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你錯了!我是不變的。在我這方面看來,你既是我的妻,我便願你高貴地、安靜地住在我的家裡。——一切感情的問題擱一在邊——我確告你,我這方面擱開了不少,——我覺得僅僅為了你的反覆,便把勒格貝這兒的生活秩序破壞,便把這高尚的日常生活打碎,那對我是死一般難受的。」
她進了大門,現在這屋子是她恨之刺骨的了。這種寬大散漫的地方,好像是個險惡的東西在她頭上威嚇著。她現在已不是它的主婦,而是它的受難者了。
「是的!我等待著。」
她覺得他的話是對的!她忍不住要對他和盤托出來了。
「但是為什麼不離婚?」她說,「你可以拿旦肯做個藉口,真正的名字是不必提出的,而旦肯也同意了。」
「為什麼我定要提出離婚?」
農場的工作我倒還喜歡。這種工作雖不律津有味,但我並不求津津有味。我是習慣於馬的人;擠乳牛雖是女性的工作,可是對我有一種鎮靜的作用。當然擠奶的時候,我坐著把頭依在它的身上,我覺得很是解悶。這兒有六條希爾福來的夠漂亮的乳牛。我們剛把燕麥收獲完了。雖然天下著雨,而且兩手受了不少的傷,卻給了我樂趣。我不太關心這兒的人們,但是我和他們倒還合得來。有許多東西是人們最好不理的。
不要怕克利福,如果他守著靜默,不要怕!他實在不敢傷害你。等待吧,他終要擺脫你,終要把你拋棄的,假如他不的話,我們總有方法的。但是,他終要擺脫你的。他終要把你像一個可惡的東西似地吐了出來的。
「我想沒有人能。」
「但是如果他是個男孩那麼他將成為你的合法孩子,他將繼承你的爵位和這勒格貝啊。」
他沉默了一會。
「真怪,」他最後說,「這麼一種人也容許生在世上。」
「沒有法子。我一定得離開,我想我要有個孩子了。」
但是我們的大部分已經結合了。我們只要堅持著,準備著我們不遠的相聚。約翰.湯姆斯向珍奴夫人道晚安,頭有點低垂著,但是心是充滿著希望的。
「讀吧!」幽冥的聲音說。
「是的!」
「我毫不關心這一切。」他說。
我們大家不都一樣麼?我們用意志的力量,去強制著內在的直覺的東西,不使它表露出來,一旦這種制止失效的時候,便造成了一種恐怖的狀態。於是隨之來的打擊,便十倍難受了。
他神祕地望著她,沒有再回答。顯然地他不能承認梅樂士的存在,而與他有任何關係。那是絕對的、不能言宣的、無力的憎恨。
「原來這婦人知道了!不知道其他的僕人知道多少,猜疑多少了呢?」她心中這樣想。
「你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
康妮默默無言。她有點驚異,為什麼她怕起克利福來了。她怕到他那裡去,她怕他,彷彿他是個危險的惡人。
沒有回答!
他怪冷酷地、狂怒地望著她。他是習慣了她的人,她可以說是他的生命和意志的一部分。她現在怎麼膽敢對他失信,而把他日常生活的組織破壞了?她怎麼膽敢把他的人格搖動了!
