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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獸心

作者: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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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雅克譏諷地問:「怎麼,仍是一無所獲嗎?杜克盧絲不肯幫您找了?」
雅克想站起身去關控制器,並大聲呼救,叫人把醉鬼佩克趕走,但雅克身材矮小,體力不支,被打倒在地,推不開對方,這叫他感到絕望。他想到自己將被扔到車下,心頭十分恐懼。他使出平生力氣,用手到處亂摸。佩克明白雅克的意圖,便一挺身體,像舉小孩似地把雅克舉到空中。
盧博神色沮喪,目光呆滯,凝視著屋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才結巴著說:「我不知道……第一個是我殺死的,但我沒有殺第二個。」
佩克打開爐門準備加煤,雅克忙攔住他:「別加,別加,它跑得很好,別再催它了!」
雅克壓壓火氣,沒有吱聲,但他明白,他們的三口之家已不復存在。自從利松號毀掉之後,他、佩克和機車之間的深厚友誼已經煙消雲散。現在,他倆常為些許小事爭吵不休。如螺絲釘上得太緊,加煤沒有加到地方等會引起爭吵。為此,雅克一再告誡自己,同菲洛梅內來往時要倍加小心,以免在這前進中的狹窄鐵板上同佩克公開爭鬥。過去,佩克十分感激雅克,從不搗亂。路上,雅克常讓他打盹休息,還常把自己的飯食送給佩克。那時,佩克像條忠實的走狗,為了向雅克效忠,他甚至敢去行兇殺人。他倆像親兄弟一般,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他們不開口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司機和司爐天天並肩戰鬥在一起,吃在一起,要是他們合不來,那可真像生活在地獄裡一樣煎熬。上週就為這種事情,鐵路公司只好把瑟堡快車上的司機和司爐調開,因為他倆為一名女子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司機虐待司爐,司爐不吃這一套,於是二人在全速飛馳的機車上大打出手,置列車的安危和乘客的生命於不顧。
「無賴,您原來是打這個主意呀!您以為可以把我推下去,是不是?陰險的傢伙!」
雅克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有聽。他喃喃地說:「何必去傷這份腦筋呢?這與我們何干?要是連法院都查不清楚,我們就更無法弄明白了。」
(全書完)
「您怎麼啦?眼睛睜得那麼大,像是不會喝酒的人喝了酒。」
菲洛梅內高聲說:「你這個笨蛋,有人指控他唆使卡布什殺死了他老婆!這是真的,據說是為了一筆錢,我哪兒能了解得那麼詳細!似乎在卡布什家發現了格朗莫蘭董事長那塊懷錶。你們還記得嗎?格朗莫蘭就是十八個月之前被人殺死在火車上的那位老先生。於是,法官便把這兩件事兒聯繫到一起。這真是一件奇案,一鍋糊塗粥!我也說不大清楚,但報紙上登了滿滿兩欄!」
怎麼,殺死一個還不夠?塞芙麗娜之死還不能治癒自己的疾病嗎?可是在今天上午,他還認為自己的病已經痊癒了呢?但現在他又舊病復發,又想殺人,要一個接一個殺下去!殺死一位,他擔驚受怕,但數週之後,一遇機會,他的殺人慾望又會復甦,要不斷地用女性的生命來滿足他的殺人慾念。現在他並沒有看見對方肉麻的肉體,但仍舊會犯病。只要把對方摟在懷裡,他就會萌發殺人的念頭,如同雄性一見到雌性,就想挑開對方的腹腔那樣,難以克制。雅克感到生命已經結束,前面是深沉的茫茫夜色,只有無窮的絕望。
德尼澤這麼認為,而且堅信不疑,他相信自己嗅覺敏銳。他說他的嗅覺往往勝過證據。但他仍然有些侷促不安。因為第一次派人搜查卡布什的小屋時,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物,既然不是因盜殺人,那就必須另找原因。一次法官在盤審米薩爾時,了解到了一條線索。米薩爾說他曾在夜間發現卡布什在窗口偷看塞芙麗娜睡覺。在盤問雅克時,他平靜地回答說,卡布什一直在偷偷愛著塞芙麗娜,在死死追求她,在她左右為她效勞……現在問題已經明白,這就是卡布什在獸|欲煎熬之下姦殺人命。法官估計事情的經過是:卡布什帶有樓房大門的鑰匙,他進去時忘了關門,接著是搏鬥,最後卡布什殺人姦屍。盧博進去之後,這一切才告結束。但還有一事不明,既然卡布什知道盧博那晚要去,他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進去呢?經過仔細考慮,這並不能減輕被告的罪行,也不能為他提供申辯理由,這說明罪犯肉|欲強烈,難以忍耐。假如不趁盧博尚未趕到的短暫時機,以後他就沒有機會了,因為受害人第二天就要離開德莫法十字架。因此,德尼澤堅信自己判斷正確,決心不再動搖。
德尼澤被召到巴黎,來到羅歇大街司法部秘書長卡米.拉莫特先生官邸。秘書長站在氣氛莊嚴的書房裡,他面頰清瘦,神態倦怠,愁容滿面,憂心忡忡,表明他雖處顯位,但已預感到他為之效勞的政權即將崩潰。兩天來,秘書長內心鬥爭十分激烈,不知該如何處置塞芙麗娜那封短信。
佩克破口大罵:「喔,呀呸!好吧,漂亮又輕浮的傢伙,標緻的下流貨!我想到從前那台機車,它是多麼聽話呀!可這台騷|貨機車,我真想在它屁股上踢一腳!」
菲洛梅內說:「真叫人害怕!被抓走的那個卡布什像頭野獸。他身上沾滿了那位苦命太太的血跡!世上竟有這種白痴,為占有女性竟狠心將人家殺死!以為殺死人家就能占有她了。你們知道嗎?是科希到月台上逮捕了盧博,這件事兒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當時正在那裡。案發後第八天,盧博就被抓走了。他埋掉妻子,第二天就若無其事地去上班。科希拍著盧博的肩頭說他奉命來抓他。你們想,他倆是形影不離的朋友,整夜在一起賭博。一幹上監督這一行,就會六親不認,敢把親生老子送上斷頭台,你們說對不對?這是他們的職業要求,科希先生可不在乎這些。現在我有時還看見他去『商人咖啡店』玩牌。他像土耳其皇帝,對自己的朋友毫無憐憫之心!」
雅克大聲說:「噢,是米薩爾呀!怎麼,同新妻子在一起,一切都順心吧?」
菲洛梅內玩笑似地舉起酒杯:「喂,祝你健康!請你把衣服拿來,我給你縫補一下。說實話,你不能為我們增光,不管是為她還是為我……雅克先生,也祝您健康!」
