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冰點續集

作者:三浦綾子
冰點續集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五 一朵雲

五 一朵雲

一艘小小的發動機船要進入運河,叭——地發出尖銳的汽笛聲。一個男人站在船尾,茫然望著青色的水,是張被太陽曬黑的面孔。
「唔,是的,這要看陽子小姐的意見。」
「那裡會,寂寞的是結了婚的傢伙。」
有一次阿徹聽到這樣的話:專門趁人不在家時,潛入偷竊的賊,要行竊時,先打開人家的門,大聲問:「有人在家嗎?」如果沒有人出來,就動手偷東西,有人出來時,就問:「這附近有沒有姓佐藤的人家?」因為姓佐藤的人很多,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現在阿徹就是忽然想起了這事。
這時,一個年輕的下女在門外說:
「嗯,心情複雜。假使他就是陽子的哥哥……」
北原的聲音包含著體諒,阿徹這番話正表示了他過去生活中的重荷。小麗被殺害、陽子又企圖自殺,僅僅這兩樁事實,對阿徹而言,就已是夠重大的了!
「老實說吧,賴徹,希望你不要生氣,聽我說。正如你所知,我最重視的人是陽子小姐,而且,我想對她來說,我的存在也一樣。」
為小心起見,阿徹翻出職業類別的電話號碼來看,姓三井的海產物批發行仍然只有這一家。除了店鋪的電話之外,住宅也有電話,地址同樣在色內町。阿徹在小手冊紀錄後,把電話簿還原時,額上已冒著汗。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來,北原僅收到陽子一張明信片而已,內容是向他對她的關心致謝,絲毫沒有少女應有的甜蜜。北原覺得比收到陌生人寄來的,通知變更地址的印刷品更遙遠。
北原的表情微微閃動一下。
「當然要看陽子小姐的意思如何而決定,只是……」
「也許就在其中,賴徹。」
唔,原來他就是陽子的哥哥。
「嗯……叫做三井商店……」
我不能講,也不能行動的事,阿徹卻能夠。北原一面想著,一面把視線停在開放的紫丁香花上。
青年親切地問,燙過似的鬈髮垂在寬闊的前額。阿徹望著對方的額頭,猶豫地說:
「是的,總括地說,是情敵。」
「不過,賴徹,我覺得她已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
「叔叔,您不但與孤兒院有關,與育兒院也有關係嗎?」阿徹馬上問。
高木很快就回來。
高木的家是兩間十蓆房間和兩個八蓆房間組成的日式房子,以及另外六蓆大小的廚房和浴室。高木的母親討厭洋房,因此,所有的房間都沒有沙發或椅子。
高木笑著,猜不出他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是的,而且是同一個寢室。」
「昨天我出了一身冷汗。」
阿徹已經推定那青年是陽子的哥哥。過分的親切,阿徹想,擦拭著額上的汗水。
「不行?有什麼不行的?」
「老實說,我很想佯裝尋找人家而進去看看。」
「是的,真奇怪,事到臨頭時,沒有辦法演戲。北原,如果是你,怎麼辦?」
老實說,阿徹對這素昧平生的三井京惠子抱著一份敵意,這少女這樣稱讚她,使阿徹感到意外。京惠子瞞著丈夫生了孩子,這已夠使人產生黑暗的印象了,再加上聽說任何人都會喜歡,阿徹不由得困惑了,難道說,偷偷生下陽子,卻能毫無痛苦地活著?
