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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扼制自己的衝動不去糾正她。我並沒有詛咒他們去死啊，我想這麼回嘴。而且妳本來應該是永遠不會知道有這麼個名單的，要不是尼克到後來走火入魔。可是畢竟尼克是越陷越深，不是我啊！不是我！

「是啊，之前有一次在他辦公室看到布麗蕾，我就大概知道了。」

「呃，其實我大概可以理解。」我說：「我也很想尼克。很想念以前我們一起打保齡球、玩在一起快快樂樂的日子。我知道妳覺得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尼克很體貼，而且很聰明。我很想念那個他。」

「我還想起妳外婆，喔，上帝保佑她，可是她一路上都在抽菸，臭死了。」

「我確實很擔心。」她說。我聽見她又再度哽咽起來，擤了擤鼻涕，嗚嗚咽咽的聲音就這樣飄盪在空氣中，包圍著我。最後她深深吸了口氣，說：「妳變得好瘦好瘦，我都沒看到妳在吃東西，妳覺得這樣我會怎麼想？赫爾勒醫生是有說啦，妳大概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躲起來吃東西。」

「哈囉？」我輕輕問道。

「喔，還有滾石博物館。我記得我又哭又鬧的，因為本來以為裡面有什麼搖滾樂團之類的，結果到了一看，才發現那裡除了石頭還真是什麼都沒有。」

「小法蘭克是個很乖的孩子啊，媽。」我說：「他的朋友人也都不錯，他不會……」跟我一樣，當時我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是這四個字，但心裡隨即湧起一陣尷尬，於是改口說：「……出什麼問題的。」

老hｅtubｏｏｋ.cｏｍ•cｏm媽笑了起來。「然後妳爸還死不肯休息，非要讓我們去看看那醜得不得了的什麼玉米宮。」

我們兩個都笑了起來，然後笑聲淡去，陷入一團靜默。那次的旅行實在糟透了，真的很糟，可是又有趣得不得了。

又是好長的一陣沉默，讓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該照她所說的那樣直接回房間睡覺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開口說：「妳有吃東西吧，啊？我有跟赫爾勒醫生說，我已經好幾個禮拜沒看到妳吃東西了。」

我踮著腳走到牆角，朝黑暗中看出去。

「那小法蘭克還好嗎？」我問。

「對。她是學生會的會長，還是排球隊的，人很好，這點我可以保證。我們現在天天都在一起吃午餐，是滿要好的朋友。」

「是啊，我還記得。」我回答。「我還記得妳在車上放了個小便桶，以免我們在半路上突然想上廁所。那次小法蘭克還在內布拉斯加的一間吃到飽餐廳吃了螃蟹腳，扔得滿桌都是。」

於是我等了又等，直到從門縫底下露出的光線暗了下來，燈全部關掉，我這才幽幽晃了出去。

那幢影子稍微晃了晃，我想她是在點頭吧。「他跟那個女人走了，其實這樣也好。」

她擤了一下鼻子。「是啊，我想妳確實挺想念他的。」她這麼說道。很好的答覆，讓我無從置喙。「妳還記得嗎……」她繼續說，拖長了尾音，然後我又聽見衛生紙從紙盒裡抽了出來，隨後是擤鼻涕的聲音。「妳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去南和-圖-書達科他嗎？我記得我們搭著妳外公的老爺車，在大冰櫃裡塞滿了三明治跟汽水。我們途中還特地下了車，因為妳爸爸想讓妳跟小法蘭克見識一下羅斯摩爾山有多麼壯觀。」

我一顆心沉了下來。我還真不知道跟那些人在一起要怎麼好好玩一玩咧。他們所謂的好玩，應該是遠超過我所能想像得到的。

然後老媽開口了。「我從來沒想過會讓你們姊弟兩個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裡。」

「是啊，說實在的，我還滿喜歡她的。」這句話說出口，讓我深感震驚，因為這真的是實話。

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老媽抽抽答答了幾下，把空氣搞得朦朧而凝滯，讓我懷疑自己還能不能順利呼吸。「有時候我都忘了。」她這麼叨念著，聲音像一根線在黑暗中穿了過來。「有時候我都忘了，妳在那天其實還扮演了英雄的角色。每次我都只會看到妳這個小女生把一堆人的名字寫下來，詛咒他們死掉。」

我吃完三明治，準備站起身來離開廚房，聽見客廳傳來一些動靜。好像是擤鼻涕的聲音，一股黏膩的遲滯感，伴隨輕微的咳嗽。我不禁停了下來。

「妳跟小法蘭克說了嗎？」我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即使我也曉得她就是沒辦法從那個角度來看我。我甚至從氣氛裡感覺得出來，她其實也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愣在那邊。她又擤了一次鼻子，然後又是衛生紙從紙盒裡抽出來的聲音。於是我沒有走向樓梯口，反而往客廳挪動了幾步，站在斜倚在沙發ｈｔtps://m.hｅｔｕboｏｋ.ｃom.coｍ上的老媽背後，將手搭在她身上。

