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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清單

作者:珍妮佛.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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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01

第一部

我們得讓這個世界知道自己錯了,
並且教他們一同歌唱。
——五分錢合唱團

01

「嗯哼,不過傑克的人倒是還好。是有點容易自嗨啦,不過跟那女的比起來至少不會很煩。昨天啊,在健教課上,我整個就是大恍神。大概是剛好朝她的方向看吧,所以她突然瞪著我說:『看屁啊?死神修女。』還一臉不爽,故意斜眼看我。接著又說:『拜託,別亂管人家閒事好不好!』所以我受不了,回她一句:『少扯,我根本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屁話。』她還繼續回嘴,說什麼:『妳不是要去參加什麼葬禮?』然後她那些白痴同伴開始笑了起來,好像她是什麼喜劇演員之類的。反正她真是賤到爆。」
我開始換衣服,隨隨便便穿上皺巴巴的牛仔褲跟T恤,根本也不在乎穿上去是什麼樣子,反正打扮光鮮不見得會讓我心情好些或變得比較不引人注目。我蹣跚走進浴室,胡亂梳了梳頭,這顆頭差不多有四天沒洗了。我也懶得化妝,其實連化妝品收在哪兒都搞不清楚,反正現在又不像今年夏天得去參加舞會,當時我幾乎還不能走路。
我看著轉動的門把,無能為力,也只能窩在枕頭上靜靜看著。她躡手躡腳走進來,而且不出所料,手裡拿著無線電話。
太遲了。我已經沮喪了起來,她在我床邊坐得越久,越是像小時候那樣撫摸我的頭髮,讓我聞到她身上「工作專用」的香水,一切便顯得更加真實。看來我勢必得回學校去。
「沒事啦,真的,」我回答。「都很好啊,我只是很累啦,媽。真的,我的腳……」
「好啦好啦,」我回答。「讓你好好寫,可別說我破壞你跟提娜的電話熱線談情說愛。」鬆餅從烤麵包機裡跳起來,我取出鬆餅,咬一口,覺得淡而無味。「媽呢,她今天還會送你去學校嗎?」他點點頭。我媽每天都在開車上班途中順便送小法蘭克去上學,幫他省了些早上的時間,在我看來還真爽。不過一想到得坐在離我媽僅三英尺的空間裡,每天早上聽她嘮嘮叨叨說我「髮型看起來真醜」、「裙子太短」,還有「像妳這麼個漂亮的小姐,幹麼沒事化什麼妝、染什麼頭髮?」我寧可在人行道上自己等公車,車上還有一堆帥哥來搭訕咧,好玩得很。
學校委員會在初夏時還為我舉辦了場什麼典禮,簡直是瘋了。我並非刻意要成為一名英雄,當我跳到尼克跟潔西卡中間時,腦袋根本來不及思考。絕對不是想著:「終於有機會解救那個嘲笑過我,還叫我死神修女的女生了,我該殺出去讓自己捱一槍。」這種狀況無論怎麼看都是英雄行徑,但在這次的事件裡嘛……呃,好像沒人敢確定了。
過去一個月來,他常和一個叫耶利米的傢伙混在一塊兒,倒是跟我漸行漸遠。我甚至害怕他會提出分手,但也只能盡量獨來獨往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我們已不再常常見面。這為的是不要給他壓力——他最近情緒反覆無常,我可不想踩到地雷。因此我不過問他消失的那幾天都在做些什麼,僅僅回傳訊息給他,比如「真該把那些生物課上的混蛋泡在甲醛裡」,還有「真討厭那些賤貨」、「麥克尼爾該慶幸我身上沒把槍」,而最後這句事後想起特別令我感到揪心。其實這些話都滿傷人的,但最後這句嘛……每次一揣摩起來都讓我難過得想吐。更別說它說不定還會引起潘澤拉探員的關注而盤問我三個小時,進而讓老爸從此對我另眼看待,認為我骨子裡是個怪物,終於被他一眼看穿。
接著我聽到那邊有人在念念有詞。「我該掛電話了。」尼克說道:「我們要去送耶利米的小寶貝,他女朋友真是煩得跟豬一樣。學生餐廳見?」
「那是因為妳媽媽相信妳辦得到啊。但如果妳需要她的話,她還是會回家的,雖然我有預感妳不會需要啦。妳也知道我的預測一直都屢試不爽。」他的聲音裡帶有微笑的感覺。