他把兩臂摟抱著她,好像孩子似地偎依著她,他的眼淚把她漿硬的圍裙裝,和淺藍色的衣裳弄濕了。他終於是把自己完全放任了。
但是礦工們卻不是些異端,他們不配。他們是一群半死的可憐蟲:他們對於他們的女人毫無生氣,對於生命毫無生氣。年輕的一有機會便帶些女人坐摩托單車兜風、跳舞,但是他們從頭到腳都死了。而且那是要錢的事,錢這東西,你有了的時候,它便毒害你;你沒收有的時候,它便餓死你。
「呵,夫人!這並不是我們所期望的『欣然歸來』啊!」她說。
「我沒有病,我的女人不回來了。」——這彷彿是石像在說話似的。
他憤怒極了,這是她所預料的。
原來他的內心裡早就曉得了。
因此,我現在愛貞潔了,因為那是從性|交中產生出來的和平。現在,我覺得能守貞潔是可愛的了。我愛這貞潔和雪花之愛雪一樣。我喜愛這貞潔,它是我們的性|交和和平的靜止,它在我們中間,好像一朵熊熊白火似的雪花。當真正的春天來了的時候,當我們相聚之日來到了的時候,那時我們便可以在性|交之中使那小小的火炬光輝起來,鮮艷而光輝起來。
於是波太太開始先哭起來,她用手掩著臉孔,抽抽噎噎地哭著。「我從沒有想到夫人竟做得出來,我從沒有想到!」她嗚咽著說。她突然憶起了她往日所有的憂苦悲傷,眼淚為她自己的不幸而流了,一經開始了,她的眼淚是真切的,因為她有她自己的要哭的事情。
再談也無益了。她回到樓去,把這結果告訴希兒黛。
這一切一定使你覺得厭煩起來,可是我不願多說我自己的事,而我也沒有什麼事可說。我的心不願多想你,那不過使我們兩人更覺茫無頭緒罷了。但是,不用說,我現在的生命之目的,便是你和我同居。說實在我是懼怕的。我覺得惡魔在空中,他將度圖把我和圖書們捉住。或者這不是惡魔,而是貪財鬼。這鬼不是旁的,我想只是貪錢而厭生的群眾之總意志罷了。總之,我覺得一些粗大的貪婪的白手在空中,想把任何努力生活,努力擺脫金錢的束縛而生活的人的咽喉扼著,把你的老命擠了出來。壞日子就要來了。壞日子就要來了,朋友們,壞日子就要來了!如果事情照這樣下去,這些工業群眾的將來,便只有死與毀滅。我有時覺得我的心腸都化成水了,而你卻正等待著一個我的孩子!但是不要緊。世界過去的所有壞日子,都不能把人的心花吹毀,甚至沒有吹滅女子的愛情。所以我對你的慾望和你我間的小光明,也不會被吹毀的。明年我們便要在一塊了。雖然我懼怕,但是我相信你我終必結合的。一個人得竭力抵抗掙扎以後,才能相信什麼事物。一個人對於將來的唯一的保證,便是深信他自己有最好的東西,和它的權力。那麼我相信我們間的小火炬。現在,在我看來,這是世界上唯一的東西了。我沒有朋友,沒有知己的朋友;只有你。現在,那小火炬是我生命中唯一在懷的東西了。至於孩子呢,那是旁枝末葉。你與我間的那把熊熊之火炬,便是我的『聖靈降臨』,人們往日所信的『聖靈降臨』是不太對的。『我與上帝』這無論如何是有點傲慢的。但是你與我間的熊熊小火,那便是可恃的東西了!那便是我所堅持的,而且要堅持到底的,管他什麼克利福和白黛,煤礦公司和政府,以及追逐金錢的群眾。
現在我愈寫愈不能盡了。
在克利福的內心裡,其實是不驚訝這麼一封信的來到的。他的心中老早就知道她要離開他。但是外表上,他是絕對不願承認的。所以,在外表上看來,這封信給了他一個最可怖的打擊,因為他對於她的信任的外層時是一向平靜的。
「啊,相信我吧,夫人。唉!我們大家都難受得很,的確。但是我希望你和那位先生將來幸福。」
「但是我告訴你,我需要我的妻子,我不覺得有什麼讓她走的理由。要是她喜歡在我家裡生個孩子,我不覺得有什麼不便,而孩子也是受歡迎;只要合體而尊重生活的秩序。你想告訴我旦肯.霍布斯對你的魔力較大麼?我是不相信的。」
「我不用告訴你,你的信對我的影響怎樣。如果你肯替我想像一下,你也許可以想像出來;不過無疑地你是不願費神替我一想的。我的回答只有這一句:在我決定什麼以前,我定要在勒格貝這兒親自見你一面,你曾忠實地答應回勒格貝來,你得履行這個允諾。我非在這兒和往常一樣親自見你之後,我不能相信什麼,或明白什麼。不用說,這邊沒有人狐疑什麼,所以你的歸來是自然的。待我們細談過後,如果你還覺得主意不變,那麼無疑地我們是可以找個解決辦法的。」
「我決不會提出離婚。」他執意說,好像已經釘了一枚釘子似的。
他依舊在他椅子裡向前彎著身,像一隻陷於絕境的野獸似地凝視著她。
他的態度是不變的。
「你有意要嫁他麼?……而接受他的穢名麼?」他終於又開口問道。
她停住了,疑視著他,他的臉色是黃的,失神的,像個白癡的臉。
「你竟要承認你這孩子是你的合法的孩子和繼承人麼?」她說。
「我怎麼好呢?」她說。
「天哪!你這種人真應該從大地上殲滅!」
然後他倒在椅子裡,喘著氣,兩眼朝著天花板。
願那永恆的一刻早日到來!
