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常美滿。我們中學時就相識了。」
她怔怔地愣了一兩秒鐘，但到底還是問了句：「拜爾車，誰的拜爾車？」
「頭一年八萬，外加獎金。第二年，八萬五，外加獎金。」他審視著炒麵裡的芹菜，漫不經心地說。
「你為什麼挑上了哈佛？」
他們全都這麼說，米奇想。「好吧。我七歲時，父親死在煤礦裡。我母親改嫁了，住在佛羅里達。我有兩個哥哥，大哥拉斯蒂死在越南，二哥名叫雷．麥克迪爾。」
「怎麼個不錯法？」
「是的，先生。我們並不保證這一點，不過倘若你來我們公司，賣命地幹上十年，當上合夥人，再幹他十年，到四十五歲要是還成不了百萬富翁，那你就真是二十年以來的第一個例外了。」
「我們想邀請你近期去一趟。你會喜歡那裡的。」
「比芝加哥多，比華爾街也多。」
她轉過頭，嗅著。「嗯，是聞到了，是什麼呢？」
他們仔細打量著他，知道他在盤算什麼。
拉馬爾湊過身子，補充說：「並不是非得成為合夥人才能掙到六位數，我在公司幹了七年，四年前工資就超過十萬了。」
「你去過曼非斯嗎？」他問。
「雞肉炒麵和芙蓉蛋，在王記中餐館買的。」
「當然。」
「我要瞭解個大概數目，不然我也許就不去曼非斯了。」他笑了，雖然傲氣，但不失誠意。這話真像是出自一個有三處工作可挑的人之口。
「請講。」
兩位合夥人彼此笑笑，蘭伯特先生先開口。「好吧。頭一年基本工資八萬美元，外加獎金；第二年八萬五千，外加獎金。再給你一項低息抵押貸款買房子，給你兩個城郊俱樂部的會員證。還給你一輛新拜爾車，顏色自然由你挑。」
奧利弗．蘭伯特清清嗓子，決定還是回到個人問題上來。「米奇，我們公司反對酗酒，追逐女色。我們雖不是一夥聖徒，但我們把業務放在高於一切的地位。我們保持低姿態，工作十分賣命，所以能賺大錢。」
「曼非斯離家近些。」她說，沒有正眼注視他。
她把酒杯放到桌上，老老實實地說：「我沒聽清你的話。」
「這組數字真不簡單。」
「好啊，是要慶祝什麼嗎？」
「嗯。他們請你一定去。」
「什麼時候？」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米奇。這表明面談到了一定階段，該向應試者提個聰明的問題了。米奇又蹺起了二郎腿。錢，這是個首要問題。尤其是跟別的法律公司相比，數目如何。要是給的不多，米奇想，那就弟兄們後會無期了。要是工資能吸引人，那我們再談論家庭、婚姻、橄欖球。不過，他明白，和別的公司一樣，這三個人也得在這個核心問題的外圍虛晃幾招，直到除了錢，別的事全都談遍，局面有點尷尬了才罷休。所以，他先給他們來個分量輕的問題。
他們注視著，等著看他笑歪嘴巴，樂開花。他竭力想忍住笑，可是辦不到，不禁格格地笑出了聲。
「我們幹嘛在這旅館裡面談呢？別的法律公司都是到學校，通過學校就業辦公室進行面談。」
「因為我對它們有興趣。」
「我們翻閱過你的寫作樣本，印象很深。」
有三個單位的聘書等著米奇去簽，一輛新車四個月就能到手，她得等到那個時候。三年來，在一個到處是保時捷跑車和賓士敞篷小車的校園裡，他們住的是兩室無廳的學生公寓，忍受著貧窮的煎熬。他們多半不去理會東海岸這座勢利大本營裡的同學、同事們的冷眼。他們是肯塔基來的鄉巴佬，沒幾個朋友。可是，他們到底忍受住了，靠著自己的奮鬥，終於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功。
「過兩週吧。他們星期四下午用飛機接我們去過個週末。」
「真叫人難以相信。」他含含糊糊地說。在曼非斯，八萬美元可相當於紐約的十二萬美元呢。那老兄是說拜爾車嗎！他那輛艙蓋式車篷的馬自達已經跑了一百萬英里，眼下得靠人工起動。他還得省吃儉用，以便重修起動器。