「也許是哥哥,雖然容貌完全不像。他的面孔是長形的。」
也許幾年來,陽子的生母一直盼望和陽子會晤,陽子的出現,說不定會帶來意外的喜悅。
「不,最親近的人應該是你吧?」
「……」
「笑什麼?不過,我那時候從開頭就不能比勝負,啟造可能根本不把我當作情敵。所以,你們是勢均力敵的對手。」
阿徹眼前忽然浮現掛於佛龕的小麗遺照。陽子盼望石土水女兒幸福的事,阿徹也曾產生過同感,但北原的話似乎意有所指。與其說那是對石土水女兒的感情,不如說是無意識中對北原所持的感情表現。
玄關左邊的大門就是高木住家的入口。按了白色門鈴後,瘦瘦的高木的母親,穿著雪白的烹調衣迎出來。
「當然有關係,孤兒院分為乳兒院與育兒院,乳兒院的嬰兒沒有人領養時,到了一定的年齡,就得送到育兒院去。」
北原若無其事地說。穿著胭脂色運動褲的那群高中生,喊著「一二、一二」地又從他們兩人旁邊跑回去。
「上次分別以來第一次見面吧?這位理學博士來勢洶洶,把我整得好慘,今天請你要手下留情。」
「情敵?哈哈……」阿徹笑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hetubook.com.com
到底有什麼可笑?阿徹摸不著頭腦。
「是嗎?可能是的,因為陽子小姐已經不能把她當作別人了。」
阿徹把昨天所看到的,三井商店微暗的辦公室和裡面玄關的木格子門的情形,告訴北原。
店鋪和相接的住家之間,有一塊寬約三公尺的空地,空地進去的地方,可以看見舊的木格子門的玄關,門前掛著陶瓷器的門牌,寫著「三井」。顯然這是裡面的玄關,如果拉開這扇門,三井京惠子一定在那裡。阿徹注視著那格子門,一顆心跳動得難受。
遠遠的傳來大群人的叫鬧聲,回頭一看,是一群穿運動褲的高中學生,從那邊的遊樂園旁邊跑過來,轉眼間,他們經過兩個人附近跑走了。阿徹和北原沉默地目送他們。
可能我會出其不意地這樣說,或者也可以單刀直入地問她:
「哦,原來如此,你要找那一家?」
「那裡,我才不逃避哩。我獨身並沒有如此這般云云等等的理由,只是不知不覺的,一晃就過了四十又一半了。」
「是姓佐藤的……」
「不過,北原,陽子在掛慮石土水的女兒,不知道她是不是幸福。」
一個穿黃色洋裝的少女,輕快地發出涼鞋的聲音,從柏油路越過他們兩人。在純日式的鴨川餐館的轉角向右拐彎,兩人便進入以小砂石鋪成的小路。水泥牆沿著鴨川餐館寬大的建築,長長地延續著。在約一百公尺前面的電車路左側路邊,可以遙遙望見「高木婦產科醫院」的塑膠製招牌。
「哦,原來在隔壁……三井先生他們好像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吧?」
「沒什麼……」
「因為陽子需要誰,我們怎能決定?」
想到這裏,阿徹的思潮又回到原來的問題。
「不過,賴徹,如果石土水的女兒真的穿著長袖和服,和朋友們愉快地笑著,不是應該替她高興嗎?」
「做不到吧?」
「不,我是在考慮孤兒院的事。」
「太太那樣漂亮嗎?」
沿岸的垂柳翠綠。創成溪是從札幌市內南北縱貫而過的小溪,正如其名,是從豐平溪延長開鑿而成的溪流。
「咦,你認識嗎?我倒喜歡弟弟。」
「呀,歡迎歡迎,在等你們呢。」與高木不相似的小小的眼睛,親切地笑著。
「不是,那位太太很親切,待人很好,任何人看了她都會喜歡她,不喜歡她的人反而奇怪呢。」少女不悅地說。
「真的嗎?高木先生?您一直沒有結婚就是因為忘不了阿徹的母親?」
「是的。」北原想著阿徹對陽子的感情,一面靜靜地點頭。
「嗨,未來的理學博士和醫學博士光臨了,歡迎。」
阿徹愈加感到狼狽,但總不能說不知道要找的人家姓什麼?
