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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與吉卜賽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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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他目光焦灼,兇殘無比地瞪著她的臉,想要迫使她瞭解自己所說的話。她竟然在狂亂中回復了一絲平靜,鎮定的點頭說:
在這個下午,她強烈地感覺到「那裡」才是她的家:吉卜賽營地,火堆,凳子,拿著鎚子的男人,還有那個老太婆。
太陽已轉為黃昏,即將西沉。真可惜!啊,真可惜豔陽的天光將盡,她不得不進屋去,回到那些可惡的房間裡,回到祖母那邊!茜茜姑媽就要回來了:已經過五點了。等六點過後不久,其他人也會既煩躁又疲倦地從城裡回來。
伊薇覺得全身酥懶,當她在河邊的花園裡閒蕩時,半似在睡夢中,又半似在期待著什麼東西的來臨。只要春日的陽光還在,她就非得待在屋外不可。屋裡,祖母大模大樣地坐著,像個自命不凡的年老高階教士。她身穿著黑絲衣,頭戴白色花邊小帽,一面用火暖腳,一面聽著妮兒姑媽非說不可的每一件事。
他定定地望著這灘水,一動也不動。一陣冷風吹進來,吹到他身上。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把抖得咯咯作響的牙齒咬住。他轉身又回到房間裡,把門關上。
他咳得厲害,也抖得厲害。他拉起運動衣的下襬,在飽受寒冷折磨的抖動不已中使出全部力氣,想脫去那件又濕又緊的運動衫。
在陽光下,坐在那兒沉思默想時,她想起她的吉卜賽人。她的靈魂找到一個使她半是痛苦,半是甘美的竅門,知道如何離她身軀而去,飄蕩到一個地方,到一個嚮往的人兒身邊。——有些時日裡,雖然她連走近那群遊伴的心都沒有,卻感覺身在傅蘭利家中;有時,她整個心神都和易思華夫婦在一起。——而今天,跟她在一起的是那個吉卜賽人。她加入了他們在採石場的露營生活。她看見他一面鎚打銅器,一面抬頭望著路面;孩子們在馬棚裡嬉戲;女人們,他的太太和那個健壯的年長婦人,則和一位年長男子一起,帶著包袱回家。
他順從的抓住運動衣的邊緣,用她所有的力氣往下扯。衣服從他的頭上脫出。於是,他只穿著背帶站在那裡。
伊薇喪失了視覺,喪失了意識,狂亂地轉過身去,像隻濕透的貓,搖搖擺擺地向上面的樓梯口飛快爬著,一直來到自己房間門口,才停了下來。整個屋子都在搖撼,她已經被那種可怖的撕裂嚇呆了。
重新咬緊牙關,恐懼感混雜著聽天由命,或者不如說是宿命論的心理,他走進房間,把門關好,揀起伊薇用過的毛巾,看看是不是比自己那條乾些,是不是沾的血污少些,然後又一邊走向窗口,一邊擦拭自己的頭來。
「我一會兒就回來。別忘了祖母沒人作陪!」
他的牙齒咯咯作響,響得厲害的時候,說出的話都是斷斷續續的。伊薇搖搖晃晃,半清醒狀態地爬上她的床。他努力站穩身子,把自己擦暖了,便又走到北窗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看看外面什麼情況。
她聽見一聲叫喊。是茜茜姑媽和妮兒姑媽。她們正在車道上向她揮手再見,伊薇也向她們揮手道別。跟著,茜茜姑媽為了蓋過水聲,提高嗓門叫道:
茫然中她仰視屋北長滿黑松的峭壁,像一條看不見的道路一樣延伸而上,直趨「老山頭」。那裡空無一物。於是她的視線又飄了下來。
她的生活跟往常一樣:出去看朋友,參加派對,以及和陰魂不散的里歐跳舞。她很想上山和那些吉卜賽人道別;她很想去,事實上也沒有什麼事情阻攔著她。
由於無法控制顫抖所引起的痙攣,他又轉身離開了窗口。伊薇已經隱沒在被子底下,除了白被單下一團顫抖的隆起物外,看不見她的一毫一髮。他把手放在這個顫抖的隆起物上,彷彿在給她作伴。可是這一團隆起物並沒有停止顫抖。
一陣可怕的痙攣貫穿她蜷曲的白色軀體,劇烈得足以將她撕裂,使她殞命。
他們走入她的房內,裡面有個窄窄的壁爐。這是間後廂房,有兩扇窗子,在大煙囪通煙道的每一邊各有一扇。吉卜賽人咳得非常厲害,渾身都在哆嗦。他走到窗口,探出頭去。
「……把衣服脫了!……用這條毛巾擦乾身體!」他兇猛的指揮她,戰時的野蠻凶悍又出現在他身上。然後像個魔鬼纏身的人一樣,他脫下長褲,脫去貼在身上的濕襯衫,露出修長的青灰色軀體,他又冷又怕,每根筋絡都在發抖。
她聽見有人在喊,便回過頭去。穿過松樹林的那條小徑上,吉卜賽人正在奔跑。遠處的老園丁也在奔跑。這時候,她才覺察到一陣巨大的吼聲。在她還來不及行動之前,這陣吼聲已經聚成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吉卜賽人在向她打手勢。她回過頭去,看看身後——。
伊薇感覺到自己沒入一陣冰冷的渦流中,被旋轉得死去活來,只有吉卜賽人的手仍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兩個人都被洪水吞沒了。她模模糊糊感到自己某處被撞了一下,幾乎暈了過去。
他轉過身來,面對伊薇。他在發抖,濕淋淋的胳膊在濕淋淋的胸前,死灰色的臉上有一種體天由命的表情。一陣可怕的撕裂聲撕碎了這屋子,然後傳來深沉的水中爆破聲。有種東西沉下去了,然後他清醒了過來。
「煙囪在哪裡?煙囪在哪裡?——在哪間房裡?煙囪可以經得起——」
「……不要緊了!」突然他叫了起來。「不要緊了!……水不再上升了!不要緊了!」
在斜坡的盡端,河流曲折而來,兇猛而不祥地蓋過對岸的矮巖石,大股沖過花園,直向橋頭傾洩而下;水勢滿得不自然,又混濁不堪。
然而,她不知道那吉卜賽人是否也想到了她?是否能看見她坐在火旁的凳子上?在她起身,緩慢而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後,和*圖*書轉身走向他那輛篷車的扶梯之時,他是否曾抬頭注視她?他知道嗎?他知道嗎?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伊薇發狂的面孔。
他光著身子站在那裡,手上拿著毛巾,呆若木雞。他舉目四顧,看著樓梯轉角處那扇窗子的舊址,再審視那片夕陽餘暉。夕照下,是一片瘋狂的水海,裡面插滿連根拔起的樹木以及垃圾浮漚。以前門廊所在的屋子末端一角,還有樓梯,全都不見了。牆壁也倒塌了,只剩下樓上的地板直直地向外突出。樓梯全不見了。
「暖……暖我!」她呻|吟,牙齒直哆嗦。「……暖暖我!我快……抖死了……。」