「跟堪薩斯州立大學差不多吧。」米奇回敬了一句。他們呆了，全都呆住了，帶著難以置和圖書信的神情相互注視了一會兒。米奇這小子居然知道拉馬爾上的是堪薩斯州立大學！他與拉馬爾．奎因素昧平生，事前也不知道誰會代表公司參加面談。可他竟對他們瞭如指掌。他從《馬丁戴爾─胡伯爾法律大全》上摸過他們的底。他看過公司全部四十一名律師的簡介，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就能想起四十一個當中的拉馬爾上的是什麼大學。見鬼，他們不能不佩服他。
「還有低息抵押貸款買房子。」
「問得好。」他們全都點點頭，相互瞧瞧，一致認為這問題問得好。
「還有一些別的福利待遇，他們以後再和我談。」
主事合夥人再次審閱米切爾．麥克迪爾的履歷（他都看過上百遍了），還是挑不出絲毫不滿意的地方，至少在書面資料上挑不出。麥克迪爾有頭腦，有志氣，長得一表人才。他渴望工作，像他那樣的出身，他不得不這樣。他已婚，這正合他們的規定，公司從不雇未婚律師，更厭惡離婚、酗酒、搞女人這類事。聘約上規定還要進行吸毒檢驗。他有會計專業學位，一心想做稅法律師，頭一次參加特許會計師考試就順利通過了。當然，這也是稅法顧問公司的起碼要求。他是白人，公司從來就沒雇過一個黑人。要做到這點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從不公開招聘，只是暗中補員，用條條框框卡人，因而保持了清一色的白人天下。別的公司公開招聘，也就免不了招了黑人。再說，他們公司是在曼非斯，而那些優秀的黑人只想去紐約、華盛頓或芝加哥。麥克迪爾是男性，而公司向來就不想要女律師。七〇年代中期，他們吃過一次虧。當時他們招了哈佛大學排名第一的應屆畢業生，此人恰好是女的，又是個稅法尖子。她風風雨雨地幹了四年，最後死於車禍。
「你離雷不也近些嗎？」她照例把他談論她父母的話岔開。
「也許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米奇。」任事合夥人麥克奈特說，「你得理解我們公司的情況。我們與眾不同，並為此而自豪。我們只有四十一位律師，跟別的公司比，我們的規模很小。我們雇人不多，大約每隔一年補充一個。我們的工資全國最高，福利最好。這絕非誇大其辭，因此，我們很挑剔。我們挑上了你。你上個月收到的信，是我們在篩選了全國各名牌大學兩千多名應屆法律畢業生後發出的。只發了那一封。我們不登徵聘廣告，不接受求職申請。我們保持低姿態，辦事與眾不同。這就是我們的解釋。」
「願意上我們那裡走走嗎？」奧利弗．蘭伯特問。
「隨便問好了。」
「我們搞稅法，還搞些證券、房地產和銀行業務，但百分之八十是稅法業務，所以我們很想見見你。你的稅法底子那麼厚實，真是難能可貴。」
「你怎麼能又打球又拿全優成績？」
「這恐怕不關你們的事。」他瞪著麥克奈特，一副要打架的樣子。檔案裡沒怎麼提到雷。
「是米切爾．麥克迪爾嗎？」他滿臉笑容地問道，伸出一隻手。
「沒錯兒。不是曼哈頓那種高價公寓，而是有三間臥室的郊區住房，還有私人車道，有能停兩輛車的車庫，這樣我們可以停那輛拜爾車。」
「我們的。寶貝，我們的拜爾車。公司租一輛嶄新的車子，然後把鑰匙交給我們。這有點像職業球隊到大學挑人時給的『簽約莫』，這一來等於每年多給了我五千美元。車的顏色自然由我們挑。我看黑色不錯，你說呢？」
拉馬爾看著羅伊斯．麥克奈特。麥克奈特看看米奇說：「到曼非斯後，我們再談薪水和其他津貼。」
是啊，是啊。他們全都附和著，那情狀彷彿他們自己昨天還在遞交履歷、面談，生怕法學院三年寒窗的汗水和折騰付諸東流似的。沒錯，他們理解米奇如今正在經歷的一切。
「我們有個類似兩年見習期的安排，儘管我們並不那麼稱呼。我們將派你到全國各地參加稅務講習班，你受教育的過程還遠未結束。今年冬天，你就要到華盛頓美國稅法研究院學習兩星期。我們一向對自己的
