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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續集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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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 陸橋

廿一 陸橋

「我們找個地方喝茶好嗎?陽子小姐。」
聽到北原的話,陽子點點頭。不知在哪裡的村莊長大的姑娘,為了結婚而移居札幌市內,這樣的人一定不少。
兩人走了不遠,倚著陸橋欄杆。電車軌道與陸橋並行,對面就是札幌車站的月台。換句話說,陸橋是把車站大大地圈繞起來。月台被煤煙燻汙的天橋遮住,只看見一半而已。
「謝謝,北原先生。」陽子說,北原才把她的手放開。
北原想著,轉眼看陽子,陽子含著微笑的眼睛抬起來看北原。
陽子不願意像一般人那樣,立刻進入喫茶店。
陽子的眼光仍注視著那學生背部,突然,那個學生一轉身,朝陽子望來,但馬上向正門的方向快步轉過去。陽子形狀姣好的嘴唇掛著微笑,目送那個學生,那是無法形容的溫柔眼光。笑意從北原臉上消失了。
「對不起,我忍不住感到介意。」
「不行,北原先生,什麼追不追的。」
「哦,美術部的?」
陽子點頭同意,但眼睛沒有看北原,望著對面古河講堂那邊。北原以為陽子是在看樹木或花草,但也不是。北原順著陽子的視線望去,於是看到對面人行道上行走的一個右肩微聳的學生背部。
北原覺得自己也希望畫畫。
「陽子小姐,好久不見了。」
「不過,北原先生,要組織生活於百年以後的會,也許還容易,但生活於三十年前的會,恐怕沒有人願意加入。」
不能操之過急,要耐性地等待。
「沒關係,我們是朋友嘛。」陽子微笑說。
「孩子們看的書,嚇了一跳?」
一個人看最好的流冰,陽子倒想看一看。經由小樽往函館的火車從陸橋下面駛過去。陽子的視線從火車調開,眺望右邊新綠的高大白楊樹。
「是的。」
「是的,大概不錯,女人為了結婚而離開熟悉的地方和父母兄弟朋友,這是麻煩的事。問題是男人如何接受和體諒這個事實。」
「那麼,以後也可以時常等候妳嗎?」
該和陽子談些什麼呢?北原感到猶豫不決,以前他們彼此認為是最親近的朋友,所以能夠自在地談話。然而,現在北原心底潛伏著欲探悉陽子感情的急躁,他覺得這股急躁使自己變為輕浮,因此感到憂鬱。
黑百合會是具www•hetubook.com•com有傳統性質的美術組織,似乎是由於北大校園內許多黑百合而得名的。
「乾涸的海」、「單獨」、「風的盡頭」……
「不過,陽子小姐,我這個人太疏忽了,我一直以為我需要提防的人只有賴徹,但看樣子追妳的人,不只我和賴徹。」
「不,妳太過於溫順了,偶爾任性一下,我反而高興。」
「妳加入那一個會?」過了街道,北原抬頭望著紅燈問。
從教養部前面,一條鋪裝路朝南邊展開,在將近一公里的地方抵達克拉克會館。這是北海道大學校園內最長的一條路,學生們稱它為中央道路。上完五節課的陽子,正在這條路中央走著。
不知不覺間,櫻花季節已經過去,校園內充滿了新綠。尤其是工學部前面的楓樹最美,從楓樹下走過的陽子面頰和雪白的短衫都映著綠色。
「畫得相當不錯呢,雖然色澤略嫌晦暗,但我很喜歡。」
「你不用這樣費神。我在小學時,到小樽去過一次,我喜歡小樽這個地方。」
「旅行的人真多,他們到底有什麼事?」北原的眼睛望著札幌車站五層樓的車站大廈壁上說,他似乎想著與陽子相同的事。
「好的,我了解。啊,這一下總算安心了。」北原似乎真正感到安心的樣子。
「三十年前?就是說,昭和十年前後?」
車站的人再擁擠,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悲傷的地方,陽子想。火車從他們兩人站立的陸橋下面駛過,進入車站。車一停,列隊等候的人群立刻分散,擠到車門前面,旅客從入口吐出來,然後吸進另一批旅客。
「可能是的,說不定還有嫁到這裡來的新娘。」北原看了陽子一眼,笑起來。
也許趁此機會把一切都告訴北原比較好吧?陽子這樣想,然而,還是說不出口。啟造到札幌來時,曾在阿徹和陽子面前特地叮囑,絕對不可向任何人洩漏達哉的事。也許是因為這原因,北原對陽子所說的話,耿耿於懷。
「……」
「我好像覺得被他瞪了一眼的樣子,也許我不該和你一塊兒走路吧。」
