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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清單

作者:珍妮佛.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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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0

第二部

10

「瓦納瑞,我們希望妳好好養傷。」他用他那極富耐心的幼稚園老師口吻這麼說道:「我們希望妳內在的傷也能好好痊癒,這正是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今天我會給妳做一些測試,好決定用什麼方法才最能幫助到妳,讓妳達到心靈的健康。妳今天有想過要自我傷害嗎?」
我還以為我可以回家了。那天老媽趁我還在睡覺時溜了進來,拿了一套衣服讓我換上,然後又一溜煙不見蹤影。我坐了起來,只見晨間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床腳邊,然後便用手指頭撥開蓋住眼睛的頭髮。今天總覺得有點不大一樣,似乎充滿什麼可能性。
老媽正準備開口說話,門咿呀打開來,一個身穿卡其褲跟格子襯衫的男子走了進來,外面罩著醫生穿的白袍。
我抓起丁型枴杖,勉強撐持著站起身來。「天哪,媽,妳應該知道我不需要接受這些治療吧,告訴他我不需要這些有的沒的。」
我看了看老媽,她卻望著自己的腳,好像在假裝除了她以外,沒有人在房裡的樣子。
尼克確實對死亡這件事非常著迷,但那沒什麼大不了啊,就像有些人沉迷於電動遊戲,有些人則是除了體育運動便覺得毫無樂趣可言,還有些男生對於戰爭一類的活動整個熱血沸騰,而尼克則偏好跟死亡有關的事。從那天他趴在床上侃侃而談哈姆雷特該怎麼置克羅迪亞斯於死地的時候開始,他就很喜歡討論死亡的話題。
登特雷醫生見狀站了起來,傾身按了一下遙控裝置上的一個按鈕,一名護士便匆匆忙忙衝了進來,一把拿起皮箱,然後站在門邊等著。老媽也站了起來,卻慢慢往浴室的方向移動。
要不了多久的功夫,就有兩個護理人員加入陣營,登特雷醫生說道:「小心她的左腿。」音調客觀而專業。兩名護理人員立刻近身過來壓制住我,剛剛那個護士也不落人後,手拿一根針筒。我只好hetubook.com.com本能地癱在輪椅上,枴杖應聲倒落在地,被老媽彎腰拾起。
「就是一些我想妳會用到的東西啊。」
他們推著我往電梯的方向走,一路上我不停地哭、苦苦哀求,口中念念有詞:「我沒有……我沒有……」可是登特雷醫生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兩個護理人員跟拎著皮箱的護士小姐,對我的呼求充耳不聞。
「還好。」我隨口答應,又探手去取另一塊培根。
我抬頭看他,此時嘴裡已塞滿了培根。
「我沒有……我沒……」我口中仍舊這麼念著,淚水潸潸。
「這裡,我來幫妳抓好。」老媽一面說著,一面傾身過來助我一臂之力,以便一纏一扭把腳塞進褲子裡。她替我把褲子整理好,拉鍊拉上,讓我覺得有點怪卻又相當舒服。
我花了些時間安頓調整姿勢跟位置,然後才在浴室裡幹起活來,當我重新回到房間裡,老媽正端坐在床邊,腳邊還放了個小型行李箱。
「妳是說我還得繼續待在這裡嗎?但是我已經覺得好了,行動也還順暢,可以回家了啊。媽,我想回家去。」
「妳應該就是瓦納瑞吧。」他繼續說道,語調拿捏得宜且謹慎小心。接著他伸出手來,好像是想跟我握手似的。我只好硬吞下那堆培根,試探性地握了握他的手。「登特雷醫生,」他說:「我是加文縣立醫院精神科的醫生。妳的腿還好嗎?」
「萊福特曼小姐,」這人語調愉悅。「我是登特雷醫生,之前在電話上談過。」
「媽。」當那幫子人推著輪椅從我媽面前經過時,我這麼呻|吟著。「拜託別這樣,妳可以制止他們的啊……」她沒有回應,至少沒說話。
「什麼?沒有啊。我為什麼要自殺?」