和_圖_書專業技能引以為豪，所以培訓對所有的人都是持續不斷的。倘若你想攻讀稅務碩士學位，我們會負擔費用。至於法律事務方面，頭兩年不會有太大的意思。你要做許多研究工作和一些令人厭煩的雜事。不過，薪水倒是很可觀。」忽然，他有股強烈的願望想去曼非斯看看。曼非斯不就是在密西西比河畔嗎？
「跟我來。」只見油漆的小餐桌上，律師公文紙和記事本中間，放著一大瓶葡萄酒和一包中式食品。他們將法學院的家當推到一邊，擺開食品。米奇啟開酒瓶，斟滿兩隻塑膠酒杯。
她把車子違章停在離公寓最近的山坡上，步行兩個街區回家。他們住在一幢條式兩層樓上。這幢紅磚樓裡一共有三十套和她家一樣的房子。艾比站在門外，正從提包裡摸鑰匙，門猛然打開了。米奇一把拉住她，用力把她拽進狹小的屋子裡，按倒在沙發上，嘴唇向她脖子頻頻出擊。她叫著，吃吃地笑著，手腳舞動不停。他們親吻著，久久地摟抱在一起摸索著、愛撫著、呻|吟著，汗涔涔地長達十多分鐘。這是他們十來歲時就開始享受的擁吻，那時候，接吻又好玩又神祕，不過至多也就到那個地步。
「有道理。那你們是家什麼類型的法律公司呢？」
米奇笑笑，點點頭，繼續逢場作戲。這幫老兄是認真的嗎？華爾街正等著他呢，他怎麼會看得上一個小城市裡的一家不起眼的法律顧問公司？
「我那句話想必說得不當。」拉馬爾道歉說。
「還有一些福利待遇，我們想到曼非斯再談。」
「跟誰？」
「這對我們非常重要，米奇。」麥克奈特誠懇地說。
米奇笑著點點頭，這樣的話他以前也聽到過。
「沒有。」
「你幹了什麼，米奇？」
「她叫艾比，在西肯塔基大學獲得了初等教育學士學位。我們大學畢業一星期後便結了婚。過去這三年，她在波士頓學院附近的一所私立幼稚園任教。」
「其實是哈佛挑上了我。我報了幾所學校，全都錄取。不過，哈佛給的資助最多。而且當時我想，哈佛法學院是最好的學校。我現在還這麼認為。」
「承蒙誇獎。我學習上下了很大功夫。」
「一般來說，十年。這是苦幹的十年。我們的合夥人，每年賺五十萬不算稀奇，多數人不到五十歲便退休了。你得付出自己的汗水，每週幹八十小時，不過等你成了合夥人，你就發覺這很值得。」
他斂起笑容，恢復了鎮靜。一本正經地看著蘭伯特說：「請談談貴公司的情況。」好像他已把錢啦、房子啦、拜爾車啦統統丟到了九霄雲外。
「是的。」他們熱烈握手。
「你們的婚姻……」
「多少？」
「記得。那時你不怎麼感興趣。」
當然，對米奇的情況，他們掌握的比說出來的多得多。比如說，他母親改嫁後和一個酗酒成性的退休卡車司機生活在一起，住在佛羅里達州巴拿馬城海灘上的一個廉價拖車公園裡。他們知道，煤礦爆炸事故後她拿到了四萬一千美元的撫恤金，而且很快便揮霍得所剩無幾。後來她得知大兒子戰死越南時，便瘋了；他們也知道，米奇從小沒人照料，靠二哥雷（他們無法得知他的下落）和好心的親戚在貧困中把他拉扯大。他們猜度，貧窮傷了他的心，但也造就了他頑強的進取精神。情況的確是這樣。他一邊唸書，一邊打橄欖球，每週還要在通宵便民商店幹上三十小時，儘管如此，他居然還能門門功課全優；他們還知道，他很少睡覺，知道他渴望工作。他正是他們想要的人。
「他在哪兒？」
「誰稀罕去紐約來著？」她反問。
「低息抵押貸款。那家公司貸足夠的錢給我們買房子。對這幫老兄來說，讓他們的普通律師過得體面非常重要，所以他們就以很低的利息貸款給我們。」
他們點點頭，對這個問題頗為欣賞。蘭伯特和麥克奈特看看拉馬爾。這問題由他來回答。
「八萬，寶貝。八萬在田納西州的曼非斯頂得上紐約的十二萬呢。」
「你在那兒學得很出色，米奇。」蘭伯特看和-圖-書著他的履歷說。檔案在桌子下的公事包裡。
「一點也不。我不喜歡北方寒冷的氣候。」
「到底多少？」
「這很簡單。我打橄欖球，他們答應給我全額獎學金。要是沒有這些獎學金，我大學便上不成了。」
「八萬。」她重複了一句。
「你們打算一開始讓我幹什麼工作？」