「給我一包香煙,光明牌的。」
「什麼?」
「賴徹,到小樽去的事,還是不要告訴高大夫的好。」北原沒有發現阿徹內心的變化,說。
「佐藤先生?」青年偏著頭想了想,「唔,我們這個町內沒有姓佐藤的人家,叫作佐藤什麼?」
正如阿徹所說的,陽子需要誰應由陽子自己決定,而且北原覺得陽子似乎已經作了決定。
阿徹點點頭,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那青年莫名其妙地目送著阿徹的背影。
跨在運河河口的月見橋上面,阿徹茫然佇立著,心不在焉地把視線投向右邊的碼頭。碼頭的黃色貨船,不斷地前後移動著。可能是專運鋼材用的船吧,橫著船身,緊緊靠著岸壁,奶色的起重機正在裝載鋼材。七、八個男人頭戴盔帽在工作,這種情景,看起來恰似無聲電影。
「你一定嚇了一跳,不過,那青年到底是誰?」
「這裡就是色內町二丁目,你是找那一家?」
阿徹習慣地蹙起了眉心。
「唔,是的,因為哪怕是一秒鐘以後的事都無法預測。」
北原現在重新回想自己從未體諒阿徹的感情,逕自接近陽子。阿徹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旁觀逐漸親熱的我和陽子?
「不過,大兒子很親切。」
「當然是這樣。一個人在搞婦產科的話,女性就不再是神祕的存在了。再加上孤兒院的工作,看看那些夫婦離婚而不要的孩子、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等,自然覺得女人不見得喜歡孩子。」
「當然沒有,我只是想先看看他們的家。」
「什麼?你到小樽去了?」北原詫異地從草坪上坐起來。
「無論如何,你是陽子小姐的……最親近的人。」
和圖書「是的,你說的不錯。」
「說不定遲早陽子會想和生母會晤。」
「你是在找人家嗎?」
阿徹佇立於路旁,躊躇不決的原因,是因為不能決定是否看一看房子就回去,或是毅然拜訪京惠子。高木曾說:
「三井商店在這附近吧?」
至少,到自殺之前,陽子確實是愛我的,北原想。不過,他覺得那四天三夜的看護中,阿徹的感情急速地表露出來。
「我連小樽都不能去,因為我沒有你的資格。」
阿徹和北原並肩從沿溪的後街走去,左邊看得見公園,右邊是被牆環繞的成排大邸宅,這是安靜的一角。除了偶爾有汽車按喇叭經過這狹窄的街道之外,幾乎沒有行人。
北原說,阿徹不由轉臉看他,瞬間,兩人的視線碰個正著。
「不過,當我發現你和陽子小姐不是兄妹時,我有些動搖,也感到不安。」
阿徹感到血液沖上腦門。
阿徹又買了一包香煙才走出店來。不錯,就在香煙店隔壁,掛著一個很大的招牌,寫著:三井海產物批發店。在相當厚的招牌上面,這幾個橫寫的字是浮雕的。店面約三十六尺,深度可能有六十尺吧?
北原一隻手肘支著草坪,側臥著,心不在焉地望著白亮的雲。
「啊,嗯,色內町二丁目是在什麼地方?」驟然間,阿徹慌張失措。
難怪高木時常自誇,確實具有美麗、文雅的風韻。
青年始終態度親切。
「是嗎?」北原懷疑地說。
「是的,所以我們都不必操之過急吧!」
「你這是什麼話啊,年輕人會當作真的嘛。」重新送啤酒進來的高木的母親笑著責備。
「呸!沒有客氣的必要,北原君,做情敵是很愉快的,有什麼關係呢?希望你們是像我和啟造這樣的情敵。」高木一本正經地說。
「怎麼了?阿徹,為什麼忽然不講話?」
「所以,我想放棄陽子小姐,可能她已經識別了你的真誠和我平凡自私的感情,陽子小姐就是那麼敏感的人。」
「這不是尋常的事,這是多麼難得的真實的感情,我非常了解。相較之下,我才覺得我的感情是自私的。」
就這樣回去吧!
