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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我沒事。」我說：「謝謝。」我昏沉沉站起身來，將衣服拍了拍拉好，適才被老爸用手指掐住的地方有點皺巴巴的。

「可是妳又不是她媽！」老爸吼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妳想跟我組成一個家庭，可是現在就談這個實在太早了。妳還不是她的家長，我才是。」

「這不是重點吧，泰德？他脅迫她耶，把她嚇成這個樣子。而且那個人還有槍。」

老爸將鑰匙丟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繼續往前走。我羞怯地跟在他身後，一面打量著四周。

老爸猛轉一下方向盤，我們的凌志汽車立刻衝向路肩。後面的車子跟著緊急停下，狂按喇叭，然後緩緩繞過我們的車，經過我們旁邊時還瞪了老爸一眼，只是老爸沒注意到。他將車子停下，走了出去，然後繞到我這面來，將車門拉開，伸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拖出車外。我哀叫了一聲跌在地上。

「聽好了，小姐。」他咬牙切齒地說：「妳現在最好給我好好懂事一點。真是日子過太爽了，妳這個被寵壞的死小孩。我真是受夠——」他說到「受夠」這兩個字的時候幾乎全身顫抖，唾沫從齒縫間噴濺出來，落在我的臉頰上。「受夠妳把別人的生活給毀掉。妳最好是把自己的爛攤子收一收，給我放乖一點，要不然妳給我看好了，我就把妳扔在街上，讓妳連頂嘴的機會都沒有。有沒有聽見？」

「我會考慮一下。」我回答。

接下來，我只知道自己盤腿坐在皮沙發上，喝著布麗蕾幫我準備的牛奶，聽他們兩人在廚房裡吵架。

另外還有一件事非常清楚：老爸再也不會參與我的生活了。無須費力嘗試，他本身已經做出了決定。

「怎麼了？」她問道。

或許是酒精作祟，也或許是因為特洛伊的脅迫而驚魂未定，要不兩者兼有，總之基於某種原因讓我心中怒火難以遏抑，熊熊蔓延開來。他是我的父親啊。照理來說他應該要支持我，最起碼也要關心一下為什麼自己的女兒會在大半夜從一個鬼地方的加油站打電話給他，要求他開車來載自己。

「我都在妳身上聞到酒味了。」

當年捧著心肝女兒親親她小臉的男人，有一天居然會變得如此決絕，將自m.hetubook.com.com己的骨肉徹底排除在生命之外，從心頭上拋開。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即使這個女兒在窮途末路向他伸手求救，哭喊著：「求求你，爸，求你來接我，來救救我。」他卻只會加以責罵。而如今這個做女兒的也是望著他，不帶一絲情感，只知道苛責、憤怒、怨懟，因為這些情緒長年累月從那個做爸爸的身上散發出來，彷彿會傳染似地也沾染到女兒身上了。

「找到了。」她說著將衣服交給我，往後退了幾步，在我身上端詳一下，手放在嘴脣上。「他畢竟是妳的爸爸，」她說道：「他有權利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眨了眨眼，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的大腿。

「小姐？」那女人繼續喊道：「妳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們叫人過來？」

「我已經打電話給她，跟她說我覺得不太舒服，要你來載我回去了。所以她應該不會到處找我。」

我點了點頭。

我睜大了眼睛。「但是你不在家啊，爸，這不就是問題所在嗎？你從來就不在家裡。就算你的人在家裡，心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布麗蕾不是你的家人耶，我才是你的家人好不好？布麗蕾根本就是個……笨狐狸精。」

老爸嗤之以鼻地笑了笑。「那我就告訴妳我是怎麼瞭解這件事的吧。」他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在法庭辯論上的尖酸之氣。「在我看來，只要放著妳自己決定做什麼事，最後一定會惹上什麼麻煩，這就是我對妳的理解。我只知道今晚我原本是要跟布麗蕾共度一個愉快舒服的夜晚，然後又被妳搞砸了。」

「她還真不該信任妳。」他回答，在開上高速公路之前瞥了我一眼。

可是老爸把我的話給打斷，啪啦啪啦在車子裡開起砲來。「我知道妳媽放著妳不管，要是我在的話，今天才不會讓妳去參加什麼要命的鬼派對。」

「為什麼不行？」我來不及自我阻止便吐出這句話來。

「天啊，瓦納瑞。」他說：「這就是妳打電話叫我來的原因？因為妳喝醉了？」

「我只喝了兩瓶啤酒。拜託別告訴媽，拜託。她知道了會氣瘋掉。」

「她只是很害怕，這點妳可以想像吧。」這是老爸的聲音，根本也懶得放低音量了。「更何況，今天晚上ｈｔtps://m•ｈeｔuboｏｋ.ｃoｍ.com不管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不用想也知道。」