「學生餐廳見?」
校方無法決定我到底是英雄還是凶手,我想我也沒資格怪他們,連我自己都歷經煎熬思考這個問題。我是策動計畫喋血半片校園的壞人呢?還是犧牲自我終結殺戮的大英雄呢?有時候我覺得兩者皆是,有時候又覺得兩者皆非。事實實在太複雜了。
我將照片塞進背包口袋裡。「八十三,開始倒數吧。」我大聲說著,深呼吸一口氣,朝樓下走去。
「妳怎麼可以這麼確定呢?」我問道:「妳怎麼知道我會沒事?妳根本就不知道。去年五月我過得根本就不好,妳也沒發現。」我下了床,胸口緊緊的,沒把握是不是快哭出來。
淚水奪眶而出,我用指頭把它抹掉。
根據一名目擊事件經過的學生珍.凱勒所表示、來福特曼遭受的槍擊根本是意外。「看起來像是她不小心跌倒撞到賴維爾身上之類的,但我不是很確定。」凱勒在現場向本報記者透露。「我只知道之後所有的事情一下子突然結束,而且就是在她撞到他的時候,有些人才有機會趕緊逃命。」
「我知道,我會打電話。」
「寶貝。」尼克的聲音很輕,幾乎氣若游絲地,然後我才想起這應該是因為現在還太早,尼克已經很久沒這麼早起床了。
沖完澡,擦乾身子,花些時間打理一下頭髮跟畫眼線,換上厚丁尼布黑色短裙,搭配我最喜歡的黑白相間內搭褲,膝蓋處還特地鏤空。然後穿上襪子跟帆布鞋,抓起背包準備就緒。
老媽點個頭,屈身離開房間。我曉得她一定會聯絡赫爾勒醫生,在下一次的預約裡針對「我的反應」展開對策。我可以想像醫生坐在椅子上說:「好吧,小瓦,或許我們該談談那枚勳章的事……」
「嘿,」我輕聲細語著。「去上個學換換口味?」
掛上電話後,我臉上仍帶著笑意。或許是他先前有什麼煩心的事終於解套了吧,可能是對耶利米感到厭倦了吧,還有他的小女友、他的卡通、他的毒癮。我該說服他www•hetubook.com•com今天別吃午餐,陪我穿越高速公路到凱西小館點個三明治,就我們兩人,跟以前的日子一樣。我們可以坐在安全島上,把三明治裡的洋蔥挑出來,以音樂為主題玩機智問答。肩碰肩,雙腳自在擺動著。
鬧鐘再度響起,我一把按掉,卻意外將它撥到地板上。
「我知道一定會很好啦。然後記得我們聊過的:如果進展不順,這個學期後妳還是可以轉學喔。所以那才總共……多少?七十五天左右?」
我用手指輕觸尼克那不變的笑容,彷彿仍聽見他爽朗清晰的笑語聲,彷彿聽到他以尼克專屬的嚴肅方式約我出去,在那當下混雜著粗魯與慍怒、浪漫與羞澀的情緒。
老媽可不只是大吼大嚷,還開始夾帶一種她最新練就的恐怖顫音,比如當她叫著不知道我是難搞還是該準備打九一一時,這顫音便派上用場。「瓦納瑞!」她不停懇求著,「妳現在就給我起來!學校肯讓妳回去已經是慈悲為懷了,別自己把第一天給搞砸了!」
然而事實是我對去參加典禮感到恐懼。怕面對所有的人,怕他們全都相信報紙上關於我的報導,還有電視新聞,相信我是個殺人凶手。就像我曾在他們眼中讀出來的那樣——妳真該跟他一樣自殺死了算了——即使他們沒有明說。或者更糟,把我拉出去扮演一個英勇無私的人物,這只會讓我對自己所做過的事感覺更差,畢竟殺死那些同學的正是我的男朋友,而且很顯然是我給他一種暗示,覺得我想置那些人於死地。更別說我笨到毫無察覺自己所愛的人正打算殺戮半個校園,即使他基本上跟我提過這件事,呃,差不多每天都提吧。但每次當我準備開口向老媽講到這件事,心裡總是浮現那句話:那太蠢了,我才不做這種笨事呢,除非妳給我錢。看來積習難改適用在所有人身上。
現場目擊者說法不一,有人宣稱萊福特曼為受害者之一,有人將之視為英雄人物,但也有部分人士懷疑她參與賴維爾的整起計畫,殺害他們所厭惡的同學。
「媽。」我接著答腔,但又想不出好的辯駁來。她說的沒錯,是我自己說不該讓小法蘭克離開他的朋友。就算他是我弟,也不該讓他因為這樣就得轉學換到別的鎮去。至於那個老爸嘛,每次一聽人談起我們家有沒有可能搬到其他鎮上去,下巴就氣得發緊,而他更不該在辛苦大半輩子以後還被迫另起爐灶。我也不該被關在家裡,請個家庭教師,或是更糟的,在升上高年級的時候轉到其他學校去。如果真的轉學,就算啥也沒做只是偷偷逃學,肯定也會捱頓罰。
「幹麼啦?」我回答。
早上六點三十二分
