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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與吉卜賽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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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這麼說,妳才認識他們,是不是?」他說。「我曉得了,妳的血液裡有說謊的本性。我不相信這是我傳給妳的。」
「可是,有什麼討厭的事呢?」她還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她拿出一個半克郎。他從口袋抓出一把銀幣,從裡面找了六便士給她。
「妳願結交就結交。」他譏嘲道。「但是這樣做,妳就不要期望和祖母,茜茜姑媽、露秀在一起。我不能讓她們受到連累。只要世間有所謂賢妻良母的話,妳的祖母就是,她已經忍受了一次恥辱內心茫亂的打擊了,我絕不讓她再受任何打擊。」
但是,伊薇甚至連向父親暗示祖母並非十全十美都不敢。他會拿精神病院來威嚇自己的女兒。他的袖裡隨時準備著一個恐嚇之物以備急用,這個恐嚇物就是:精神病院。彷彿厭惡祖母這回事,和厭惡這滿是親戚的可怕家庭這回事,本身就是一種瘋癲的證明,而且是一種十分危險的瘋癲症似的。
可是她是生活在圍牆裡面的。她喜歡安逸,喜歡某種威望。即使只是一個教區長的女兒,也具有某些威望。她覺得那很奇妙。她還喜歡從裡面去啃蝕噬教堂的柱子。她希望在教堂的屋頂下得到安全,但她卻以將支柱嚼成碎片為樂。無疑地,在「參孫把腓力斯汀大廟推倒」前,這座大廟的柱子已經被人削去許多碎片了。
伊薇不知道所謂『麻格若』是什麼,可是她察覺出教區長牙齒中的毒素。
跟她極相像?不,他大概弄錯了。她的心,現在就像他的鎚子打在他的銅器上一樣,乒乓作響;每一下,打得都是環境。但是他是在外面偷偷地敲,而她卻是在防禦工事裡敲,敲得比他還要隱密。她喜歡他,她喜歡他悄無聲息,乾淨俐落的出現方式。她喜歡他神秘的堅忍力;在逆境中,他完全不知勝利為何物,卻仍能堅忍不拔。她也喜歡他那種屬於戰後出現的奇異的冷漠無情的個性,那種對敵意的不存幻想。是的,假如她屬於任何一方,屬於任何部族,那一定是他的一方,他的那一部族。她心中可以說早就有跟他走、跟他去做一個最微賤的吉卜賽女人的打算了。
「我問過她了,」他說。「但是她說她不知道。」
「我喜歡那個,」她說。「多少錢?」
「也許要往北走。」他說。
「我會寫信給他們說,你不贊成我和他們交往。」她神思不屬的說。
可憐的伊薇掙扎著要支撐下去。
當教區長知道了伊薇和易思華夫婦的親密來往後,伊薇對這事的結果有點驚訝。她原以為父親不會在意的。以他平素那種詼諧自許的作風來說,他可以算是不拘俗套、風趣到家的好好先生。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個保守的無政府主義者;那就是說,跟許多人一樣,他是個懷疑論者。這種無政府主義,深入到他詼諧的談吐及秘密的思緒上。他的保守主義,是基於這種無政府主義的一種混雜恐慌。這種保守主義控制了他的一舉一動。而他的思想,在私底下,卻是極端嚇人的東西。因此,在他的生活裡,他盲目地懼怕那些不拘俗套的人。
這是露秀從年長婦人那裡學來的哲學。伊薇才二十一歲。那就是說,她還有和_圖_書五年的時間可以享有這種寶貴的放蕩樂趣。而此刻,所謂的放蕩,指的是吉卜賽人。二十六歲以後的婚事,指的是里歐或傑瑞。
然而,她很快就使自己適應了她對人們的新觀念。她總得活下去。和自己的麵包、牛油爭吵是沒有用的。對生命期望太多,實在過分幼稚。所以,以戰後這一代的快速適應力,她適應了新的事實。她的父親就是那個樣子,他會一直裝模作樣下去。而她也打算依樣畫葫蘆,跟著裝模作樣下去。
他默默地望著她柔細、沉思的臉孔。一陣像是香氣的東西似乎從她年輕的胸懷中向他流瀉過來,裡面含著一種感激之情。
伊薇,在決定對賽維爾家族採取可怕而難解的敵視態度上,十分老練,十分明智。年輕人所具有的老練與明智,經常超過老年人或年長者的老練與明智。第二次她是在無意間遇見吉卜賽人的。時間是在三月,前所未見的一場大雨過後,一個晴朗的天氣裡。樹籬間白屈菜已發黃,石縫裡櫻草花正搖曳,只有灰藍色的蒼穹之外,仍傳來一陣陣來自遠方鋼鐵工廠的硫磺氣味。
「我也許還會來,」她說。「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妳不再上『老山頭』來了?」他問。
然而春天確已來到!