「還好嗎？」我重複一遍。

我思索了一陣，聳了聳肩，雖然也知道她八成看不到。「是啊，但我想我還可以適應啦，畢竟老爸不喜歡待在這裡了。他大概不會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滿慘的就是。」

我咬著嘴脣，考慮自己該不該因為她潑的這頭冷水而感到不悅，到底要不要頂嘴回去。

「妳會想他嗎？」

我的聲音提高八度。「沒有啊，真的啦，媽。槍擊案的時候我曾衝到她前面，救了她一命。那個女生就是她，我們現在成了朋友了。」

「不好，他到現在都沒出過房間，讓我開始擔心是不是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也要出什麼問題了，我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自己一個人這樣子……」她的聲音淹沒在嗚嗚啜泣中，真誠而毫不掩飾，連我的眼淚都不自覺的跟著撲簌簌落了下來。如果有個路人沒事從旁經過，看到有人哭成這個樣子，一定會以為這個女人痛失一切哀痛欲絕。不曉得她是不是正是這麼想。

跟以前一樣，我決定跳過晚餐，趁大家上床睡覺以後再隨便抓些東西來吃，這樣比較安全。

「去睡吧，瓦納瑞，是我。」老媽的聲音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沙發陰影中傳了出來，粗啞且帶著鼻音。

「布麗蕾。」老媽喃喃低語著，好像在咀嚼這個名字，是覺得這個名字比較性感迷人嗎？相較於「珍妮」這樣的名字？

沒有回答。於是我繞到前面去，想一起和_圖_書坐在沙發上，但稍微考慮了一下，又多走了幾步，在地板上蹲了下來，離沙發差不多幾呎之遠。現在我很清楚的看到老媽身影的輪廓，她的一襲白色長裙在膝蓋上攤了開來，在黑暗中讓她的膚色顯得格外深沉。

「妳還好嗎？」我問。

她吸了一大口氣，然後用力吐出來。「我現在就很想他啊，但不是過去這幾年來跟我生活在一起的那個他，而是曾經讓我回答說『我願意嫁給你』的那個人。這妳大概不會懂吧。」

「有時候我只顧著注意到是妳讓人家家庭破碎，沒想到其實阻止他殺人的也是妳。是妳救了那個女孩的性命啊，我都還沒有稱讚過妳這點呢，對吧？」

「那麼，她真的是妳的朋友嗎？」

又被赫爾勒醫生給說中了。我都忘記他平時是怎麼替我說話的，甚至沒有感覺出來。有時候我還真想知道醫生到底已經有多少次，把我媽從她那些天馬行空的念頭裡拉回來。

「希望不會，」她說：「大部分的時候，我連妳一個人的事都處理不好了，唉，我只有這麼一個人哪，沒辦法總是把每個人都顧得好好的。」

「妳是說那個後來一直往我們家跑的金髮女生嗎？」

「所以妳早就知道了。」她說。

「是妳爸自己跟他說的，」她說：「他先去妳那邊。我跟他說，我不想當那個讓自己孩子傷心的人，而且我覺得這樣也比較公平，讓他自己告訴你們說他跟一個二十歲的美眉搞在一起。我才不想再幫他擦屁股了，一直當壞人，真的好累。」

「所以爸已經走了？」和圖書過了一會兒我才這麼問道。

「我都會在晚上到樓下來。我沒有厭食症啦，如果妳是在擔心這個的話。」

然後再度傳來同樣的聲音，這回千真萬確，我清楚聽見衛生紙從紙盒裡抽取出來刷的一聲。

我輕手輕腳溜進廚房裡，憑藉著冰箱裡的燈光，做了個花生醬三明治。然後關上冰箱的門，坐在廚房的餐桌上，在黑暗中慢慢咀嚼著，有種與世隔絕的快|感。在黑暗中，彷彿我懷著一個祕密，彷彿可以自我孤立出來，遠離周遭一切沒有意義的塵世紛擾。是啊，周遭的一切不就是這樣嗎？沒有意義。在同學紛紛遠去，帶走世上我所賴以生活的樂趣以後，連老爸都放棄了這個家，所有的事情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妳不用再一直擔心我了，」我說：「我的狀況還好，媽，我是說真的。赫爾勒醫生也說我復原的狀況非常好，現在還在阿比那邊上美術課，甚至參加了學生會的活動。」可是我又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一股腦地對我媽自我推銷，她的內心恐怕都還難以負荷吧。剎那間我對自己的母親心生憐憫，而這種感覺幾乎是我曾經對天發誓絕對不會用在她身上的。就在這個當下，我多麼想帶給她希望，帶她回到南達科他那段美好的過去。「其實我還在想，下週末妳會不會願意讓我在潔西卡．坎伯她家過夜呢。」我喉嚨發緊。

「那就該去啊，妳應該多陪陪自己的朋友，去好好玩一玩。」

「喔，小瓦。」她呼喚著，聲音厚重。「妳確定妳真的想去嗎？我以為妳很討厭那些女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