我掛上電話,撿起背包,開始走出房門,但隨即停下步子。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我探了探衣櫃最上層的抽屜底下,摸索一陣,直到找著我想搜尋的東西。它深深卡在抽屜邊角處,看來是躲過了老媽的偵測範圍。我把那樣東西拿出來端詳一番,事實上我已這樣看著這東西不下百萬次了。
「天啊,當然不會,羅密歐先生。」我答道,回他一個吻。
「小瓦,」他是這麼說的,一面跳下大石塊,彎身撿起地上的啤酒瓶。然後他用另一隻手選了顆平坦的石頭,往後退幾步,將它扔向湖面。石頭一蹦兩蹦三蹦,這才沉到水裡安靜下來。史黛西從附近的樹林裡發出笑聲,杜切隨後也笑了起來。日暮西垂,我的左方傳來青蛙的呱呱叫聲。
我眼珠滴溜溜轉了一下,笑起來。「我想也是啦,老爸出門了沒?」
「沒問題。」
這是我和尼克二年級上課的最後一天,在藍湖湖邊的合照。他手拿一罐啤酒,而我笑得好誇張,不騙你,誇張到你大概可以透過照片看到我的扁桃腺了。我們並肩坐在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大概是梅森拍的照片吧。但我無論如何卻想不起來是有什麼事這麼好笑,即便是我夜夜無眠努力翻尋自己的記憶。
「不會啊,是我要妳打電話來的,記得吧?我還在等妳的電話呢。」
我眺望著西沉落日,想像著。「不錯啊。」我說道:「每個人都會想這麼做吧,完全就是末路狂花的電影情節。」
她仍坐著,無線電話握在身前。「小瓦,我只知道,像那天的事不會再發生了,寶貝啊。尼克他……已經走了啊,妳現在該讓自己不要這麼沮喪……」
「喔,是啊。」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啪答打開的聲音,然後是香菸濾紙的摩娑聲。尼克吐了口氣。「我們有些事得到那邊處理一下。」
空氣比往常還清冷——彷彿一整個冬天席捲而來,而非春日氤氳。又彷彿現在已是好景無限,稍縱即逝。
「比如說……?」
「太好了。她開口閉口都是學校代表隊的事,真搞不懂她是有什麼問題。」
「我覺得我沒辦法去,」我說著。「我還沒準備好,其實大概永遠都沒辦法準備好。我覺得這樣不太——」
這便是老媽展現自以為是的希望時所產生的表現。她希望有一天我會「好」起來,縱使她或許根本不記得我上次的「好」是什麼時候。但若真要想的話,連我自己都辦不到。是在槍擊案發生前嗎?耶利米走入尼克的生活以前?爸媽開始互相怨懟,讓我轉而從某些人事物中尋求忘懷悲苦之道前嗎?在我仍被擁抱、身著粉色毛衣、聽著Top40排行榜音樂,以為生活好簡單的時候?
「八十三天。」我更正。
「另外妳還記得我們說過的嗎?就算妳只撐了半天,那還是很了不起,對不對?」
我坐直了身,後腦杓因久躺而顯得扁扁的,腿有點麻。一面心不在焉摸了摸被子底下的腰身。「在我第一天回學校的這天?」
「對吧?沒什麼大不了嘛,妳已經掌握到訣竅囉。總之再打個電話給我。」
我踮起和_圖_書腳靠著岩石,一邊揉了揉膝蓋。不禁想起前一天夜裡爸媽的爭吵,想起我媽從客廳穿梁過階傳來的說話聲,內容很模糊,語調卻尖毒刺耳。也想起我爸半夜時分離家出走,身後的門輕輕闔上。「你是想逃走嗎?太好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腰後背,因為衣服被我們坐著的岩石紋路磨得皺皺的。「你是在約我出去嗎?」
「好,我會打。」
她打開房門走進來,滿面躊躇,彷彿一隻幼鹿或什麼小動物。她一臉通紅,帶點淚漬,並且嚴重鼻塞,手上還拿了個有夠俗的勳章,附上校方製作的謝卡。
「我媽回去工作了,全天班。」
加文縣警方正針對萊福特曼是否涉案的問題進行調查,我們目前無法聯繫到她的家人,而警方僅表示對於在這個時間點對她展開偵訊「很感興趣」。
他爆出笑聲,聽起來頗開懷。「好啊,耶利米會載我過去。」
他吃了一口麥片,自顧自地繼續寫著字。「出門啦,」他一邊嚼著麥片一邊回答。「幾分鐘前才離開的。」
「那我就當妳的羅密歐吧,茱麗葉小姐。」他當時這麼說著,我敢發誓,哪怕是今天摸著他照片中的那張臉,我都還聽得見他說的這番話,感覺到他現在就在房裡陪在我身邊。即使五月的時候,他在世人眼裡儼然是個殺人魔,在我眼中,他仍是那個將我高舉起來、親我、喊我茱麗葉的尼克。