「在任的二十位。我們盡量保持一個合夥人對一個普通律師這樣的比例。在我們這一行裡，這比例算是高的了，但我們喜歡這樣。這是我們又一個與眾不同之處。」
「你為什麼上西肯塔基大學？」奧利弗．蘭伯特問。
「全都這樣？」
「怎麼，這很重要嗎？」
「你以前去過曼非斯嗎？」
「我把書本放到首位。」
「我還有一組有說服力的數字。」麥克奈特先生補充說，「去年，與我們同等或規模更大的公司，普通律師的跳槽率平均是百分之二十八，而在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公司，這個數字是零。前年也是零。要知道，好多年來，沒有一位律師離開過我們公司。」
這問題又使他們笑容滿面。蘭伯特先生摘下老花眼鏡，拿在手裡擺弄著。「哦，這個問題問得好。一九四四年，本迪尼先生創辦了這家公司。他原本是費城的一個稅法律師，交上了一些南方闊主顧。他生性豪放，跑到曼非斯紮了根，二十五年裡，他只僱用稅法律師，公司辦得興旺發達。我們沒有一個是曼非斯人，但漸漸地都愛上了它。這是座非常宜人的南方古城。順便提一下，本迪尼先生一九七〇年去世了。」
「公司有多少合夥人？」
「米奇，我們公司在曼非斯，」拉馬爾說，「你介意嗎？」
「你在班上名次如何？」蘭伯特問。
他點點頭，咬了一口蛋捲，想像著哪一天岳父母破天荒來訪的情景：他們把使用多年的凱迪拉克老爺車開進他新居的車道，看見一幢法國殖民時代的建築，車庫裡停著兩輛嶄新的小車。這時，他們會眼紅得發狂，心裡直嘀咕：這無家無地位的窮小子，二十五歲剛出校門，哪來錢買這些東西的？老兩口一定會忍著心痛強作笑顏，讚歎這裡一切是如何如何的好。不一會，薩瑟蘭先生突然問起房子的價錢，那時他就會叫老頭子少問這種事，這死老頭聽了非氣瘋不可。待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動身回肯塔基去，對那邊的親朋好友吹噓女兒女婿在曼非斯過得如何如何。他們和他不能融洽相處，這使艾比心裡很難過，可嘴上又不便多說。從一開始，他們待他就像待痲瘋病人似的。他在他們眼裡一文不值，他們竟連女兒的婚禮都拒絕參加。
「你是說像個家一樣的房子，四周有草地，有灌木的那種？」
「我不明白，米奇，他們幹嘛這麼慷慨？」
「我們！你是說也邀請我了？」
「應該說這家公司真不簡單，米奇。」蘭伯特說，「我們非常自豪。我們是個親密無間的集體，規模雖小，但彼此互相關心，不存在大公司裡那些眾所周知的你死我活的競爭。我們招人時，非常謹慎。我們的目標是使普通律師盡快升為合夥人。為此，我們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財力，對新來的更是如此。律師離開我們公司是很罕見的，極其罕見的。其實，還不曾有過。為了讓大家工作不脫離正軌，我們做出額外的努力。我們想讓大家幸福愉快，這是最有效的管理方法。」
看來，他挺合適，是他們的最佳人選。其實，在這一年他們也挑不到別的人了。要麼是麥克迪爾，要麼就不招。
他叭嘰叭嘰嚼著一嘴的麵，含笑看著她。看得出，她正在幻想呢，也許在想家具、牆紙，在想也許用不了多久還會有游泳池；還有小寶寶們，那是些深色眼睛、淡棕色頭髮的小傢伙。
「我想西肯塔基並不是一所學術水準很高的學校。」拉馬爾傻笑著冒出這麼一句，但話一出口，他就恨不能把它收回去。蘭伯特和麥克奈特皺起眉頭，意識到這話說得很不得體。
奧利弗．蘭伯特，就是那位主事合夥人，他上身前傾，兩肘支在桌子上，侃侃而談。他嗓音寬厚，猶ｍ.ｈetuｂook•ｃｏｍ•ｃｏm如男中音歌唱家。今年六十一歲的他，稱得上是這家公司的「爺爺」了。他大部分時間執管行政事務，在那幫全國最有錢最自命不凡的大律師之間排難解紛，當和事佬。他是總顧問，年輕律師都向他求教。蘭伯特先生還管人事，招聘米切爾．麥克迪爾的事由他拍板定奪。