從此,盧博越是固執地重複真相,德尼澤就越認為他是撒謊,事態對盧博十分不利。他首次受盤問時所講的那些話本來可以證實他後來所說屬實,因為他當時揭露了卡布什,但現在法官卻認為那些話是他同卡布什訂立同盟的憑證。法官從對本職工作的熱愛出發,從心理學角度去分析案情。他說,他對人的本性認識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他更多地是靠占卜而不是依靠觀察。德尼澤洋洋自得,自詡是有威懾力的直觀派法官,一眼就能看穿對方的心靈。至於證據,十分充足,有一大串令人心悅誠服的證詞。他認為預審的基礎十分堅實,真相已像陽光那樣清楚明亮。
雅克發現菲洛梅內的腿插在他的腿中間,趕忙站了起來。佩克也發現了這一點,他不由怒火上升,用力攥緊了拳頭。
殺死塞芙麗娜之後,他沒有打過哆嗦,連想也沒有再去想這件事兒,似乎早已忘懷了。他身心平衡,健康狀況良好。現在雅克站在欄杆裡,既無內疚,又無其他顧忌,似乎尚未意識到那裡就是法庭。他用明亮的眼睛瞅了盧博和卡布什一眼。他知道盧博有罪,輕輕對盧博一點頭,又謹慎地打了個招呼。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以塞芙麗娜情夫的身分站在那裡的。然後雅克又對卡布什一笑,他知道卡布什無辜,卡布什現在的位子本該是他雅克的。卡布什雖然長相兇野,實則心地純善憨厚。雅克看見過他如何勞動,同他握過手,知道他是個健壯的好小伙子。雅克悠悠自得,用清晰簡短的話回答審判長的提問。審判長一再追問他同塞芙麗娜的關係,並問他案發前數小時是如何離開德莫法十字架的,如何去巴朗唐乘火車和如何在魯昂過的夜。
「別怕,我認識他。他大概找我有什麼事。」
「對,這是毫無疑問的,一切的一切都已串連到一起。過去我經手的案件有些也很複雜,但不論哪一起都不像這次這麼合乎邏輯,這麼順利就能推斷出來。」
就這件事兒,德拉什納耶夫婦同博納翁太太在法官辦公室發生爭執。過去博納翁太太一直為盧博夫婦辯護,現在她只好放棄盧博,但仍為塞芙麗娜辯護。在感情上她無法接受對塞芙麗娜的攻擊。她喜歡塞芙麗娜的如花容貌,對她的作風問題顯得十分寬容,對傳奇式的血案悲劇倍感驚訝。博納翁夫人態度明朗,她說她十分蔑視金錢,侄女又來糾纏遺產問題,難道就不感到害臊嗎?要是說塞芙麗娜有罪,那不就等於完全贊同盧博的供詞了嗎?董事長的清白名聲不是又要受到玷污嗎?即使預審時未能全部查出真相,但為了家族的榮譽,至少也應杜撰一個故事。博納翁太太不無淒楚地談到魯昂的社交界。她現在已不能左右那裡的形勢,這一案件在那裡引起了極大轟動。現在她年老色衰,失去了當年金髮美女那豐腴的身段,現在她的交際花地位已被勒布克推事的夫人奪去。勒布克夫人是位婷婷玉立的棕髮女郎。前一天,有人還悄悄在勒布克家議論董事長生前的放蕩行為,路易塞特之死以及那些惡意誹謗的傳聞。
米薩爾低聲說:「好,好!喔,這個臭娘們騙了我,您上次來的時候,我對您講過了吧?」
菲洛梅內邊斟酒,邊說:「你們聽說了嗎?www.hetubook.com.com勒布勒太太今天上午死了。喔,這在我預料之中。我早就說過,讓她搬進後邊牢房式的屋子裡,她很快就會完蛋。她又堅持了四個月,天天對著錫皮屋頂生悶氣。後來她就離不開椅子了,當然也就不能再去窺伺人家吉雄小姐了,這是她很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這樣,勒布勒太太也就完了。她一直未能發現人家的隱情,氣得她發瘋發狂,這也是她死亡的一個原因。」
雅克結巴著說:「對,該睡覺了!」
佩克生氣地說:「喂,別叫人討厭了!看見妳,我們心煩,我們睏了!」
「喔,她什麼也沒有留給您,這點毫無疑問。可是,這事快把我急死了,要是您知道它們藏在哪兒,請告訴我吧!」
雅克毫無表情地說:「喔,我不擔心,我可以把我在那天每小時都幹了些什麼一一告訴他們。鐵路公司繼續留用我,就是因為他們找不出我的毛病。」
雅克同佩克回到弗朗索瓦——馬澤利娜大街。他倆誰也沒有吱聲,倒頭躺下。由於房間窄小,兩張床幾乎挨在了一起。他們睜著眼睛,聽著對方的呼吸聲,久久不能入睡。
卡米.拉莫特又抬頭望著法官。他是唯一可以左右形勢的人物,他曾感到內疚,他的內疚心理可能會使皇帝擔憂。他平靜地說:「沒有,我沒有發現那封信。」
列車原計畫在魯昂加水,但魯昂站的員工一見這狂怒的列車飛奔而來,嚇得直冒冷汗。機車上既不見司機,也不見司爐,它噴煙吐霧,一陣風似地衝了過去。車廂裡塞滿了士兵,他們在高唱愛國歌曲,他們要奔赴前線,認為車速如此快,是為了讓他們及早抵達萊茵河畔。車站員工揮臂高呼,他們擔心列車到索特維爾出事兒,因為那裡經常調車,軌道經常被堵,到處停放著機車和車廂,猶如一座大型車場。他們忙去發電報,把這一情況通知對方。偏巧那裡真有一列貨車停在軌道上。對方剛把貨車推到備用線路上,就聽到了這頭怪物的轟叫聲。無人駕駛的列車穿過魯昂附近的兩條隧道,瘋狂地奔向索特維爾,來勢兇猛,任何力量也難以阻擋。它在索特維爾沒有停車就衝了過去,穿過障礙,什麼也沒有撞著。列車消失在夜幕裡,聲音也漸漸遠去了。
然後,秘書長面帶笑容,溫和地對德尼澤大加讚揚,但他的嘴唇微微上翹,似乎帶有某種難以掩飾的嘲弄神態。他說,以往的預審工作都不及這次徹底,上層已經決定,等德尼澤休完假,就調他來巴黎當推事,最後秘書長還把法官一直送到樓梯平台上。
次日,幾位證人的證詞又引起一陣強烈騷動。博納翁夫人的證詞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證詞十分注意分寸。大家又興致勃勃地聽取了鐵路公司員工們的證詞,其中有旺多爾普、貝西埃和達巴迪等人。科希先生作了冗長的發言,介紹他如何同盧博在「商人咖啡店」打牌,如何同盧博相識和熟悉的經過。享利.多韋涅重複了過去的證詞,他基本可以肯定他因高燒而昏睡時聽到過兩名被告在一起密謀。在問到他有關塞芙麗娜的情況時,亨利十分謹慎,暗示他偷偷愛過她,但當他知道她已屬他人,就主動躲開了。所以當另一位插足者雅克出庭時,旁聽席上傳來一陣騷動,許多人紛紛站起,想瞧瞧雅克是個什麼人物。陪審團中也有人頗有興趣地盯著雅克。雅克十分冷靜,習慣地將雙手扶在證人席的欄杆上,同他平時開車的姿勢一樣。本來出席作證是叫人驚慌的事情,但雅克十分沉著清醒,似乎此案與他毫不相干,他是作為無辜的局外人來作證的。
菲洛梅內又停了一下,大聲說:「喂,聽說下週要在魯昂審理盧博夫婦一案!」