「我們的人員正在現場著手進行地毯式清查,」警官潘.馬榮表示。「警方已確實封鎖昨天上午這起事件的案發現場,過程進行不容易,即使是一些資深的員警,一走進現場都感到非常震驚。實在是太悲慘了。」
警方正進一步調查萊福特曼所遭受的攻擊,是意外或他們兩人自殺失敗的結果。
「別煩我啦。」他說著撞我一肘子。「昨天跟提娜講電話講到半夜,我現在得把這玩意兒給寫完。要是媽知道我歷史又拿了個C一定會抓狂,她會把我的手機給沒收掉。」
他在隔壁位子上放了本攤開的美國歷史教科書,一面在一張紙上不住地抄抄寫寫,只偶爾挖一匙麥片到嘴巴裡。
我們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當時我是直接把他的沉默當成某種默認,就像在同一時間用同樣而無間斷的波長在對話似的。然而如今我才曉得這不過是所謂的個人猜測罷了。赫爾勒醫生常跟我談到這種現象,人類常犯這樣的錯誤——自以為瞭解別人的想法。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連以為這種情況可能發生都是大錯特錯,一不小心還會導致終身遺憾。
尼克沉默了一會兒,撿起另一顆石頭,將它拋向湖面。石頭彈了兩下,沉進水裡。
我曾聽說過有女生完全自我蒙蔽,不肯承認自己的男伴是性變態或怪物,即便事實的徵兆擺在眼前。我絕不會讓你說我就是這種人。當耶利米不在的時候……只有我跟尼克,我望穿他的眼睛……確信自己所看到的是良善之物。他是個好人,有時候是很沒幽默感啦——但我們兩個半斤八兩,雖然也不是故意的。總之有時候我覺得,或許就是耶利米把校園喋血的念頭灌輸到尼克腦袋裡的。不是我,而是耶利米,他才是那個壞人,就是他。

週五早上在加文高中學生餐廳爆發一起瘋狂槍擊事件,前來辨認罹難者身分的鑑識人員形容事發現場簡直慘絕人寰。
我皺了皺鼻子。「不知道,我想……大概可以吧。」
我從冰箱裡抓出一塊鬆餅,塞到烤麵包機裡。「昨晚忙著陪美眉喔,連功課都沒做。」我嘲笑他,貼近身去看他到底在寫些什麼東西。「請確實回答……內戰期間的女性……對於髮膠使用過量的看法?」
我知道老媽後來把那枚勳章跟信打入冷宮,跟其他那些她多年來所收拾起來的「孩子的垃圾」一起藏在雜物箱裡。我幼稚園的美勞作品、國一成績單,以及一封制止校園槍擊事件的學校感謝函,對我媽來說,這些事物不知為何竟能搭配在一起。
我們當時看起來多麼快樂啊,而那時候我們也確實非常快樂,姑且不論那些電子郵件、自殺訊息和恨意清單的內容。總之我們快活無比。
「簡直血流如注——」一名急救人員在事故現場接受本報採訪時表示。「嫌犯一定是直接打中她的腿部動脈。」
「好吧,」他接口。「或是,呃,比如頭也不回地朝著斷崖開車過去。」
槍擊案發生的時間點正是學生準備上第一堂課的時候,造成至少六名學生死亡,受傷人數難以估計。瓦納瑞.萊福特曼,十六歲,是本起事件的最後一名受害者,之後據稱嫌犯尼克.賴維爾即舉槍自盡。
「倒不是說世界上的人反正都不曉得我是誰,」我當時這麼說,手指頭在赫爾勒醫生的沙發扶手上游移著。「也不是說我能找間完全沒人聽過我的學校,只是你能想像在一間新學校裡我會被排擠得多厲害嗎?至少在加文高中我還大概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更何況,如果我從加文高中轉走,大家就會更確定我一定是因為有罪惡感了。」
他傾身靠向我。「你覺得我們可以像他們那樣嗎?」
事實上,大部分的時候,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心懷感激。大部分的時候,我甚至無法精確把握住自己的情緒,或悲傷、或寬慰、或困惑,甚或是一種被誤解的感覺。更多的情緒是憤怒,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該對誰感到最深切的憤怒:我自己、尼克、父母親、學校、全世界,然後最令人感到難受的憤怒對象則是那些死去的同學。
他沒有回應,只聽得見香菸濾紙灼灼燃燒著,還有那不疾不徐的吞雲吐霧。
加文縣太陽報,二〇〇八年五月三日記者安琪拉.黛許m•hetubook•com•com
