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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上課呢？」

「同意，我去跟他們說。」

從這天開始，我們便建立起上課的流程。早上八點一到，我便讓我的小小學生在圖書館集合，開始上課。已經會寫字的朱斯多菲力．安徒提法斯上乘法和聽寫課，他妹妹上加法跟抄寫課，而柯立諾．特拉蒙諾斯帝爾是繪畫與學寫字母，他還無法從擺脫「恐龍」的喜悅中恢復：

「快別這麼說！他們都那麼乖巧。」

我並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會那麼做，我只確定一點：他以為我會那麼做。我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恐懼。「這女孩瘋了！」在那一刻他必定這麼想，然後他便嘟噥道：

「很好，從現在起，我會叫妳的全名，薇希妲．呂希黛摩妮，也會叫妳兄弟的全名。不過條件是你們聽到我的名字時也不可以再偷笑，妳同意嗎？」

她抬起頭來，擠出一個微笑：

你想像一下……

「妳應該叫我的全名。」

出航頭幾天過得並不是非常愉快。天氣十分陰沉，我又暈船得厲害。我把自己關在艙房裡，什麼也吃不下，喝不下。一天下午，薇希妲．呂希黛摩妮跑來看我：

「我會跳下海，我會溺死，而這都是您的錯，歐嘉力．巴伊彭巴船長……」

我必須非常固執、非常堅持才能說服船長。剛好，我正是如此，固執堅持得綽綽有餘。我試過一切方法：勃然大怒；哭乾所有眼淚www.hetubook.com.com；跪下哀求。可是都沒有用。完全無效。於是，出於絕望，在未經思索之下，我突然在船長面前擺出一副傲然的姿態，憤怒得臉色發白，我緊緊盯著船長，一字一字，以異常平靜的語調，清楚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要怎麼下船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下船！」

我彷彿被雷擊中頭部！我什麼都想像過，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我立刻想到還在等我回去的那隻生病的小雀兒。每天都分秒必爭。搞不好已經太遲了？我在這大海上度過兩個多月的時光，而現在，就在我終於抵達彼岸的這一刻，他們竟然不讓我下船？我們走著瞧！

「是的，漢娜小姐！首先我要向您道賀，謝謝您為孩子做的努力。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上學。只怕到時候回去跟蘿絲卡麗．克羅卡利博太太上課會讓他們挺痛苦的！」

「我們研究研究……」

「沒有，我還是覺得噁心……」

每個小朋友都想送我一樣餞別禮物。柯立諾．特拉蒙諾斯帝爾把他一系列畫作中最醜的一張交給我：

有個地方所有男人身高都超過三百五十公分，女人也差不多一樣高，高到得蹲下來跟我們說話，像我們蹲下來跟小孩說話那樣。他們的湯匙看起來像我們的鏟子，床頭鬧鐘像掛在廚房裡的大鐘，我們得用上小梯ｈｔｔｐs://wｗw•ｈeｔubｏｏｋ.ｃom•cｏｍ子才有辦法坐到他們的椅子上。要是你能看到我們高大的歐嘉力．巴伊彭巴在他們之間的樣子就好了！儘管他再怎麼努力抬頭挺胸，看起來還是像縮水一般。那樣子真是會讓人笑到死。

離去前，我一個個吻別了我所有的小小學生。

「不靠岸？那我要怎麼辦？」

「真的啊？那我們什麼時候靠岸？」

「確實是。這就是我要您來找我的原因。您想『穿越大海』，不是嗎？那麼現在目的到了！我們不會走更遠，這裡便是盡頭了。」

「是這樣的！用望遠鏡看一看吧。」

「小姐，我從來沒有在這地方靠岸，我不知道岸上那些樹木後面有什麼。身為船長，我不會讓您孤伶伶一人在這裡下船。幾分鐘後，我便要照預定行程下令掉頭，然後就要轉舵朝北方航行。我很抱歉。」

一開始我只看到大海，不過更仔細看過後，終於在海平面辨識出一條綠色，就在天空與海水之間。

他們把一艘小船放下水，我便坐在這艘船上。一位水手朝海岸的方向划去。隨著我們逐漸接近岸邊，我看清楚海岸線是由一道小沙灘構成，其後是一座樹木繁茂的丘陵，滿是秋天的顏色。船底摩擦到沙岸時，我跳下水。水深只及膝，而且相當溫暖。水手祝我好運後，便掉頭回去。我看著他朝大船划去。甲板上，人們跟我揮手道別和圖書，不過我只看得見一些模糊的身影。隨後，大帆船便掉頭遠去。我盡可能久久目送帆船離去，直到最後一小片白帆消失在海平面盡頭。