卡布什一次又一次被傳訊,法官巧妙地一遍又一遍向他提出一系列問題,但卡布什對法官的圈套毫不在意,一直堅持自己最初的說法。他說自己去路邊呼吸新鮮空氣,突然發現有個人從他身邊跑走。由於天色太黑,那人到底往什麼地方跑去,卡布什沒有看清楚。於是他感到擔心,便朝那所宅子的方向一看,發現大門開著。他決定上樓看個究竟,結果就發現了女屍。屍體還沒有變冷,睜著眼睛望著他。他以為那人還活著,便把她抱在床上,故而沾了兩手血。他就知道這麼多,反過來倒過去總是這幾句話,像在背誦故事,一字不差。法官設法叫他離開這份老口供,卡布什有些發慌,閉口不言。裝作沒有聽懂對方的問題。當德尼澤問他是否希冀占有被害者身體時,卡布什滿臉通紅,像首次偷情被人抓住的小青年一樣。他斷然否認,否認自己希冀同塞芙麗娜偷情。他認為那是下賤的,不可告人的行為。同樣他也認為那是微妙的、神祕的事情,只能深深埋在自己心頭,不可言傳。不,他說根本不愛她,也無意占有她。現在她已死去,卡布什永遠不會把這種褻瀆神靈的想法告訴別人。儘管卡布什矢口否認,但證人都是肯定他愛慕塞芙麗娜的美色。當然,照起訴書上所說,不承認對女方懷有慾念對罪犯大有好處,可以此來否定因姦殺人一說。法官把全部證據匯集到一起,準備給罪犯致命的一擊。他把殺人和強|奸的證據都擺了出來,以此來套卡布什的口實,但卡布什卻發怒了,瘋狂地提出抗議。他說他一向十分尊重塞芙麗娜,像對待神靈那樣敬重她。對這樣的人,他怎會為了占有她而殺死她呢?卡布什一氣之下,揚言要把法院這幫人統統殺死。這時,法官只好叫憲兵來制服他。總之,卡布什像個兇狠的無賴,陰險狡猾,但他這一發怒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噢,我們不會去,總不能連鐵路也不要了吧?只是我們的工作可能會受到干擾,得去運送士兵和給養!一句話,一旦打起來,我們就得去盡公民義務。」
不到一週,德尼澤就完成了預審工作。鐵路公司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不管需要什麼文件,也不管需要哪位證人,鐵路公司是有求必應,因為鐵路公司也希望及早了結此案。這一醜聞是由公司一位職員引起的,它在龐大的公司機構內蔓延,幾乎動搖公司的董事會,所以應該馬上把生瘡的職工清理出去。於是,勒阿佛爾火車站職工又一次輪番到法官辦公室去作證。達巴迪、穆蘭等人詳細介紹了盧博的劣跡事項;巴朗唐站長貝西埃和魯昂站的幾位職工也提供了證詞,他們的證詞對查清第一起兇殺案的真相意義重大;然後是巴黎站站長旺多爾普。巡道工米薩爾和列車長亨利.多韋涅也來作證。米薩爾和亨利說,盧博對妻子根本不加管束。亨利還說他在德莫法十字架養傷時曾發現盧博同卡布什在晚上商量過什麼事情。這一點很重要,兩名被告曾說他們素不相識,亨利的話駁倒了他們的供詞。在鐵路公司員工中,眾人紛紛譴責罪犯,他們同情和可憐受害者。
「假如這一說法可信,那,難道您在結婚時絲毫不知道您妻子和董事長的關係?這可能嗎?我認為恰恰相反,處在您的地位,您對送上門的買賣肯定會經過三思後才答應的。人家把她當小姐一樣對待,讓她上學,把這樣的女人送給您,還陪送了一大筆嫁妝,而且您妻子的保護人也就成了您的靠山,您還知道董事長在遺囑中為您妻子留下一幢鄉間別墅。這,您怎麼能說什麼也不知道,又毫無疑心呢?得了,這一切您早就很清楚,否則您的婚事是解釋不通的。我指出一個事實就可以叫您啞口無言。您並不是個愛嫉妒的人,可是您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因嫉妒殺人。」
卡布什和盧博仔細聽著。他們的目光說明雅克所講屬實。此刻,他們三人都十分憂傷,難以描述。大廳裡一片死寂,陪審員們不知為什麼突感到胸口一收,似乎真理從那裡悄悄溜走了。審判長問雅克,卡布什說有個陌生人在夜色裡逃走了,他有什麼想法。雅克搖搖頭,表示他無意加重被告的罪行。這時發生了一件使聽眾大嘩的事情,雅克突然大哭起來,淚水沖刷著面頰。他似乎看見了塞芙麗娜,看到了冤死的情婦。塞芙麗娜睜大著藍眼睛,黑髮披在額頭,猶如一頂黑色帽子。雅克仍在愛著她,憐憫之心油然生起,不由失聲慟哭,但他並未感到自己有罪,也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有些女士對雅克深表同情,也抽噎起來。眾人被情夫的真情所感動,而死者丈夫卻站在一旁無動於衷。審判長問辯護律師是否有話要問證人,律師表示感謝。兩名被告痴痴望著雅克,雅克在一片同情聲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原來是菲洛梅內。她站在哥哥家的家檻上,盯著雅克。她見佩克也在場,心裡老大不高興,只好把二人都叫住。她想同新朋友好好聊聊,即使老朋友在場,那也無妨。
雅克平靜地說:「對,我已收到了傳票。」
預審工作只好暫停,被告氣沖斗牛,大嚷大叫兇手是別人,是逃走的神祕人物。每次審問一問到兇殺情況,他都這麼說。在此期間,德尼澤又有新發現,改變了事態的進程,並且使案件的重要性猛增十倍。用他的話來說,是他嗅到了真相。他憑著自己的預感,並親自到卡布什家搜查了一遍,終於在房樑後找到了幾樣東西:幾塊手帕和女用手套,手套下還有一隻金殼懷錶。德泥澤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格朗莫蘭的懷錶。錶上刻有格朗莫蘭姓名的頭兩個字母,錶盤正中是出廠號2516,德尼澤不由喜出望外,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均已明白,包括那件案子的真相都已www•hetubook.com•com清清楚楚。法官馬上用邏輯推理把兩個案子聯繫在一起,心裡當然十分高興。由於此事後果很嚴重,法官先不問懷錶的來歷,而是問卡布什,手帕和手套的來歷。卡布什本想實話實說,說自己偷偷愛著塞芙麗娜,貪戀她的美色,偷偷吻過她的衣裙,撿拾她的東西,如鞋帶、別針、髮夾等,但他又感到羞臊,感到難以啟齒。當法官把懷錶放到他面前時,他驚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想起,懷錶是包在手絹裡的,是他無意中從塞芙麗娜的長枕下發現的。他像撿到了戰利品,悄悄帶回家中。他一時未想出如何交還給她更合適,就暫時把它放在了家中。但講這些又有什麼用,那還得解釋其他東西的來歷,像女用裝飾品、熏香女內衣,這些東西講出去會叫他羞臊難忍,無地自容。況且,法官早已不再相信他的話了,現在卡布什自己也有些糊塗起來。他本來就頭腦簡單,現在自己也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了,像是在做噩夢。所以後來法官再指責他殺人時,他不再發怒,變得十分遲鈍,他總是回答不知道。關於手帕和手套的來歷,他不知道;關於那隻懷錶,他還是不知道。他只是說這樣的審問惹他煩惱,他希望讓他安靜一下,要求馬上去斷頭台。