然而當那些護理人員推著我往電梯走去,我們經過克莉絲蒂.布拉特的房間,只見她在床上微微撐起身子瞪視著我。她的父母也hetubook•com.com站在床邊,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懷中抱了個小男孩。
她的父母也望著我,眼神中透著不耐煩。克莉絲蒂的臉上甚至掛了張歪斜的淺笑,跟我一直以來在公車上所看到的一模一樣,不變的奸笑。
我嘆了口氣,使勁兒將T恤從頭上擺脫掉,然後開始對付褲子的部分。
「我們要搬到四樓去,精神科就在那裡,瓦納瑞。」登特雷醫生用他那做作的聲音說道:「請坐下,我們會幫妳用輪椅推上去,這樣也比較舒服。」
對方卻兀自說著話,好像我沒表達過任何意見。「而且我們都覺得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對妳而言最重要的是確保人身安全,並且住院接受療程,好讓妳戰勝那些想自殺的念頭,包括集體治療啦、個人治療啦,還有一些藥物控制。」
當潘澤拉探員第一次到我房間來訪的時候,我就翻閱過那些電子郵件,並且整個啞口無言。我怎麼會完全看不出來呢?我居然一點也沒注意到隱藏在這些電子郵件中的警訊,這些警訊明明任誰看了都察覺得出來啊。我怎麼就這樣視而不見,讓尼克的天馬行空從虛構演變成事實了呢?怎麼會感覺不出自己的答覆(如今想來仍是虛構對白)讓世界上任何外人看來都會認為我也耽溺於死亡的美感呢?
即便是現在,我仍懷疑史黛西是否真的跟她說過一聲對不起。
他自動走到我身後抽出病歷卡,字板後面理所當然黏著一張疼痛指數評估單。打從我住到醫院裡,一天總得回答上百次同樣的這個問題:疼痛指數十嗎?七?或許今天是四點三七五?
「瓦納瑞啊,」登特雷醫生接口。「瓦納瑞,我們能提供妳協助。」
不到幾秒鐘,面對命運孤軍奮戰的僅存汩汩淚水。我臉上八成是涕淚縱橫,脖子都濕了一整塊。老媽也哭了,這讓我釋懷不少,但仍是心有不甘。
他咯咯笑了起來,用指尖https://m.hetubook.com.com把眼鏡推到鼻梁上。
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總之以前的我是完全看不出來,即便我希望自己當時起碼看出一些端倪,無奈總是後見之明。
然後我們來到走廊交叉口,牆上掛了個指示牌,上面標著「電梯」跟一個箭頭引導方向。就在轉彎前我們經過一個房間,我認出一張面孔。
「什麼?」我的目光再度越過他的肩頭。「媽?」但她仍舊呆望著自己的鞋子。
一面胡思亂想,我壓根沒注意到談話已越來越激烈,甚至觸及個人問題,也沒發現曾幾何時尼克的死已被渲染成自戕跟大屠殺事件,而我在這個故事裡也軋了一腳。然而在我看來,這一切仍舊只是虛構的情節罷了。
我跳到輪椅邊坐了進去,並且將後面卡在衣服裡的頭髮拉了出來,整頓完畢。我將輪椅推到床頭櫃那邊,上面有護士替我留下的一盤食物,聞起來有培根的味道,不禁令人飢腸轆轆。
不過那些都只是故事罷了,如此而已。他會講些關於死亡的故事,覆述各種電影情節、書本內容,各式各樣悲慘甚至殘忍的死亡場面。他也會轉錄新聞報導、命案新聞,總之這就是他的嗜好。而我會模仿他的語言習慣,也學會講故事,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甚至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染上這個習性的,就像小說嘛,所有的事情不外乎如此,莎士比亞不也寫了關於死亡的故事,愛倫坡也是,史蒂芬金也是,那些故事都不代表什麼啊。
「很好,很好。」他說道。那抹笑容似乎永遠掛在臉上,那是種緊張的笑,幾乎帶著畏懼感,但這畏懼卻又不是針對我個人而來,倒更像是對生命感到害怕,彷彿眼前的這個生命隨時會一躍而起咬他一口。「可以告訴我妳現在的疼痛指數嗎?」
有人說瀕死經驗會改變一個人,讓人瞬間體會什麼是寬容與真愛,各種計較跟怨恨https://m.hetubook.com.com都變得微不足道。
