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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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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尾聲

第三十一章 尾聲

「不是我們殺的吧?」她又問。
「這還有假?」他應道。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說。
她回到房間,等待著歐秀拉和伯基的到來。她想一走了之,一心要早點離開此地。如果不從中逃離出來,她就無法思考,無法感受。
「把你們叫回來,我實在過意不去,」古迪蘭說,「但是,我不能見人。這真讓我受不了。」
他轉過身去。要是再不停止這種猜想的話,他的心就會碎了。最好還是停止猜想。不管是什麼神祕的力量創造出人類宇宙,那它在一定的意義上都是超人的力量,有它自己的終端,人類無法用其標準來判斷。最好還是把一切都留給廣漠的、富有創造力的、非人的神祕吧!人類還是與其自身搏鬥為好,而不要與宇宙搏鬥。
「你不可能擁有兩種愛情,你為什麼可以如此!」
傑拉德當時也許會發現這根繩索,他也許是順著繩子把自己拉到山頂,他也許會聽見瑪麗亞旅店裡的狗吠聲,找到棲身之地,他也許會繼續走,從南邊那面很陡很陡的斜坡上下到那長滿松樹的山谷,走上那條向南通往義大利的帝國大道。
她心裡卻在想:
而傑拉德!這個否認一切的人!他自己的心臟冰冷、凍結,再也不能跳動了。伯基看了又看,依依不肯離去。
「如果我死了,」他說,「你會知道我並沒有離開你。」
他笑著吻了吻她。
「你需要傑拉德?」一天晚上她問。
她發現勒爾克獨自一人坐在休息廳裡,就徑直走到了他的跟前。
這裡的地勢像一隻平底鍋,平躺在山巔的岩石和白雪中。傑拉德就是在這裡進入夢鄉的。遠遠的山腳下,導遊們已經把鐵柵欄深深打入雪牆內,這樣,憑著繫上的繩索,他們可以把自己拉上高高的雪牆面,登上裸|露在藍天下的山頂。上面,瑪麗亞旅店掩映在裸|露的岩石之中。四周,尖尖的雪峰明晃晃地直刺藍天。
然後他撇開她,轉身去看傑拉德。他昂著頭,就像一個受到侮辱的人,驕傲而冷漠地揚著頭。他望著那張冰冷的、無聲的、沒有生命的臉,像枝冰箭穿透整個房間。伯基記得有一次傑拉德攥緊他的手,表達那溫暖的愛慕之情,那是一次轉瞬而逝的傾訴,僅握了一秒鐘便又鬆開,永遠地鬆開了。如果他一直忠於那和-圖-書金蘭之盟,死亡也並不是件緊要的事情。那些死者和正在死去的人照樣能夠相愛,能夠相互信任,他們仍然活在那些愛他們的人心中。傑拉德即使死了,他可以始終活在伯基的心靈深處,也可以與他的朋友一起獲得生命的延續。
「勒爾克說,你們坐在魯德爾巴恩山腳下的雪橇上的時候,傑拉德來找你,和你吵了一架就走了。你們吵什麼?我想瞭解一下,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向警方說明情況。」
古迪蘭有些害怕地瞥了他一眼。
想到這裡,伯基深感安慰。如果人類走入死胡同,且耗盡了它的所有能量,那麼造物之神會毫不遲疑地造出更高級、更完美、更絢麗、更可愛的生靈來繼續生命的繁衍。這場戲永遠也不會結束。神祕的創造力是沒有盡頭的,永不失敗,永不枯竭的。作為這麼多創造的可能性中的一種,人類是微不足道的。是人類還是非人類,這根本不重要,只要將自己的脈搏直接和那神祕息息相通,那就達到了盡善盡美、心滿意足的境地。
「上帝離不開人類。」這是法國某位宗教大師說過的話。但是這肯定是謬誤。上帝離開人類也能存在,就像上帝當初淘汰了魚龍、柱牙象也照樣存在一樣。這些東西不能作適應環境的進化,因而上帝,這個造物之神,將牠們拋棄了。同樣,如果人類不會變化發展,求得生存,那神祕力量也會讓他們滅種絕代的。那永恆的神祕的創造力就可以淘汰人類,上帝將創造出另一種優異的生命來代替,就像馬取代了柱牙象一般。
「看到了。」他冷冷地說。
他站起身。
(全書完)
「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他問。
他用一種生硬、冷漠的目光回頭看了她一眼,不想回答她的話。
「你看到他了?」她又問了一遍。
也許該填補牆洞,來抵禦風寒。
他也許會這樣!那又怎麼樣呢?帝國大道!南方?義大利?那又怎麼樣呢?那是出路嗎?那不過是一和_圖_書條重新進來的歸途罷了。伯基高高地站在刺骨的寒風中,看著雪峰和那條通向南邊的大路。去南方,去義大利,又有什麼用呢?順著那條古老的帝國大道走嗎?
