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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

作者:托馬斯.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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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歸客 第六章 面對面站立

第二卷 歸客

第六章 面對面站立

「哦,不,真的。我只是下來,克萊姆,想問問你……」說到這兒,他就跟著她經過門道徑直進了那一頭的偏室,門關上了,尤斯塔西雅和坐在她旁邊的那個演員——另一個目睹這一切情況的人——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並沒有想要這樣,而且我對此一點不感到驕傲,」快活的老人說道,「可我就是沒法治好我的好奇心;我承認那是我的不是。不錯,大夥都知道,坎特大爺向來總是那樣。不過,克萊姆先生,在你旁邊一站,我可什麼東西也算不上了。」
熱潮湧上了尤斯塔西雅的頭部和雙頰。她立即就猜出了,克萊姆到家只有兩三天,還一點不了解托馬茜因為與懷爾德夫的關係而造成的痛苦處境;他看到她依然住在家裡,跟他離家時的情景一樣,自然一點不會起疑心。霎時,尤斯塔西雅竟對托馬茜產生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妒忌。儘管托馬茜可能依然對那個男人懷有一片溫柔之情,可她一直住在這兒,同她這麼個吸引人又見多識廣的堂兄待在一起,她的這種感情又能維持多久呢?兩人這麼頻繁接觸,附近又沒有什麼可以分散干擾他們的東西,誰知道兩人間過不了多久會產生什麼樣的感情呢。克萊姆孩提時對她的依戀之情或許會淡薄,但這種感情完全有可能輕易複萌。
儘管戴著面具尤斯塔西雅沒法吃東西,可喝點酒倒一點不成問題。她順從地接過了接骨木果酒,只見那酒杯隱沒在了彩飾條裡面。
這張臉的臉型很不錯,甚至可說是臉容姣好。然而它的內心卻正在開始把它當作一塊多餘無用的刻字板,將他習性癖好一步步的發展都刻在了這塊刻字板上。眼下還可看到的這種清秀雋麗,要不了多久就會遭到它的附生物,也就是思想的無情的蹂躪,而這種附生物原本照樣可以腐蝕掉一張更為平常的臉,而不會造成什麼損傷。要是老天有眼,不讓約布賴特有這種耗損精神的愛思索的習慣,人們說不定倒會說,「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夥子」。要是他腦中所想的都在更有稜角的外貌下表現出來,人們不定也會說,「真是一個有思想的人」。然而現在,勻稱的外貌讓內在的緊張思索齧食了,因此人們便將他的容貌歸於比較特別的一類。
「進來,快進來,」約布賴特太太說;克萊姆也走上前來歡迎他們。「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晚?坎特大爺已經到了好久了,你們住得那麼近,我們還以為你們會同他一起來的呢。」
他抬步向前來到了她身旁。「我有個奇怪的想法,」他說,「想請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個女人——我沒搞錯吧?」
「如果我知道你希望參加我們的宴會,我會很高興邀請你的。我小時候跟你熟悉嗎?」
「上帝保佑,克萊姆少爺的模樣完全跟他母親家的人一樣,」蒂摩西說,「我跟她的兄弟們很熟。在西韋塞克斯從來沒做過比那更長的棺材,可即便如此,據說,還得把可憐的喬治的雙膝弄得縮起一點才行。」