從消防隊旁轉彎後的路是陰涼的,阿徹一隻手拎著西裝外套和照相機,慢慢走著。這一帶似乎是相當古老的批發店街道,堅固的石造店鋪和磚造的房子並排而立,店鋪前面停放著大小不一的卡車。阿徹走了不遠,折回消防隊附近的香煙店,店前擱著三個空的裝麵包箱子,阿徹拉開古老的四片式玻璃門,走進店內。
假使陽子和北原結婚。
那時北原曾說,不管陽子是誰的女兒,我絕不離開陽子。北原當時專注的表情,高木還記得清清楚楚。
「見面了嗎?」
「不,不能與你相提並論,這半年來我對這事仔細考慮過。」
我家的商店?
「你這個客人見都沒見過面,就討厭人家?」少女嘟著嘴巴,阿徹被惹笑了。
高木藏青色的夏季和服領口鬆開,露出胸毛。
「唔,對了,我記得你們兩人的宿舍在一起,對不對?」
那時高木對夏芝洩露陽子真實姓名的事非常驚駭,立刻和北原趕到旭川,然後,他們兩人得悉陽子於當天服毒。
「那時我還不想把陽子小姐讓給你,不過,這次的事使我的心情有些改變。」
「唔,我看不是店員。」
阿徹默默望著北原。
「那麼,是陽子小姐的……」
兩人來到三層樓的高木婦產科醫院前面,電車震動著地面駛過去。
這是阿徹自己也料不到的話。不錯,那封遺囑是在死亡這異常的事態之前,異常的心理狀態下寫的,不能根據這遺囑束縛陽子,阿徹想。可能是北原的態度出乎意料,而引起阿徹這樣想吧。
「是的,有啊,還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一共兩個,可惜的是……」
阿徹打算為了陽子,任何困難都要忍受。
「不錯,由於這關係,北原君才變成了陽子的愛人吧?」
阿徹突然記起昨天的事而笑了起來,旁邊水松樹在草坪上投下濃密的影子。阿徹把在小樽色內町斜坡路上,遇見親切的青年那件事告訴北原。
「是嗎?不過,夫婦的感情好像不太融洽。」阿徹試探地問。
「怎麼可以說放棄?北原……那不行。」阿徹急忙說。
「很有名哩,三井太太是出名的美人兒,你不知道嗎?」
「唔,差不多是這樣。」
「既然是那麼好的太太,那位先生一定也不壞吧?」和-圖-書
「媽,請你不要打岔,因為我現在扮演的是因失戀而要終生獨身的悲劇主角啊。」高木大聲地笑著。
「不,聽說是在三井商店附近……」
「我倒想看看他。」
「任何人都喜歡的人,我最討厭。」
「好的。」
「高木大夫,您為什麼不結婚?」
阿徹默默點頭。
「可惜的是什麼?」
阿徹探詢地望著北原,北原把眼睛移到微波盪漾的池塘水面。
阿徹腦中想著陽子遺囑上所寫的話,她寫著「我最敬愛的人是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事北原不知道。
一個與古老的店鋪不相稱的活潑少女,伸出胖胖的手拿香煙給他。阿徹抽出一支,銜在嘴裡。
阿徹回答不知道,再買了巧克力和牛奶糖。
阿徹腦中追思著剛才看到的三井商店的情形。
「賴徹。」北原毅然決心地抬起臉。
「嗯,今天不說。不過,這事高木叔叔也有責任,我希望他能為陽子著想。」
不過,究竟……
「像您這樣的年齡是什麼意思?我自認為還是青年哩。」高木夾起捲著奶油的海帶,送入口中。
然而,不管怎樣,那四天的昏睡,已把原來的陽子推送到遙遠的地方去了,沒有改變的,只有我和阿徹,陽子已經開始邁進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惜的是都像父親,要是像太太就好了。」
阿徹看看高木。
「什麼?那是我家的商店嘛。你是誰?」
「什麼?原來你們的關係像我和啟造?」
「您說什麼?叔叔,像您和爸爸的關係?」阿徹舉起筷子夾著高木的母親端出來的綠竹筍,一面插口問。
「你是個冷酷的母親,把孩子放在孤兒院,自己過著幸福的日子。」
阿徹現在是往京惠子家途中,這是經過數夜考慮後決定的。陽子表示不願意會晤生母,但這究竟是否是陽子的本意,阿徹認為她周圍的人應該替她考慮考慮。道理且不說,從感情上講,應該希望會晤吧,這才是人之常情。總有一天她會盼望見面的,為了陽子,阿徹打算事先調查一下京惠子一家的內情。
阿徹的心激烈地跳動著,一面慢慢走過去,一面張望店內的情形。約二十坪大小的微暗店內,擺著辦公桌,有十五、六個男女事務員的樣子。
海潮味隨著微風送來,小樽港應該就在三、四百公尺前面。在緩緩往下傾斜,通達色內町的人行道上,阿徹躑躅不前,下不了決心。六月初的午後陽光照在肩上,感到很熱。
阿徹仍站在人行道旁邊,反覆考慮。
「又胡說八道了。」
「是的。」少女的大眼睛骨碌一轉,突然奇怪地吃吃笑起來,「三井家就在隔壁。」
「不過,問題在於講出來的時間。」
她對阿徹的感情到底如何?