她卻是把易思華夫婦給忘了。究竟,和祖母以及賽維爾這幫人比起來,小猶太女人的憤懣又算得什麼呢!丈夫,充其量不過是個可離可合的東西!可是家庭,一個又爛又臭的家庭,半死半活地粘附在一個菌類似的老太婆的地盤周圍,永遠消散不了!那才叫人何以自處呢!
她下了腳踏車,看見他。她以一份奇特的柔情,愛著他那綠色緊身運動衫裹住的細長輪廓以及那張沉默臉上的氣質。她覺得自己瞭解他,甚於瞭解世上任何人,甚至露秀;同時,她覺得,在某方面,自己永遠屬於他。
「不行!」她突然說。「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買。」
「春光正好!」他掛著淡淡的笑意,掉頭瞥了太陽一眼說。「我們很快就要拔營離開這裡了。」
「什麼時候?」她問。
「那是什麼意思?」她問。
「好罷。」她說。「我就寫信說你不贊成我與他們交往吧!」
這使她不安。他好像很隨便,幾乎有些嘲諷和挖苦的意味。
教區長又退到窗幔裡面,好像這個女孩子用著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威脅他似的。
「妳對誠實的看法真怪!」他譏嘲著。「一個小吃軟飯的,和一個比他大的女人私奔,靠她的錢養活!而那女人丟下了家和孩子!我不知道妳這種誠實的觀念是從哪裡得來的。希望不是從我這裡。雖然妳剛剛認識他們,妳倒像跟他們很熟了嘛。妳在哪裡認識他們的?」
「從那天以後,妳常見到他們?」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教區長才如此卑微的蜷縮著,在那個「月之女神」面前,這麼卑微地蜷縮著:因為他像個奴隸一樣,怕受到她輕蔑——一個生性自由者對一個生性卑賤者的輕蔑。
「啊,我只去過兩次。」
伊薇被這些話深深打動了。
「『肉體要堅強些,否則好運將離妳而去。』以及:『傾聽流水的聲音。』」https://m.hetubook.com.com
「可是你不能那樣說,」伊薇大叫道。「他是一個十分單純直爽的人。」
祖母成為她全心全意所憎惡的人。那個瞎眼的胖老太婆,坐在那兒,活像個大紅斑蘑菇。脖子讓肥厚的肩頭,以及層層滾滾的古老下巴給淹沒了,就像兩個連在一塊的馬鈴薯。伊薇真正痛恨的是她,那種恨既純粹,又透徹,幾乎成了一種享受。她的恨這麼明顯,以致在她感覺自己強而有力時,她便不由得高興起來。
老太婆坐著,紅紅的大臉略微後收,稀疏的白髮上擱著一頂花邊小帽,粗短的鼻子固執依然,一張老嘴緊閉著,像個補鼠機。這個狀似慈母的老東西,她的那張嘴現在卻洩了她的底。以前它一直壓縮得緊緊的,可是現在她這大把年紀了,早就變得像個蛤蟆嘴,嘴唇沒了,下頦上翹,活像個補鼠機。
她的生活現在好像只是和討厭的賽維爾家人之間的一場火爆摩擦,她沉浸在這場摩擦之中。她厭惡了這幢教區長住宅。這份厭惡充塞了她的生命,是那麼強烈,強烈得使她無法真正離開這裡。只要它持續下去,她就像被咒語困住一樣,滿心嫌惡地待在這兒。
「妳愛給多少就給多少,」他說。
伊薇看見吉卜賽人從一幢石屋門口離開的時候,她正好沿著「寇德納隘口」,經過一些石灰礦坑,緩緩地騎著腳踏車。他的馬車就停在路上。他正拿著一些掃帚和銅器,走回馬車。
如今,他出現在教區長住宅前,慢慢地、靜靜地在白色大門外的馬車上忙碌著。那種沉默而永不屈服的置身局外的神態,使他有一種寂寞、懾人的丰采。他知道她看見自己了。她該會看見他的,在一條永不屈服的戰場小徑上,靜靜地叫賣銅器的他,不是跟她極相像嗎?