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第一個波浪已經沖到了她的雙腳。然後,瘋狂的吼聲,不知怎的突然靜止了;滾滾巨浪匯成噬人的洪流淹沒了花園。恐怖的「洪水大掃射」開始了。吉卜賽人拼命拖著她,向屋子移動,他東歪西倒,不顧一切地往前猛衝,可是兩人依然寸步難移。她十分清醒:好像這股洪水原來就在她靈魂裡似的。
水又升高了些。太陽已西沉,天際一片紅霞。他把頭髮擦成一團又濕又黑的東西,然後突然一陣抽搐發作起來,停下來喘了口氣,再看看外面,然後再擦胸膛。同時因為吞進了不少水,他又開始咳嗽了。他的毛巾是殷紅的,他什麼地方一定受了傷,可是他毫無所覺。嘈雜的水聲仍然震天價響,東西碰到牆上發出撞擊聲震耳欲聾。日落之後,風勢加大,刺骨的寒風凜冽無比。隨著一陣砰砰磅磅的爆炸聲,整個屋子都在搖撼,一種無可名狀的嚇人巨響從下面傳來。
伊薇赤身露體,抖得像得到寒熱病一樣。她正設法擦乾身體。
伊薇沒有遵守諾言。短短的三月天裡春光明媚,她卻讓日子白白溜去。她對於採取行動,或動自己的一著棋,總是懷著一種奇特的抗拒心裡。她總要別人替她動這一著棋,好像她對於自己生命的這盤棋不敢落子似的。
吉卜賽人咳完了,把頭髮掠到腦後,對下邊那個可怕的浮木似的臉孔嘆息道:
怒吼聲中傳來另一個咆哮聲,屋子的牆壁動搖了,此時他們已上了台階。水又漲到他們的腿部,但是吉卜賽人已經把大廳的門打開了。他們和水一起湧進屋內,腳步踉蹌地向樓梯口走去。這時,他們看見祖母矮小奇特的身軀出現在大廳裡,就在飯廳門口的下方。當第一道水在她腿邊旋轉時,她的手高高舉起,抓得緊緊的,棺材似的大嘴張開,發出一聲嘎啞的嘶喊。
令她驚駭欲絕的是,在河流彎處,她看見了一個上下翻滾的黃色浪頭,正像一排獅子似地排山倒海而來。吼聲湮沒了一切。她渾身無力,這份奇景把她嚇呆了,她倒想見識見識。
「不行!」他叫起來。「不行!……把衣服脫掉,我好用這條毛巾替妳擦身。我再擦自己。……如果屋子塌了,和_圖_書死也要死得暖和一點。……如果屋子沒塌,我們更要好好活著,而不是死於肺炎。」
伊薇坐在花園裡的一把木椅上,比水勢高漲的河岸只高出幾呎,河水洶湧無比。粉雕玉琢的花床上,番紅花更豔麗了,草地新修剪過的地方呈現著深綠色,月桂樹看來更明亮了些。茜茜姑媽出現在門廊台階的頂端,高聲問伊薇要不要喝杯下午茶。由於河水就在下面,伊薇聽不見茜茜姑媽的話,但是她猜到了,於是搖了搖頭——太陽高照的時候,跑到屋裡喝下午茶?不,謝了!
一陣恐懼襲上心頭,他又向門邊跑去。一開門,風灌了進來,風聲、水聲亂成一片。從屋裡慘不忍睹的裂口,他看見整個世界——到處是水。這是一片又駭人的汪洋所形成的混沌天地。暮色蒼茫,一彎新月高掛昏黃的天際,黯淡而模糊,冷風狂吹,捲起滿天彤雲。
她重新看著滿溢的河水,流到彎處時憤怒地一折為二。在它上面,高懸著面貌陰沉的菜園,以及脾氣執拗的果樹。每樣東西都面朝南方以及西南方,迎著太陽,傾斜著。身後,在屋子和菜園上面,垂著一小片陡峭的、形貌枯槁的落葉松林。老園丁正在松林邊緣的菜園裡工作,由下望去,真是高高在上。
拿起他的毛巾,他開始替她擦身。他自己全身都在打顫,卻緊緊抓住她的肩頭,慢慢用凍得毫無感覺的手指擦拭她的軀體,他甚至還想把小腦袋上可憐兮兮的頭髮擦乾些。
滿懷不安舉目四望之際,越過奔騰的流水,她聽見了隱沒在松林裡的那條路上發出——一陣馬車滾動的尖銳聲響。老園丁也抬起頭來。伊薇又站了起來,在漲得滿滿的河邊踱了幾步,徘徊著,不願進去;同時抬眼瞧著路上,看看茜茜姑媽是不是回來了。如果看得見她,她就進屋內去。