於是我手顫巍巍地摸出手機來,按了赫爾勒醫生的專線號碼。才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電話。
當時我哈哈大笑,覺得很有趣,也贊同他的論點,起碼我是這麼說的啦。呃,好吧,我確實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而且,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可怕的傢伙。我之所以大笑,是因為覺得他們才是可怕的傢伙,那些人很適合這種稱號。
「喔,太好了,妳已經醒了。」她說著,一邊面帶微笑衝到窗前,探手將活動百葉窗拉開來。清晨的陽光不禁讓我瞇起眼。
我坐直了身子。「好啊。史黛西昨天還問起你呢,說是看到你跟耶利米朝藍湖的方向開車過去。」我話頭到這兒便打住。
「我也愛妳,寶貝。」
「妳一定會表現得很好。」
她用空著的一隻手輕撫一下腰間的駝色裙子,手法之輕柔,彷彿這是生平第一次盛裝打扮。在很短的一瞬間,她跟我一樣面露不安之色,而這讓我覺得她很可憐。
「誰?」
「是啊,嗯。」
安格森先生,我們的校長,那天晚上反而自己跑到我們家來了。他坐在我的飯廳椅子上,跟我媽大談……不知道耶——上帝啦、命運啦、後遺症什麼的。我確定他是在等我走出房間,面帶微笑地告訴他,身為學校的一分子,我有多麼引以為榮、多麼高興替總是完美無瑕的潔西卡.坎伯小姐成為人體犧牲品。也或許他是在等我道歉,其實如果能想出道歉的方式,這我倒欣然接受,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我還沒想出該針對這件難事說些什麼得體的話來。
「他們沒怪妳啊,」她說道:「他們只是想讓妳知道這點,也希望妳能回學校上課,還對妳當時的英勇心存感激呢。」她一把將勳章跟卡片塞進我手裡。我瞄了一眼卡片,發現只有差不多十個老師簽了名,當然也留意到當中並沒有克林老師的名字。打從槍擊案發生至今,我不下百萬次因罪惡感而痛不欲生:克林老師正是不會在卡片上簽名的老師之一,但不簽的原因是他已經蒙主寵召了。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這樣是最好的方式嗎?小瓦,還記得吧?」她說著。「在赫爾勒醫生那裡,我們覺得對這個家來說,逃避不是個好方法,妳也同意了,還說不希望小法蘭克因為所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擾。再說妳爸已經有很穩固的……呃……總之要拋開一切,從頭開始,對我們來說實在很困難,經濟上就沒辦法了……」她聳一聳肩,搖了搖頭。
穿戴就緒,卻有種高度緊張感卡在我心頭,雙腿無力到連走出房門都有問題,後頸子還冷汗直冒。我沒辦法去上學,我沒辦法面對那些人、那些地方,我就是沒這麼堅強啊。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開口說道,身子沉到床鋪裡。
過一會兒,我看到車燈反射到房間窗戶裡,便坐起身來看向車道,只見安格森先生逐漸遠去。沒幾分鐘的功夫,老媽又敲起房門。
他轉過頭來,似笑非笑,一飲而盡剩下的啤酒,然後將酒瓶扔在地上。「沒看過那部片,」他說。接著又補了一句,「記得去年在大一英文課上讀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嗎?」
凱勒說:「這真是讓人鬆一口氣,有些人甚至覺得很高興。我是覺得有點太超過啦,不過也不難理解,因為當時實在太可怕了。」
我拿起手機,在毯子底下七手八腳按了幾下,同時在被窩裡慢慢清醒過來,想到今天仍得去學校上課。
我聽到門把發出喀答聲,門呀然打開。喔,對了——她有鑰匙。赫爾勒醫生通常完全站在我這一邊,但他讓我媽擁有某種程度的特權,可任意用鑰匙開門進到我房裡。以防萬一嘛、慎重其事嘛、怕有自殺的疑慮嘛,總之現在只要我沒有回應,她隨時都可以不請自來進到我房間了。她手裡的無線電話也是以防萬一,很難說她一走進來不會看到我身躺小刀碎片跟血泊中,倒臥在那張雛菊形的小地毯上。