「是的!因為我真正鍾愛的人。是要使你憎恨我的,他是梅樂士先生,我們往日的狩獵人。」
「你等待著!你的確相信麼?從什麼時候起你的確相信?」
克利福對於康妮的態度是奇怪的。他堅持著要再見她一面;他尤其堅持著要她到勒格貝來;這一點他是絕對堅決的,絕對不可動搖的。因為康妮曾經忠實地答應過回勒格貝來的。
但是他好像沒有聽見她。
「是為了孩子的緣故你才要走麼?」
「你是要我不要找醫生麼?」
「但是你不能,誰能呢?」
「這是夫人的信,我確信夫人是不願我看她寫給你的信的,克利福男爵,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告訴我什麼好了。」
「你竟要這麼一個無賴漢的孩子麼?」
「因為我照我的意向而行,而我的意向是不想離婚。」
床上的石像依舊不動,只是把一封信在被單上推了過來。
克利福像個患歇斯底里症的孩子,他獰惡地、失神地在床上坐起來,把波太太嚇著了。
「什麼一種人?」她問道。
停了一會,然後那重濁的聲音說:
「不回來了?你是說夫人麼?」波太太走近床邊說,「啊,別相信這話,你放心,夫人是一定會回來的。」
她們到勒格貝時,適值克利福出去了,波太太出來迎接她們。
她很難過地進到她寢室裡去,重新佔有了這間房子,彷彿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似的!在勒格貝這室內的每一分鐘,她感覺得憎惡。
她正向門邊走去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見了他的重濁的聲音說:
「正確地說,波太太並不是個僕人呢。」他說。
在這一點上,波太太是得意揚揚的,她有時驕傲地對她自己說:「他是多麼得手了!這都是我一手做成的!老實說,他和查泰萊男爵夫人的時候是從來沒有這麼得手過的。她不是一種能夠推進男人的人,她太為她自己著想了。」
但是那兩隻藍眼睛在上面固定著的臉孔,一動也不動。
「我毫不關心孩子麼。」
「你的事麼?一點也不知道。」
但是她對波太太說:
我們既有了這龐大的工業群眾,而他們又非吃飯不可,所以這該死的把戲就得將就演下去。婦女們現在比男子們更其絮絮不休,而且她們的看法似乎更有把握。男子們是軟弱的,他們覺得災禍將臨,於是他們苟且將事,彷彿毫無辦法。大家儘管講來講去,卻沒有人知道怎麼樣好,年輕的癲狂起來,因為他們整個生命就是在花錢,現在他們沒有錢花了。我們的文明和我們的教育便是這樣:叫群眾為花錢而生活,然後金錢便流出來了。煤坑裡現在一星期只作兩天、兩天半的工了,而又沒有轉好的徵兆,即使冬天來了也不見得會好轉。二十五到三十先令的工錢,怎麼養活一家人呢?婦女們是最癲狂的,而我們今日花錢最癲狂的,也算是她們。
「那自然是,夫人!啊,一切都信任我吧,我將盡忠於克利福男爵,我也將盡忠於您,因為我明白你們雙方都是對的。」
「那賊東西!那魯莽的下流胚!那卑鄙的無賴!你在這兒的時候,竟和他發生了關係,和我的一個僕人發生了關係!天!天哪!女人的下賤究竟有沒有止境!」
「真的,我不明白!我毫不相信你的愛,和你的愛人。我不相信這種胡言亂語。」
「那麼,在村舍寢室裡的就是你麼?」
「可不是!」康妮說。
唯一可做的事情是解放他的自憐心。好像丹尼生筆下的貴婦一般,他得好好痛哭一場,否則,他定要一命鳴呼了。
