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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清單

作者:珍妮佛.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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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09

第二部

09

沒什麼好說的了。就這麼一句話,讓我知道連史黛西,最要好的老朋友史黛西,那個陪我經歷第一次月事、穿我泳衣、用我眼影的史黛西,都覺得我有嫌疑。儘管她沒這麼說,甚至不覺得我有扣動扳機,內心深處,她卻這麼譴責著我。
「只是想讓妳知道一下,」她說:「我完全不敢相信所發生的事情,尤其是一開始的時候。我不相信別人講說是誰開槍射擊的,妳跟尼克耶……妳可以想像嗎?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耶。尼克是有點酷酷的,有點剪刀手愛德華的味道,反正就是酷酷的,但我從來沒想過……真的是讓人難以置信。尼克耶,天哪。」
下一個問題則是早已懸宕在我們家人之間格外沉重,其實我並不想碰觸它,但又覺得老媽對這個話題的討論相當期待,為了不讓她失望,乾脆由我發問。「他也覺得我有嫌疑嗎?」
我們倆就這樣呆坐在那邊好一會兒。我只好轉一下電視頻道,最後停在瑞秋.雷伊的節目上,她好像正在料理雞肉之類的東西。母女兩人盡皆沉默,偶爾只傳來老媽換坐姿時,鞋子發出的摩擦聲,以及我的身體擠壓輪椅坐墊時的聲音。大概她也想不到該說些什麼了吧,既然我不提供機會給她製造連續劇般的戲劇高潮。
今天他早已坐鎮在我房間裡了,而我才剛換好衣服、移身到輪椅上。一如往常,他身子透出一股皮革味,說話時也總不停地咂嘴。他穿著一襲棕色呆板的西裝,活像只裝雜物的麻布袋,配上微微點頭的招牌動作,搞得我覺得自己像是在撒謊,儘管句句屬實。談話時間很短,最後我落得一個人在房裡的輪椅上獨自看烹飪節目,算是天大的享受。
「嘿。」我輕輕回答。
我日子已經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倒是透過探員來訪的次數推斷出大概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之久。
「他回家了。」
即使看到她還活著有多麼令人欣喜,直到她張口,聽到那多年來同我笑語交織的說話聲,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完全不曉得該跟她說些什麼。
從事件的演變聽起來,大概所有人都已經知道筆記本的事了。包括新聞媒體也對之瞭若指掌,我就曾在夜間的電視新聞透視裡看到過筆記本一閃而過的拍攝https://m•hetubook•com.com畫面,甚至也被引用在晨間脫口秀的節目上,讓我不禁覺得好笑,這些油頭粉面的所謂新聞人如此沉迷於那個筆記本的內容,殊不知自己正是名單上的類型人物之一。其實當中有那麼一兩位好像還真的有被列入,不曉得他們自己知不知情。我往往在這些事情上東想西想,還假設一些可能性,搞得自己暈頭轉向,一點也不好玩,特別是潘澤拉探員老是在我房裡神出鬼沒的。
「我聽說妳那邊好像,呃,有個洞。」她說:「是小法蘭克告訴我的啦,果然別人說的話不該隨便相信呢。」
「我也不相信啊,就算是現在,有時候我還是不敢相信。」我說:「但我對天發誓,史黛西,我沒有殺任何人。」
「他是個很好的警察,瓦納瑞。他的目的不是要抓妳,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媽交給我一套衣服,幫我穿上,然後讓我倚著她,以便用完好的那條腿一蹦一跳回到輪椅邊,再由她將我按回輪椅上。老媽蹲在床鋪欄杆邊替我鬆開繃帶,交給我,然後自己坐在床邊,看著我。
「那妳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嗎?」
「狀況還好。」我重複一遍。「其實大部分的時候都很麻木,止痛藥的關係。」
老媽出去沒多久,就有人輕輕敲起門來。我沒有回應,只覺得張開嘴出個聲實在是耗費精力,最近我可沒那個功夫應付所有人。
不過話說回來,光是看臉很難確實感覺到一個人的情緒傷害吧?