他把我揪到眼前，手指頭仍舊緊掐著我的肩膀。

「那就好好做個父親吧。」傳來一個武斷的回應，然後是腳步聲，拖鞋在走廊的木質地板上摩擦著，接著是臥室的門輕聲關上的聲響。

「她需要父母的關心啊，泰德。」

於是我從實招來，說的時候她一聲不吭，說完以後她也沒有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只是站了起來，用手理一理大腿兩側的裙襬，說道：「妳可以到左手邊隔壁的房間去換一下衣服。」然後就走出了房間。

「真不敢相信妳媽會讓妳自己去參加派對。」他喃喃說道。

於是我們靜默不語地坐在車上，老爸每隔幾秒鐘就會一臉厭惡地搖搖頭。我望著他，琢磨著我們的關係怎麼會走到這般田地。

一輛銀色的小轎車靠了過來，放慢速度，一扇乘客窗戶搖了下來，露出一張女人的臉。那女人一臉好奇而擔憂地問道：「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她喊了一聲。我跟我爸一開始都沒有什麼反應，兩眼發直，身子隱藏在車身的陰影之下。

「聽好了，」他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身為一個律師，我的建議是妳最好還是告訴警察那個男生威脅妳，看看他們怎麼說。這樣一來至少他們那邊會留下檔案資料。」

老爸到加油站接我的時候，身上還穿著睡衣，一張臉顯得瘦削而緊繃，雙手輕輕擱在方向盤上。我鑽到前座上的時候，他並沒有轉過頭來看我，而是繼續坐在那邊直視前方，緊繃著下巴。「妳喝了酒？」車子離開加油站停車場駛上道路時，他這麼問道。

「我早上就會送妳回去。」他說話的語調不卑不亢。「那幾個原本要跟妳一起過夜的女生呢？妳不覺得她們發現妳不見了會試著打電話給妳媽嗎？」

「又沒裝子彈，而且說不定根本不是真的手槍。再說……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讓她媽媽去處理吧，如果她決定跟她媽媽說的話。是珍妮讓她出去的，她應該解決這個問題。」

第二天早上，老爸把我塞進凌志汽車裡，開車送我回家。我們兩個都沒說話，直到他將車子停在屋外的人行道前面。時間還很早，天空一片灰暗，整間屋和*圖*書子看起來像是在沉睡之中。

「跟我說的話會不會比較好開口一些？」她問道，說話的聲音沒有過分和善，也不是太過溫和一副想示好的樣子，這點讓我覺得非常受用。如果她是伸出手來幫我把頭髮塞到耳後，或是拍拍我的背之類的，我大概會徹底抓狂吧。不過她只是坐在我旁邊，將手掌平貼在被單上，然後說：

我聽見老爸在廚房裡嘆了口氣。又是一些腳步聲，老爸朝客廳走了過來。

「她在學校也是這麼慘啊，那男生又沒對她怎麼樣，甚至也都已經不是那所學校的學生了，已經畢業了嘛。」老爸補充說明。

抵達老爸住的那間公寓時，布麗蕾整整齊齊穿著一襲粉紅色的長袍，等在大門口。我們走過去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然後訝異地看著我爸。

他轉個身準備離開客廳。「早點睡覺吧。」他說著，朝沙發上的枕頭跟被褥比了比。「明天我一早就得把妳送回家去，明天我還有事情要忙。」

我心裡或多或少有點因為引起他們的戰端而沾沾自喜，覺得在這對幸福情侶之間刻上一道裂痕還挺得意的，就像不久前在老爸威脅之下仍對他面露嘲諷的笑意似地。但事實卻非如此，我只覺得累，有點愣愣的，而且覺得自己很呆，簡直又呆又蠢。

我跟著她來到一間狹小寒冷的臥室。她示意要我坐在床上，然後就在櫃子裡翻找睡衣。

他點了點頭。

「告訴我，我再去跟他說，反正他無論如何都要知道的。如果妳不說的話就不能待在這兒，我會親自打電話到妳家請妳媽過來。」

我緩緩轉過臉來，好像身陷水裡動作維艱。我抬頭看著說話的女人，她手裡拿了支手機，對著我輕晃著，眼睛不時飄向老爸那邊。這時老爸已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內。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想跟這女人走，衝上她的車子後座，求她趕快帶我離開這裡，把我帶到哪裡都好。

「妳確定嗎？」她問道，車子開始漸漸往前移動。

他說著，然後走到車前。

「你根本不曉得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回嘴，說話的聲音尖銳刺耳。「你只是想說因為我又被捲到什麼事情裡去，所以一定又是做了什麼壞事。你就不能好歹假裝一下自己還算關心我嗎？起碼試著m•hｅｔｕbｏoｋ.coｍ.ｃoｍ去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管怎樣，妳今天晚上又惹上麻煩了。」他說。