穿上一雙帆布鞋,抓起背包。這背包是老媽幾天前特地買的,從買回來後就一直空空如也放在同一個地方,直到她自己進房來塞了堆東西進去。至於舊的背包嘛——鮮血淋漓的那個……呃,下場或許是進了垃圾桶吧,陪同尼克那件FloggingMolly搖滾樂團T恤。老媽在衣櫃裡發現那件T恤,趁我在醫院走不開的時候把它給扔了。回家後發現T恤不見了,我哭鬧了一陣,還罵她是賤人。她完全無法理解——那件T恤不是殺人犯尼克所有,而是尼克的。那個男生在FloggingMolly樂團來參加定期演唱會的時候弄到了票給我個大驚喜;尼克啊,他還讓我在他們唱「工廠女孩」時爬上他的肩頭;尼克,就是他想到讓我們兩個花光積蓄也要買一件紀念T恤分著穿;尼克啊尼克,他把T恤穿回我家,然後脫下來給我,卻從此不要回去。
「然後如果妳白天想找人談談……」
「我也把那個什麼雪兒加到名單裡去了。」
「出發囉。」我邊說著邊朝門外走。「作業好好寫啊。」
她跌跌撞撞走向我,跨過一堆還沒洗的髒衣服,腳上蹬著她那雙駝色高跟鞋。「呃……是啊。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赫爾勒醫生覺得我回去工作應該是沒什麼關係。放學後我會去學校接妳。」她坐在我床邊,摸了摸我的頭髮。「妳不會有事的啦。」
「妳明明整個夏天都還可以改變主意啊。」老媽說道,仍坐在我床上。
我拒絕參加那個典禮,只告訴我媽說我的腳實在很痛,需要好好睡覺,更何況,這個點子實在有夠蠢。我跟她說,學校就是會做這種笨到不行的事,除非妳給我錢,否則我絕不做這種蠢事。
現在那些小馬看起來只像傻和-圖-書孩子的壁紙塗鴉,牠們不會也不能再帶著我雲遊四方了。如今我甚至瞭解到牠們從來不曾載我奔走過,這實在非常可悲,彷彿我的整個人生都只是一場漫長而茫然的夢境。
「掰。」他這麼說時,我已背對他踏上門廊,門在身後關上。
「瓦納瑞,拜託妳!」她喊道。我可以想像她現在已手持無線聽筒,指頭在按鍵九上準備著,以便隨時可以撥打求救電話。「再一個小時就開始上課了,趕快起來!」
「妳穿套裝?」我答道,用前臂揉了揉眼睛。
我閉上嘴,轉身走向抽屜,抓出內衣跟胸罩,然後在地上胡亂搜尋牛仔褲跟T恤。「好吧,我會開始準備。」
「妳有沒有想過拋下這一切呢?」
「好吧,那我在下面等妳。」
「但願如此。」
「幹麼啦?」他說,並且用手掌按了按自己的刺蜻頭。「美眉們很哈這種髮型好不好。」
「呃,是啊,媽。」我開口了,將勳章及卡片退回給她。「那真是……太好了。」一面試著擠出一點微笑好讓她放心,卻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我根本還不想重新開始呢?說不定那枚勳章只會提醒我那個在世界上讓我再信任不過的男生殺了人、傷了我,也殺了他自己?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她偏看不出來接受學校的謝意對我而言有多麼痛苦?彷彿我當下所該擁有的情緒就只有感激而已,感激自己活了下來、感激自己獲得諒解、感激他們認為我解救了加文高中其他的學生。
「小瓦。」她喚著我,露出懇求的眼神。
「記得啊。」
梅森.馬爾昆是萊福特曼跟賴維爾共同的朋友,他指出:「他們常常討論跟死有關的事,通常是尼克的意見比瓦納瑞多,不過反正瓦納瑞也有參與討論就是。我們本來都以為他們兩個只是在玩什麼遊戲之類的,但看來他們可不是說好玩的。實在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是認真的耶,你可以想像嗎?大概三個小時以前我還跟尼克說過話耶,但他什麼也沒說,完全沒提到槍擊的事。」
我幾乎想逼他一下,告訴他我很想知道也有權知道,但後來還是決定顧左右而言他——如果我還想繼續跟他交往下去,就最好別花時間跟他吵架。「嘿,我又給我們的名單加了幾個名字了。」我改口道。
老媽卻聲稱丟掉T恤也是赫爾勒醫生的建議,但我一點也不相信。有時候我會覺得她把所有的事都推到醫生身上,如此一來我就得言聽計從。但明明赫爾勒醫生可以瞭解那件T恤並不屬於殺人犯尼克的,畢竟他深知我連殺人犯尼克是何方神聖都不知道。
「愛你喔。」