「四分衛。本來有很多大學都要我，可中學最後一場比賽時我膝蓋受了傷，那些大學便都縮了回去，只剩下西肯塔基。我從二隊隊員開始幹起，斷斷續續打了四年球，可膝蓋一直受不了。」
米奇想了一下，估計自己到三十歲時遠不止掙十萬，也許近二十萬吧。僅僅三十歲啊！
「我們從此可以不再開破車，不再吃剩菜，不再穿舊衣了。」她一邊輕輕搖著頭，一邊說。
「談談你妻子的情況吧。」麥克奈特幾乎是恭敬地說。他知道這問題又是帶有冒犯性質的，不過倒也是每家法律公司都必然問及的，問題所涉及的也並非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域。
拉馬爾．奎因，三十二歲，還不是合夥人，他被叫來參加會面是因為他長相英俊，舉止活潑，好給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樹立一個年輕的形象。其實，這家公司的確很年輕，多數合夥人在五十歲上下，錢多得沒法花時就退休了。拉馬爾離晉升合夥人已為期不遠。他有六位數的收入確保餘生，有條件享受一千二百美元一套的訂做的西裝。這套衣服舒適地套在他高挑、結實的軀體上。他漫不經心地在這一千美元一天的套間裡踱著步子，又倒了一杯即溶咖啡。他看了看錶，掃了一眼坐在窗前小會議桌邊的兩個合夥人。
「談談你的家庭吧。」
任事合夥人羅伊斯．麥克奈特審閱著標有「米切爾．麥克迪爾——哈佛」字樣的檔案。這檔案有一英寸厚，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還有幾張照片。這是貝塞斯達一家私人偵探所裡的幾個人提供的，他們曾當過中央情報局的特工，現在是公司的客戶，每年都免費調查這些情況。他們說，調查幾個沒有戒心的法律專業學生是件容易事。比方說，他們瞭解到：米切爾希望離開東北部；已有三個單位要他，兩家在紐約，一家在芝加哥；年薪最高的出七萬六千美元，最低的六萬八千美元，真是搶手極了。在二年級時，一門證券課考試，他本有機會作弊，可他不僅沒幹，還拿到了全班最高分；兩個月前，法學院晚會上，有人給他可卡因，他斷然拒絕，大家開始吸食時他抽身走掉了；他偶爾喝杯啤酒，可是酒很貴，他喝不起。他還欠著二萬三千美元的學生貸款。他渴望工作。
「還有一瓶上好的沙百里葡萄酒，還是帶軟木塞的呢。」
那輛擋風玻璃破裂不堪的馬自達老爺車歪斜著停在淌水溝裡，前輪偏向一側，頂著路旁的鑲邊石，以防滑下山坡。艾比從外面握住車內的門把，猛撼兩次才把車門打開。她插入鑰匙，踩下離合器踏板，打正前輪，馬自達開始緩緩下滑。車速加快時，她屏住氣息，鬆開離合器，咬緊嘴唇，直到沒裝消音器的引擎哼哼地響了起來。
「哪裡，面談是找工作不可少的嘛。」
「前五名。」可不是什麼百分之五，而是硬碰硬的前五名。不過，對他們這樣回答也就夠了。其實，他是三百名學生中的前五名，也可以說是第三名，僅次於第二名，但他沒這麼講。他們三個，畢業的學校都比不上他。他隨便翻過《馬丁戴爾─胡伯爾法律大全》，記得他們分別是芝加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凡德比爾特大學法學院畢業的。他曉得他們不會多談學校的事。
「你對面談厭倦了吧？」蘭伯特問。
「我已經喜歡上那家公司了。」
他們打量著他，以確定這些他是否全都聽進去了。各種聘用條件固然都很重要，但相比之下，壓倒一切的還是工作的穩定性和最終能否受聘這兩點。眼下，他們盡量解釋，不清楚的以後再做進一步的說明。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呀？」完事後，她問。
「你在球隊裡打什麼位置？」拉馬爾把話題引到不太敏感hｔｔｐs://ｍ.heｔ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的方面來。