康妮把這封信給梅樂士看。
這樣,他們得等著,等到春天,等到孩子出世,等到初夏再來的時候。
九月二十九日,梅樂士從吉蘭治農場寫信給康妮:
「不要管他,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假如他能夠的話,他一定從椅子裡跳起來了。他的臉色變黃,他凝視著她,他的眼睛像大難臨頭似的突了出來。
「無疑地比你重視。」她說。
「不傷我的感情?」
她點了點頭。
「是麼?我親愛的太太,你沒有這麼愚蠢去相信你對旦肯的愛情的。相信我吧,即在此刻,你還是比較愛我呢,那麼為什麼我要去相信這種荒唐的故事!」
奇異的便是當這個變成了大孩子的克利福——幾年來他就漸漸地變成孩子了——一到外界去時,他竟比從前銳利而靈敏得多了。這個墮落的大孩子,現在是個真正的事業家了;如果有關他的利益的問題來了的時候,他是個絕對的男性,銳利得像一根針,堅固得像一塊鋼。當他和其他男子在一塊的時候,對於他個人目的物的追求上,對於他的煤礦業的發展上,他有一種差不多神祕的狡黠、刻薄和運動自如的力量。那彷彿是他自己的忍受性,和他的賣身於偉大聖母,給了他一種對於物質問題的敏銳觀察,賦予他一種超人的力量。他的耽溺於私情,和他的大丈夫氣的完全消失,似乎給了他一種冷酷的,差不多幻象的,適於事業的第二天性。在事業上,他確實是超人的。
「不!你要到那裡去,你儘管去,但是我卻不提出離婚。」他痴呆地說。
「我想你可以把你的話收吧?」他終於開口了。
「我可不能。」她喃喃地說。
「你說的是真話麼?」他樣子很可怖地問道。
「是的!我不需要醫生。」他的幽冥的聲音說。
「那位先生!那便是梅樂士先生,我愛他。克利福男爵知道的。但是別對人說,假如那天你以為克利福男爵願意離婚時,讓我知道吧,好不好?我願我能好好地和我所愛的人結婚呢。」
過了一會,她吻著他,把他抱在她懷裡搖著。她的心裡說:「啊,克利福男爵喲,啊!作威作福的查泰萊喲!你終於到了這步田地了!」最後,他甚至像孩子似地入睡了。她覺得疲乏極了,回到她的房裡去,笑著又哭著,她也給她自己的歇斯底里所佔據了。多可笑!多可怕!這麼一個下場!多可恥!而且是多混沌!。
「也許!也許你是反覆的。可是你還得使我確信這種變遷的重要。我簡直不能相信你愛旦肯.霍布斯。」
「但是你不明白,」康妮說,「我一定要離開你,我一定要和我所愛的人過生活去。」
「但是波太太卻知道了。」
「我真正愛的並不是旦肯。」她仰望著他說,「我們說是旦肯,為的是要不傷你的感情。」
「他想開始報復了。」他一邊說,一迅把信交還她。
「那有什麼用呢?」波太太說,「難道你不能讓她走,擺脫m•hetubook.com•com她麼?」
克利福想著他怎樣給這婦人康妮所背叛,而且波太太的愁苦感染了他,也不禁淚水盈眶,而開始流了下來。他是為自己而哭的,彼太太看見了他的失神的臉上流著眼淚時,忙用小手帕揩乾她自己的兩頰,向他斜傾著。
「謝謝你!波太太!你接受我這點謝忱——可以嗎?」
直至她們下樓去晚餐的時候才會著克利福。他穿了晚服,結了一條黑領帶,他態度拘謹,顯得很紳士的樣子。在席間,他是十足文雅的,引領著一種文雅的談話,可是一切都像帶著一種狂味。
但是歇斯底里是危險的,而她是個看護,去援救他,那是她的義務。想把他的大丈夫氣與自尊心鼓舞起來,那只是於他有損無益的;因為他的大丈夫氣已死了——如果不是永遠地,那麼至少是暫時地,他只會像一隻蟲子似地越捲越軟,越掙扎越脫臼的。