「這種情形也是有的,親生父母不承認,又沒有別人要領養,這種孩子就由孤兒院負責讓他受教育,直到中學畢業,進入社會。這是很可憐的。」
「原來如此,這也是一種理由。」
「沒有這樣的事,北原。」
也許我會這樣責備她。
「大夫,育兒院來了電話。」
「哦,不必了,謝謝。」
阿徹雖然這樣想,不過,想像陽子在孤兒院成長的情形,就覺得她太可憐。
阿徹幾乎不能想像在育兒院長大,由育兒院到學校受教育的孩子們的心情。也許陽子也會在那種環境下成長,雖然如此,說不定反而比在賴家長大要幸福,至少,不必被逼迫到自殺的境地吧!
這裡就是陽子生母的家。
「你從前不是生過女兒嗎?」
阿徹的心情複雜,無法言喻。
在可以望見美麗花木的房間內,高木一屁股坐下來,立刻伸出大手抓起啤酒瓶。
轉過消防隊旁的拐角,阿徹才鬆了一口氣。那青年說三井商店是我家的商店,店員也會對自己服務的商店說我家的商店,不過,那個青年看起來似乎是學生。阿徹回憶著剛才見了面的青年那長形的面孔和五官,鼻子旁邊有一顆略大的痣,牙齒雪白,眼睛雖小,卻清亮,不過,和陽子毫不相像。
「看過,看了兩遍。」
然而,現在真正站在小樽的街上時,卻覺得不能擾亂所有與陽子有血統關係者的安寧。
阿徹仍伏臥在地上,輕輕摸著柔軟的草。他們兩人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札幌中島公園的池畔草坪休息著。這時雖然已經五點半,但六月的太陽仍高掛。池塘邊文藝復興時期風和-圖-書格的豐平館白色建築物,以綠色樹木為背景,被襯托得十分美麗,尤其是圓形的露台,更是富於外國情調。
確實是和睦的家庭。
「她的先生和兒子們什麼都不知道,過著和睦的生活。」
「覺得很奇怪吧?」
不知是不是正在舉行婚禮,豐平館的圓形露台下面,站著四、五個穿長袖和服的年輕女性,發出愉快的笑聲。
「你想知道?北原君。」
見面對陽子是幸或不幸,尚不得而知。明知自己有母親,卻終生見不到面的人,可能也是有的。
「是嗎?」北原仍望著遠方回答。
還是不要再讓陽子發生風波才好,只要陽子認為自己沒有母親,沒有兄弟就可以了。陽子的哥哥只有我而已,陽子的父母就是我家的父親和母親,只要這樣想不就好了嗎?
