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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非常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你叫什麼名字？住在附近嗎？」

「我不是阿麗瑟公主。我的名字叫漢娜。」

「我們再玩一次。這隻還是那隻？」

托梅克，你是否曾發現，人們有時會無由地感到悲傷？而那時的我卻處於完全相反的狀態。獨自待在罕無人跡的沙灘，一切都是未知數，我應該覺得焦慮不安又悶悶不樂，不是嗎？然而當我轉過身，看到這片閃耀著紅色、黃色、赭紅與紅棕色的山毛櫸森林，卻快樂得幾乎窒息。我好想把臉埋在這片森林裡！「這麼美麗的大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危險，」我心想。「而且我從來沒有這麼接近珂莎河過！只要遇到一個可以告訴我它在何處的人就行了。」

「阿麗瑟，我的女兒，我的公主，妳終於回到我們身邊了。沒有妳的漫長七年似乎像永恆那樣久。不過妳從未真正離開我們，妳知道嗎？妳的笑聲並沒有停止迴盪在城堡的走廊中；我們在院子裡聽到妳的歌聲，聽到妳在房裡玩耍，爬上樓梯又爬下。這七年來每天晚上，我們，妳母親與我，都會來到不再有妳的床前跟妳道晚安。今天妳再次出現，長大了，比以前更漂亮了……剛才在街上、在廣場上，妳可以看得出來，妳是我們心中多麼珍愛的瑰寶。妳是我們的太陽，我們的幸福。老天保佑妳永遠留在我們身邊。」

「我待會要他們給妳的床鋪上法蘭絨床單。天曉得妳這段時間都睡在哪裡！現在先洗個舒服的澡，然後穿上合宜的衣裳。妳這身舊衣服是從那兒弄來的？還有這條髒兮兮的被子？快把它們交給我，拿去扔掉……」

她的雙眼蒙上一抹悲傷：

我指了指他的左拳：

「不，」我忍住笑意糾正他，「我不是那個……那個你說的什麼公主？」

隨後，那兩位侍女開始幫我梳頭，她們一個叫白蘭琪，一個叫凱薩莉。

我在心中回答：「我的小鬥雞眼太太，出生後我的頭髮就像木炭一樣黑，我根本不知道金髮是什麼……」

兩名侍女，鬥雞眼一個比一個嚴重，抬著一個大木桶走進來，桶裡裝滿了冒煙的水。

走了一個多鐘頭後，還沒發現聚落的蹤跡，只看到路邊有幾座小孩用樹枝搭成的小木m•ｈetuｂoｏｋ•ｃｏm.cｏm屋。因此這裡確實有人居住。我走進其中一間小木屋休息了一會，然而天氣如此溫和，週遭又如此寧靜，我便在小木屋裡打起瞌睡。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幾根放在我眼睛上的小手指把我從夢鄉裡拉了出來。

我的小妹妹有個習慣：早上為了強迫我醒來，她有時會跑來掀我的眼皮。不過我聽到的並不是她的聲音，

「現在我們吃飯去吧！內斯多不喜歡等人，妳也應該餓壞了，我可憐的小東西！」

「鏡……？喔，不，當然沒有！」第一個侍女一面驚呼，一面用手畫十字。

托梅克啊，我知道我們不該說一個小孩長得很醜。那樣做很殘忍。那麼，我們姑且就說這個可憐的孩子實在是沒長好，他的頭太大，而那小不溜丟的鼻子又快被他紅咚咚的胖臉給淹沒。

「阿麗瑟，我的公主……妳長得這麼大了！妳是多麼的美麗啊！」

「是國王和皇后！他們來了！讓路！」

「我的女兒！我的小公主……」他用破碎的聲音不斷說著。

托梅克啊，雖然我不是國王的女兒，也不懂宮廷的禮儀，但我想應該跟這天晚餐時看到的情況大不相同吧。你想想：餐具都是木製的，至少有十五人圍著餐桌坐，而且所有人都在說話！多麼喧囂的場面！國王當然坐在主位，不過他的特別待遇也僅止於此。大家沒有對他說：「陛下想要喝點酒嗎？」反而是說：「內斯多，把那壺酒給我！」至於皇后亞莉芳馨，她站著上菜比坐著吃飯的時候要多：

「妳是阿麗瑟公主，我要去跟所有人說我找到妳了……」

一輛由兩匹黑馬拉著的馬車從城堡前的道路飛馳而下，激起一片塵土。馬車停在村子的廣場上。車夫還沒來得及為兩位乘客開門，他們便匆匆忙忙跳下車來。很顯然，國王並沒有花時間換上國王的服裝。他穿著睡衣，一片下襬塞在腰帶中，另一片垂在外面，腳上的毛毛拖鞋看起來也一點也不具皇家風範。他張開雙臂向我跑來：