「不!」
他又目瞪口呆了。
「也許,但是我確相信。」
靜默了一會,她說:
於是康妮重新離開勒格貝,和希兒黛到蘇格蘭去了。梅樂士呢,他已經在一個農場裡找到了工作,到鄉間去了。他的計劃是,無論康妮能否離婚,但他是要離婚的——如果可能。他要在農場裡工作六個月的工,這樣,以後他和康妮或可有個他們自己的小農場,那麼他的精力便有用處了。因為他得工作,甚至是勞苦的工作。他得謀自己的生活;甚至康妮有錢幫助他開始。
經過一番憂苦焦慮過後,她決定請希兒黛陪她到勒格貝去。她把這個決定通知克利福。他回信說:
「為什麼你定要相信呢?你只要提出離婚,而不必相信我的感情。」
「但是你不得不關心!我將竭我的力量不使這孩子成為你的合法孩子,我寧願他是個私生兒,而屬於我——倘然他不能屬於梅樂士。」
以後,克利福對於波太太,變成小孩一般了。他有時握著她的手,把他的頭依在她的胸懷裡。當她輕輕地吻了吻他時,他說:「是的!吻我吧!吻我吧!」當她用海綿洗滌他雄偉的身體時,他也一樣要說:「吻我吧!」她便隨便在他身上的什麼地方,半打趣地輕吻著。
「僕人們都知道了麼?」當女僕出去了時,康妮問道。
「但是,克利福男爵喲,你是病了,我可不敢負這責任。我得叫醫生來,否則人們要責備我的。」
「親愛的克利福,我恐怕你預料的事情是實現了。是的,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我很希望你將提出離婚。現在我住在旦肯的家裡。我告訴過你,我們在威尼斯時曾在一塊。我很替你抱憾,但是請你把這事情平心靜氣的看待吧。你實在是不再需要我的了。而我呢,回勒格貝去是件難堪的事。我是十分抱歉的,但是請你原恕我吧,請你提出離婚,而另找個比我更好的人吧。我實在不是你所需要的人,我認為我是太無忍耐性,太自私了,我決不能回去和你同居了。這一切我是替你覺和非常抱歉的,但是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看這事情,你便知道這並不是那麼可怖的事,對我個人來說,你實在並不真正在乎我。那麼,請你原恕我而拋棄了我吧。」
「從六月起。」
「什麼原因使你叛背一切?」他堅持著說。
「是的!」他最後說,「那證明我一向對你的想法沒有錯;你是變態的,你是狂妄的,你是一種半癲狂的墮落女子,你一定要追逐污濁的東西,『沒有爛泥便要發愁的』。」
「對旦肯.霍布斯的愛情?但是當你見到我的時候,你不覺得那是值得的吧?你不是想使我相信你愛他甚於一切吧!」
好了,說了不少的話了,這都是為了我不能觸摸你!假如我能夠把你抱在臂裡共枕而眠,這斑斑的墨跡便不會黑在這紙上了!我們可以在一起守著貞潔,正如我們在一起性|交一樣。但我們不得不分離一些時日,而我以為這是最明哲的道路。只要我們能夠確信就好了。
「為什麼?」她喃喃地說。
「我們最好明天走吧,讓他靜靜地神智清醒起來。」希兒黛說。
他靜默著,像一個呆子似的,執拗地靜默著。
他也靜默了一會,然後說:
我寄寓在一個很不錯的老村舍裡。居停主人是個海帕克的機關手,身材高大,長著一臉鬍鬚,是個很信教的人。他的女人是有點像鳥兒的那種人,她喜歡一切上流東西和文雅的英語,滿口都是「請允許!」可是他們的唯一兒子在大戰中丟了命,這彷彿在他們中間鑿了一個洞。還有一位是他們的高大的傻女兒,她準備著將來做個小學教員,我有時幫她預備功課,所以我是儼然家庭一分子了。但是他們都是正直的人,而且對我是太好了。我想我是比你更受人姑息了。