「我也是這麼想的,約布賴特太太,」克里斯廷懇摯地說:「可爹他太急,簡直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幾乎是沒等天一斷黑就離開了家。我跟他說,一個老人家這麼早去不太妥當,可這話全是耳邊風。」
「莫慌,我們當然會看的。」費厄韋說罷,拿起蠟燭,擎到坎特大爺的臉部上方,只見他審視的對象臉上散發出輕鬆愉快的笑容,一邊像年輕人一樣不停開著玩笑。
不一會兒,屋子的另一部分將她的視線吸引過去。在煙囪的另一邊,擺放著高背長椅,這件東西對於有這麼寬敞爐口的火爐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就沒法形成一股強烈的氣流來帶動煙氣上升。對有深凹陷的老式壁爐來說,它是少不了的,就像空曠的農莊得有一條東面的林帶,或是花園得有北牆一樣。長椅外面,蠟燭油淌下,縷縷頭髮飄動,年輕女人們直打寒戰,老人們直打噴嚏。而長椅裡面卻是個樂園。沒有一絲兒風的跡象來干擾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裡的溫馨氣息,坐在長椅裡的人的背就像他們的臉蛋一樣暖烘烘的,令人舒適的暖和使得坐在裡面的人打開了話匣子,又唱又笑,就像禦寒玻璃罩裡的瓜類自然就會結出果實一樣。
「我是個女人。」
「現在她們也不這麼做。」
「生活。」
「可為什麼不和大夥在一起呢?」
「此刻,或許吧。」
這個房間的安排全然是為了跳舞而準備的,那張大橡木桌一直給推到了壁爐前,像道臨時防護牆似的站在那兒。房間的兩頭,後面,以及壁爐暖位裡,都站滿了賓客,許多人紅光滿臉,不停地喘著氣,尤斯塔西雅驚奇地認出,其中有一些客人來自荒原以外地方的富裕人家。她估計得沒錯,托馬茜不在場,尤斯塔西雅想起來了,當他們站在外面時,見到樓上有一扇窗戶裡亮著燈光,或許,那就是托馬茜房間的窗。從煙囪角那兒的座位上,露出了一個鼻子,一個下巴,兩隻手,兩個膝蓋還有腳尖,她發現那原來是坎特大爺,他有時來幫助約布賴特太太修整園子,因此也成了她邀請的一個客人。他面前有一堆像埃特納火山那樣的土煤,煙霧從那兒嫋嫋騰起,在煙囪掛鉤的凹口處繚繞,在鍋蓋鹽盒間繚繞,然後在醃燻肉間消失。
「就一點點不舒服,我的好堂兄——就這兒,」她說著,開玩笑似的用手在心口劃了一下。
「唉,這樣更好,他不會凍壞的,」她無動於衷地說道。現在的懷爾德夫,就跟一輪用煙染黑的眼鏡看的太陽一樣,毫無光彩了,因此,她能不假思索地脫口說出這番話。
尤斯塔西雅被自己的這些想法弄得心情煩躁。當另一個女人正在盡興表現、得利占先時,她自己卻打扮成這副模樣,真是對自己莫大的糟踐啊!如果她早知道這次相遇有這般結果,她一定會不加任何偽裝地來到這兒,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她姿色的魅力全失去了,她激|情的吸引力也全給隱去了,她那能引人入迷的風姿也不為人所見了,除了她自己的聲音,別的都不見了,她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像那位厄科仙女一般。「這兒沒一個人尊敬我,」她說。她卻完全忽略了這個事實:她扮作小夥子混在別的小夥子當中來到這兒,受到的對待就是一個小夥子該受的接待。儘管這種受人輕視的處境完全是由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對此也毋庸多作解釋,但由於眼前的處境令她極為敏感,令她覺得絕不能就此不為人知地悄然離去。
「是的;不過我想到過我可能被人發現。」
「哼!我可不想乾等著讓一半的歡樂過去!不管玩什麼我可都是身手矯健!」坎特大爺從煙囪座那兒得意洋洋地大聲叫道。
那人是托馬茜,她手持一支蠟燭,臉容焦慮,蒼白,真讓人關注。見到她,約布賴特顯得很高興,按了按她的手。「沒事的,坦茜,」他真摯地說,似乎她的出現讓他回過神來:「我真高興,你終於還是下來了。」