「不用擔心木頭會扎人，」第二個侍女補充：「我們在桶子裡放了一條厚布，可以把您保護得好好的。」

我喃喃道歉，完全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麼要道歉。和圖書因為這個平凡無奇的問題，竟引起那麼大的恐慌。我不敢再多問。我只是認為這個地方的人一定不喜歡鏡子。很遺憾，原因倒不難理解。我的猜測離實情可遠了，不過要到後來才會明白。

不過在這一片喧鬧聲中，人們恐怕聽不見我在說什麼；加上我根本沒辦法接近任何人：每個人都跟我保持距離，我走過去他們便向後退開。突然，一聲叫喊鎮住其他人的聲音：

「女士們晚安！」為了不嚇到她們，我遠遠便向她們喊道。

走到路口轉彎之處，我的面前冒出三個小孩，但他們一看到我就馬上逃走。我僅能看到他們的長相也相當奇怪。再走了一會兒，又遇到兩個孩子，他們也在一樣的狀況下跑掉。按照常理，當我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小朋友通常是不會害羞的；他們會一路跟著你走，問你一大堆問題。沒關係，等我遇見大人再說……剛好有兩個小老太婆，步伐穩健，朝我的方向走來。她們應該是一對姊妹，因為當她們抬起頭來，臉上長著一模一樣的小喇叭鼻子。

一個大約四歲的小男孩蹲在我身旁，朝我伸出他那兩隻緊握的拳頭：「妳猜是哪一隻？這隻還是那隻？」

「妳看，我們什麼都沒有動過喔……妳還認得妳的娃娃屋嗎？妳以前是那麼喜歡玩它。還有妳的植物標本也都全部好好放在櫃子裡；妳看看就知道，一片葉子都沒少。」

我覺得自己像隻小貓般被舉起來。然後他把我緊緊抱在他懷裡。我的臉塞在他茂密的大鬍堆裡，他整張臉長滿鬍子，裡面冒出一隻巨大的紅鼻子。

說起來很笨，但被這樣充滿愛意地緊抱在懷裡，讓我改變了心意。我已經好久好久沒這樣被擁抱了……也好久好久沒人叫我：「我的女兒……」我蜷縮在這個一分鐘之前還不認識的男人胸前，熱淚直流。然後他把我放回地上，讓「我媽媽」也可以擁抱我。不過這次是我要彎腰才能配合的高度。皇后是個豐腴圓潤的小個子婦人，簡直像顆球。她也哭個不停：

那是一件非常漂亮的洋裝，藍白相間，袖子跟領子還飾有蕾絲花邊。

不用說，巴納貝一定已經通知全村人，因為有一大隊驚人的人馬在那裡迎和圖書接我。從窗口探出好多張臉，可是那些臉長得實在是……老天爺！我這輩子除了在嘉年華會的化裝遊行外，沒看過這麼多長相奇怪的人！招風耳、花椰菜般不規則的耳朵、鷹勾鼻、塌陷的鼻子、蒜頭鼻、歪下巴、又尖又長的翹下巴、過大與太小的嘴巴、亂七八糟的頭髮，還有人沒頭髮……這些臉理應會把我嚇壞，可是這些面孔都和善地對我微笑，反而讓我很想笑。然後人們便從屋子裡走出來，幾秒鐘內我就被一大群人圍在中間。接著有人開始興高采烈地嚷道：「是她呢！你們看啊，是她呢！」

在溫暖的肥皂水中放鬆自己，讓別人幫你刷背、刷腳是一種多麼舒服的享受啊。我已經好幾個月都沒好好泡澡。之後，一個侍女用一條暖呼呼、香噴噴的寬大浴巾把我擦乾，另一個則打開衣櫃門，裡面掛著至少三十件不同樣式的洋裝。她挑了一件掛在手上：

說完這些話，內斯多便坐下。同桌有人在抽鼻子，有人掏出手帕。在國王演說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握著我的手的亞莉芳馨皇后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不是，是另一隻。哎呀，我說妳今天的運氣不大好喔……」

「妳喜歡這件嗎？」

我信心滿滿地朝樹林走去。陽光在枝枒間嬉戲。我踏在落葉上發出的沙沙聲嚇跑了幾隻紅松鼠。我爬上丘陵，在丘陵頂上發現一條穿過森林、通往內地的小路。我順著小路往前走。不一會，路越來越寬，我來到一個岔路口。兩條路看起來一模一樣。我該往哪邊走？不知道為什麼，我選擇了左邊那條路，而非右邊。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我應該為我的決定感到高興還是後悔……總之，托梅克，你會發現這個選擇讓我捲入一場不可思議的奇遇中。

「喔，阿麗瑟，拜託您，」第二個侍女呻|吟道：「請別說這個詞啊。」

「妳猜是哪一隻？這隻還是那隻？」

才說完，他便站起身，溜到小路上跑著離去。他身上穿的那件過大的長褲啪啪拍打著腳踝。多麼好笑的一位小朋友！又過了一會，我才離開那間小木屋。這孩子應該不會住太遠，要不了多久我就會遇到此地的居民。我已經在想像自己問他們這個問題：「你們知道珂莎ｈｅｔubｏoｋ.com.coｍ河嗎？」