「我不能在此久留。」她恐怖地對希兒黛低語道。
他忍下了一聲嗚咽,身體顫戰起來,臉上的淚流得更急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臂上,她自己的淚又流起來。他重新顫抖著,好像痙攣似的,她把手臂繞著他的肩膊。「好了,好了!不要煩惱了!不,不要煩m.hetubook.com.com惱了!」她一邊流淚,一邊悲哀地對他說。她把他引近著她,她的兩臂環繞著他的寬大的肩膊;他的臉孔依在她的胸膛上嗚咽著,震動著他的寬大的肩膊,同時她溫柔地愛撫著他的頭髮說:「好了!好了!好了!別發愁了!別發愁了!」
「為什麼?難道旦肯.霍布斯這樣重視他的小生命?」
過不久後,他坐了起來。
「春天。」
「怎麼,克利福男爵,你怎麼了?」
「一個人是要變的。」她說。
同時,在她的古怪的、女性的靈魂的某一角落裡,她多麼輕蔑他,憎恨他!在她看來,他是個倒仆了的野獸,只會蠕動的怪物。她一邊竭力地幫助他,鼓舞他,一邊卻在他往日的健全女性的最深最遠處,殘酷地、無限地輕蔑他,她覺得一個最卑下的流氓都勝他一籌。
她回了封信給克利福,想推辭這個會見。但他覆信說:「如果你現在不回勒格貝來,我將判斷你總有一天要回來的,我便依這判斷行事。我將繼續在這兒等候你,等五十年也成。」
「不!她說過她要回來,她便得回來。」
「但是這為什麼?因為是我要求的麼?」
「我不歡迎你的姊姊,但是我也不饗以閉門羹。毫無疑義,你的背棄義務與責任是她所慫恿的;那麼請你不要以為我將有一副笑臉去見她吧。」
「什麼地方疼痛麼?告訴我什麼地方疼痛,請你告訴我吧!」
突然,他差不多成為狂熱的道德家了。他覺得自己是善的化身。而梅樂士、康妮這種人,是賤與惡的化身,他好像頭上罩了聖光似的飄飄然了。
床上那張臉孔上的粗野的,但是失神的表情似乎加深了。波太太不安地望著他,她知道她所要對付是什麼;男性的歇斯底里。這種討厭的病,她從前在看護士兵的時候,已經驗過多少了。
「唔,太太倒使我奇怪,」她說,「她曾那麼忠實地答應回來的!」
「為什麼不?」
這便是此刻我不欲多想你的緣故。那只使我痛苦,而且無益。你的遠離我,是我所難受的。但是如果我開始煩悶起來,什麼東西便要耗損了。忍耐吧,不折不扣地忍耐吧!不久便要到我的第四十個冬天了。我過去的所有冬天都是在無可奈何中過去了。但是這個冬天,我要堅依著我的『聖靈降臨』的小火炬,而嘗點和平滋味。我將不讓世人的氣息把它吹熄。我信仰一種微妙的神祕,這種神祕是不讓人吹毀心花的。雖然你在蘇格蘭而我在米德蘭,雖然我不能把你擁在懷中,挾在兩腿間,但是我心裡卻有你在。我的靈魂溫柔地在『聖靈降臨』的小火炬中,和你一起翱翔著,這好像是性|交時的和平一樣。我們在性|交的時候,便產生了那種火焰。即使植物的花,也是由太陽與大地相交而產生的。但這是不易的事情,需要忍與長久的等待。
沒回答!她誠恐他病勢發作了,慌忙地摸摸他的臉,探探他的脈。