「哦,今晚媽或許還該再請個人吧?」
在這一過程中,尤斯塔西雅不時擔心自己會暴露身分:這樣的找樂子雖然有點讓人提心吊膽,但畢竟是快樂的。這個第一個引起她欽慕、勾起她難以言狀的感情波瀾的男子對她很加眷顧,不過不是對她,而是對一個化了裝的人物。她這麼愛上了他,部分原因是他在這種環境中顯得很不尋常,部分原因是她已經下了決心要愛他,最主要是因為她在對懷爾德夫產生了厭惡之情後,急切地需要愛上一個人。當年的利特爾頓爵士二世和別的一些人曾經夢見他們在某一天就要死去,他們沒有辦法擺脫這麼一種病態的想像,這實際上已使他們走向了那一結局,尤斯塔https://m.hetubook•com•com西雅也就是受到了同樣的影響,身不由己地相信自己一定得愛上他。一旦讓一個女人承認,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在一個特定的地方,她有可能對某個人產生了愛情,那這件事差不多就等於是發生了。
「是啊,我本該來得更早些,」費厄韋先生說,他頓住了,抬頭看看天花板的桁條,想找到個釘子來掛他的帽子;可他發現以往他習慣掛帽子的那個釘子上已經掛上了槲寄生小樹枝,而牆上所有的釘子上又都掛滿了冬青樹枝,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帽子在燭箱和座鐘頂之間放穩了。「我本該早些來,太太,」他更為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句,「我可知道宴會是怎麼個情況,而且這種時候在人家家裡是沒什麼空地方的,因此我想等你們稍稍安定以後再來。」
是她自己定在今晚這個時辰的。他說不定早到了那兒,在冷峭中一直等著,一定早已大失所望了。
不過,尤斯塔西雅關注的並不是坐在高背長椅裡的這些人。深褐色木頭的椅子上方露出了一張臉,十分引人注目。臉孔的主人這時正倚在長椅的外端,他就是克萊門.約布賴特,或者說這兒的人們所稱呼的克萊姆;她知道不可能是別人。眼前的景象就是以林布蘭最凝練的筆法所表現的一幅二英呎見方的畫兒。事實是,這個倚在那兒的人的外貌具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儘管他整個身材都讓人看得到,然而旁觀者的視線注意的卻只是他的臉。
「約布賴特少爺,也看看我,嗨,我是不是變得更好了?」坎特大爺站起身說道,讓自己站到什麼東西上,使身子高出克萊姆大約半英呎,好讓他仔仔細細地看看。
「棺材,在哪兒?」克里斯廷湊近了一點,問道。「費厄韋先生,有沒有哪個鬼魂顯過靈?」
「不了,謝謝你,」尤斯塔西雅答道。
「你也變了,而且我覺得,蒂摩西,你是越變越好了,」約布賴特說道,掃視著費厄韋結實的形體。
「尋找刺|激,擺脫煩惱。」她低聲答道。
這時,演假面戲的這夥人準備走了,可約布賴特太太留住了他們,請他們坐下來用點晚餐。聖誕老人代表他們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從不相識。」
「你沒怎麼變。」約布賴特說。
餘下的那段戲結束了,那個穆斯林的頭被砍下了,聖喬治作為勝利者昂然挺立。沒人發出什麼議論,就像他們見到秋天冒出的蘑菇,或是春天飄下的雪花一樣,不會有什麼過多的議論。他們就像演出者本人一樣,不動感情地看罷了這齣戲。自然,這是每個聖誕節都會有的一段歡慶時光,僅此而已。
尤斯塔西雅站在那兒,陷入了沉思,托馬茜對她堂兄穩操勝券的模樣又在她的心頭升起。
