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七 「頑兒字」的玩藝兒
據研究《奇境》翻譯有年的賴慈芸教授所言，「趙譯《阿麗思》是中國翻譯史的名譯……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書中那些打油詩和文字遊戲，後來的譯者在這一點上幾乎都無法超越。」
他翻譯求的是dynamic equivalent。
She very soon finished it off，說的是她很快就把湯喝完。但趙元任的譯文卻把喝湯這回事說得有聲有色：「所以一會儿工夫就唏哩呼嚕地喝完了。」
楊茂秀在序文裡說張華原本是個木訥的工程師，一生癡戀愛麗絲，誰跟他提到Alice，他雙眼馬上發光，滔滔不絕纏著你說個不休。他斷斷續續花了三十年的工夫搜集一切有關《奇境》的資料。除
m.hetubook.com.com了用我們今天的語體文重譯《奇境》的文本外，張華最大的貢獻是為譯文所作的註釋。幸好有他的提示，不然我們又怎知愛麗絲吃蛋糕時居然犯了邏輯錯誤。張華看出卡洛爾話裡有玄機。在譯文後落了一條長注給我們導讀：
劉紹銘
趙元任翻譯的取向是，盡量口語化和本土化。
兒童文學專家楊茂秀替張華的《挖開兔子洞：深入解讀愛麗絲漫遊奇境》寫序，說到俞大維一九二二年在哈佛大學唸書時，看到趙元任，就把一本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送給他，請他譯成中文以饗和圖書讀者。
他在一九一五年九月七日的日記說：「讀卡洛爾傳記，發現與我極為相似，如數學、愛情、邏輯、詭論、內向等。」
「卡洛爾在書中有意無意地灌輸基本的邏輯思考觀念與辯論技巧，以《奇境》的怪異思考方式彰顯推理謬誤，最常出現的是『思想三律』，依出現順序是『排中律』、『矛盾律』和『同一律』。首先出現的是『排中律』，亦就是思考時不能遺漏中間地帶。例如考慮『黑』與『非黑』，才可以涵蓋全部問題。假如只考慮『黑』與『白』，便遺漏了灰色地帶。以吃蛋糕的變化作例子，變化方式應有變大、變小和不變三種可能。愛麗絲沒把第三種可能性考慮進去，下文『平時吃塊蛋糕本來就不會有什麼變化』說和_圖_書明了這種錯誤。」
民國初年，語體文還在摸索階段，許多名詞，還未定型。我們今天的「童話」，那時叫「仙人傳」。若不是劉半農及時在一九一九年「發明」了「他」、「她」和「它」這類代名詞，真不知趙元任翻譯《奇境》時如何處理書中角色的身份。
《奇境》情節荒謬怪誕，語言似是而非，但處處看出卡洛爾給小妮子講的雖然是童話，骨子裡學究本性難移。愛麗絲在兔子洞裡看到一塊很小的蛋糕，上書「EAT ME」二字。愛麗絲說：「好吧！吃就吃。吃了變大，就拿得到鑰匙；吃了變小，就可以從門下鑽過去。反正怎樣都可以到花園去，管他變大變小。」
Waiting in a hot tureen!和_圖_書
兩人還有一個共同的愛好。用趙元任的話說：「喜歡頑儿字。」
說什麼山珍海味，哪儿有這樣儿香。
《奇境》是牛津大學數學家路易斯．卡洛爾（Lewis Carroll，一八三二～一九九八）為朋友的三位女兒編寫的兒童故事。據張華引趙元任《早年自傳》資料看，趙元任在留美期間得W．A．Hurwitz教授的指引，迷上了「奇異國」叢書，一發不可收拾。究竟是俞大維還是Hurwitz最先給趙元任介紹愛麗絲的呢，實在不必深究，但從「適才量性」的角度看，《奇境》能由語言學大宗師出手翻譯，端的是「天作之合」。
趙元任譯《奇境》是「天作之合」的一個理ｍ.ｈetuｂooｋ•com.cｏｍ由是：譯者的興趣跟作者極為相似。
體面湯，濃又黃，
Who for such dainties would not stoop
Beautiful soup，so rich and green，
趙元任譯雙關語、暗喻、諧擬（parody）和打油詩，維肖維妙，不是自少喜歡play with words，不會這麼得心應手。試看他譯的「體面湯」：
「Who are you？」他不會譯為「你是誰？」他會問：「你這個人是誰啊？」
盛在鍋裡不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