「可能是的,我還在成長時期嘛。」
北原認為這一停頓其中必有原因,陽子絕不可能為了要說「教養部的」而和-圖-書躊躇了一下。她本來要說的,一定是完全不同的話。北原希望知道那是一句什麼話,他靜默了片刻說:
綠燈亮了,也是人們開始走動的時候。突然,一輛跑車發出巨大的響聲,衝過行人向左邊轉過來。驟然間北原抓住陽子胳膊,往後跳開。甚餘的行人也都慌忙閃避。那輛敞篷跑車叭叭地發出噪音駛走了,那是街角時常發現的粗心的駕駛,幸好沒有人受傷,但每個人都怒目瞋視。
目前只要陽子愉快地和我散步,就該心滿意足了,北原想。
「咦,為什麼?沒有這樣的事。」
陽子本來打算說出三井達哉的名字,但又放棄了。
北原想,假使剛才和陽子一起被車撞到的話,究竟會怎樣!一面放眼眺望在月台候車的人群。
「黑百合會。」
電車發出靜靜的汽笛聲,從他們兩人旁邊通過。
陽子和近來的年輕女性似乎不同,喜歡走路甚於乘車兜風;與其玩保齡球不如讀書;不喜歡阿哥哥而被紫藤的日本舞蹈所吸引;不要在喫茶店談話,寧願在草坪上聊天。雖然如此,並非她沒有青春氣息。
「不錯,妳就是這樣的人。火車一開,就背轉身走掉,似乎很薄情的樣子。因為送人的心情本來是溫柔的。」
「不,小公子和小公主我們讀起來也很有趣。」
「哦,是嗎?叫什麼名字?」
「那裡……咦,你好像長高了一些。」
「好險。」有彈性的臂膀的觸感仍在指尖。
「這才是真正的惜別之情吧?」
北原的態度是一本正經的,陽子笑起來。
陽子開學那天,北原和阿徹兩人到宿舍探望了陽子。
「不過,要是我,起碼要等到載著那些人的火車看不見為止。」
「啊?」
北原覺得閱讀這類書的陽子很可愛。兩人走到外面。
「是嗎?原來妳喜歡走路,為了要和妳交往,看樣子非把腳鍛鍊鍛鍊不可。」
「如果次數太頻繁,恐怕會妨害彼此的功課。」
「小公子和小公主。」
「聽說那時候石狩溪很清澈,許多鮭魚都從海裡游上來,我希望能夠活在那個時代。當然那時候也有傷腦筋的事和種種不方便,不過,我覺得比現在富於詩意。」
陸橋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紅燈,轉眼間陸橋旁邊被汽車填滿了,他們兩和_圖_書人向左邊轉彎,朝著綠燈的方向走。
「妳的朋友嗎?」
「可能沒有。」
假使剛才達哉要求介紹北原的話,怎麼辦呢?無疑非介紹不可,那麼,知道內情的北原,對三井這個姓氏自然會湧起疑惑,這疑惑或驚訝的表情,將給達哉帶來什麼?想起來就害怕。
「令尊也作畫嗎?」
陽子不答,她說:
陽子浮憶起剛才在北大校園內遇見的達哉容貌,想到那是達哉出生、成長的城市,小樽就在陽子心中改變了新的印象。現在小樽已經不是拋棄她的母親所住的地方,而是達哉這個弟弟及另一個哥哥住的城市。陽子覺得願意再到小樽去。
「是的,她打電話對我說過,還說邀妳和賴徹一起去兜風。去嗎?陽子小姐。」
「雖然如此,我覺得結婚所引起的麻煩,女人多於男人。」
「北原先生,孩子的節日那天,順子小姐送海苔卷來給我呢。」
「……」陽子臉上立刻浮現困惑的表情。
「北原先生,為了結婚而離開故鄉的女性雖然有,但搬到女人住的地方居住的男人恐怕沒有吧?」
我到底應該講什麼?
陽子是想送給去年夏天成為朋友的育兒院的孩子們,但她沒有告訴北原。
「現在要回去了嗎?」
北原急急問,在他們前面一個白衫稍微搞髒的男子聽到北原的話,回頭咧嘴笑著。
「不錯,也許組織一個生活於三十年前的會,可能不錯。」北原說著,突然發現陽子的眼光不對。
北原不便於多探問,由於不能探問,對剛才那個學生的事更覺放心不下。
「該道歉的是我,不過,對於剛才那個人,我無可奉告。」
「幾乎美得過分哩。不過,妳應該看一次有流冰的網走,我希望能讓妳看一看。但流冰也許一個人看比較好。」
都是些孤獨味道的題目,北原想,一面仍在思索剛才那個學生,一定是陽子要好的朋友。
「倒不是……」
和陽子並肩著走後,北原說。
光是那修長的肢體就比誰都美。
「是的。」
「妳買什麼。」
「啊?」
「請妳不要生氣。」
「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哦,對了,妳已說過無可奉告了。」
「真的沒有關係嗎?」
「那麼,再走走吧。」
「如果像從前蒸汽機車唏唏唏地慢和圖書慢開動的時代,人們就會揮著手,目送很久。柴油引擎火車,一下子就開得老遠了。」
「是的,我這樣想。甚至對方看不見,我也願意揮手。」
北原慢慢走著,一面重複地這樣想。
「……」
北原想,不知陽子是否願意和我在瀧川廝守終生?