「真的,要不是我在當年的特棒民團——當時我們是這麼稱呼這種風光的民團的——當過兵,現在站在這兒的人就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像他那般的二等的氣派,甚至三等也挨不上,」坎特大爺說道。「即使是這樣,在他身邊,我們一個個都還是有點土裡土氣的。但是在四年那時,大夥都說,在整個南韋塞克斯沒一個人比我更出眾了,那天大夥兒以為波尼繞過岬角登陸了,於是我跟民團的夥伴們衝出蓓蕾口,在急匆匆經過商店櫥窗時,我那模樣可真棒。我站在那兒,挺拔得就像一棵小白楊,扛著火槍,帶著刺刀,套著護腿套,我的領圈硬得愣要把我的下巴都給鋸去了,我的裝備就像北鬥七星一樣閃閃發亮!一點不假,鄉親們,在我當兵的日子www.hetubook.com.com裡我真是個受看的靚人兒。你們真該在四年上瞧見我才是!」
站在某種人的面前,哲學家便會為思想家只不過是一些易朽的人體組織而痛惜不已,而藝術家便會為易朽的人體組織不得不去思索而痛惜不已。這兩種人各自從自己的觀點出發,來細究精神和肉體這種相互依傍又相互毀滅的關係,如果也以批判的眼光來觀察約布賴特,便會本能地感到上述這種觀點。
「接著你又因被人發現而感到煩惱了?」
她走到了迷霧岡上的那道邊門,不過在打開門之前,她轉過身,再次看了一眼這片荒原。雨塚高聳在群丘之上,明月高懸在雨塚上頭。四下一片靜謐,濃霧沉凝。這幅景象倒讓尤斯塔西雅想起了一個景況,而在此以前她已將它全然忘記了。她答應過懷爾德夫,就在今晚八時在雨塚同他會面,對他提出的一起私奔的建議作出最後的答覆。
「是的。」
它在尤斯塔西雅身上產生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在此之前,她就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境地,而這種心境,說真的,使她輕而易舉地就會受到最最平常的人的感染。如今有約布賴特在場,她不由更感到心神不寧。
「是什麼令你煩惱?」
「你也該吃些什麼呀?」克萊姆對土耳其騎士說,這時他手端著盤子,正站在這位武士面前。她拒絕了,頭盔未卸,坐在那兒,唯有透過那擋住臉部的彩飾條縫隙中可以看見她的眼睛閃爍。
尤斯塔西雅再次抬起她充滿狂熱激|情的眼睛,看著月光,然後她發出一聲悲愴的長嘆,真好像打了個寒戰,走進屋子裡的那片陰影。她在外屋脫掉了全套戲服,將它們捲成一包,然後進屋,回了自己的閨房。
「沒有,沒有。你別心懷鬼胎讓你的耳朵聽岔,克里斯廷;要有個男子漢的樣子。」蒂摩西責備道。
有機會多待一會兒,這讓尤斯塔西雅感到很高興。毫無疑問,這麼一個起霜的冷冽夜晚真讓她覺得受不了。然而,真要留下來倒又有它的難處了。由於在這個更大的房間裡地方不夠,約布賴特太太便打開了通客廳的食品儲藏室的門,在那兒放了一張長凳讓演員們坐。於是他們並排坐了下來,食品儲藏室的門大開著,這一來他們實際上跟大客廳連在一起了。這時,約布賴特太太低聲對她兒子說了幾句,於是他穿過房間朝食品室門這兒走來,一路上他的頭不停擦碰著懸掛的槲寄生枝,他給演員們端來了牛肉、麵包、蛋糕、餡餅、蜜酒和接骨木果酒,他和他母親在一旁侍候他們吃喝,讓小女僕也可以像客人般坐著享用。演員們摘下了頭盔,開始吃喝起來。
「不。我不想再被人認出來。」
戲演完後是一首哀歌,他們一起唱了起來,隨著歌聲,所有在戲中死去的人默不出聲地站了起來,十分駭人,就好像《午夜閱兵》中那些拿破崙士兵的鬼魂一樣。接著,門打開了,費厄韋出現在門口,他身旁是克里斯廷和另一個人。他們一直站在門外等戲演完,就像先前演員們在門口等屋裡跳舞結束一樣。
「好,跟我待在一起你沒事的。」他沉思了一會,又溫和地補充道,「我不會打擾你很久的。這麼相逢真是好怪,我絕不會去追問為什麼我會發現一個有教養的女人會去扮演這麼一個角色的。」
他懷著極大的興趣上下打量著她。「如今姑娘們時常參加假面戲演出嗎?過去可從來沒有。」
「你樂意再進去,盡興待在那兒嗎?」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大爺變得更年輕了。」費厄韋不容置疑地補充道。