「一家國際稅法顧問公司在曼非斯能幹些什麼呢？」米奇問道。
「幸會。請叫我米奇吧。」他走了進來，迅速瞟了這寬敞的房間一眼。
「這些我全都能接受。」
「記得上次給我來信的那家曼非斯法律顧問公司嗎？」
「幾時去？」米奇問，他正夢想著帶遮陽頂的黑色三一八一拜爾車呢。
「你稅法課和證券課的成績好極了。」
「要多長時間才能當上合夥人？」
「小時候去過一回，好像是參加教堂組織的一次活動。我只記得那條河。」
「好的，米奇。」拉馬爾搭著他的肩膀，帶他進了裡間。兩個合夥人連忙作了自我介紹。三個人顯得熱情異常，又是沖咖啡，又是倒水，忙個不停。大家坐在閃亮的紅木會議桌四周，相互寒暄了一陣。麥克迪爾解開外衣扣，蹺起了二郎腿。他如今已是頗有經驗的求職高手了，而且知道他們想聘他。他放鬆了一下。三家全國大名鼎鼎的法律顧問公司已經表態要他，他有本錢顯得自信。他並不需要這次面談，也不需要這家公司的工作邀請。他只是出於好奇心才到這兒來的。當然，他也很嚮往曼非斯溫暖的氣候。
「謝謝。我喜歡搞研究。」
「到底多少？」她又問一次。
二點三十分整，有人敲門。拉馬爾看了看兩個合夥人，他們忙把履歷和檔案放進公事包。三個人全都穿起西裝上衣，拉馬爾扣好第一個紐扣，開了門。
「聞到什麼了嗎？」米奇問。
麥克奈特翻閱著檔案，臉上露出了笑容。麥克迪爾正是他們想要的人。
「我也問過這個問題。他們用人很挑剔，因此樂於出大價錢。既然要招賢納士，當然就不在乎幾個錢了。據說，他們公司沒一個跳槽的。再說，要把拔尖的人才吸引到曼非斯，再花多些錢我想也值得。」
她喜歡芝加哥甚於紐約，即便薪水低些也無妨。這主要是因為芝加哥離波士頓更遠，離肯塔基更近。可是米奇仍舊沒有表態，而是謹慎全面地權衡利弊，把想法憋在心裡。他生性就愛這樣。艾比沒被邀請和丈夫一起訪問芝加哥和紐約。她已厭倦了瞎猜，她要的是結果。
「但現在我對這家公司很感興趣。在那兒全是與稅法有關的工作。薪水看來挺不錯。」
「沒事兒。」米奇親切地笑笑。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幸會，幸會。我是拉馬爾．奎因。」
他們點點頭，一致認可這個明顯的謊話。這不過是過過場而已。頭腦清醒的法學院學生或律師沒有一個喜歡搞研究的，不過屢試不爽的是，每個前來應聘的準律師都聲稱自己喜歡圖書室。
抵押貸款這個詞兒在這幢公寓裡好久沒有提到過了。其實，眼下她實在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談論要個自己的家是在什麼時候了。近幾個月，他們都同意先租個「窩」，等到將來那遙遠的一天，他們富裕起來了，才有條件談申請購房貸款的事。
「所有合夥人，到四十五歲時，都成了腰纏幾百萬的富翁。」羅伊斯．麥克奈特說。
「今天的面談棒極了。」他說。
「他們請我們去那兒看看。」
「我們共有四十一名律師，去年人均收入超過同類或規模更大的公司，包括全國每一家大型法律公司或事務所。我們只接納有錢的主顧——大公司、銀行和出大錢不心痛的富翁。我們開設了一種國際稅務業務，既有趣又能賺錢。我們只與付得起大錢的人打交道。」
「對不起。」任事合夥人輕聲說道。
「米奇，我們希望我們的人都有穩固的家庭環境，快樂的律師才能有高效率，所以我們問了你這些問題。」
「我可以提個問題嗎？」米奇問。
她啜了一口葡萄酒，滿腹狐疑地看著他，褐色的眼睛瞇著，閃閃發亮。她雙眉低垂，前額緊蹙，等待著。
「我可沒家。那只是離你父母近些。我對這有些憂慮。」
他鄭重其事地把炒麵從盒子裡盛到兩個碟子裡，打開裝醬油的塑膠袋。她等著他回答。他又打開另一個盒子，把芙蓉蛋也分成兩份。他喝了口葡萄酒，咂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