後來我終於頓悟到,她八成是為身為我的朋友而道歉吧。美好的夢境訝然落幕,一切煙消雲散,彷彿不曾存在過。
聽起來或許滿蠢的,但我總覺得有點尷尬。或許你也經歷過,就有點像自己小的時候,爸媽當著朋友的面喝斥你,簡直讓人無地自容;或是有朋友恰巧看到自己什麼很私人的東西或事情,完全打破自己試圖營造的矜持人格。我現在就有類似這種感覺,只是更加強烈個十億倍吧。
史黛西靜靜端詳我大概一秒鐘,眼珠稍微轉了轉,這些輕微的動作在她臉上顯得格外柔軟。
她開始移步往門的方向走,一面搖頭嘆息。我仍坐在輪椅上,覺得渾身麻木,她適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說的一切彷彿貫穿周身。她不敢相信?要命哪,我也不敢相信啊。但我更加不敢相信自己「最要好」的老朋友居然已經預設所聽到關於我的一切傳聞都是千真萬確。連問都不問一下,不跟我確認那些人說的話是否真有其事。那個毫無個人主見的史黛西,已經被塑造成不再信任我的史黛西了。
我張開嘴巴,卻空洞無言,彷彿只塞了團雲霧之類的東西,這個比喻對一個遊走夢境邊緣才剛回返可怕人世的人來說可真是貼切不過,人世之醜惡恐怖,幾乎可嘗出腥味,或顯現出什麼形體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想才是對的,小瓦。他要回去好好思考,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說的。」
她終於又轉頭看我,眼眶裡似乎有淚水打轉。
我仍是點點頭,看著自己獲得解脫的那條腿,後悔沒請她帶幾雙襪子過來。
「他討厭我。」我說。
老媽探個身,去解開遙控器械上糾結的線路,讓自己看起來很忙。
「妳剛剛有跟探員談過了。」
「他進來拷問我的時候,妳根本就不在場耶,媽。這裡沒別人,我每次都一人面對他。」
然後她開始用大拇指指甲去摳床欄杆上的什麼貼紙。我太瞭解史黛西了,知道這表示她覺得不自在——甚至有點惱怒或沮喪,或兩者兼有。她嘆了口氣。
老媽赫然抬起頭。「妳是他的女兒耶,他很愛妳。」
「妳的腿好多了。」她說。
真要說的話,這樣的答案其實跟問題的本身一樣沉重。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眼珠滴溜一轉。「這只是場面話吧,但我知道事實,媽,他討厭我。妳也討厭我嗎?現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很恨我?」
然而我只覺得氣氛很怪。當時她走了進來,說道:「我剛剛敲門沒聽到回應,還以為妳在睡覺之類的。」一切都顯得超乎現實,不只槍擊事件,也不只電視上學生們瘋狂尖叫的畫面。他們沾滿鮮血,從餐廳(我所就讀學校的咖啡餐廳!)奪門而出,那扇小門活像受到擠壓的血管。超乎現實的還有尼克已不在人世,以及潘澤拉探員三天兩頭在我床邊滔滔不絕「法網風雲」裡面的臺詞。然而最終這一切,所和*圖*書有的片段,都收束到小學一年級的回憶,史黛西給我看她搖搖欲墜的門牙,那顆外突的門牙卡在她嘴裡,經舌頭那麼一頂,像極了一塊口香糖,而當時我正挺起肚子撐在遊樂區的單槓上。這一切簡直是黃粱夢一場,而眼前如煉獄,卻是我如今面對的所謂現實。
又持續傳來敲門的聲音,然後門緩緩打開來,一顆頭探進房裡,是史黛西。
我聳聳肩。多年來,我們在那夢一般的世界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挫折,她總是這麼問我。在那個世界裡,我們是過著平凡日子的小女孩,不在乎肚子在遊樂區露出來給人看到,也不在乎牙齒暴凸好似芝蘭口香糖。「一點點。」我撒謊。「還好啦。」
白天裡,老媽、潘澤拉探員還有那些護士通常都會在,我會把電視頻道鎖定在美食節目或其他跟槍擊案八竿子打不著的節目上。但是入夜以後一經好奇心的驅使,我就忍不住看起電視新聞臺。每次一一拼湊起有誰不幸身亡、有誰僥倖生還的訊息,還有學校案發以後的各種狀況,一顆心就會在胸膛裡噗噗直跳。
廣告的時候,我會天馬行空東想西想,想起我的那些朋友,擔心他們能不能撐過這段時間,也會猜猜看他們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在哭嗎?還是在慶祝?對他們而言,日子是不是就繼續這樣過了下去?然後我也會想起受害者,這總讓我不禁握緊拳頭往大腿上按,並且趕緊切換頻道,以便想些別的事情。
「妳這個傻瓜,小瓦。」她說著便站起身來,拿出錢包。「我下去買個三明治來吃,妳有需要什麼東西嗎?」
「他覺得我嫌疑重大,妳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探員離開之後,老媽拿了些衣服回來,附帶兩三本雜誌跟一根糖果棒,似乎心情不錯。怪啊,我這麼想,她明明曉得不久前探員就在這房裡偵訊我。她也不像是有哭過的樣子,因為那泛紅的鼻子跟凹陷的黑眼圈早已是她臉部特徵的一部分。她甚至還大費周章上了妝,上了妝的一張臉徐徐呼吸著,讓人大為驚訝。就算不笑吧,她的表情仍散發著滿足喜樂。