在這起喧赫一時的案件開庭之日,關於法國要打仗的傳聞紛至沓來,全國處於動亂之中,大大削弱了這場法庭辯論的重要性,但魯昂城照舊熱鬧了三天。法院裡門庭若市,保留的席位全被城裡的太太們占去了。諾曼第公爵的府邸自改成法院以來,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時值七月盛夏,下午天氣十分炎熱,陽光照在橡木護牆板和白色耶穌石雕像上,也照在路易十二時代的天花板上。大廳後部飾有石雕,那裡掛著蜜蜂圖案帷幕,二樓飾有許多雕花木板,有用柔和金色漆成的小隔間。開庭前,眾人就感到悶得喘不過氣來。婦女爭相站起,望著證據桌上格朗莫蘭那塊懷錶、塞芙麗娜那沾滿血跡的襯衣、兩名兇手使用過的刀子。從巴黎來的一位律師很引人注目,他是卡布什的辯護人。在陪審團席位上並排坐著十二位魯昂人,他們都穿著莊重合身的黑色禮服。庭長宣布開庭,站席上的觀眾發出一陣擁擠聲,庭長只好威嚇把他們趕出去。
「這個案子只有您看得最準,令人佩服。是呀!一旦真相大白,這是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攔的,不管是誰,即使拿出國家最高利益也難以阻擋。您就繼續幹下去,別擔心後果,任其自然發展吧!」
辯論開始前,陪審員首先宣誓,然後傳呼證人。此時,觀眾席上又傳來一陣騷動。在提到博納翁太太和德拉什納耶先生的名字時,大廳裡人頭鑽動。女士們對雅克特別感興趣。不停地望著他。兩名被告在四名憲兵押送下走進法庭,眾人的目光就馬上集中到他倆身上,並悄聲議論。眾人感到他倆相貌兇狠、下流,一副強盜相。盧博身穿深色上衣,領帶歪斜,像個不修邊幅的人。他那蒼老的神態、遲鈍的面孔,和他那一身肥肉,叫人吃驚。
雅克離開法院,被菲洛梅內追上,她剛才也被留下作證。菲洛梅內纏住雅克,不放他走,要和他在魯昂過夜。雅克第二天才上班,便同菲洛梅去車站旅店吃晚飯,但他不答應在那裡過夜。那家旅店就是雅克作案那夜居住的那家。雅克說他必須乘晚上十二點五十分的列車返回巴黎。
米薩爾一聽,老臉蒼白,目光灼熱,凝視著雅克,但他似乎有所醒悟了。
「不,放開我,我們沒有幹那種事兒!」
「因嫉妒殺人!別用這一套來哄騙我們了,我希望您在陪審團面前別再重複這些話,以免得叫他們恥笑您。請相信我的話,您應該端正態度,說出實情,這才是您的唯一出路。」
「鹽罐子,對,抽屜下真有個地方,我還沒有搜查過。」
菲洛梅內移近雅克,她高高興興地說:「我也收到了傳票,我也是證人之一。啊,雅克先生,假如法官想了解您和那位可憐太太的關係,假如他們問到我,我是否可以說:『先生,他非常愛她,所以他不會傷害她!』我親眼看見過你們倆在一起,所以我最有資格這樣講。」
雅克一聳肩,打斷菲洛梅內說:「現在佩克正在巴黎,正在花天酒地享受呢!由於我請假,他也沾光休息,他十分高興。」
雅克和佩克剛走開二十步,就聽見有打耳光的聲音,繼而是叫喊聲。菲洛梅內像偷吃罐頭的小姑娘被當場抓住,被哥哥狠狠揍了一頓,被打得鼻青臉腫。雅克站住,想回去救菲洛梅內。佩克攔住他說:「這干你甚麼事兒?啊,臭婊子!要是打死她,那才好呢!」
列車奔馳在博爾貝克同莫特維爾之間的高原上,中途不停車。除加水時需做短暫技術停留之外,它將一直開到巴黎。十八節車廂塞滿了士兵,行進在漆黑的田野,不停地隆隆作響。車上的士兵要去前線屠殺別人,他們又叫又唱,聲嘶力竭。他們的叫唱聲壓倒了車輪的滾動聲。
「請問,要是您知道它在什麼地方,請告訴我!」
盧博也是如此,堅持起訴書中提到的觀點。他介紹殺害格朗莫蘭的經過,否認妻子與此案有關,但盧博講話時斷時續,目光迷離,聲音變調,似乎邊講邊尋找或捏造某些細節。審判長一再敦促他老實交待,並不時點出他話語中的紕漏之處。後來盧博一聳肩,乾脆不再開口。既然你們認為謬誤就是真理,那我去談真實情況還有什麼用?盧博這樣做是蔑視法庭,對他十分不利。眾人發現兩個被告互不理睬,而且相互怒目而視,認為他兩事先已經串通一氣,並可能訂有攻守同盟。他們說他倆根本互不相識,並互相指控對罵,看來他們是有意把審判工作引入歧途。審判長巧妙地牽著被告的鼻子,讓他們往事先設好的圈套裡鑽。直到審判結束,宣布判決結果後,盧博才鬆了一口氣。那天還請了幾位次要證人出庭,由於天氣太熱,有兩位女士在五點左右暈倒了。
「得了,盧博先生,別把我當三歲的娃娃來耍!您說什麼醋意大發,難道您是因嫉妒殺人?」
卡米.拉莫特沒有吱聲。是這樣的,照法官的作法,那件醜聞將永遠被埋葬,沒有人會相信盧博的話,董事長的名聲也會被洗刷乾淨。帝國一門望族得以恢復名譽,這對帝國十分有利。況且,既然盧博承認自己有罪,那不論以哪種罪名判刑,從法律角度來講又有什麼關係呢!至於卡布什,就算他同第一起殺人案無關,但他似乎是第二起兇殺案的主犯。天哪!正義,這只是人類的一種幻想而已!當真理被荊叢覆蓋住,你卻要裝出公正的樣子,那豈不等於耍陰謀?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努力支撐一下這形將崩潰的沒落社會吧!
此時,菲洛梅內聽見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由慌了神兒:「我哥來了!你們快走!」
雅克不信任地望了佩克一眼。雅克感到慚愧,因為上週,佩克的情婦,可怕的菲洛梅內曾把他摟在懷裡。長久以來,菲洛梅內一直像發|情的母貓對雅克擠眉弄眼,暗送秋波。其實雅克和她同床只是想試驗一下自己的病是否已經痊癒,因為他的殺人慾望已經得到滿足。他想看看自己能否占有女性,而無意在她胸部插上一刀。他和菲洛梅內已同床兩次,毫無特殊感,既無不適感,也沒有打哆嗦。雅克已經變成正常人。他感到幸福、快樂,所以歡悅之情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來。
他們不再講話,慢慢喝著悶酒。
他們認為塞芙麗娜與人通奸|情有可原,值得同情。他們也認為格朗莫蘭老人一向受人尊敬,對他的誹謗言詞今日才得以洗刷,他也值得同情。
菲洛梅內挽著雅克的胳膊走向旅店,她說:「你知道嗎?剛才我似乎看見了一位熟人,可是佩克說過,他不會來魯昂旁聽。但我轉身時,看見有個人擠到人群裡去了,從背影看是他……」
「可是盧博不認賬呀!他只承認是第一起兇殺案的兇手。他說他妻子被騙失身,他一時醋意大發,憤怒中殺死了董事長,反對派報紙都這麼說的。」
又是一陣沉默。菲洛梅內再次把酒杯倒滿酒,說句笑話。其實她心裡十分不安,斜眼瞥了佩克一眼。維克圖瓦大嬸骨折致殘,只好放棄打掃廁所的工作,住進了濟貧院。自此以後,佩克就邋遢起來,衣著襤褸,十分髒污。過去大嬸對他十分寬容,慈母一般對佩克,總稍稍給他零用錢,不讓住在勒阿弗爾的這位女性指責她沒有照料好丈夫。可是現在,大嬸不在家,無人照料他了。而雅克長相英俊,又乾淨俐落,對菲洛梅內頗有吸引力,她現在已經討厭起佩克來了。
雅克生氣地說:「我是一無所知,法齊姑媽什麼也沒有留給我。您總不會認為是我偷去了吧!」
菲洛梅內一聽,感到懊喪。她說:「原來如此!真荒唐!他們搞什麼選舉,公民投票,還有在巴黎出現的騷亂,這些已經夠我們受的了!要是再打起仗來,那,你們說,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得去當兵?」