「好吧。」那女人仍舊一臉遲疑。「那晚安囉。」她車窗搖上去的時候眼睛仍盯著我瞧，然後車子才慢慢開走，消失在黑夜中。

「我知道。」話是這麼說，我心底暗暗發誓自己絕口不會告訴她。這派對就老媽而言，代表的是南達科他那次的旅行啊，更何況，老爸說的也滿有道理，我又不是什麼槍枝鑑識專家，那可能只是把玩具槍，我怎麼可能看得出真假的差別呢？

他又瞥了我一眼。「不行什麼？」

我聽見轉角處傳來冰箱門一開一關的聲音，但也只能愣愣站在走廊上，感覺布麗蕾好像在監視著自己。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禁張大了嘴巴，甚至還替布麗蕾感到遺憾了起來。而布麗蕾似乎也有了什麼反應，老爸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些——至少是有所控制的憤怒。

「好好考慮一下，」他說道，然後暫停了一下。「然後妳也得跟妳媽說。」

「為什麼媽不該信任我，爸？為什麼你總是這麼篤定，每次都把我想成一定會做什麼壞事？」我盯著他的側臉，希望他轉頭過來看著我。但他只是看著前方。「我最近各方面的狀況都有好轉，但你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來吧。」她說著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但也不是像那天在辦公室裡老爸拍她肩膀的樣子。正是當時那樣的一拍，洩漏了他們兩個的私情。「我幫妳拿套睡衣。」

他稍微放鬆了些，但是並沒有收手，仍舊怒氣衝天斷斷續續地叨念著。「很好，現在我要帶妳回我家去，布麗蕾也在。然後不管妳會不會不爽，她也是我的家人，妳在我家最好不要跟她吵。如果妳覺得自己連一個晚上都沒辦法規規矩矩的，那好，我還是會帶妳回去，可是只給妳五分鐘收拾好妳的狗屁，然後就給我滾出去，滾出這個家去。話說完了，別再給我回嘴。」

我睜大著眼睛，呼吸短促，肩膀被他掐住的地方隱隱作痛，甚至連腿都在顫抖著。我的憤怒消散了，恐懼壓過了怒火。我只能默默點了點頭。

「跟小法蘭克說星期六早上我會來載你們兩個，」他說：「我帶你們去吃個飯之類的。」

他掃了我一眼，顯然意思是說：那我就和圖書不會氣瘋掉嗎？可是也沒說什麼，或許是意識到我並不是唯一一個讓媽氣瘋掉的人吧。他自己更是扼殺老媽人生憧憬的罪魁禍首。

他思索了一陣，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掃，然後唐突地點點頭。「我想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

「她大概是想試著信任我吧。」我說。

我靠在老爸的車身上，渾身發顫，而且一顆心噗通噗通跳著，覺得噁心想吐。我深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先平靜下來，然後才回到車內，關上了門。此後回去的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

「不能就這樣放過那個男生吧？」布麗蕾壓低了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這你應該很清楚啊。」

「不是，」我說著，將頭靠在座椅靠背上。「我沒有喝醉。」

我端坐起來，背貼緊椅背，迸出嘲諷的笑聲。「那真是對不起啊，打擾了你跟可愛小布麗蕾的美好生活。」我說道：「真是對不起，害你被自己的親生家人給打擾了，但是為了避免——」

這地方很有老爸的味道，雖然沒有一樣東西印象中是屬於老爸的，他的東西都還留在我們家。不過話說回來，這些東西也算得上是老爸的吧，比如客廳角落放的那臺平面電視、很多黑色的皮革家具、塞滿書的兩個大書架。咖啡桌上放了兩個高腳杯，裡面各自都還剩下一點點紅酒，我不禁想像他們兩人穿著睡衣跟長袍，一面觀賞萊特曼（譯註：美國知名脫口秀節目主持人。）的節目，手牽手，在睡前小酌一番，直到電話鈴聲響起。當老爸離開的時候，布麗蕾是不是白了他一眼呢？她有沒有試圖阻止他出門去？

我點了點頭。「嗯，」我說：「我很好。」

我點了點頭。「我會告訴他，可是我應該還是會留在家裡吧。」

他關掉立燈，客廳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我在沙發上伸展了一下身子，盯著天花板發呆，直到兩眼發酸，但又不敢闔上眼睛，害怕一閉上眼，各種可怕的畫面就會在腦海中播放出來。我的腦袋裡現在已經儲存了一堆讓人害怕的記憶片段，其中一點我相當確信：我已經受夠了擔驚受怕的感覺。但從現狀看起來，選任何一條路走都會像萬丈深淵一般恐怖。

最後老爸好不容易喘著大氣，將手從我肩膀上鬆了開來，抬起頭。「沒事，我們沒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