這時,費厄韋已經用一種審視的眼光將約布賴特全身打量了一遍。「喲,你們可能會不相信,」他對屋裡其他人說,「要不是在這兒而是在別的什麼地方碰見這位先生,我準認不出他了,他變了這麼多。」
穿上古式服裝的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們已為自己做出過許多業績。像上一世紀的一位扮演波利.皮查姆一角的漂亮女演員,以及本世紀初另一個扮演莉迪亞.蘭格維希的女演員,她們不僅贏得了愛情,而且還獲得了公爵的冠冕,而另外許多及不上她們的人也差不多能隨心所欲地得到愛情,從而獲得了內心的滿足。可這位土耳其騎士,由於她不敢將擋在臉前的飾條拂去,因而甚至連獲得這種成功的機會也失之交臂。
「害怕,不!」坎特大爺說,「說老實話,除了波尼我什麼都不怕,要不我也不會去當兵的。真的,你們沒在四年上看見我,那真是太可惜了。」
「這倒也是,你最好嘗一杯,」穆斯林說。「這樣回家時可擋擋寒。」
這一來,一注意到他,每個人都會仔仔細細地審視他。一眼便可看出,他的臉上布滿了不停思索的種種表情。儘管他還沒有因過度思索而弄得憔悴消瘦,但對周圍環境的感悟依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這種痕跡在那些結束了平靜的學生時代的生活以後,又經受了四到五年磨練的男子身上,是經常可以發現的。從他身上已經可以看出思想就是啃齧肉體的疾病,間接也可看出,理想的形體之美跟內在感情的發展,以及對世事塵囂的充分認識,是完全不相容的。精神的光焰必須要有生活之油來點燃,雖然肉體的發育已經需要有這種生活之油;如今令人憐憫地看到,他在這兩方面都需要同一種補充。
「那你為什麼要做?」
「噓——別,別,」她趕緊說。「我只是下來同你說話。」
「他還完全是個小孩,」穆斯林人抱歉地說,「你得原諒他。他不是我們原來的老演員,只不過是別人沒法來他才參加進來的。」
「我們大夥兒都算不了什麼,」漢弗萊低低地說了一句,充滿了讚美的口氣,他並不想讓旁人聽到他的話。
前面已交代過,假面戲演員給安頓在一張長凳上,長凳的一頭伸進了一個小房間,或者叫食品儲藏室的房間,這是因為外面的房間實在太擠了。尤斯塔西雅選擇了坐在長凳的中間,這部分是因為她的羞怯,這個位置使她既能看到坐滿賓客的大房間,又能看到食品儲藏室裡面的情景。當克萊姆走進儲藏室的時候,她的目光追隨著他進到了昏暗的房間裡。房間的遠處一端有一扇門,就在他準備自己打開門時,門裡的人將門推開了,光線隨之瀉了進來。
究竟是她在自己的感覺和造成他人的感覺上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力,她的舉止活動又跟她這個演戲幫派裡的成員有多大的不同,才使得約布賴特在這一時刻對這個全身打扮得光怪陸離的人的性別產生了懷疑嗎?當喬裝的愛之神出現在埃涅阿斯面前時,她具有的一種異乎尋常的芬香暴露了她的真實身分。如果一個塵世女子也會對她情有所鍾的對象散發出一種神祕氣息的話,那麼眼前的尤斯塔西雅一定也對約布賴特發出了這種氣息,讓他意識到了她的存在。他以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她,然後便似乎沉入了深深的遐思之中,似乎他忘記了自己正注視著的對象。這只是倏忽而過的情況,他又向前走去,尤斯塔西雅小口喝完了給她的酒,一點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什麼。這個她下定決心要為之培植起一種感情的男人走進了這個小房間,穿過它走到客廳的更遠端去了。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你找到刺|激了嗎?」克萊姆終於開口問道。