「妳為什麼要結交那對下流夫婦?」他冷嘲著。「難道世上讓妳結交的正派人士還不夠多嗎?誰都會以為妳是條迷途的狗,因為沒有正派的人和妳相處,妳就不得不去巴結那些下流男女。妳的血液裡,還有比說謊更壞的東西嗎?」
伊薇朦朧的聽他講著這番話,但只聽進了一半。
教區長滿懷仇恨地看著她漫不經心的面孔。在他體內某處地方,怯懦著。他生性怯懦。而生性怯懦的人是天生的奴隸,根深蒂固的本能,使他們對那些可能突然將「奴隸項圈」扣上他們脖子的人滿懷致命的恐懼心理。
他背靠著書房的天鵝絨窗幔,站在那裡,眼睛狂亂,活像一對耗子眼,含著恐懼、憤怒、憎恨。她看著他,一陣麻木、冰凍的寂寞感覺襲上心頭。對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意義。
她寫了封短菚給易思華太太。「親愛的易思華太太,爸爸不贊成我來看你們。所以如果我中止來訪,希望你們能夠諒解。至為抱歉——」這就是全部內容。
她又心不在焉地望著他。
但她並沒有完全忘掉那吉卜賽人。可是她沒時間想他。她無聊極了,根本沒事可做,她沒時間平心靜氣地正經想想任何事情。畢竟,時間只是靈魂之流啊!根本就沒有客觀實在的「時間」這個東西存在。
「好罷!」他說。「兩先令。」
「那是妳和妳的造www.hetubook.com.com物主之間的事,」他揶揄著。「我永遠不會過問。但是有些傾向勢必逼人把他送進精神病院,除非這些傾向能及時制止。」
「這個家爛透了!露茜姑媽來,妮兒姑媽和愛麗絲姑媽也來,她們和祖母以及茜茜姑媽坐成一圈,就像一群烏鴉一樣,一個個提起裙子,在火上暖她們的腳把露秀和我關在外面。在這個下三爛的家裡,我倆只不過是外人罷了。」
他恨恨地看著她,彷彿能夠「看死」她一樣。像隻窮途末路的老鼠,他從她面前逐漸退開,退到書房的窗簾旁邊。在心裡某處地方,他正在細數女兒身上所具有的那種無可告人的墮落根性,就像過去他認為那個「月之女神」具有的那種墮落根性一樣。即使心中些微的暗示,也使他無法忍受。那些他歸之於面前這位飽受驚嚇的女孩身上的劣根性,使他退縮了,所有的毒牙都顯露在那張英俊的臉上了。
「我想他們跟妳是同類!」他冷笑著。
裡面有一件小小的橢圓形赤銅盤子,上面打造了一個棕櫚樹般的古怪形像。
父親詭異地用眼瞅她。但是她設法在自己的話裡加上一些鬧彆扭的味道,表情上也跟著做出一種只是脾氣不好的無禮態度,這樣他就能笑了,就像笑一個人鬧孩子氣一樣。然而,他心裡明白,她的話句句當真,說得既冷酷又惡毒。他格外提防著她。
「去他們在司考斯比的小屋。」
「我會在肉體方面更為堅強的,我也會傾聽流水的聲音!」她說。「我現在不瞭解,但將來也許會瞭解。」
「你再把那些話重複一遍,」伊薇說。
「她說:心地要勇敢些,否則妳會全盤皆輸。她是這麼說的:『肉體要堅強些,否則好運將離妳而去。』她又說:『傾聽流水的聲音。』」
表面上,她仍舊是老樣子。這是遊戲的一部份。當環境保持原樣時,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須符合別人對她的期望。
於是,在活潑歡樂、如輕紗飄舞般的無憂無慮下面,一股堅毅的力量形成了,就像巖石在她心中凝結一樣。由於同情心的崩潰,她喪失了幻想。外表上,她似乎還是老樣子;內心裡,她卻強硬、冷漠,還有一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報復心。