「經過一番進行後,我在這兒找到工作了,因為我在軍隊裡的時候,認識理查士,他現在是公司裡的工程師。這農場是屬於勃拉.斯密登煤礦公司的,他們在這兒種植芻秣和燕麥,以供給煤礦裡工作的小馬的食料;而這並不是個私人的農場。但是他們還有牛、豬和其他一切,我的工資是每星期三十先令。農場的管理人羅來,盡量給我以種種不同的工作,這樣,我從現在到復活節間可以儘量的學習。白黛的消息我毫無所聞。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離婚案中不出面;我更不知道她在哪兒和玩弄著什麼鬼。但是,如果我靜默地忍耐到三月,我想我便可以自由了。而你呢,不要為了克利福的事而煩惱吧,最近總有一天他要擺脫你的。如果他不糾纏你,那已經是太好了。
波太太覺得又喜悅又害羞,又愛又恨。可是她從不推卻他和斥責他;他們間在肉體上更親近了。這種墮落的親近,使他成為一個似乎天真的孩子,驚異錯愕得好像一種宗教的熱狂:這是「除非您再成了小孩」的墮落的真切的表現。她呢,卻是富有權力的偉大聖母,把這大孩子完全懾服在她的意志與憐愛之下。
「是的,那是我所希望的。」
「讀吧!」那聲音重新說道。
他無言了,他的樣子又像個孩子那麼怪異而失神了。
她被嚇住了。這是一種陰險的威嚇手段。她很知道他是這麼說便這麼做的。他將不提出離婚,於是孩子便要成為他的,除非她有方法證明不是。
她有點討厭克利福男爵,無論哪個頭腦清醒的男子,都應該知道他的女人愛上了別人而要離開他了。雖然她也知道,克利福的內心裡是絕對明白的,不過他不肯承認罷了。假如他承認了它,而作某種準備;假如他承認了它,而與他的女人盡力避免這種事變,那才算是大丈夫的行為。但是不然!他明明知道,卻又老是蒙蔽自己說事情並非如此。他明明覺得惡魔在扭著他的尾巴!卻又裝模作樣說是那天使向他微笑。這種虛偽的情境,引出了現在這種虛偽的脫臼病的發作:歇斯底里,這是和-圖-書癲狂的一種形式。她心裡有點恨地地想道:「所以有這種事情,都是因為他太想自己了,他全副心神都在想他的不死的自我,於是當打擊一來的時候,他便像是在自己的繃帶裡絞結著的木乃伊,瞧瞧他!」
但不是現在,時候還沒有到!現在是守貞潔的時候。能守貞潔是多麼佳妙,那像是一條清涼的河水在我的靈魂裡流動著。我愛貞潔,它現在在我們間流蕩著。它像新鮮的水和雨水。男子們怎麼能夠醜惡地調情汎愛。唐璜是個多麼可憐的人,在性|交之後,不能贏得和平,小火炬無力地燃著,而不能在那鎮靜的過度期間——像在一條河邊似的,貞潔起來。
她走後,克利福和康妮靜靜坐著,兩個人都不願開口。康妮見他並不激動感情,心中倒覺舒泰。她竭力使他守著這種高傲的神氣。她只靜坐著,低頭望著自己的兩手。
「那麼,你還是離了婚把我丟棄了吧?」她說。
「啊,那我是無所謂的。」
「好吧,克利福男爵,這是為了順從你啊。」她說。
他靜默著,像一隻墜入陷阱裡的野獸。
咖啡喝過後,當希兒黛說,要回房裡去時,情勢緊張起來了。
「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全書完)
「因為我不願再在這兒生活了。而你實在也並不需要我了。」
「是的,你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他寫了一封信給倫敦的康妮:
礦業很蕭條了。這兒是個煤礦區,和達娃斯哈一樣,但是地方倒好些。有時我到酒店裡和工人們談敘起來,他們都怨聲滿口,但是他們決意不去變更什麼。大家都說,諾特斯.代貝的礦工們的心都在適當的位置;但是在這種不需要他們的世界裡,他們的心以外的其他生理部分,一定是在不適當的位置了。我喜歡他們,但是他們是不太令人激勵的;他們缺少老雄雞的爭鬪精神。他們大談國有主義,利益國有和全部工業國有等等。但是你不能只把煤礦國有,而其他的工業任聽其自然。他們說要給煤炭找些新的用途,這和克利福男爵的想法一樣。在局部也許可以成功,但是在全國、全世界都成功卻是疑問了。不管你把煤炭變成什麼,你總得有個銷路才行。工人們都是很冷淡的。他們覺得什麼都沒有救藥了,這一點我是相信的。於是他們自己也跟著不可救藥了。其中有些年輕的人,侃侃而談要一個蘇維埃,但是他們自己卻沒有什麼確信。他們除了確信一切都是黑漆一團以外,再沒有對什麼的可確信了,即使在一個蘇維埃之下,煤炭還是要賣的,困難便在這裡了。
你想對他們說生活和花錢是不同的事麼!那是徒勞的。假如他們所受的是生活的教育,而不是找錢花的教育,那麼二十五個先令對於他們也就可以快活夠用了。假如男子們——如我以前說的——都穿上了緊身紅褲子,那麼他們便不會那麼想錢了。假如他們可以舞蹈,跳躍,狂歌,高視闊步,而且漂亮起來,那麼腰包雖很瘦,他們也可以滿足了。假如他們知道享受女人的福,而讓女人也享受他們的福,那就好了!他們應該學習怎樣使自己赤|裸無畏和漂亮起來,怎樣唱合唱的歌和跳那舊日的合跳的舞,怎樣雕刻他們所坐的凳子和刺繡他們自己的標幟。那時他們便不需要金錢了。這是解決工業問題的唯一方法:教練人民生活,在美中生活,而不需花錢。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今日都是智力有限的人,而廣大的群眾連思想也不應該,因為他們不能思想。他們應該生動、活潑,而崇拜偉大的自然神潘(Pan),只有他才永久是群眾之神。少數的人,如果他們喜歡的話,盡可另有更高等的崇拜。但還是讓群眾永遠是些異端吧。
波太太不再反對他了。她知道她對付著是什麼。
他的顏色變了。
他的臉孔怪異地,失神地,像一個孩子那樣錯愕地躺在床上。他有時用他的孩子似的大眼睛凝視她,沉溺在一種聖母的崇拜裡。他完全沉溺了,所有他的大丈夫氣都拋棄了。墮落地返回孩童狀態了。他的手有時要放在她的懷裡,觸摸著她的乳|房,在那裡熱烈地親吻著,這是一種自以為孩子的人的墮落的熾烈。
這樣,康妮把她私人的東西收拾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她把她的箱子叫人送到車站去,也沒有告訴克利福。她決意只在午餐前去見他道別。
但是不要緊,不要緊,不要苦惱我們自己。我們實在信任那小火炬,我們信任庇護這火炬不至熄滅的無名的上帝。我的心裡不知有多少的你,真的,可惜就是你不全部在這兒。
「我得和你道別了,波太太,你知道什麼緣故。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對人說的。」
她讀了那封信。
「愛情!」她說,「還是平凡點的好。」
「老天老天!那麼我要打電話到雪菲爾德叫加凌東醫生,我請勒基醫生馬上來。」
「不要煩惱,克利福男爵!」她在一種強烈的感動中說,「不要煩惱吧,不,那於你是有害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