「這是為了妳好啊,小瓦。」老媽終於將視線移開自己的鞋子,這麼回答。我發現她還將手指頭扣在皮箱的把手上。「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大概兩三個禮拜而已吧。」
「我是在問妳,今天會不會有傷害自己或他人的這種想法呢?」
我把自己拖下床,抓起夜間巡房護士留在床邊牆上的丁型枴杖,拄著它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這大概是目前一整天下來我唯一能獨力完成的事情吧。止痛藥仍讓我頭暈腦脹的,但起碼現在已脫離疼痛指數四的指標,而儘管腿上繃帶仍又厚又重,至少也不再折騰人,頂多隱隱作痛,跟碎片卡在指頭間戳刺的感覺差不多。
「二。」我回答。「為什麼要問這個?我可以出院了嗎?」
「所以他們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才會讓我回去呢?明天?我真的覺得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媽。還是妳可以跟他們討論看看?」我一面打開早餐餐盤的蓋子,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一陣,卻還來不及把培根塞進嘴巴裡去。
護理人員推著我繞過轉角,讓我看不到克莉絲蒂房間裡面的狀況。「對不起。」我喃喃低語,但她應該是聽不見。
他點點頭,那愚蠢的微笑簡直積習難改一直黏在他臉上。「或是自殘,或是任何危險的念頭。」
登特雷醫生想必也正打算把我幽禁起來至死方休,因為當我開始尖叫「不要!我不要去!離我遠一點!」的時候,他臉上的慣性笑容稍微起了變化,然後就朝護士點了點頭,護士得了指示立刻跑出房間。
「我才不要!」我頂嘴,老媽被嚇了一跳,八成是我說這話時幾乎是用吼的吧,只是自己沒什麼感覺。當時腦海中盡是浮現高一時在美術課上看的電影《飛越杜鵑窩》,主角傑克.尼克遜曾為了希望讓電視開著而對護士大叫大嚷,還記得裡面有個面無表情、一派陰沉的印度人跟戴著眼鏡容易情緒緊張和*圖*書的小傢伙。我甚至有個念頭——這是最讓我感到震驚的一部分——覺得當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我被迫幽禁在精神病房裡,大家一定會毫不留情極盡嘲諷之能事,克莉絲蒂.布拉特搞不好還會特地組個校外教學訪問團過來。我腦中不停迴盪著這句話:他們一定會把我關在這裡至死方休,我不可能光憑自己的力量從這裡走出去的。
「你是說我會不會想自殺?」
「那是做什麼的?」我這麼問道,一面爬回床上,拾起T恤,然後把睡衣從身上掙脫下來。
「不要再一直叫我的名字了。」我說道,語調高亢起來。「我只想回家而已,在家裡我可以自己對抗任何有的沒的東西。」
我拚了吃奶的力氣拳打腳踢,扯破喉嚨失聲尖叫,這些人卻如千斤壓頂。我的叫聲之大,有些字詞甚至破音聽不到,無聲地穿透空中,我想像這些透明的音符慢慢升高飄散,在遙遠的國度被一個異國臉孔所拾取,宛如挑撿塵土中的古物遺跡。這時其中一個護理人員換了個角度,以便確實掌控我的臂膀,這樣一來便沒剩下多少空間可以踢打,但我仍舊極力抵抗,給這人的小腿狠狠踹上一記。對方齒縫間「嘶」了一聲,整張臉跟我貼得老近,幾乎像是要親上來。然而我的報復顯然沒招來什麼好下場,針扎了進來,那個護士從背後偷襲成功,輪椅縫隙讓我露出一大節大腿肌肉讓對方有機可乘,如今周身唯一還能動作的大概只剩我的肺臟。
「你是說那些電子郵件嗎?那只是好玩而已,就像《羅密歐跟茱麗葉》那樣。只有尼克才是認真的好不好,我才不是那樣呢。」
他輕輕轉移身體重心,將一條腿交疊在另一條腿上。「瓦納瑞,我曾跟妳的父母親密切交談過,還有警方、妳的醫生。我們談了很多,覺得很顯然妳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有過自殺的想法。我們也都很擔心因為最近的這件事,這樣的念頭會更加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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