溫妮,」父親說,「布朗文小姐來了,你不高興嗎?她用木頭和泥做成的動物和小鳥在倫敦還上過報呢,聲譽可高啦。」
然而,她們不久以後再度見面時,卻是處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溫妮弗萊德不會注意任何人,除非別人像她一樣,愛玩耍,好譏諷。她只想著玩樂開心。在她的生活中,她唯一認真對待的是她豢養的小動物。她在牠們身上濫施慈愛和友誼,簡直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而對其他人,她則帶著些厭倦了的冷漠來對待。
她養著一隻叫魯魯的獅子狗,她很喜歡牠。
「一點不疼。」
「吃吧,吃吧,我的小寶貝。」溫妮唸咒語似地輕聲召喚著兔子,悄悄地爬過去撫摸牠。可牠卻從她身邊跳閃開了。「讓媽媽捋捋你的毛吧,親愛的。它是多麼神祕啊!」
「我最最漂亮的寶貝。」溫妮摟抱著獅子狗說,「坐著別動,讓媽媽給你畫一張漂亮的像。」獅子狗用牠那突起的大眼睛極不情願地看著她。她狂熱地吻著魯魯說:「我真想知道我的畫會是什麼樣。一定很難看。」
古迪蘭知道肖特蘭茨之行對她來說至關重大。她也明白,這等於接受傑拉德作自己的戀人。她不喜歡那種身份,所以總是躊躇猶豫,但她心底清楚自己終究是要去的。一想起那記耳光和之後的親吻,她就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她https://m.hetubook•com•com對自己說:「那究竟算得了什麼呢?親吻算得了什麼?打記耳光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瞬間即逝的事。在我動身離開之前,去肖特蘭茨暫住幾日也無妨。先看看那兒的情況也好。」她有一種永不滿足的好奇感,什麼都想看,想知道。
「看!」她說著把畫塞到父親手裡。
他臉上的笑容綻得更開了。
「我們今天要畫俾斯麥了,對嗎?」說著她用手勾住古迪蘭的脖子。
「牠為什麼不動?」她幾乎叫了起來。
「哎呀,那不是魯魯嗎!」他驚訝地叫道,然後驚奇地低頭看了看,聽著身邊的女兒發出奇怪的笑聲。
「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可是牠踢得可凶了。」
「我們要給牠畫畫。」古迪蘭說。
「牠沒死吧,傑拉德?」古迪蘭問。
「啊,她們可真壞。你們打算怎麼處置牠呢,布朗文小姐?我想把牠送到廚房去,做菜吃。」
「你們應該叫一個僕人來幫忙。」他邊說邊趕上前來。
「你認識他們嗎?」溫妮弗萊德轉過身,帶著些許挑戰的意味問道。
他們一起來到了小庭院。庭院四周圍著破舊的紅牆,牆上的縫隙處長著青籐。院裡的草坪柔軟、整齊,多少年以來它們一直這樣像地毯般覆蓋著地面。頭頂上天空碧藍。傑拉德把兔子放下來,牠靜靜地蜷伏著,毫不動彈。古迪蘭略帶恐懼地看著牠。
「牠在裝死。」他說。
古迪蘭和溫妮穿過屋子來到後院。馬廄和外屋都在那兒。這時,四處一片寂靜,杳無人聲。克立克先生坐車到附近兜風去了,馬伕剛剛把傑拉德的馬從拐角處牽過來。兩個姑娘走向角落的兔籠子,去看那隻黑白色的大兔子。
「感謝上帝我們不是兔子。」她的聲音尖銳刺耳。
慢慢地,她的臉上也漾開了笑容。對於他那猥褻的含義她心領神會。
同時,傑拉德也敏銳地注意到她整潔利索的身影,她像某種長著細腿的優雅的大甲蟲,悠閒地立在高跟鞋上。她那光滑的黑色外套無可指摘,烏黑的頭髮梳理得很高,髮式相當考究。她的周全和完美無疵使他反感,他厭惡她。
「您聽誰說的,爸爸。」她問。
「問題是,」他說道,「什麼是瘋狂?我想牠該不是兔子般的瘋狂吧?」
突然,牠停了下來,慢慢地在草地裡跛行著,爾後蹲坐下來打量著四周。牠的鼻唇如同微風中拂起的一片絨毛微微抽動著。思量了幾分鐘後,牠睜開眼睛,似看他們,又似未看他們,隨後,牠平靜地向前跛行了幾步,開始吃起青草來。牠的鼻唇快速地嚅動著,樣子十分難看。
「這些是什麼花?」她問。
「那麼她們不讓你看俾斯麥,小姐?」他問法國女教師。