她仰起臉來看電視,當時電視上不知道哪個主廚正從烤箱裡拉出一盤膨鬆漲起來的奶油,但這位觀眾顯然看得漫不經心。
「沒有,她沒https://m.hetubook.com.com死。其實她就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剛剛正好看到她。」她見我沒什麼反應,就把頭髮往後理了理,擠著一對眼睛看著我。「覺得很失望嗎?」
「妳想跟我聊聊嗎?瓦納瑞。」她問。「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話?」
我再次點個頭,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很累,累到不想跟她爭辯。一時之間,不管她怎麼想我都不在乎了,就算她相信我的清白,這件事茲事體大,她根本無能為力解救我。
她站在床尾,有點侷促不安,就像案發後我第一次醒來時,小法蘭克的那個樣子。
我坐在床邊的一張輪椅上,身上穿著一件牛仔褲跟T恤,這是在槍擊案之後我首次換上這樣的裝扮。老媽從家裡帶來了這些衣服,衣服有點舊,大概從我國三的時候就開始穿,也早已不合時宜。不過能換上真正的衣服還是很自在舒服,雖然這樣一來活動上有點不方便,除非我願意忍受粗質棉布在大腿傷口上不斷摩擦,把我痛得咬牙切齒。能好好坐直起來也是很令人開心的一件事,或多或少啦,畢竟現在能做的還不就是坐在那邊看電視罷了。
我發誓自己當時有滿腹話語想對她傾吐,想問她梅森還有杜切過得好不好,還有學校那邊的狀況,甚至想知道克莉絲蒂.布拉特跟吉妮.貝克是否度過了難關。我也想問她到底知不知道尼克的槍擊計畫,希望她承認自己也被蒙在鼓裡,希望聽她親口說我並不是唯一一個因為沒有及時阻止而犯下大錯的人,並不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笨蛋跟瞎子。
「嘿。」她出了聲,臉上卻不帶笑容。「我可以進來嗎?」
一看到她頓時讓我如釋重負。這感覺很難表達,看到她整張臉,不僅僅是活生生的,甚至沒有任何疤痕、沒有子彈穿孔、沒有燒燙傷,什麼痕跡都沒有。看到她這樣站在那邊,我幾乎都要哭了出來。
我點點頭。
更何況敲門的還有可能是潘澤拉探員,而這次不管是什麼情況,我決定都不讓他從我嘴裡套出任何口風。無論他怎麼哀求,或是用終身監禁的刑罰來威脅我,總之我今天已經受夠了,只想享受一下片刻的安寧。
「妳只是要尼克替妳代勞吧,」她說:「我要走了,只想跟妳說,很高興看到妳還好。」她將手放到門把上,一和*圖*書把拉開門,「我很懷疑他們還會不會讓妳靠近她,不過如果妳有機會在醫院走廊上遇到她,或許該跟她道個歉之類的。」她一腳跨出去,但門還沒關上,就聽她補上一句。「我有跟她道過歉。」這不禁讓我一頭霧水好一陣子,大概持續幾個小時吧,去思考究竟史黛西有什麼好對她道歉的呢?
「怎麼這樣說呢。我真的再也不知道該怎樣想才是對的了。」我回答,這可是這些天以來我最真誠的一刻了。
他會帶上一些片片斷斷的證物過來,可見他已徹底搜索過我家、我的房間、我的電腦,甚至還調閱手機通聯紀錄、還原刪除的電子郵件、翻查我的筆記本……那本筆記本。
「據說下禮拜我們就能回學校上課了。」她說:「呃,部分的學生啦。我想很多人都覺得很害怕,也有不少人還在休養……」她「休養」這兩個字的尾音拖得比較長,同時漲紅了臉,好像是覺得在我眼前提到這件事非常尷尬。此時我的腦海中浮現另一幅影像,是我們兩人汗水淋漓躲在鋪著桌布的野餐桌底下,將假想中的食物塞進嬰兒娃娃的嘴巴裡。啊,這扮家家酒顯得多麼真實啊,就這樣把食物往塑膠娃娃的身體裡塞,玩得跟真的一樣。「不管怎樣,我會回學校就是,杜切也是,我想大衛跟梅森也會回去。其實我媽不太希望我回學校,但我就是想去看看。不知道耶,就是覺得有必要回去。」
「老爸呢?」我終於打破沉默。
我搖搖頭。然後就在老媽離開之後,一個念頭在我心裡一閃而過:她沒有說不是。
「瓦納瑞,我可沒這麼說喔。」
「會痛嗎?」她問道。
上午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回答潘澤拉探員的問題,無聊得要死。我不再試著去揣摩他的意圖,反正我現在十二萬分地確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在我身上。
探員則是一口咬定我是當天槍擊案的凶手之一,不管怎樣至少也有參與幕後規劃,我好說歹說,他總是這般確定,就算我大哭特哭,仍不改其志。不過就過去這兩天以來他秀給我看的各種證據來說,實在也難怪他會這樣想,因為連我都覺得自己的罪狀看起來簡直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即使心下明瞭我真的什麼也沒做。
「克莉絲蒂.布拉特死了嗎?」我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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