「不要再說了,」他獰惡地咆哮著。「不要再說了。妳已經說得太多了,越描越黑。我不要再知道更多可厭的事了。」
再度的沉默。然後她望著他,她的那張臉迷惑無比。可是在她混亂的心緒之後,是那生性自由者特有的靜謐、貞潔的蔑視。他,以及所有賽維爾家的人,都是生性低賤者。
但是,報復心理卻顯露在她對人的新見解上。在教區長風流瀟灑的外表下,她看出教區長是個軟軟弱無能的人。她看不起他。然而,在某方面,她又喜歡他。感情真是複雜。
「別說了!」他聲音低沉地說。「要是妳步上妳母親的後塵,我一定先殺了妳。」
在他眼裡,她只是帶著隱在她那像鳥兒般純潔和處|子般柔嫩的臉孔背後的墮落根性,厚顏無恥地活下去的一個生命。那個「月之女神」過去就是這樣:一朵白雪花。一想到那個「月之女神」會墮落到什麼程度,他便有一種虐待式的恐怖痙攣。m.hetubook.com.com甚至他對她的愛——那曾是與生俱來的恐懼的人所有的愛慾——都是一種罪惡了,那麼,那種未經正式結合,不具名份的愛,又能算什麼呢?
「我聽說妳最近交的朋友是離了一半婚的佛雪太太,和那個『麻格若』易思華。」他對伊薇說。
她那種天真爛漫,無所忌諱的質樸性格使他不快,更使他恐懼。
「也許下個禮拜。」
「我騎腳踏車出去玩的時候,他們開著汽車過來,我們就碰巧談上了。她立刻告訴我她是誰,好讓我不致弄錯。她的確很誠實。」
「好罷,」她說。「我去寫信。」
但同時她又畏縮了,這使她幾乎寸步難行。她怕這種想法是淫|盪的,是一種犯罪狂。好像一走路,這種恐懼就就會傷及她的腳踝似的。這種恐懼,這種對於卑微者、對於她父親、對於每樣屬於人的蜂湧而來的事物,所生出巨大而冰冷的恐懼,像一個大沼澤般吞噬了她,使她沉進去,兩腿發軟,對每一個她所遇見的人,都充滿了厭惡和恐懼。
「到哪裡去?」
「我是指像跟佛雪太太——一個猶太女人,和前少校易思華——一個為了錢而和一個比自己大的女人私奔的男人混在一起這類事?嗯,不錯,我的意思就是這樣!」
接下去,是一陣難堪的死寂,沉重得難以打破。最後,她還是看向他。她那雙年輕、清澈、受挫的眼裡,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對他的輕蔑,像奴隸項圈一樣,加到了他的頸上。
「為什麼?」她臉色蒼白而沉默,冰凍般的恐懼感使她麻木了。「為什麼要說犯罪狂?我做了什麼?」
於是她悄悄走出房間。
可是,該讓她得手嗎?這一次,他會預先掙扎。他的奴性會躲在一角,像隻逼入死角的老鼠;但他有逼入死角老鼠的勇氣。
她看見過吉卜賽人兩次。一次他帶著東西到家門前來賣。而她,從樓梯轉角的窗口看著他,不肯下來。他把東西放回車上時,也看見她了。可是他同樣不動聲色。來自一個只為掠奪「我們」社會的,永遠充滿敵意,僅靠掘獲物為生的種族,他是太善於控制自己,也太過謹慎了。他不讓自己公然暴露於我們法律的的巨靈魔掌之下。他已熬過了那場戰爭。那時候,他曾不情願地被人奴役過。
她目光澄澈地望著他。不論男人或女人,都是由許多自我所構成的。當某一個自我出現時,她愛這個吉卜賽人,可是當許多自我一起出現時,她不是輕忽他,便是對他反感。
「你是指像認識易思華夫婦這類的事?」伊薇在一段麻木恐懼的間歇之後這樣問。
「不錯,他們是。」她沒有察覺他話中的含意,高興地說。「我真的非常喜歡他們。你知道他們看來那麼實在,那麼誠實。」
