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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成家具雜物還不服氣，那太貪心了，我自認為在誇讚你們呢！」

被稱為黑江的男子撂撂長髮，羞澀地笑笑，他是陽子高中的美術老師。有一次黑江說，希望以陽子為模特兒畫畫。

「這孩子寫過，希望得到原諒。紫藤小姐，近來我也時常這樣想，希望得到原諒。」

「不錯，陽子吃藥時，大家都感到沉痛。」

「哦，你就是啟造大夫？陽子小姐好嗎？」黑江重新把膝盤攏正，彎腰行禮。

「紫藤，叨擾了。」紙門外面，黑江他們的聲音說。

「不行了，老爺。這個倒不要緊，只是阿徹好像很喜歡陽子的樣子。」

「喂，紫藤，把我們當成家具雜物太過分了。」起居室裡不知誰叫道，然後笑起來。

啟造點點頭，他想，不錯，我自己家裡也是年年人不同。

夏芝切斷了電話。

「辛苦辛苦。」紫藤坐著不動說。

啟造對長久以來以教導日本舞蹈一條路而生活的紫藤，深為佩服。他拉開玄關的門。連玄關前面都飄落著櫻花瓣。今天不知是否不練舞，沒有學生們的鞋子，只看到二、三雙男人的鞋子擺在那裡。

「大夫，失陪了。」接著，發出拉開玄關門的聲音。

「好像是的。總之，很傷腦筋，陽子這件事。」啟造的聲音蘊涵著只有他自己聽得出的感慨。

對她那安定的生活方式，啟造有時會這樣想。

「就是說，往診順路來的？順路來的也沒關係，我同樣高興。總之，請上來吧。車子打發走了吧？」

「咦，想不到你們倒客氣起來了，不過，已經煮了你們的飯了。」

除非這問題解決，陽子恐怕難以恢復原來的面目。這一點是夏和*圖*書芝無法了解的，夏芝是只能以自己為中心，推察其他事物的女人。

「可不是？所以要多多聽我的勸告啊。不過，現在已經太遲了，不能再收養陽子了。」

「糟糕，那怎麼可以？……我也做了他的飯嘛。」

「不過，老爺，人能夠得到原諒嗎？」紫藤放下筷子，注視著啟造的面孔。

「就是啊，我也很擔心，因為陽子似乎是喜歡北原君。」

「客人雖客人，但不是什麼貴賓，只是平時那幾個人罷了，等於我家的家具雜物。」

寬闊的走廊夾在中間，兩邊是房間，走廊盡頭是舞蹈練習室。左邊的紙門輕快的拉開，穿著黑白相間條紋和服的紫藤，探出臉來。

「嗨，夏芝這個人真任性，陽子已經復原，每天去上學，回來就幫忙洗衣服、打掃，我以為應該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吃晚飯？……」

啟造臉上露出如喝苦藥的表情。

「紫藤，難得妳的舊情人光臨，我們還是迴避吧。」

紫藤迅速地拿出一雙皮製拖鞋擺在啟造前面。

紫藤站起來，把電燈扭亮。

那些男人走後，啟造才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為什麼會去找妳？」

紫藤拉開起居室的紙門，讓啟造先進去。或盤膝而坐，或隨便躺臥的男人們，看到啟造進來，都挺身坐正，向他招呼。

從別人口中聽到陽子的名字時，啟造只湧起不安的心情，同時覺得那是表示他與陽子的關係令人不安。以前他從沒有這種感覺。

「不，今天不喝。」

「哎呀，妳真是……那麼，打擾妳了。」

「靖夫的太太終於真的一去不回了。」

「那麼，就今天一次，下不www.hetubook.com.com為例哦，紫藤。」

那些男人也是在撒嬌，啟造想，默默地把杯子送到嘴前。自從陽子服藥企圖自殺以來，心情從未像今天這樣輕鬆。

「好拘謹，既然已獲得夫人的准許了……」

「她為什麼不考大學？」到剛才一直半躺著的詩人田山，平均地看看啟造和黑江的臉。

「老爺，拋下靖夫一個人，似乎不大妥當，那個人太驕縱了。」

住在老師家的紫藤的女學生捧著晚餐進來。

「叫老爺來接電話怎樣？他的臉好像希望接的樣子。」

「那麼，我們到廚房去吃吧。」

「那麼，就是說，阿徹會失戀？不過，也許說不定。因為從陽子目前的情形看來，似乎根本不關心喜歡或討厭的問題。」

紫藤把啤酒杯遞給正要拿起筷子的啟造。

「是妳的他。」

「不，我……」啟造站起來。

「沒有辦法，老爺，發生過那種事情，夏芝已經變得神經兮兮了。」

「呀！稀客，想不到老爺會光臨。」

男人們一面盤膝而坐，一面咧嘴嘻嘻的笑。

「託福……」

原是夏芝閨友的紫藤，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啟造、阿徹、陽子他們眼中，如同親人一樣親近的存在。紫藤是嚴厲的，保持著使人無法闖入其內心的節制，但同時又往往受到別人的倚靠。