「當然！」他們會這樣告訴我：「從這兒走、再往那兒走，然後您就到啦！」在我看來，這天一切都顯得如此容易……

她沒有答話，不過她的眼睛在說：「喔，可憐的小東西連自己的年齡都不知道！」

這座城堡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人們想像的那種冷冰冰的大房子。完全相反，每個房間裡的壁爐都燒著木柴。人們在走廊、過道與長廊間興高采烈地走來走去。我經過的每扇門都打開來，人們高興的面孔冒出來向我致意。每次幾乎都讓我嚇得差點跳起來，因為看起來好似一堆面具突然冒出來嚇我，或讓我發笑：沒有一個鼻子是正的；沒有一張嘴是勻稱的；沒有一張臉蛋是美麗的。皇后，她的名字叫做亞莉芳馨，領我到我的房間：

「誰想要把這鍋美味的酸模湯喝完？」她嘮叨著：「你們可不能剩個兩匙湯吧！」

我靜靜套上那件洋裝。只聽見布料滑在肌膚上的聲音。衣服合身得不得了，好到我還沒看到自己的樣子，就知道我不會再試穿別件，我就要這件。

可是她們不但沒有跟我打招呼，卻立刻轉身拔腿就跑。現在竟連老奶奶都怕我！而這還不是最後一件讓我驚訝的事……

最後，她們拿了長襪、鞋子和一件漂亮的天鵝絨外套給我。全部的衣物都完全合身。恢復好心情的白蘭琪笑著叫道：

「這……是要給我穿的？」我含糊不清地說。

他張開左手：

「阿麗瑟公主！是我找到妳的喔！」

「我的女兒叫我『夫人』，而且還用『您』稱呼我……這聽起來多麼令人難過啊！阿麗瑟，妳真的什麼都忘了嗎？我覺得妳好像是昨天才離去，不過自那天起，我的人生便真的停頓了。妳一定會一點一點回想起來的。原諒我，我太急了。」

「荷妲……別鬧了，」我喃喃說道：「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啦……」

「您的髮色變深了，倒是非常適合您呢。」她們這樣恭維我。

「不然您想是要給誰穿？我只希望這件衣服合您的身。以十四歲的孩子來說，您的個子不算太高。」

「我的名字叫做巴納貝，」他答道，一邊在指間翻轉那粒小石頭，「我住在城堡下。而妳呢，妳是阿麗瑟公主……」

這回我指指他的和圖書右手。

然後他把緊握在右拳中的小石子亮給我看。

「我還沒有十四歲，我才剛滿十三歲呢……」

「我不是阿麗瑟公主，」我結巴地說道：「我的名字叫漢娜。」

「請您脫掉衣服入浴吧！」第一個侍女說：「水溫剛剛好，可以消除旅途的勞頓。」

「喔，不，夫人，」我答道：「拜託您，我想把它們留下來……」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她回來了！」

「這隻。」

怎麼辦？我要怎樣才能抵擋這滔滔的情感？我任他們親吻、擁抱。「晚點再說，」我告訴自己：「等熱潮平靜下來再說……」他們讓我上了馬車。我坐在「我的父母」中間，馬兒在向我們喝采的人群中開了條路離去。

「明天，很會說故事的白蘭琪會把所有妳不知道的事告訴妳。現在妳已經到可以理解的年紀了。」

我笑了笑，打著呵欠問他：

「我的圓嘟嘟，既然妳覺得湯好喝，就把剩下的湯喝掉吧！」

他抬起雙眼望著我，僅匆匆一眼就足以讓他掃去所有疑慮：

「有鏡子嗎？」我問。

想當然，我什麼也不認得，只是微笑。

「不對。不在這裡……」

我幾乎是不甘不願地走出這座寧靜祥和的山毛櫸林。我沿著那條泥土路走了很久，穿過田野，又沿著一條小溪繼續走。當我看見那座丘陵側邊斜坡上的村莊時，天色正要暗下來。這一定就是巴納貝住的村子了，因為他提到城堡，而丘陵高處正有一座。最後幾道陽光讓城堡沐浴在一片溫和的光線中，看來好似一幅畫。「看啊，」我心想，「那就是我今晚的住所！」我若早知道就不會這麼說了……

「阿麗瑟……」

同桌用餐的人以敬我為名義、舉杯祝酒至少十次，而內斯多國王每次都熱淚盈眶，他巨大的鼻子已經由普通的紅色轉為鮮紅。用過甜點（淋上巧克力醬汁的美味梨子塔）後，他站起身，在所有人面前，緩慢而嚴肅地對我說：

「阿麗瑟公主！」

小巴納貝坐在他爸爸肩上，很不幸，這對父子長得真是一模一樣，他嚷嚷的音量比起別人可毫不遜色：

「走吧，阿麗瑟公主！」吃了一些身上帶的食物後，我對自己說：「朝逆流河出發吧！」

就這樣，不只是巴納貝，大家都把我錯認成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