故事是兩個朋友同時愛上一個女性,沒有追上的一個男子自殺,出賣朋友而獲勝追上的一個男子也於婚後自殺。
起初,北原對阿徹的體貼妹妹很感動,不過,自從聽阿徹說,他和陽子沒有血統關係以來,北原就發現了阿徹的感情。
「什麼?」
高木將合抱的胳臂擱在食桌上,瞪著他們兩人。
「當然希望知道,因為像您這種年齡還沒有結婚的人很少。」
北原看看錶,還不到六點,高木約好請他們兩人晚餐。
阿徹也覺得陽子的世界彷彿圍著一道無形的牆,密密的,無隙可乘。如果說,只有陽子的遺囑支持著阿徹也並不算言過其實。
「一樣的,北原,現在我在陽子眼中也是在遙遠的地方。」
「可是,您不寂寞嗎?大夫。」
「我找到了三井家,是很堅固的石造房子。」
「未來真可怕。」阿徹說。
「不,真正的原因是料到這囉囉嗦嗦的母親和媳婦一定合不來,那麼,像我這樣軟弱的男人可就有得苦吃了。」
「……拜訪陽子小姐生母家的資格。」
拿啟造一家的情形來說,也是一樣,最初夏芝聲言陽子是她生的,連對紫藤都這樣騙她。可是,自然而然的,大家都知道了陽子是收養的。而且經過幾番波折,最後由高木洩漏了陽子的出生秘密。阿徹不認為三井家能相安無事地度過這漫長的歲月。
他想佯裝找人家,進去看看。不過,這條街店鋪很多,偏偏到凹入好幾公尺的住家探問,似乎不太自然。
是個長形面孔,眉目清秀的青年。
少女抖動著肩膀,又笑了。
「我希望我們不要那樣……」
「瞧,雄二郎就是這個樣子。」高木的母親說,卻滿意地望著高木。
「……」
數十隻海鷗發出貓一樣的叫聲,在海港上面飛著,牠們的影子倒映於浮著油的綠水中。
「那裡,我們不算情敵。」北原謙虛地說。
阿徹忽然湧起說不出的寂寞感,剛才他還冷靜地接受了北原的話,他想,我的感情多麼容易波動。
運河入口再度發出船的汽笛聲。載著散裝的肥魚的舢舨,由發動機船拖著,隱於橋下。船舷邊掛著好幾個大輪胎,可能是為了防止衝擊吧。遊覽船的甲板上,一個穿白衣裳的女性背著身眺望海面,她的姿態,給人印象特別鮮明。
北原抓抓頭。一幅寫了「清風在竹林」的立軸,掛在壁龕,上次來時,是掛著福壽草圖。五個月前,北原在這房間嚴厲地向高木追問陽子的真正父母是誰。北原想起幾乎要衝上去扭打高木的自己,真是記憶新鮮如昨。
……真的這樣就好了?
不能保證陽子不會捲入新的糾葛中。人生真是難以預料,阿徹想著,抬起臉仰望藍色的天空,一朵白雲孤單地浮在天上,柔軟、厚實,卻顯得悠閒恬靜。
「對不起,那時剛好在氣頭上。」
兩人踱過創成溪上小小的石橋,走出公園。這一帶的創成溪微微流成一道弧形。
假使那時候我拉開那扇門……京惠子一定會出來。
「你和我妹妹長得一模一樣。」
「不能逃避啊,高木大夫。」
「怎麼會?」阿徹回頭看看那些女性。
剛才阿徹在車站前面那有公用電話的藥房內,翻過電話簿,那本電話簿封面已破了一半,髒兮兮的,紙張都捲了。想到這本電話簿上面,可能印著陽子生母的住址,阿徹心底升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時,從斜坡路那邊,一個穿藍色翻領襯衫的青年,沿著人行道走來,腳步輕快。那青年發現站在路旁的阿徹,對他問:
高木愀然說,與他的個性不大相稱。
不過,真的會擾亂他們的和_圖_書安寧嗎?