經過這一場後,尤斯塔西雅內心燒起了一團火,渾身暖烘烘的,她沒法再等待她的同伴了。她將臉上的條飾掠到腦後,打開院門,立即衝進了荒原。一路上她走得並不急切。這個時候,她的外公已上床了,因為在有月光的晚上她經常在山間散步,因此他對她的來去並不怎麼注意,而是顧自自得其樂,同和_圖_書時隨她自行其是。現在縈繞在她心頭的,是一件比進屋更重要的事。如果約布賴特只要有那麼一點好奇心,他肯定能弄清她的名字。接下來會怎麼樣呢?一開始她有種欣喜若狂的感覺,為此番冒險達到了預想的目的而高興,不過在這陣陣狂喜中間,她也感到羞赧和不安。隨後她考慮到的問題又讓她冷靜了下來:她這番冒險踏勘有什麼用嗎?眼下,對約布賴特這一家來說,她只是個陌生人而已。她加之於那個男人身上的那輪缺乏理念的浪漫光暈,很可能就是她的不幸。她怎麼能讓自己對一個陌生男人如此迷戀?而且還有那個托馬茜,她日復一日地跟他生活在一起,如此接近,這也會給她斟滿她那杯苦酒;跟她原來設想的不同,她了解到,他打算在家裡住相當一段時間。
「可他該吃些東西啊?」約布賴特仍然堅持說。「嘗一杯蜜酒或是接骨木果酒吧。」
「我不能,至少我還不想。我還不太舒服,現在你回家來過一個長假,我們會有許多時間待在一起的。」
「噢,她早同達蒙結了婚該有多好啊!」她說,「要不是我,她早就結婚了!我早知道就好了——我早知道就好了!」
那種感情熾烈的女人,由於愛的衝動而招致自己處於尷尬的局面,這是十分常見的事。交織著愛、恐懼和羞愧的複雜感情,使尤斯塔西雅陷入了一種極為難堪的處境之中。趕快逃走是她隨之而來的最大願望。別的那些個假面戲演員顯得並不急著想離去,她悄聲對坐在身邊的那個小夥子說,她寧願到屋外去等他們,說罷,她盡可能不招致他人注意,移到了門邊,打開門,溜了出去。
「這是令人煩惱的一個原因,有許多人都不得不去忍受這種生活的煩惱。」
因為從他的相貌來看,儘管臉上透出一種十分自然的興致勃勃之情,但它卻是在努力抑制不得志的沮喪後表現出來的,而且表現得並不十分成功。這種相貌讓人覺得孤獨,卻又具有更多的內含。就像那些天性樂觀的人一樣,天性的靈光被屈辱地鎖在了一具倏忽幻滅的人體之中,卻又像一道光線一樣從他身上閃現出來。
這個原因看來他很想知道,而她沒有主動作出解答,於是他跟她道了晚安,便走到屋子背後去了,他獨自在那兒來回蹀躞,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走進屋去。
「缺了你,這一切幾乎就沒什麼可令人高興的了。你真的病了嗎?」
這張臉容讓一個中年人看了,會覺得那是一張年輕人的臉,然而對一個年輕人來說,卻又幾乎在這張臉上看不出什麼不夠成熟的跡象。但是這張臉讓人看了,確實不會產生年齡有多大的感覺,卻只令人覺得那是張閱歷豐富的人的臉。用歲月來表示雅列、瑪勒列以及在《聖經》所說的大洪水以前時期的那些人,或許倒很合適,但是,一個現代人的年齡卻是要用他閱歷的豐富與否來表示的。
外面的平靜冷寂讓她重又定下心來。她走到了那道白籬笆跟前,將身子倚在上面,看著那輪明月。她就這麼站了一小會兒,那扇門又打開了。尤斯塔西雅一直在等著演戲團的其他成員,這時便扭過頭去;但不是他們——克萊姆.約布賴特就像她方才那樣,輕手輕腳走了出來,隨手在身後把門關上。
「我會的,」克里斯廷說,「可是現在我覺得昨晚我的影子看起來可真像是個棺材的影子。鄉鄰們,當你的影子看上去像口棺材時,這可是個什麼徵兆啊?我想,這肯定是一件叫人害怕的事吧?」
約布賴特回到了房間裡,他的堂妹沒在他身邊。當他走到離尤斯塔西雅有兩三步距離時,他停住了腳,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他盯視著她。她很窘迫,將眼光向別處望去,一邊尋思這種令人尷尬的場面會持續多久。他停滯了幾秒鐘,然後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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