「牠的力氣大得怕人。」古迪蘭這才鬆口氣尖聲叫道。她的聲音猶如海鷗的尖叫聲,奇怪而充滿了仇恨。
「讓我們來畫魯魯吧。」一天古迪蘭說,「看我們能不能畫出牠的傻模樣,好嗎?」
「我漂亮的小寶貝,怎麼這個樣?」
古迪蘭快步走上前來,他沒有察覺。她身穿藍色的上衣,下身是黃色的長羊毛裙,像m.hetubook.com•com個慈善學校出來的學生。他驚奇地打量了她一下,她的襪子總讓他不舒服——那雙淺黃色的長筒襪和那雙笨重的黑鞋。一直在花園裡同法國女教師和小狗玩耍的溫妮弗萊德,這時像隻小鳥一樣朝古迪蘭飛奔而來。她身著黑白條紋的衣服,她的頭髮剪得很短,弧線形披開,剛及她的脖子。
說完古迪蘭用她奇怪的黑眼睛望著傑拉德,幾乎像是在求饒。那目光使人覺得她既受他擺佈,又終將戰勝他。他不知該對她說什麼。他感覺到他們倆都可怕地意識到這一點,因此,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加以掩飾。她像神奇的白色火焰的容器,他有閃電般強大的力量她都想去容納。然而,他卻不怎麼自信,常常有種恐懼感。
「牠幹嗎那麼傻。反正總要被提出來的?」溫妮這麼說著,一邊伸出手去試探著碰了碰兔子。牠仍然躲藏在傑拉德的胳膊底下,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首相就是法官之類的人。」傑拉德插|進來解釋道,一邊走上前來和古迪蘭握了握手,說,「你們快要為俾斯麥唱讚歌了。」
「你想把牠放哪兒?」傑拉德問。
古迪蘭聽得出他是在開玩笑。她抬頭看著他,對他嫣然一笑。他頓時感到心靈受到了撫慰。他們的目光會意地相遇了。
傑拉德伸出他那緊張而肌肉發達的手,從古迪蘭手裡抓住兔子的耳朵,把牠接了過去。
「真是個魔鬼!」他驚歎道,顯得十分關切,「傷口不怎麼疼吧,啊?」
「哦,我很喜歡這兒。」她口氣平淡。
「你受了幾處傷?」他問道,一邊把他硬實的前臂伸出來給她看。他的手臂白皙、堅實,上面被抓了好幾道血紅的口子。
她意識到法國女教師就站在不遠,像個法國小甲蟲注意著、估摸著這邊。於是,她和溫妮一起走開了,推諉說她們要去找俾斯麥了。
女孩於是十分珍視自己的這幅畫。她把它隨身帶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拿給家裡每個人看。
就在她拚命想把這隻亂抖的兔子壓在手臂底下時,傑拉德趕了上來。他暗暗覺察到她那沮喪、憤怒的情緒。
「我們能把牠放出來嗎?」古迪蘭問。
她一邊畫,一邊暗自覺得好笑,不時發出驚叫聲:「哦,親愛的,你太美了!」
「畫得不大像牠,是嗎?」她問古迪蘭。
「對,牠是個謎,確實是個謎。布朗文小姐,你就說俾斯麥是個謎。」溫妮高聲說道。
個子矮小的法國女教師搖晃著走上前來,微微欠了欠身。古迪蘭對此深感厭惡。
「溫妮,這是布朗文小姐,她來幫助你作畫、製動物模型。」父親說。
「你好。」女孩招呼道,連頭都不抬一抬。
突然,剛才像一朵花般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兔子,驀地蹦了起來。牠一圈又一圈地在庭院裡奔跑著,猶如出膛的子彈,又像流星似地迅疾地繞著圈子。他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那兔子彷彿正中了某種邪怪的符咒。牠一圈圈地飛奔著,在紅牆圍起的綠草地上像旋風般轉圈。
「對,我們畫俾斯麥。你想畫牠嗎?」
她抬起手臂,滑膩白皙的皮膚上有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
「你覺得肖特蘭茨怎麼樣?」他問。
「牠傷著你沒有?」他問。
他有一種再次被她打了耳光的感覺,或者不如說是被她慢慢地最終撕裂了他的胸膛,讓他感到一種致命的麻木。他側轉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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