隨著一聲有如雷鳴的低沉撞擊聲,屋子再度搖撼起來,一種奇特的破裂聲、碰擊聲,以及風雨般的呼嘯聲開始了。水像汪洋大海般上漲。那隻手不見了,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蹤影,只有不斷上漲的水。
「……不要緊了!」他說。「不要緊了!……水往下退了!」
這個禮拜五的下午,她尤其想去。這是個豔陽天,車道兩旁最後一批黃色的番紅花已經盛開,頭一批蜜蜂正在花叢中打滾。碧波河從石橋下面滾滾流過,水量充沛異常,快把橋洞填滿了。空氣裡盪漾著「迷沙潤」樹的芬芳。
「在這裡!在這屋裡!不要緊。」
一拐彎就是台階,四大步就到了。但她望著他:竟然無法舉步。他的眼睛,像對老虎眼似的,瞪得圓圓的,一面把她朝外推。她攀附著牆壁,水好像減退了些。她蹣跚地繞過牆角卻又搖搖欲墜地給水拋上門口台階的扶手橫柱上,他一步不鬆地緊緊跟在後面。
「傾聽流水的聲音,」她自言自語。「如果『聲音』指www•hetubook.com•com的就是這種噪音,不聽也罷!」
在一種失去知覺的情況中,她像隻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小貓一樣,不斷的往上爬。直到爬上樓梯拐角處,一邊淌水一邊發抖時;直到屋子在搖,水在咆哮,她站不穩,緊倚著欄杆時;她才看到吉卜賽人渾身濕透的爬上梯頂,在咳個不停。他的小帽丟掉了,黑髮覆蓋在眉眼上,正從濕漉的頭髮縫裡窺視下面大廳裡令人作嘔的水勢。伊薇張開昏昏欲絕的雙眼,也往下看去,看見祖母正像一個古怪的浮木般冒了上來;她的臉已經變成紫色,失明的藍眼珠跳了出來,泡沫汩汩從她嘴裡冒出,一隻枯老發紫的手抓在一根欄杆橫木上,露出一枚結婚戒指的閃光。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她坐在椅子上,仰著那張白皙、迷亂、貼滿頭髮的小臉,看著他說。
可是暖意方甦,他們原本飽受折磨、陷於半昏迷狀態的神智卻完全喪失了——兩人就這樣昏昏沉沉墜入了夢鄉。
還來不及細想,一堵如山的巨浪已經衝到近前。她差一點嚇昏過去。她聽見吉卜賽人的尖叫,抬頭一看,正好看見他向自己躍了過來,他的黑眼珠都快迸出來了。
禮拜五是妮兒姑媽的日子。她通常來吃午飯,然後等喝過下午茶之後離去。於是,每當茜茜姑媽裡裡外外摸索時,做母親的,就和這個肥胖平庸、四十歲就守寡了的女兒坐在爐邊說長論短。禮拜五是教區長進城的日子,也是女傭休假半天的日子。
花園裡有一塊平臺,離繞屋而過的小徑很近。吉卜賽人努力爬上這塊平臺,來到水勢尚未到達的乾燥小徑上,然後把她拖在身後,倆人跳過窗子,往門廊的台階上跑去。他們還沒到達那裡,一股新的巨浪又掃射過來,鏟平了樹木,也鏟倒了他們。
「唉!真是作孽!真是作孽!」
這種突然渴望去到自己熟識的一個地方、想置身某一地點、想和一個對她意味著「家」的人在一起的念頭,是她部分的天性。今天下午,她想去的地方,是吉卜賽營地——穿著綠色運動衫的男子使那裡成為她的家。只要與他同在,便如置身家中。那些篷車,那些小傢伙,以及那些女人:每樣事物對她都那麼自然,每樣事物都是她的家,就好像她曾出生在這裡似的。
他抓了條毛巾,很快地開始摩擦自己的身體,他的牙齒像盤子碰在一起般,捉對兒打戰。伊薇迷迷糊糊地看出他的很明智。她也試著把外衣脫掉。他幫她把身上濕得要命、緊得要死的東西拉下,然後,自己踮起腳尖走過濕地板,來到門口,繼續擦身的工作。