佩克馬上打開爐門,拼命往裡面加煤,似乎想把機車燒炸。他這是故意搗亂,有意抗命不遵,把一列車乘客的性命當兒戲。雅克彎腰放低爐膛架,以減少通風。恰在此時,佩克突然把他攔腰抱住,想把雅克推到路軌上去。
列車仍在奔馳,帶著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衝出隧道,行進在空曠、漆黑的田野上。馬洛內車站一閃而過。由於車速太快,在站台值班的副站長並未發現機車上有人在廝打。
佩克運https://www.hetubook.com.com足力氣想把雅克拋下車去。雅克感到身體懸空,便死死勾住佩克的脖子不肯放手,所以把佩克也帶了下去。他倆同時尖叫一聲便一起滾了下去。這對一直像兄弟一樣親密的夥伴一起跌到車下,被高速奔馳的列車捲到車輪底下,被軋死、壓碎,血肉模糊了。當有人找到他們的屍體時,發現他們的頭和腳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兩具血淋淋的軀幹仍摟抱在一起,似乎還在想勒死對方。
當晚,整座魯昂城對這一判決議論紛紛,都認為這是博納翁太太和德拉什納耶夫婦的一次失敗。只有將兩名犯人處死,他們一家人才會滿意。估計是同他們對立的勢力從中起了作用,有人私下提到勒布克太太,因為陪審團裡有三、四位是她的忠實朋友。勒布克先生是陪審團成員,但未發現他有什麼不公正的地方。但有人發現另一名陪審員肖梅特以及陪審團團長德巴澤耶先生,他們似乎未能像自己希冀的那樣控制住辯論局式。或許陪審團有所顧慮,承認有減刑理由,在眾人的疑慮面前讓步了。真相被人用偷樑換柱的方式換走了。總之,這是預審法官德尼澤先生的一個勝利,任何力量都未能改變他對此案所下的結論。格朗莫蘭家族失去了不少同情和支持,據傳聞,德拉什納耶為收回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竟違犯法律準則,不顧立囑人已死這一事實,揚言要起訴,以廢除遺囑有關內容,他這樣做叫法官們大吃一驚。
菲洛梅內高興地說:「瞧雅克多客氣,他可不像你。他還要喝上一杯呢!對吧!雅克先生?」
「好,妳還不承認!他雖然跑了,但我知道他是哪位。我能抓到他!臭婊子,妳還敢賴?」
但複審前案一事在格朗莫蘭家族中引起了強烈反彈。在這一方面,雖說德尼澤可以得到該家族的有力支持,但為維護預審工作的一致性,他又不得不進行一些鬥爭。德拉什納耶夫婦高叫他們勝利了,因為他們一直認為盧博是兇手,認為盧博想及早得到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所以德拉什納耶夫婦認為現在是廢除遺囑的好機會。但要想廢除遺囑,就必須說明塞芙麗娜道德敗壞和忘恩負義。為此,他們同意盧博所說他妻子是同謀這一觀點,但德拉什納耶認為塞芙麗娜幫助丈夫行兇殺人根本不是要報所謂的被姦污之仇,而是想及早把遺產弄到手。結果,德拉什納耶夫婦同德尼澤發生矛盾。特別是貝爾特,她對兒時的朋友十分刻薄,為對方羅織了許多罪名。德尼澤則對塞芙麗娜辯護,誰敢觸動他的結論,即他用邏輯推理得出的結論,他就會火冒三丈。他驕傲地說,他的邏輯推理系統嚴密,只要抽去一磚一瓦,整個推理大廈就可能倒塌。
星期四要在魯昂開庭審理盧博案件。預審法官德尼澤為此名聲大震,司法界經常有人讚揚他,說他對這件複雜的案件處理得法;有人稱這起案件是他精闢分析和推理的傑作。他用邏輯推理使真相大白,這是一個創舉。
「喔,反對派報紙是長舌婦,善於說東道西,這些事情他們自己也不相信。盧博常為他妻子及其情夫來往提供方便,他怎麼還會醋意大發?噢,在法庭上盧博可以重複他這陳詞濫調,但不會釀成什麼醜聞。要是他能拿出證據來,那才能有說服力,但他什麼證據也拿不出來。他一再重複,說他曾讓妻子寫過一封短信,可能壓在董事長的文件堆裡。那些文件是秘書長您親自清理的,要是真有此信,您應該發現呀?」
德尼澤興高采烈,忙說:「您瞧,我的嗅覺沒有錯吧!殺死董事長的兇手正是卡布什。當然,我雖確認卡布什就是兇手,但也沒有忘記另一條線索,我一直感到盧博行跡可疑。現在可好了,他們倆都被我們抓住了。」
第二天,德尼澤就下令捸捕了盧博。法官有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他是憑靈感簽發的逮捕證。他相信自己的靈感,相信自己有洞察秋毫的本領。在簽發逮捕證時,他並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儘管尚有不少缺點,但德尼澤認為盧博應是兩起兇殺案的關鍵人物和主謀。後來他在公證人科蘭律師那裡查到了一份文件,這是塞芙麗娜繼承德莫法十字架房產後第八天,她同盧博在公證處簽訂的文件。根據文件內容,他們夫妻誰活到最後,那片房產就歸誰所有。看到這份文件,德尼澤信心更足。他把前因後果一聯繫,對自己的判斷更是深信不疑。他草擬的起訴書有理有據,難以駁倒。他認為真相本身存在不少非邏輯和非理性的東西,遠不及他的想像真實可信。德尼澤認為盧博是個膽小鬼,兩次行兇他都不敢下手,而是借用猛獸卡布什之手。第一次,盧博想及早把遺產弄到手,他早已知道遺囑內容,也知道卡布什同格朗莫蘭有仇,便把殺人的刀子塞在卡布什手裡,讓卡布什在魯昂站鑽進董事長的包廂裡,然後他們把那一萬法郎平分掉。假如不是第二起兇殺案,盧博也許就不會再同卡布什見面了。在這一個分析過程中,德尼澤顯露了他在犯罪心理學方面的深厚功底,因而博得眾人的稱頌。這天上午他公開宣布,他一直沒有放鬆對卡布什的監視工作,他早就料到第一起兇殺案肯定還會導致第二起兇殺案,僅僅十八個月的時間,他的估計就應驗了。盧博夫婦反目,丈夫在賭場輸掉了那五千法郎,妻子則找了個情夫消遣。估計妻子不同意賣掉德莫法十字架的房屋,擔心那筆錢又被丈夫輸掉。當然在夫妻爭吵時,妻子也許威脅過丈夫,揚言要把他送交法庭。總之,許多證詞都證明盧博夫婦不和,這是事實,於是就出現了第二起兇殺案。盧博為了永遠占有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先送掉格朗莫蘭的老命,現在又把殺人的刀子交給卡布什。卡布什為滿足自己的獸|欲,再次拿起了屠刀。很顯然,這就是事情真相,許多跡象都證明了這一點。懷錶藏在卡布什家,兩具屍體是被同一隻手,同一把刀,用同樣的方式殺死的。但在兇器上還有一個小疑點,刺死董事長的刀子似乎短一些,但更為鋒利。
壓死幾名行人,它毫不在乎,照舊向前奔跑,對灑在路基下的鮮血,它根本不聞不問。無人駕駛的列車在夜色下急速奔馳,像一隻既瞎又聾的野獸奔向死神王國。列車上坐滿了去充當炮灰的士兵。士兵們都十分疲勞,神智遲鈍,一個個醉醺醺地扯著嗓子高聲叫唱。
德尼澤又問:「您沒有發現那封信吧,嗯?」
佩克臉色蒼白,望著遠處說:「在這個案件中,只有那個女人太可憐!啊,可憐的女人!」