船長驚訝極了：

我的血液一下子凝住了。

「快了，薇希妲，我再休息一會兒……」

時間便這樣過去，轉眼我們已經出發近兩個月了。這天早上，朱斯多菲力．安徒提法斯來敲我的艙門：

「漢娜，我爸爸在甲板上等妳。他要給妳看一樣東西。」

托梅克啊，希樂貢之前說的真的有道理。沒有張帆的帆船算什麼？沒穿結婚禮服的新娘子？沒開屏的孔雀……隨著水手將船帆一面面張開，風把船帆吹得鼓漲，啪噠作響，讓人高興得簡直要飛了起來。碼頭上有好幾百人對我們揮手，他們一定羨慕死我們了。看著我們的船逐漸遠去，我不禁又哭又笑：「多麼美好啊，」我對自己說：「我們是多麼自由啊！」不過又想到：「這趟旅程要到哪裡才會結束呢？我連自己要去那裡都不知道……」

「再見了，漢娜……別了，老師……」他們對我說，而我哽咽得沒法回答。

我以為她就要走了，她卻動也沒動。

「對不起，我……」

「什麼怎麼辦，漢娜小姐？」

我快速地跑去。歐嘉力．巴伊彭巴塔船長手肘靠在船舷上，臉上掛著微笑，手裡還拿著一支望遠鏡。我向他走去：

隔天天一亮我就醒了，肚子餓得不得了和*圖*書。前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東方漸漸升起的太陽用蒼白的微光照亮天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海帶著鹹味的新鮮空氣灌滿我的肺腔。我的暈船症就這麼痊癒了。

她盯著腳尖，沉著臉，皺著眉，幾乎要生氣了。我在不經意中深深嚇著她了。

「靠岸？沒這回事。我們不會在這裡靠岸。」

「妳好一點了嗎？」

歐嘉力．巴伊彭巴沉默了好一會，不發一語，然後很冷靜地對我說：

「對。妳不應該叫我……像妳剛剛那樣叫我，那樣很不禮貌。」

「吁！」他經常嘆道：「擺脫掉蘿絲卡麗．克羅卡利博太太真是好哇！」幾天後，有另外三個孩子加入我們的行列；一週後，又有五個孩子加入。最後我面前居然有十五個小朋友對著他們的筆記本伸舌頭：其中三個忍住笑意、喚我漢娜，其餘十二個則叫我老師。我從教學中得到很大的樂趣。我想，若非給他們上課，我一定度日如年。真的！雖然我有點不好意思承認，不過我覺得坐船好無聊！我比較喜歡沙漠……

「我不知道您想要下船啊……您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我不必再說什麼了。當下便知道我贏了，便跑回船艙拿我的行囊。

想像一下……

「我不跟你們一起回去。您得在這裡把我放下來。拜託！」

「妳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把它貼在妳房間的牆上好嗎？」

我的柯立諾，我很想那麼做，可是和圖書我要去的地方既沒有牆也沒有房間！我有的只是捲起來背在肩上的棉被、兩條用來走路的腿，與僅剩的勇氣。你的畫會在我的袋子深處變得皺巴巴的，而且一定很快就會被我弄丟。但是我不會忘記你和善的微笑，還有你在聽故事時舉起的那根手指頭。

還有一個地方，人們的皮膚是那麼黑，黑到幾乎發藍。他們會吹奏蘆葦管，演奏一些無盡哀傷的曲子；一曲奏畢，他們卻放聲大笑。我們還看到貓人的國度、橡膠小孩的國度，還有好多好多國度。

我們這樣閒聊了一會，船長指著南方，把望遠鏡遞給我：

有個地方的人一輩子都住在一棵大樹上，從不下來，這棵樹大到需要走上四天才能繞完一圈！在樹上，不僅像在其他地方一樣能向左、向右走，還可以向上或向下走。他們在樹上蓋木房子，在樹枝形成的道路上旅行。樹上有遊樂場，也飼養家畜，還有學校，甚至墓園。「我們是空中的小小民族。」他們說。他們對我們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

「我好像看到一片海岸。」

每次靠岸我都是第一個跳到陸地上的人，卻最後一個回到船上。托梅克啊，我們遊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國度……

回到船上，我會要求我的小小學生把他們的見聞畫下或寫下；不然便一起想像我們會去的下個國度是什麼樣子。雖然我們用盡了想像力，現實卻總是更令人驚奇。

「船長，您想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