有說法指出,萊福特曼跟賴維爾在事前曾針對自殺一事有過細節討論,部分與兩人較有交情的學生更表示他們曾談到關於殺人的事情,讓警方懷疑整起加文高中槍擊案的背景並不單純。
「好。」
「瓦納瑞,拜託一下!」她輕聲說著,將門開出一條縫來,頭探進房裡。
我用指尖擦了一下眼角。「那些老愛在惹上麻煩之後才在那邊道歉的傢伙,像是速食店老闆啦,還有潔西卡.坎伯。」耶利米,我差點衝口而出把這個人也給加上去,但想想還是算了。
「記得專注在當下,」他繼續說:「不要鑽牛角尖,看清楚眼前的事情就好,可以嗎?今天下午妳回家以後打個電話給我,就算當時我沒空,也會先讓史蒂芬尼把電話接過來,這樣好嗎?」
他又轉過頭來,近身,攬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我雙腳離地盪呀盪地,然後實在忍不住了——尖叫起來,隨之轉為咯咯嬌笑。然後他親吻我,身體靠向他的一刻我渾身酥麻,連腳趾頭都顫抖了起來,彷彿這輩子就為了等他帶來的這片刻溫存。「我這樣親下去,妳會拒絕嗎?」他問道。
我也咯咯笑起來,擤了擤鼻子,順便再擦擦眼睛。「也是啦,管他的。我該準備出門了。」
然而當時正值夏季假期,回學校彷彿遙遙無期。當時「回學校」不過是個想法而已,並非真實,而做為想法來看的話我還能充滿信念。其實我並不帶有罪惡感,當時的情緒只有深愛著尼克、怨恨那些老是煩我們的人,可嘆卻無法躲避那些相信我做了什麼可恥行徑的傢伙。如今是將想法付諸實行的時候了,我卻不只感到害怕而已,簡直是恐懼至極。
在我第三度按掉惱人的鬧鐘時,老媽沉重的腳步聲開始在我房間的地板上響起,她試著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這個早晨一如往常,但卻又有些與眾不同——正是這個早晨,我理應重拾自我、開創新人生。不過我想就是有媽媽這種角色在身邊,才會讓人積習難改吧(如果不是鬧鐘從旁協助),總之老媽又是來回走來走去、又是大吼大嚷的,無論如何一個早晨就此展開。
「你今天是要拍髮膠廣告嗎?」我問道,經過他身邊時還一屁股硬擠到椅子上。
「根據現場目擊者的說法,嫌犯在開槍射擊萊福特曼以後,就把槍指向自己的頭並扣動扳機。」馬榮警官表示。賴維爾在現場便宣告死亡。
無論萊福特曼的傷是蓄意造成或意外,警方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尼克.賴維爾在殺害將近十二名加文高中的學生後蓄意自殺。
瓦納瑞腿部遭近距離槍擊,需進行大規模手術治療以期復原,加文縣縣立醫院將她列入「傷勢危急者」名單。
我看看壁爐上的時鐘,車就快到了。我背起背包,再咬一口鬆餅。
「是啊,妳說得很對。」他開始推波助瀾,然後我聽見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可以想像尼克正坐在床上,在我們共同分享的那本紅線圈筆記本上書書寫寫。「那些金髮白痴都該從世界上消失掉。」
「沒和_圖_書錯,他們真該被自己爸媽的BMW給撞死算了。」
「小瓦,等一下。」他打斷我。「妳辦得到的,其實妳已經準備好了,這些之前我們都有談過。當然會很困難啊,但妳可以處理得很好,過去幾個月來,妳不是面對過更多更糟的事情嗎?對吧?妳很堅強。」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根本就還不認識尼克。我們一起在他家地下室看電視、在水池裡玩水戲弄對方、一起歡笑,但這些時候我都沒看透真正的尼克。反而是耶利米出現時,真正的尼克才冒了出來——那個既機車又自私的尼克。
尼克最近特別安靜。事實上,他已經兩天沒出現在學校了,倒是成天不停傳簡訊給我,內容不外乎是「班上那些腦殘的傢伙」,或是「體育課上的死肥豬」,或是「那個王八蛋麥克尼爾」。
他別過身去,眼光眺望著湖水。「是啊,可以,我們一定可以的。我也是這樣想。」
我跑去沖澡,連燈也懶得開,在黑暗中被蒸氣包裹著,期待尼克今天會給我準備什麼特別節目。他很擅長給人驚喜——比如帶朵加油站買的玫瑰到學校,或是趁下課偷偷塞根巧克力棒到我櫃子裡、挑我不注意時夾張小字條在我書裡。只要他願意,尼克其實完全可以是個浪漫咖。