水深過膝。他倆互望著彼此蒼白得像鬼一樣淌水的臉。
「快跑!」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尖聲大叫。
他的雙臂能夠像老虎鉗一樣,緊緊鉤住她,此刻,對她來說,才是她所感覺到的唯一穩固所在。對於她緊得快要爆開的心房來和*圖*書說,這是一個極大的解放。雖然他的身體,像觸鬚一樣,奇妙、柔軟、有力地包覆住她,隨著彼此的顫抖盪漾起伏,像電流貫體似的;然而,肌肉本身因緊壓所產生的強勁張力,也將他們穩定了下來。漸漸地,因極度震驚而造成的使人無法招架的劇烈顫抖減輕了;先是在他身上,繼而在她身上。兩人之間又回復了溫暖。
「真是作孽!真是作孽!……這個可以支持的住,這個地方可以支持得住。瞧!那個煙囪!像座高塔。是的!……不要緊!……不要緊!妳把衣服脫了,上床去。這樣會凍死的。……」
「好的!」伊薇虛應故事地叫了一聲。
吉卜賽人點了點頭,然後把她摟在懷裡,像老虎鉗似的緊緊擁抱她,也藉此止住他自身的顫抖。他自己也抖得非常厲害,正陷於半昏迷狀態中——這是由於震驚過度所致。
然後他把她拉上來。水勢把他沖到牆上,他攀住長在牆上的大紫籐樹樹幹,浮出水面,爬了上來。她的頭冒出水面,他始終抓著她的手臂,抓得那條手臂都快脫臼了;可是她就是站不住腳。她虛弱無比,宛如魘魅纏身,雖然拼命掙扎,卻仍站不住腳。只有他的手還緊緊扣在她的手腕上。
下面,在房子和陡坡之間,流著一大片混水,挾著垃圾急衝而下,羅佛的綠色狗窩也在裡面。吉卜賽人咳個不停,茫然地瞪著下面。樹一棵接一棵倒下,被洪水帶走。他估計水深一定超過了十呎。
「幫幫我!」他大叫,臉被衣服包著。
於是,她坐在長椅上,看著兩個身穿外套、其貌不揚的女人慢慢走過橋去,同時開始彎彎曲曲地往對面的斜坡上爬。妮兒姑媽提著一個像手提箱的東西,她用它替祖母帶了些東西來,又帶回一些菜蔬,或教區花園裡或碗櫥裡能「生出」的任何東西。漸漸地,兩個身影消失在微白的崎嶇山路上,朝著碧波衛村吃力地慢慢走去。茜茜姑媽要到遙遠的村子裡辦點事。
「屋子要塌了!」吉卜賽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湊近她的臉旁大叫。
他把她拖近了些,好讓她的一隻手抱住他的腿。他差一點又沉了下去。可是紫籐樹擋住了他,使他能夠把她拉到身邊。她驚駭地抓住他,終於在紫籐的樹幹上站穩了腳。而他支撐在那裡,也像個被撕扯成兩截的人。
突然,他停了下來。
伊薇除了樓梯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遠遠冒在水面上的樓梯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知道。
「……最好到床上躺著,……」他下達命令,「我要替……自己擦身了。」
「到台階上去!」他大叫。
她突然把被子一掀,露出頭來,仰著一張慘白的臉,偷偷看他,半清醒地窺伺他發青,卻出奇平靜的面容。他低下頭,凝視著她,他的牙齒仍然不自覺的在捉對而打戰,但漆黑的眸子裡,卻充滿了生命的火花,以及一種宿命論者聽天由命的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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