雅克和佩克一直在聽著,沒有插話。佩克發現這晚菲洛梅內的話很多,她同他在一起時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的話。佩克盯著兩位,他發現情婦在雅克面前如此興奮,不由醋意大發。
雅克用腳把爐門關上,他努力壓著怒火,說:「火太旺!您要是醉了就去休息吧!」
雅克抓住煤水車的車幫,兩人一起倒了下去,在狹窄的通道上滾翻打鬥。列車在前進,過道鋼板不停地抖動。他們咬著牙關,誰也不吱聲,想方設法從狹窄的缺口衝出去。那裡只有一根欄杆,在急馳的列車上,要想從那裡衝出去確非易事。列車越過巴朗唐火車站,衝入馬洛內隧道。他倆仍舊扭打在一起,在煤堆上滾打。他們用頭頂住蓄水池下沿,以躲開火紅的爐門,若稍不留意,腿腳就會被爐門燙得絲絲作響。
佩克佯裝沒有聽見,繼續加媒,雅克只好抓住他的手臂,佩克馬上回過身,威脅雅克。佩克酒後盛怒,一直在尋釁找碴,現在終於找到了爭吵鬥毆的機會。
「這也可能。不過關係不大,我們小心些就是了。他這個人一旦動起怒來,什麼事也幹得出!」
雅克聽出是佩克的聲音,但他跑走了不是要躲避佩克,而是要在極度痛苦中躲避自己。
「查清真相是法官的義務,我義不容辭。」德尼澤先生說罷,打個招呼,得意洋洋地走了。
「我說的是實話,我是在嫉妒之下殺了人。」
菲洛梅內靠近雅克,悄悄朝身後望了一眼。她問:「跟在我們身後的那位,你認識嗎?」
雅克對此事很有興趣。杜克盧絲原是女招待,行跡可疑。米薩爾留她看護道口,她見米薩爾總是鬼鬼祟祟在找什麼東西,她便估計到法齊死後可能留下一筆財產。為了要米薩爾娶她,杜克盧絲就暗示她知道那筆財寶在什麼地方。開始,米薩爾本想把杜克盧絲也掐死,但他又一想,掐死杜克盧絲之後,他仍然無法弄到那一千法郎。為弄到那筆錢,他變得十分溫和,十分客氣。但杜克盧絲不讓他近身,甚至不肯讓他撫摸一下。對,只要把她娶過來,他就得到一切,包括她和那筆錢。於是,米薩爾便娶了杜克盧絲。她嘲笑他,說他太輕信別人的話了。最可笑的是,杜克盧絲了解真相之後也同丈夫一起積極尋找起來。哎,難以尋覓的一千法郎呀!他們兩人一起找,相信會找到的。他們找呀找,一直找下去。
「別碰我!不然我就揍你!我願意這麼幹,想讓列車跑快點兒!」
雅克出於謹慎想婉言謝絕,但佩克卻答應了。佩克是想藉機監視他倆,把他倆的關係調查明白。他們走進廚房,坐在桌子旁。菲洛梅內擺好酒杯,放上了一瓶酒。她悄聲說:「別大聲喧嘩!我哥在樓上睡覺,不喜歡我往家裡領人。」
雅克用力抓住菲洛梅內的手腕,似乎要把它掐斷,菲洛梅內忍著痛沒有吱聲,他見佩克正在發狂地喝酒,悄聲對雅克說:「當心!他一旦喝多了酒,就會真正變成野和*圖*書人!」
菲洛梅內大著膽子問:「你要掐死你在巴黎的老婆嗎?她呀,她是不會有人要的!」
晚飯後,雅克等候十二點五十分的列車,菲洛梅內想領他穿過黑暗的胡同到野外去走走。盛夏七月,夜間天氣十分炎熱,不見月光。菲洛梅內喉乾氣喘,臉蛋貼著雅克的脖子。她有兩次聽到身後似有腳步聲,但回頭一看並沒有發現有人。也許是因為天色太黑的緣故吧!在這種暴風雨即將來的夜晚,雅克感到周身不適。殺人之後,雅克的身體一直很好,但剛才在飯桌上,菲洛梅內碰到他時,過去那種不適感又出現了。雅克認為這是疲勞所致,是空氣沉悶引起的不適。現在,菲洛梅內緊緊貼著他的身子,他似乎感到有一絲恐懼,那種對肉|欲感的恐懼似乎死而復甦。可是,自己的病不是已經痊癒了嗎?雅克作過試驗,和菲洛梅內同過床,感到自己的肌體反應正常。而現在,他又不安了,要不是天黑看不清,他很可能舊病復發。他忙從她懷裡掙脫出來。在這以前,即使在他犯病的日子裡,不看清對方的肌體,他也不會動殺機。當他們來到一個斜坡草坪附近時,菲洛梅內突然把雅克拉過去,她自己則順勢倒了下去。雅克突然感到殺人的慾念又湧現在心頭,瘋狂地在草叢中尋求兇器(如石塊之類),以便砸爛菲洛梅內的頭顱。接著雅克站起身,瘋狂地跑走了,身後傳來男子的咒罵聲和打鬥聲。
卡米.拉莫特回到書房,點上蠟燭,從抽屜裡掏出塞芙麗娜那封信。燭光明亮,他打開信想再看一遍,他眼前突然閃現出青蓮色眼球的嬌弱女人,她的友好神態和柔情曾叫秘書長大人動過心,現在她已埋入地下,秘書長似乎又看見了她死時的慘狀。誰知她死時帶走了多少秘密呢!對呀,什麼真理,什麼正義,這全是幻影。現在,那位迷人的陌生女性留給他的只有那短暫的慾念了,可惜他未能滿足她的要求。秘書長把信紙靠近蠟燭,信紙燃燒起來。秘書長感到憂心忡忡,似乎預感到會出什麼不幸。要是命運注定帝國將被推翻,就如同他手中的紙灰這樣完蛋,那毀掉這份證據又有什麼用呢?這只能使他良心受到譴責。
此時,德尼澤先生插口說,勒布克先生將以陪審員的身分參加下次審判大會。德拉什納耶夫婦這才不再吱聲,有些擔心,準備讓步。博納翁太太忙安慰侄女,說法院定會盡職盡責,審判長是她老朋友德巴澤耶先生,德巴澤耶先生因患關節炎,很久不到博納翁家去了。她說第二位陪審員是肖梅特先生,他是受博納翁太太保護的年輕代理檢察長之父,所以博納翁太太心頭踏實。在提到肖梅特先生的名字時,她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因為近來這位年輕的代理檢察長常去勒布克家。但這是博納翁太太的主意,說是怕影響年輕人的前程。
雅克說:「夠了!」
第三次開庭全部用來聽取皇家檢察長的起訴書和律師的辯護詞。開庭後,庭長簡要介紹了一下案情,裝出法庭絕對公正,稱犯人的罪行比預料的還要嚴重。皇家檢察長出庭,他似乎並未使出渾身解數,因為平時他神態自信,善於雄辯,但那天在法庭上,他的陳述卻顯得空洞乏味。有人認為是天氣太熱的緣故。那天天氣也的確有些熱,熱得嚇人,可是卡布什的辯護人,那位從巴黎來的律師卻口若懸河,頗引人注目,可惜他並未能辯贏。盧博的辯護人是魯昂律師界一位頗有名望的律師,他竭力為犯人開脫。檢察長太累,也懶得反駁。在陪審團到審議廳磋商時,已是下午六點鐘。陽光從十扇窗子射進來,天色還十分明亮,夕陽的餘暉照在飾有諾曼第城市紋章的窗櫺上。在古色古香的金色天花板下,眾人吵吵嚷嚷,不耐煩地晃動著旁聽席前的柵欄。陪審員和法官再度出現後,大廳裡才恢復了平靜,判決書認為有減刑理由,決定判處兩名被告終身勞役。這一判決大出聽眾所料,人群中立即響起一片嘈雜聲,有幾個人甚至吹了口哨,似乎是在看戲。
「當然是!」
無人駕駛的列車繼續奔馳,這台倔強、古怪的機車煥發了青春的活力,像從牧馬人手中逃脫的一匹馬,自由自在地馳騁在平坦的原野上。由於鍋爐加滿了水,爐膛裡填滿了煤,火勢熊熊。所以在最初半小時之內,壓力迅速上升,車速快得驚人。列車長可能累得睡著了。士兵們擁擠在車廂裡,在飛奔的列車上如醉如痴,興高采烈,叫唱得更兇。列車閃電般通過了馬羅默火車站。列車在遇見信號燈或通過車站時既不鳴笛也不減速。它像一頭猛獸,勇往直前。遇到障礙,它就把頭一低,一聲不響地衝過去。它似乎被刺耳的蒸氣聲所激怒,跑得更快。