我弟小法蘭克正在廚房桌子上吃麥片。他弄了顆刺蜻頭,看起來就像PopTart食品廣告上的小鬼似的:講究髮型的溜冰小子。小法蘭克今年十四歲,非常自我中心。他自詡為流行教主,總是打扮時髦,簡直像從時裝目錄裡走出來似的。我們兩個很親近,儘管交友群大不相同,對於所謂酷炫的定義也相差甚遠。有時候他挺煩人的,但大體而言還是個可愛的小老弟。
我把頭往枕頭裡深深一塞,再度把自己包覆在被毯裡。
我默不作聲,反而將被子拉高蓋住頭。其實也不是不想下去見他,而是我沒辦法啊。但老媽絕對無法理解這種情緒,在她看來,越多人「原諒」我,我越不必感到內疚,然而在我看來嘛……事情完全相反。
手機響了起來,我在老媽、小法蘭克,或老天爺制止前趕緊接起來。時間還早,屋外一片朦朧,是那種很難讓人爬起床的清晨。暑假轉眼就到了,這意味著我們起碼有三個月的好眠,而不用趕早去加文高中上課。也不是說我討厭上學之類的,麻煩的是克莉絲蒂.布拉特,她總是在公車上招惹我,還有之前在自然課上拿了個D,因為有道題目我沒複習到,更別說今年的期末考一定非常可怕了。
我在枕頭上蜷著,盯著房間壁紙上的馬圖案。從孩提時代開始,每次我一惹上麻煩就會窩在床上,看著那些小馬,想像自己跳上其中一匹快騎奔離。不顧一切地騎啊騎的,髮絲飄揚在身後,而那匹馬永無困倦,也不會感到飢餓。世上別無他人,唯有眼前的無限可能領我邁向永恆。
耶利米年約二十一歲左右,才從加文高中畢業沒幾年。他沒上大學,也沒找工作,在我看來,耶利米只會打自己的女朋友,成天坐在一邊抽菸嘴、看卡通。認識尼克後,他放棄了看卡通的嗜好,開始跟尼克一起哈毒品,打女友的活動也僅在夜間進行,除非是在尼克家的車庫裡玩擊鼓,他女友在那兒簡直像個隱形人,其實很難記得她的存在。有少數那麼幾次,耶利米在尼克家的時候我也在現場,當時尼克總像變了個人似的,說實話,變得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我說不出她是否笑了一下,總之是類似微笑的表情,卻帶了點哀怨。她欲走還休地朝門的方向猶疑著,最終顯然是下定決心,直直地朝門外走去,兩手一起抓著電話。我不禁猜想她會不會是剛好因為有事要聯絡才拿著電話,雖然她的大拇指一直老老實實放在按鍵九上面。
「好啊,我會請史黛西幫我們占位子。」
「那可是滿辛苦的喔,」赫爾勒醫生警告我。「妳得面對一堆凶神惡煞之類的人。」當時我聳聳肩膀。「還有什麼好稀奇的嗎?我能搞定他們。」
「那個瘦巴巴跟傑克.戴爾在一起的金髮小賤貨?」
當安格森先生正在廚房恭候我的大駕光臨,我卻轉開音樂,在被窩裡縮得更緊了一點,任由他坐在外面。一直到後來我都沒跨出房門半步,我媽甚至還走到門外,「和顏悅色」地拜託我該拿出點禮貌,趕快下樓去。
「是啊。」她回答,用同一隻手拍了拍腦後的頭髮。「我想說妳既然都已經要回學校去了,我應該也,呃,開始恢復辦公室那邊的全職工作。」
「妳確定嗎?」赫爾勒醫生追問道,瞇起眼懷疑地看著我。
頓時一陣強烈的失落感向我襲來。他不打算告訴我,而我討厭他這種態度。以前他從不向我隱瞞事情,我們之間無話不談,包括一些嚴肅的話題,像是父母的婚姻問題、同學取的外號,還有偶爾自覺一無是處的心情,甚至是比一無是處更加一無是處的沮喪。
講得一副我很樂意回學校似的,回到那些陰慘慘的校舍裡,那個學生餐廳。也就是去年五月在那個學生餐廳裡,我所認知的世界開始摧枯拉朽般地陷入滅亡。她這麼說的意思好像是我從來就沒有因此夜夜惡夢,夢到那個可怕的地方,驚醒之後還渾身冷汗、痛哭,一方面慶幸自己身在房間裡,至少一切安全。
二〇〇八年五月二日
我們倆對望了好一陣子。我曉得老媽是想從我這兒看出一些感激之情,看出我既然發現學校已步入常軌,應該也會覺得自己或所有人都能重振旗鼓。
我點了點頭。「要我離開這裡實在太不公平了。我辦得到啦,如果真的受不了,反正我還是可以在學期末轉學啊。但我想我應該沒問題,我不會怕。」
「她算是命大,」負責照顧的急診護士補充說明。「生存機率很高,但我們仍不敢大意,特別是現在一堆人都想向她詢問事發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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