京惠子一定會臉色大變。
「哦,原來如此。那麼,到育兒院後,又沒有人要領養時,怎麼辦?」
「我好喜歡三井大太,兒子已大學畢業了,但一點都看不出來。」
「你真好。」北原喃喃自語。
「不錯,突如其來地發生事情,突如其來地生病,突如其來地出現意外的人,突如其來地死亡。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會發生什麼事,都無法預測。人的未來,有許多預測不到的可怕事情。」
阿徹又這樣想,覺得說不定由於拜訪三井家,而給陽子帶來意想不到的幸福。
北原先把視線移開。阿徹覺得自己明白了北原內心的動向。
石土水的女兒也被人家領養了吧?
「嗯,哦。」北原模稜兩可地應著,想起了陽子,接著想起夏芝的面貌。
「第一,不見得世上的人都結婚,我就非結婚不可。打光棍兒也很不錯,要是來個醋罐子,吃那麼一下醋,我可受不了。第二,世上的男人認為自己娶對了太太的,恐怕一個也沒有吧!大家都在想:錯了。如何?我夠聰明吧?」
「資格?什麼資格?」
「你這個客人專門胡說八道,他們在這兒是出了名的要好的一對夫婦。」
「因為漂亮,所以喜歡?」阿徹故意地問。
高木居住的地方是在醫院裡面。從寬闊的正面玄關進去,右邊是辦公室,接著是候診室、診察室、分娩室、手術室等,相對排列著。
高木的母親輕輕打了一下高木的膝蓋,阿徹和高木都笑了,但不知怎麼,北原笑不出來。也許我也會思念陽子而終生不結婚,而且有一天也會像這樣,以開玩笑的方式拿出來談。北原邊想邊嚼著豆子。
因此,不要去打擾人家。聽到這話時,阿徹曾產生反感,陽子的生母和其家人過著和睦的生活,這是可以容許的嗎?年輕的阿徹湧起了憤慨。
「當然,這一點我了解,必須看陽子的意思而定。」
「你生下的女兒企圖自殺。」
京惠子的丈夫姓三井,但三井的姓氏相當多,阿徹以指尖一一指著字面查看,有保險公司、汽車公司,也有航空服務營業所。三井勇、三井市之助、三井攏雄……等等姓名,凡是姓三井的,阿徹都注意查看其職業。最後,「三井彌吉商店(海產物)」等字跳入他的眼中,記得高木叔叔好像說是經營海產物。姓三井的海產物店只有一家。
「可是,不能與太太相比,大家都這樣說。」
「唔,也許是這樣,她比自己的母親更使陽子掛慮。北原,你想,石土水的女兒在哪裡?」
「改變?」
陽子的存在,不見得就會擾亂三井家的安寧吧!說不定京惠子的丈夫早已知道陽子的存在。一個生命的誕生,儘管如何秘密,難道能夠繼續隱藏將近二十年的歲月?阿徹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
阿徹露出了苦笑。我沒有走到木格子門前面去,卻在幻想中獨自對京惠子講話,責備她。總之,今天只看看那幢房子就夠了。阿徹沿著海港,折回腳步。
兩人並肩踱過池塘上的拱橋,公園內,學生們和下班回來的人漸漸增加。他們兩人前面,穿水兵服的高中學生,小腿閃著小麥色的光澤。兩人沿著池塘,向藤蘿架的方向走去,藤花已長著蓓蕾。
高木立刻站起來。阿徹驚訝地目送著高木的背影。
「是嗎?世上的人應該多想想自己在父母身邊生活的幸福。當然囉,像我這麼大的年紀了,還受母親的照顧,實在感謝都來不及。」
我會成為陽子的丈夫?還是北原?一面走著,阿徹邊想著完全無法預知的未來。
「是的,改變了。賴徹,你一定早就愛著陽子小姐,而且明知道她是石土水的女兒。」
「我的母親和我不像,是個美人吧?」
「說真的,我一直想和你聊一聊。你看過夏目漱石的『心』吧?」
北原是陽子的愛人這句話,使阿徹和北原都沉默了下來,高木立刻發現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
阿徹自然地問:
那麼,京惠子要怎樣回答。
「北原,不會像夏目漱石的『心』那樣的,你放心好了,我只要陽子能夠幸福就好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