「死了——幾個小時以前。」
古迪蘭抬頭看看他,臉色蒼白,像個忐忑不安的孩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無論怎樣,這次旅行算是結束了。」
「你也不會離開我的。」他說,「對於死亡,我們不必感到絕望。」
但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她突然去找了勒爾克。經過傑拉德曾經住過的房門時,她不禁心驚膽戰地往裡瞟了一眼。無論怎樣她都不想再進入那個房間了。
但現在他卻死了,就像泥土,像青色的破碎了的冰塊。看著傑拉德蒼白的手指,看著這堆毫無生氣的肉體,伯基不由記起了自己曾見過的一匹死馬:一堆公馬的令人噁心的死肉。他又想起了他曾愛過一張漂亮的臉,那人已死去,卻仍懷著獻身於那神祕的力量的信心。那張臉是如此美麗,沒人會說它是冰冷的、無聲的和沒有生命的。一想起他,人們就會增強對於神祕創造力的信念,人們都會因為一種更新、更深的對生命的信任而感到溫暖。
伯基十分疲憊,便去辦手頭的事了。他悄無聲息地處理一切,毫無怨言、不滿、謾罵、悲傷和故作姿態——這一套都為時太晚了。最好還是靜悄悄的,隱忍地接受這一切。
「你看到他了?」
他伸手觸摸死者的臉。冰塊割開的傷口又尖又深,彷彿也擦傷了他自己的五臟六腑。他好像感到自己也被凍僵了,從裡向外凍住了。在那淺色的短鬍髭下,在那沒有了呼吸的鼻孔下面,一個生命已被凍成一塊冰。這竟是傑拉德!
「為什麼有我還不夠呢?」她說,「我有了你就滿足了。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為什麼你卻不同呢?」
「沒什麼,」她回答,「什麼也沒做。」
「他們找到他了,太太!」
可是她仍然哭不出來。看到她那冷漠灰白而沒有表情的臉,歐秀拉的淚也止住了。在幾分鐘之內,姐妹倆互相都沒有說話。
他抬頭看看她,一種苦笑掠過他的臉,隨後聳了聳肩膀。
古迪蘭去了德累斯頓,她寫信給歐秀拉,沒有提她的具體情況。歐秀拉和伯基在磨坊待了一兩個星期。兩人都很平靜。
「我不和-圖-書相信。」她說,「那是固執,空談,變態。」
「你不可能得到,因為這是虛妄的,不可能的。」她說。
三個人沉默不語,無話可說。最後,歐秀拉低聲問道:
她抓住他的手。
她驚呆了,面色蒼白,嘴唇動也不動地回答道:
傑拉德的身軀沒作任何反應,成了一個奇怪、僵硬、冰冷的物質。沒有了,不復存在了!
突然,他不做聲了,但仍然把頭埋得低低頭的,掩住他的臉,偷偷地用手指拭去淚花。然後,然後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歐秀拉,眼光幾乎是帶著仇恨。
他的目光正好與她的相對,但他沒有回答。
「可是你要為傑拉德而感到絕望嗎?」她問。
「有我還不夠嗎?」她又問。
他們走了。傑拉德由伯基、歐秀拉和傑拉德的一個弟弟送回英國下葬。克瑞奇家的兄弟姐妹堅持要把他葬在英國。伯基本想把死者葬在阿爾卑斯山上,與雪為伴。但克瑞奇家都不同意,堅持要運回去。
這是一具凍僵了的男屍。伯基想起了他曾在雪地裡見到過的凍僵了的兔子。他撿起兔子時,屍體已硬得像一塊乾木板。眼下傑拉德也像木板一樣僵硬,蜷縮著身子,像是睡著了一樣,但是那種很可怕的僵硬卻是很明顯的,這使伯基心中十分害怕。這間屋子需要增加溫度,屍體才能化凍,否則,如果要把四肢扳直的話,它們就會像玻璃或是木頭一樣斷裂開來。
「那又有什麼兩樣!」
第二天清晨,當人們將屍體抬回來時,古迪蘭正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透過窗子,她看到幾個男人抬著一個很沉重的東西走過雪地,但她仍舊紋絲不動地坐著,任憑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她感到冷漠、噁心,不願作任何辯解。
她看著他。他神情沮喪地坐著,和她一樣感到空虛漠然,心如死灰。我的上帝!這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悲劇,沒有意義,毫無意義。
「什麼事?他的死嗎?」她問。
伯基敲門進來,他臉色蒼白,毫無表情。她知道他都已明白了。他向她伸出手說道:
一會兒,門口有人敲門。她打開門,一個婦人站在那兒,畢恭畢敬輕聲說道:
「沒吵什麼。」她說,「他把勒爾克打翻在地,還差點把我掐死。然後他就走了。」
「我從沒這樣想過。」她回答。