「是，沉痛。不，現在還沉痛，很沉痛，紫藤小姐。」

「老爺，近來尊夫人的情緒如何？」

「我的他？什麼？是啟造？」

「有人在嗎？」

紫藤望著啟造笑。

「我的建議？」

「不錯，我們男人，不管在職業場所或在家庭裡，都不能隨心所欲地暢談。」

這是和-圖-書舞藝的力量吧？

「對啊。今天可以請老爺吃飯嗎？」

「誰相信紫藤也有情人！」

「是嗎？」到了現在，啟造才盼望把陽子交給紫藤。

陽子在遺書上說，只要自己光明正大，儘管別人譭謗她、欺辱她，都能夠挺起胸膛來生活，不會因此而氣餒。因為那不是她內部的問題，而都是身外之事。陽子的生活確實如此，啟造想。不過，自從夏芝責罵陽子為殺人兇手的女兒時起，陽子就發現了自己身上可能也有罪。陽子一向驕傲地活著，認為自己身上沒有絲毫的罪，那是少女的潔癖，不過，也可說是傲慢的潔癖。

「在這裡不論講什麼話，都不會受到指責。」

「夏芝告訴妳的？」

「妳這裡照舊有這麼多的人。」啟造忽然羨慕經常在紫藤家出入，行動自由的男人。

「瞧不起人。喏，這位是陽子的父親，就是黑江喜歡的陽子的父親。」

我也是一樣，甚至單獨在院長室時，也一點不輕鬆，而且回到家裡時，家裡的空氣總好像有些沉悶。我希望也有個地方像紫藤家一樣，能讓我自由自在，啟造想。

「喝點啤酒總不要緊吧？」

「可以吧？」

「偶爾會來，他說要來挨罵的，自己罵自己好了嘛。他說因為自己是驕縱的人，所以希望別人罵他。」

「怎樣傷腦筋法？」

「夏芝，妳啊，妳真是幸福的太太，府上的老爺從來沒有自己單獨到我家來，讓我請過客，今天不過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現在，佔據於陽子心中的，多半是關於這個罪的問題。無疑的，陽子現在是沉浸於這罪的問題中，獨自咀嚼著苦惱。

啟造暗中一驚，覺得自己也hｅtuｂooｋ.coｍ.cｏm有些在向紫藤撒嬌的成分。

托盤上面擺著炸蚵、蘆筍、冷拌鯡魚肉絲、乾酪，以及下啤酒的豆子。與紫藤一塊兒喝的啤酒滋味美妙，啟造一面想到自己和紫藤到底算什麼關係，一面吃著豆子。學生時代結識夏芝，並且認識了夏芝的朋友紫藤。啟造、高木，以及夏芝、紫藤時常一起打網球。夏芝畢業後，馬上結婚，而紫藤為學習日本舞蹈而去了東京。在東京期間和一個男人戀愛，生下一個兒子，後來那人死於獄中，初生嬰兒也夭折了。紫藤回到夏芝所住的旭川，在這六條十丁目開辦舞蹈研究所，經常到啟造家走動。

「誰？……我猜不出來。」

「要啊，陽子現在有些疲倦，休息一下而已，是不是？老爺？」

「老爺，夏芝可真是醋罐子，她說就今天一次，下不為例。像靖夫被太太拋棄的人也有，而像您老爺這樣受到重視的人也有……如何？喝什麼酒？」

「這位是我的舊情人。」

「呀，對不起……」

「啊，夏芝，妳好！是的，我告訴你，現在我家裡來了一個難得的人，你猜猜看誰？」

走出玄關的紫藤，腳上的布襪是雪白的。

一個少女端著乾炸雞塊進來。

啟造也想到和紫藤慢慢喝兩杯，一定很愉快，然而，夏芝的多疑使他不安，沒有心情悠閒享受。像我這種人，不論到任何地方，都是小心翼翼的，無法取樂，啟造這樣想著，拿起筷子。

「沒關係，我打電話告訴夏芝。」紫藤已拿起旁邊的電話，撥著鍵盤。啟造不安地看看托盤裡的飯菜，又看看紫藤。

「什麼嘛，那種笑法，我也有情人啊。」紫藤正色地說著，斜眼瞥了一下啟造。

從廚房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面，炸東西的香味陣陣飄來。

不知怎麼，啟造感到坐立不安，看樣子這起居室的人們對陽子知道的相當多，可是，啟造對他們卻一無所知。這種感覺和看魔鏡一樣，自以為在照鏡子，但鏡子背面的人，卻把你的容貌、姿態看得清清楚楚。啟造失去鎮靜，喝著一個住在紫藤家的舞蹈女學生送來的茶。

「這一點當然我了解，不過，有時候我會想，當初我應該聽從妳的建議。」

「他們的孩子是我的學生，那位太太也時常來玩。」紫藤抬眼望著窗外的櫻花，接著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他也會到這裡來嗎？」

「是的，不過……不是有客人嗎？」啟造望著他眼前的幾雙鞋。

「是的，有一次妳不是說，希望收養陽子嗎？那時候我答應就好了……我現在常常懊悔。」

對方到底知不知道陽子自殺未遂的事，啟造根本摸不清。也許這也是使他心情不安的原因。

「哦，不，那裡……我是到這附近來看病人的，現在回醫院也已經過了五點……」啟造看看時鐘。

「聽說是到這附近來看病人。喂，可以吧？老爺的臉有些憂鬱呢，雖然對不起，但偶然到我這裡來吃吃飯，也不會受到天罰吧？夏芝，有時候妳也該嚐嚐老爺到別處去的心情啊。」

紫藤對啟造閉上一隻眼睛。

瞬間，沉默的時間流逝。

「哦，是的，我還記得，陽子說，她以為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人，所以才活下來的。」

站在滿院撒落櫻花瓣的紫藤家前面，啟造抬頭看看招牌，寫著：花柳流　湯紫藤舞蹈研究所。這招牌已經相當陳舊了。

「也沒什麼……陽子的遺囑不是寫了罪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