這次審判結果意義重大,不僅將兇犯和同謀逮捕歸案,格朗莫蘭董事長的清白名聲也將得到恢復。兩派爭論再度出現,在魯昂和巴黎,群情激昂,而且有增無減。除少數想像力較為豐富的人認為案情尚有疑點外,多數人認為案情已經真相大白,認為這有助於國家的安定。在一週之內,各家報紙詳細報導了整個事件的始末情節。
菲洛梅內說:「根本不可能,同誰打呢?」
這晚佩克的確有些反常。他神色憂鬱,似乎沒有吃飯。他冷冷地回答:「要想看得清楚,就必須睜大眼睛!」
「妳這個臭婊子!我一直在盯著你們,這才叫眼見為實呢!」
德尼澤這是一箭雙雕,秘密又耐心地把兩起兇殺案全解決了,他倍感榮耀。自從公民投票暫時獲勝以後,一股狂熱力量在衝擊著國家,叫人暈眩,這是一場巨大災難降臨的徵兆。帝國即將崩潰,在政界,特別是在新聞界,陰雲密佈,到處都是激奮的叫嚷聲。在這種情況下,連歡樂也染上了病態,變得十分狂熱。在塞芙麗娜被殺之後,在預審法官巧妙地查清格朗莫蘭被殺一案並將兩起案件聯繫到一起之際,反對派報紙發出了勝利的歡呼聲,有的甚至還用那個所謂的傳奇式兇手開玩笑,說那是警方杜撰的人物,目的在於掩飾上層有關人士的荒淫行徑。
「啊,那您就去找找吧!可別怪我多嘴,您去鹽罐裡找找吧!」
「同普魯士人吧!他們有位親王要當西班牙的國王,昨天議會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
菲洛梅內停下來,喝了一杯酒,笑著說:「他們倆肯定睡在一起,但他們很狡猾,神不知鬼不覺。不過,我認為小個子穆蘭太太肯定撞見過他們,但她不肯講。因為她太蠢,況且她那位副站長丈夫……」
那人原來是米薩爾,他從猶太街一直跟在雅克身後。在出庭作證時,米薩爾像是昏睡不醒,後來他就留下在雅克左右轉來轉去,似乎有話要講,但又不便啟齒。雅克走進旅店,米薩爾也跟了進去,並要了一杯酒。
「喔,你還想煞車呀?去您的吧!您奪走了我的老婆,我要您滾!滾,滾下去吧!」
米薩爾付罷酒錢,急忙跑到車站,看看是否還能趕得上七點十分的列車。他要回去繼續找。
雅克抬頭一望天空,發現烏雲遮住了星光,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徵兆。空氣熾熱,夜色十分濃重,連開車後迎面撲來的風似乎也是熱的。視野一片漆黑,除去閃爍著的信號燈,不見其他任何光亮。雅克加大馬力穿過聖.羅曼的阿爾勒弗爾陡坡。數週以來,雅克一直細心研究全新的608機車,但他並未能很好地掌握它。這台機車反覆無常,像小青年那樣不肯走正道,叫雅克感到吃驚。特別是今晚,雅克感到機車脾氣倔強、性格古怪,多加一點煤塊,它就想超速。因此,雅克手握變速桿,眼睛卻盯著爐火,對佩克的舉動頗為擔心。一盞小燈照著鍋爐裡的水位,駕駛艙裡十分昏暗,只有紅紅的爐膛泛著淡紫色的光亮。雅克無法看清佩克的動作,但他曾兩次感到腿上有碰撞的感覺,像是有人在用手抓他。雅克認為是醉鬼佩克無意撞了他兩下。雅克聽見佩克高聲冷笑,並用錘子亂敲媒塊,又拿鏟子出氣。佩克每分鐘都要打開一次爐門,並且加上許多煤塊。
開始時,盧博只是懵懂懶散地回答是或不是。憲兵逮捕他,他並不感到驚訝,他已經變得玩世不恭,對什麼都感到無所謂。為設法套取盧博的口供,法官專為他派了一名專職看守,讓他從早到晚同看守打牌。對此,盧博十分高興。盧博堅信卡布什有罪,認為只有他才會殺害塞芙麗娜。在法官問他有關雅克的情況時,盧博聳肩笑了一下,表示他知道雅克同塞芙麗娜的關係。但當德尼澤經過試探,要照自己的設想把盧博說成是同謀,逼盧博招供時,盧博開始擔心,怕暴露真相,變得十分謹慎。法官都對盧博講了些什麼呢?法官說,殺害董事長和塞芙麗娜的兇手不是他,而是卡布什,但他是兩起兇殺案的主犯,因為卡布什是替他行兇殺人。聽到這裡,盧博驚得目瞪口呆,再也不相信法官的話,他認為這是法官的圈套,在套他的口實,讓他承認自己是第一起兇殺案的兇手。在被捕時,盧博就想到可能是舊案重提。在讓他同卡布什對質時,盧博說他不認識卡布什,但那夜他看見這人滿身血跡,正準備強|奸他妻子。卡布什一聽不由火冒三丈,大發雷霆,大鬧公堂,這使案情變得更為複雜了。三天又過去了,法官反覆審訊他倆,因為法官堅信他倆訂有攻守同盟,故意為難法官。盧博感到煩倦,打定主意,閉口不言。後來,盧博實在難以忍受,決定及早了結此事。數月以來,他一直閉口不講,現在卻退卻了,吐露了真情,全部的真情。
這天m.hetubook.com.com,德尼澤在辦公室巧妙地審訊盧博。他瞇縫著厚眼皮,蠕動著兩張薄嘴唇,他邊觀察對方的神態,邊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盧博則是一身灰黃的肥肉,長相笨拙,但他也很狡猾。法官同案犯巧妙地周旋了一個小時,問得對方精疲力竭。他採用步步緊逼和四面包圍的戰術,最後終於使案犯落入了圈套。盧博做了個忍無可忍的手勢,大叫他已無法忍受,情願坦白,以免再受折磨。盧博承認說,既然法官認為他有罪,他承認第一起殺人案是他所幹。盧博把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他妻子在少女時受到格朗莫蘭的糟蹋,他得知這一情況後,醋意大發,勃然大怒。他又講到如何殺死董事長,如何拿走那一萬法郎。聽到這裡,德尼澤不由抬起上眼皮,滿腹狐疑地皺起了眉頭,一種難以掩飾的不信任感(這是他的職業病)使他把嘴唇抿了起來,似在嘲笑對方。盧博剛講完,德尼澤就笑了起來,他認為對手比他想像得更厲害。盧博承認自己是第一起殺人案的兇手,但又把它說成是單純的情殺案,以此掩蓋預謀偷盜罪行和參與第二起兇案的罪行。這可真是一種大膽伎倆,這說明盧博智慧超群,毅力非凡。可惜他講的這一切根本站不住腳。
數日後,雅克又上班了,但總有意躲避同事。他又變得同過去一樣,心事重重。議會經過一場大辯論,終於在不久前正式向普魯士宣戰,在這之前已經發生過兩次前哨戰了。據說這是一件好事。一個星期以來,為運送兵員,鐵路公司的員工都累得疲憊不堪。正常的客運被打亂,由於加車很多,造成許多車次晚點,優秀司機會被派去運送兵員。就這樣,一天晚上,雅克從勒阿弗爾駕車出發了,但這不是他那輛快車,而是一輛運送兵員的大長列車,總共掛著十八節車廂。
佩克咬著牙,生氣地在桌上猛擊一拳說:「天殺的!盧博這個王八真冤枉!你和他老婆睡覺,另一位又把他老婆殺死,可他卻被送上了法……不,我要是他,一定會氣死的!」
列車本該六點發車,但推遲了一些時間。當士兵們像羊群那樣擠上拉運牲畜的車廂後,天色已經暗下來。車廂只有木板條凳,士兵是按班分配車廂,拼命往裡塞,有的人甚至坐在別人腿上。站著的士兵也是一個挨一個,連胳膊都動彈不得。到巴黎後,就由另一列火車把他們運到萊茵河畔。由於上車前匆匆趕路,士兵們都很疲勞,但由於他們可以喝酒,有些士兵還趁機同初入交際界的少女玩耍了一通,所以他們都很興奮。他們顯得粗魯、快樂,滿面紅光,雙目圓睜。列車啟動後,他們就高興地大喊大唱。