他翻過雪坡,去看看https://m.hetubook.com.com傑拉德出事的地點,終於,他來到通道附近那懸崖和斜坡間的巨大的凹地。天陰沉沉的,連續三天一直是一片灰暗和沉寂。黑色的岩石有些像裸|露的樹根一樣突出在外,有些像一張張裸|露的面孔。除此之外,四周全是冰天雪地。遠處一道斜坡從峰頂直瀉而下,坡上散落著許多崩塌下來的岩石。
「有了你,我的生活可以不要其他人,不要別的友誼。但是如果要讓生活變得完美,我還想得到與一個男人永恆的結合,這是另外一種愛。」他告訴她。
「你有我呢。」她說。
古迪蘭不知說什麼好,她該說些什麼呢?該有什麼感覺?她該做些什麼?他們期望她做些什麼?她如丟了魂一般,全然不知所措。
古迪蘭坐在自己的房間裡,臉色灰白,神情木然。她要做些什麼呢?她不能又哭又鬧的,因為她不能改變自己。她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盡量避開所有的人。她只想躲得遠遠的,避免與外界接觸。她只是起草了一份電報,通知了歐秀拉和伯基。
「這真讓我遺憾。」他說。
「這是三角戀愛中的一個可愛的小插曲!」她冷漠地把臉轉過去,因為她知道這是傑拉德和她之間的爭執,第三者的插入只不過是一個偶然。不過,就讓他們把它當成是三角戀愛、三角情仇吧。這對他們來說要好理解一些。
「我並不想這樣,——我並不想這樣。」他哭著自言自語道。歐秀拉幾乎是帶著恐懼在一邊看著伯基。
偉大的凱撒死了,成了灰土,
「嗯——」
「我不相信。」他回答。
「是啊。」歐秀拉說著。心中卻有些寒意。
他再一次摸了摸屍體上尖尖的、似乎在發光的黃頭髮。頭髮像冰一樣地冷,就好像是一根根的毒針。伯基的心涼了半截。他曾愛過傑拉德。現在他看著那勻稱的、變了色的臉,那小巧別緻的鼻子,和那男子氣十足的雙頰,那張臉凍得像滑溜溜的鵝卵石一樣——他曾經愛過它呀。他的大腦開始凍結,他的血液如冰水一般,那麼冰冷。一陣強烈的刺骨寒氣從外面直壓向他的臂膀,而他的心裡,他的體內則有更沉重的冷氣在凝結。
「這不是真的,是吧?」她問。
「他死了嗎?」

可是到了傍晚,也許是由於心靈的飢餓www.hetubook.com.com,他再次走進這屋子,看著燭光中的傑拉德。他的心一下子收緊了,蠟燭也差一點從手中滑落。隨著一聲奇怪的哽咽,眼淚奪眶而出。他坐到椅子上,這突如其來的衝動,使他渾身顫抖不停。隨後進來的歐秀拉見此情景,嚇得臉色發白,踉蹌著退到了一邊。
一天過去了。第二天她聽見雪橇的聲音,看見歐秀拉和伯基正走下雪橇。此時此刻,她甚至連這兩個人也不想見到。
隨後他又看看古迪蘭。
「那麼我呢?」她叫道。
「不一樣!」他說,「當然不一樣。」
他不喜歡她對他的那種態度,於是又懶洋洋地聳起了肩膀。
歐秀拉站在一邊,看著這個活生生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死去的人凍結的臉,這張臉和死者的一樣,也是無動於衷,冷漠無情。在這緊張的沉默裡,只有燭光在凝凍了的空氣中搖曳。
「你看夠了嗎?」她問他。
歐秀拉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又把你拉回來了,是不是太可惡了?」古迪蘭終於問道。
「看來我的確不能。」他說,「可這曾經是我的願望。」
「謝謝你。」她說著便關上了房門。那個婦人很生氣地走開了。沒有言語,也沒有眼淚。啊!太冷酷了。她是個冷酷的女人。
歐秀拉惘然地抬起頭。
「是的。」他說,「就女人來說,有你就夠了,因為你就是我所有的女人。但是我還需要一個男朋友,和你我的關係一樣永恆的摯友。」
伯基又去看傑拉德。他一直愛著他。但是一看見冰冷地僵躺在那兒的軀體,他感到很噁心,甚至感覺內臟幾乎要被凍成了冰塊了。然而他不得不站在那兒,看著這具冰冷的屍體。那可是傑拉德啊!
「他應該愛我。」他說,「當初我向他提出過。」
伯基回來了,又走進屋裡去看傑拉德。他走進房間,坐在床上。死亡,只有死亡和冰冷。
「古迪蘭!」她叫道,眼淚禁不住向下流。她一把抱住了妹妹。古迪蘭把臉埋在歐秀拉的肩上。但即便是這樣,也還逃避不了那如魔鬼一般的譏諷的笑聲。
伯基走了。他的態度冰冷而漠然。但是她知道他會為她而作出些努力,讓她很平安地脫身開來。她滿臉鄙夷地暗自發笑:既然他很善於照料別人,就讓他去幹吧。
「哈!」她想,「這才是正確的舉動。」
「是的。」他說。
「是的。」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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