「有出差的人,也有因親人病危而趕來的人吧。」
「看樣子妳比我像個大人……提起港埠,網走的街道也很美。雖然網走的監獄聞名,可能會以為是荒涼的地方,但事實上好像是公園裡面的街衢,非常美,光是湖就有四、五個。」
北原覺得陽子那雙眼皮清楚的眸子十分秀麗,他們慢慢走過理學部前面的榆樹下,北原內心充滿幸福感,他覺得如果這樣和陽子多交談幾次,他可能會重返陽子的心中。
「我很願意一塊兒去,不過……」陽子有些訥訥說不出口。
「陽子小姐,你喜歡哪一個城市?到底還是喜歡旭川嗎?」
送行的人站在月台,有時靠近火車談話。鈴聲隱約可聞,送行的人退後一步,有的揮手,有的彎腰行禮。可能因為風向的關係或陸橋下面轟轟的車聲,車站的聲音幾乎聽不見,覺得好像在看關掉聲音的電視一樣。火車開動了,送行的人也開始走動,轉眼間火車和人們都離開了月台,只剩下站務員仍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這種情景陽子感到十分淒涼。
「啊!」
「是的,爸爸學生時代也參加黑百合會,學習畫畫。」
「會暈車嗎?」
北原忽然憶起那次為了送陽子而跳上火車的事。
「可能是的,這樣說,剛才我們經過的那條小溪,似乎也有過鮭魚游上來的時代。」
「是的。」
「為什麼火車一走,人們就馬上回去?」
「是的。有一次我看過當時的旭川照片,那時候汽車很少,多半是馬車和腳踏車。」
「我……老實說,我是在這裡等妳的。」
克拉克會館裡面,與往常一樣充滿學生,他們兩人進門後,就走到左邊的學生書房。陽子立刻向櫃台走去,似乎要買書的樣子。北原想知道陽子買什麼書,但他在稍微離開的地方,拿起文藝雜誌來翻看目錄。
「你口渴嗎?」
從教養部開始,他們已走了將近一公里。不過,可能由於在校區內吧,並不覺得走了多少路。
https://www.hetubook.com.com「啊,北原先生,前些日子謝謝你。」
「啊?哦,剛才那個人?」陽子的視線好不容易回到北原臉上。「與其說是朋友……該說是什麼呢?」陽子囁嚅著。
「你儘講這些我就要回去了,北原先生。」陽子笑著警告他。
又有一列火車進站,大群旅客下車,大約相同數目的人搭上去。是什麼目的在札幌下車,什麼目的啟程旅行?也許有人因在這個車站下車或出發,而決定其一生吧?車站似乎瀰漫著這種命運性的什麼;車站予人悲哀的感覺,原因大概就在這裡。陽子眺望著月台想。
「啊,真好。」
「看樣子我問得不是時候。」
兩人相視笑起來。
走出北大正門,向右邊轉彎,是舊書店、喫茶墊、雜貨店等並排的電車路,前面的路微微傾斜,在最低的地方架著陸橋。
「北原先生,剛才那個人是……」陽子停頓了一下才說:「教養部的。」
「抱歉,好像把妳當做狩獵物似的,我道歉。不過這句話很恰當,因為男人的心並不見得高尚。」北原愉快地說,「總之,我只對賴徹提高警覺是我的疏忽。」
「對不起。我是理學部的,妳在教養部,而且學生有好幾千個,如果要在學校裡偶然遇見妳,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所以明知道不應該,還是專門到這裡來等妳。」
「對不起,不講了。」北原略帶詼諧地致歉。
「北原先生,剛才那個人是……教養部的。」
北原抓抓頭笑著,陽子也笑了。兩人從沿著草坪路徑的水蠟樹籬旁邊經過,向正門走去。
「這個……」陽子微笑著。
突然背後有人叫道,返頭一看,穿著襯衫的北原從那邊走過來。
「對不起,我太任性。」
「北原先生,我喜歡三十年前的生活呢。」
「我是想到會館去買些書的……你呢?」
「不是,雖然對不起你,我倒更喜歡步行……」
北原告訴自己對陽子不可太急切,但由於意外地出現了那個學生而慌張起來,他對此感到羞恥。他們在陸橋上面走著,北原變得有些憂鬱。
「比起平地的城市來,我比較喜歡像港埠那樣有斜坡路的街衢。例如神戶和長崎我都喜歡,函館和小樽也不錯。小樽是……」說了一半,北原閉上嘴。「啊,我不夠細心,請妳不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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