佩克已有兩次不聽雅克指揮,打開爐門拼命加煤,似乎在故意挑釁。雅克佯裝沒有看見,集中精力開車,並小心打開排氣閥放氣,以降低壓力。那夜天氣溫和,在炎熱的七月之夜,迎面吹來陣陣涼風,叫人感到愜意!十一點五分,快車抵達勒阿弗爾,雅克同佩克像過去一樣,同心協力把機車沖刷了一遍。他們正準備去弗朗索瓦——馬澤利娜大街休息,有人叫住他們:「你們幹嘛這麼急?請進來坐坐吧!」
三個月之後,在七月份一個溫和的夜晚,六點三十分,雅克駕駛著從巴黎開往勒阿弗爾的快車出發了。這是一台新機車,車號608。雅克說它像童男一樣嶄新,他對這台機車已有所了解。它脾氣倔強,不易駕馭,反覆無常,猶如剛上套的馬,必須先殺殺牠的銳氣,否則牠不會習慣身上的鞍轡。雅克為失去利松號深感遺憾,多次咒罵這台新機車。他必須多加小心,手不敢離開變速杆。由於那天夜裡天氣溫和舒適,雅克顯得很寬容,讓機車自由奔馳,他自己則興高采烈地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他感到身體健康,勝過以往。他不感到內疚,而是感到輕鬆、悠閒。
「就為那麼一件由您憑空捏造的莫須有的事件,您就敢殺死董事長?那請您解釋,您為什麼又允許您妻子找情夫?這是事實,情夫就是雅克.朗蒂埃,一位結實健壯的小伙子!很多人對我提到過他倆那種關係。您也知道他倆的關係,卻又允許他們自由來往,這又是為什麼?」
佩克嘟噥著回答:「那一位或另外一位!」
卡米.拉莫特目光無神,盯住對方說:「那,卷宗中所列的事實都已查到了證據,您確信無疑了?」
至於卡布什,如大家想像的那樣,身穿肥大的藍色工作服,拳頭很大,是典型的殺人犯形象。他長著一個食肉動物的下巴,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常在森林裡幹壞事的傢伙。審訊證實了眾人的推想,卡布什有些回答引起台下一陣陣騷動。對庭長的提問,卡布什一概回答說不知道。他不知道懷錶怎麼跑到了他家;不知道他為什麼放跑了所謂的兇手。卡布什一直堅持自己最初的說法,一位神祕的陌生人趁夜色跑走了,他聽見了那人的腳步聲。當問他為什麼要姦屍時,卡布什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並且勃然大怒,憲兵只好用力按住他的胳膊。不,不對,他根本不愛塞芙麗娜,也無意占有她,說他想姦屍純係謠言。塞芙麗娜是貴婦人,而他長相粗野,又坐過牢,那豈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後來卡布什平靜下來,顯得異常沉默,只偶爾吐出幾個單音節的字詞。對法庭如何判決,他毫不在意。
他一直保留著那封信,那封信雄辯地證明盧博所說完全屬實,將會動搖德尼澤起訴書上的一系列結論。這封信無人知曉,秘書長本可以把它銷毀,但前一天皇帝告訴他,這次要讓司法部門獨立斷案,別人不予干涉,即使結果對政府不利,皇帝也在所不惜。皇帝這樣做是出於迷信,是出於正義的呼聲。他知道國內群情激昂,稍有不慎就可能斷送政府的性命。秘書長把人間萬物都視為簡單的機械關係,所以他並不感到良心上有什麼不安,但他卻對皇帝陛下的命令深感不安。他在考慮為了更好地保護主子,他是否應該拒絕執行這一命令。
過去,雅克開車時從不講話,但這天他卻同佩克開起了玩笑,佩克仍舊給他當司爐。
這晚,佩克醉醺醺地來到車場。他在魯昂撞見菲洛梅內和雅克的第二天,就又登上608號機車,仍作雅克的司爐。他沒有對雅克暗示那天晚上的事情,但顯得死氣沉沉,從不正眼去看雅克。雅克感到司爐越來越不聽話,一再拒絕執行他的命令。無論讓他幹什麼,佩克總要嘀咕幾句,後來他們乾脆互不理睬了。過去,他倆在這塊運動著的鋼板上,在這片狹小的天地裡,一起隨機車奔馳,團結一致,精誠合作。而現在,這塊小天地成了他們爭風吃醋的鬥爭場所。他們互相仇視,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下肚去。他們工作的地方十分狹窄,稍不留意就可能跌下機車。這晚,雅克發現佩克一副醉態,便十分小心。因為他知道佩克為人陰險,平時他不會發火,一旦多喝幾杯酒。他就會兇相畢露。
鐵路線上的所有電報機都卡卡響起來,都知道有列魔鬼列車通過了魯昂和索特維爾。眾人感到十分害怕,心口怦跳不止。他們知道有列快車正在魔鬼列車前面行馳,肯定會被魔鬼列車撞上。魔鬼列車猶如森林中的一頭大野豬,橫衝直撞,既不理睬紅色信號燈,也不怕槍聲恫嚇。它在瓦賽勒,幾乎把一台試驗機車撞翻。在蓬德拉爾希橋上,它也沒有減速,真叫人擔憂。它又一次鑽進茫茫黑夜,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雅克似乎從沉思中驚醒,戰慄了一下。雅克並非內疚,他殺人之後,心裡輕鬆,身體也很好。當然有時塞芙麗娜的影子還會閃現在他眼前,會喚起他的良知,會叫他流下憐憫的淚水。雅克為掩飾心頭的不安,玩笑似地說:「聽說了嗎?很快就要打仗了!」
佩克說:「時候不早了,睡覺吧!」
最後佩克生氣地說:「我的老婆,要是別人敢動她指頭,我就把他們一塊掐死!那樣做,即使被砍下腦殼,我也在所不惜。」
賽芙麗娜被殺後數小時,德尼澤就趕到了出事的德莫法十字架,他馬上下令逮補卡布什。許多跡象表明卡布什就是兇手。他身上的血跡,加上盧博和米薩爾的證詞。他倆詳細敘述了他們是如何發現卡布什痴呆呆地站在屍體旁邊的。在盤問卡布什麼什麼闖入塞芙麗娜的臥室時,他結結巴巴,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法官一聳肩頭,認為他的故事編得太幼稚,是罪犯們慣用的伎倆,這在法官預料之中。真兇手總是捏造一個假兇手,說假兇手乘夜色逃之夭夭,早已跑得無蹤無影,難以尋覓了,是不是?在問卡布什在大黑天去人家住宅前幹什麼時,卡布什慌了神兒,不知所措,不肯回答,最後他才說是去那裡散步。這個回答幼稚可笑,法官怎會相信?況且,哪裡會有這種人,行兇殺人後連房門也不關就跑走?他連室內的家具都沒有動一下,連一塊手帕也沒有偷。這種兇手,他從何處來?他為什麼要殺人?法官的調查稍一深入,就發現了雅克同被害人的關係。於是法官對雅克那天的行動起了疑心。但卡布什說是他送雅克去巴朗唐乘坐四點四十分的火車;魯昂那家旅店的老板發誓說,那天雅克吃過晚飯就睡覺了,次日早上七點才從房間走出。況且從道理上講,雅克也不會平白無故殺死自己心愛的情婦,沒有人發現他和死者爭吵過,所以認為雅克是兇手與理不通。對,雅克不會是兇手。那兇手只能是這位慣犯卡布什了。他雙手沾滿血跡,屠刀就在他腳下。這個愚蠢的野漢子還對法官杜撰了一個天方夜譚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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