「我盡量想法不讓妳祖母和茜茜姑媽知道這件事,」他說。「既然妳是秘密地交往,就不必公開了。」
所以,一個女人可以先吃點點心,然後再享用她的麵包和牛油。
伊薇最痛恨的樣子,就是那種下顎冷酷無情地往上翹起的樣子。因為上顎前衝和*圖*書由來已久,相對的,粗鼻頭就被迫往上翹,於是在像堵牆似的大腦下面,整個就被擠得往裡縮。老太婆的那份意志,那種悠久古老、蛤蟆似的卑鄙齷齪的意志,十分可怕。一旦你看見了它,你看到的乃是:一種蛤蟆似的自以為是,既不信神,又無人性。它是屬於蛤蟆或烏龜那種古老而耐活的族類。因而使人覺得她永遠不會死,她能像這些高等爬蟲一樣,在一種半昏睡狀態之中,萬壽無疆。
然而,在情緒煩躁心境抑鬱到極點的時候,有一次她也會破口大罵:
「妳有些什麼,妳自己最清楚。」他嘲笑著。「如果妳不想老死在精神病院的話,妳最好遏止它,而且愈快愈好。」
他的眼中,仍有那份渴望。那份渴望仍然那麼奇異、那麼赤|裸,但是已較為遙遠,那份大膽也已消失了;眼裡有一道微微的閃光,彷彿對她有些厭惡。可是,當他看見她審視他的黃銅及赤銅製品時,這種閃光又融化了。她很用心地翻尋這些銅器。
「去哪裡?」
他沒有回答她。他有一點得意,私底下,覺得自己勝利了,可是仍然有些沮喪。
伊薇一言不發地把臉側開。她想起了祖母那次厚顏無恥的抵賴。
當他的保守主義以及卑鄙的恐懼心理到達頂點的時候,他總是翹起嘴唇,齜牙咧嘴,像一隻狗一樣嘲笑著。
「她真的夢到了?」伊薇叫了起來,馬上感到興味盎然。「夢到什麼?」
「嗯。——在某方面,我認為他是跟我同類。我原以為你會喜歡他的,」伊薇直截了當地說,幾乎有一點不知所云。
「好!」她說。「也許我會在你們走前上來一次,和你太太以及告訴我這些話的老婦人道別。」
「我剛認識他們。」她說。「他們非常好,真的。他們大概在個把月後就要結婚了。」
「一個人未必見得不該恣意放蕩到二十六歲,然後再放棄那些,男婚女嫁!」
「我寧願你說個數目,」她告訴他,一面抬頭看著他。
她看著他。
「那個老吉卜賽婦人夢到一些有關妳的事,」他用好奇、搜索的眼光看著她說。
一陣鬱悶的沉寂。
「他顯然跟妳是同一類人。」
「我的血液裡有比說謊更壞的東西?」她問。一陣冰冷的幻滅感傳遍她的全身。她不正常嗎?她是一個具有一半犯罪血液的畸形人嗎?這使她感到渾身冰冷。
「你是說,我不該結交易思華夫婦?」她說。
「做了些什麼新的好東西嗎?」她看著他的銅器,天真無邪地問。
「妳自己看著辦好了。可是要記住,妳必須尊重祖母無瑕的這一大把年紀,妳必須在那些清白的人和身心俱穢的人中間作一選擇。」
信投郵後,她感到一陣陰鬱空虛。如今她甚至對自己的想法都害怕起來了。此刻,她多麼希望投入吉卜賽人修長、美好的胸懷中。她要他摟著她,安慰她,鼓勵她,即時只有那麼一剎那也好。伊薇需要他的鼓勵,來對抗父親。她感到父親對她只有一種充滿厭惡的畏懼心理。
伊薇也具有一種自由的特性。她,有一天,也會認清他,也會將她輕蔑的奴隸項圈叭噠一聲扣上他的脖子。
「妳喜歡給多少就多少。」他說。
「我想沒有。」他說,一面回頭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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