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好說，您這是哪兒的話？……我甚至很感激您呢……你們這些做父親的，都是我們教師的貴客……另一方面，這又表明你們十分信任我們。歸根結柢，頂要緊的就是信任。」

「那我也不妨到別的教員那兒去一趟。哦，關於算術怎麼辦呢？嘻嘻嘻！……您能改一下嗎？」

「你還不知道？我的上帝啊！你們這些做父親的多麼不關心呀。這真可怕！小圓餅，如果你不願意……你不能做好丈夫，至少也總該做個好父親嘛！」

「九品……不過，論職位，我卻是八品文官。嗯！……」

「什麼叫為什麼？」他說，「因為他學得差，不用心唄。」

「遵命。祝您健康！」

「他是不懂裝懂，就是這麼的！他只要少淘點氣，多唸點書就成了……你坐到椅子上去吧，我的小母親……我認為你坐在我的膝頭上也不見得舒服呢。」

「我的小圓餅，」她在爸爸膝頭上坐下，說，「我是來找你商量事情的，我的親人。你把嘴唇擦乾淨，我要吻你。」

媽媽就從爸爸膝頭上跳下來，她覺得自己邁著天鵝般的步子向圈椅那邊走去。

「我，」他接著說，掏出金懷錶來讓教員先生開開眼，「我是來找您談談的……嗯，是唉……您，當然，會原諒我……要我文縐縐地講話，我不在行……我們這班人，您知道，都是無學不術。哈哈哈。您念過大學吧？」

「出什麼事了？」

「可以辦到的，伊凡．費多雷奇！我們不要多談了！這又不是那種要說三個鐘頭廢話的事……請您告訴我，依您看來，依有學問的人看來，怎麼才算公道呢？話說回來，你們的公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可是心裡有數的。嘻嘻嘻！您乾脆說出來好了，伊凡．費多雷奇，不用轉彎抹角了。說實在的，您是故意給他批兩分的……這哪裡談得上什麼公道呢？」

「您是故意的，」爸爸接著說，「您等著客人上門呢。哈哈，嘻嘻！……那有什麼不行的？就按您的意思辦吧！……我同意……該給甜頭就給甜頭嘛……您要明白，我懂得在外頭工作是怎麼回事……不管您怎麼進步，可是……您知道hetubook.com.com，話說回來……嗯，是啊……舊風氣總還是比什麼都好，有益得多……我呢，很高興盡我的力量表一表我的心意。」

「你到底是來講老實話的，還是講兒子的？」

「你得去！」媽媽站起來，提高聲音。

教員先生為顧全禮貌，臉上勉強笑一下，用手指指椅子。

「對不起，」爸爸含笑開口說，「我，也許，那個……多多少少打攪您了……這我很明白……您身體好嗎？我榮幸地介紹一下我自己……您看得明白，我不是庸庸碌碌的人……好歹也算是個老軍官呢……哈哈哈！不過您也不用心慌！」

「那就一言為定！咱們來握握手！您可真是個好極了的人！那我就告訴他們說，您已經把分數改了。『大姑娘要嫁小夥子了！』我得請您喝一瓶香檳酒。不過，我什麼時候能在他們家裡找到他們呢？」

「上帝啊，多麼沒心肝！」她在圈椅上坐好，閉上眼睛說，「是啊，你不喜歡兒子！我們的兒子這麼好，這麼聰明，這麼漂亮……那是人家使壞，使壞喲！不，他不應當留級，這我可不答應！」

「不升就不升。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好好唸書，在家裡別淘氣就行了。」

爸爸做了個不耐煩的動作，媽媽差點從爸爸膝頭上摔下來。

「我十分同情尊夫人，可是我辦不到。」

「你們好！」他說著，滿不在乎地走到那對夫婦跟前，停住腳，把兩個鞋後跟碰一下，行了個禮。教員一時間楞住了，教員太太漲紅臉，一溜煙跑到隔壁房間裡去了。

「是的，要是他們改了，我就也改。」

「不，請看在上帝面上……」

「不，你得去，小父親！」

「年輕嘛！有什麼辦法呢？您就給他改成三分算了。」

「不行啊，小圓餅，你別跟我談什麼懲罰……這不能怪我們的兒子……這裡頭必是有人使壞……我們的兒子，我們也用不著假謙虛，頭腦挺聰明，不可能不懂這門愚蠢的算術。他全都懂，而且懂得很透，對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

「請收下，先生！」

「這可是真話？」

「什麼怎麼樣？要知道，那他就不能參加考試！他就不能升到四年級去了！」

「何必呢，這都是小事嘛！……您跟我說什麼呀？倒好像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什麼事能辦，什麼事不能辦似的。這是能辦的，伊凡．費多雷奇！」

「我辦不到！」

「可是要知道，小父親，他都十五歲了！這麼大歲數還能讀三年級？你猜怎麼著，那門可惡的算術又害他得了兩分……哎，這像什麼樣子？」

爸爸把兩個鞋後跟一碰，行了個禮，戴上帽子，一轉眼就不見了。

「我不去……我說話算數……是啊，你走吧，我的心肝……喏，我這兒有件事要辦……」

「求上帝憐恤吧，別這樣！……」

「是這麼回事，小父親。我們拿我們的兒子怎麼辦呢？」

爸爸擠了擠眼睛。

「該怎麼跟您說呢？倒不是他不懂，不過，您知道，他不用心。是的，他學得很差。」

「要是我兒子不能升到四年級，那……會鬧出什麼事來？……嗯，是唉……不，您就讓他升級吧！」

按照大多數做父親的慣例，他不經通報就闖進算術教員家裡。照這樣不經通報而直闖進去，什麼事不能看見，什麼話不能聽見啊！他正好聽見教員對他妻子說：「我為你花的錢可真太多了，阿莉雅德娜！……你那些任性的要求，簡直沒完沒了！」他還看見教員太太撲過去，摟住教員的脖子，說道：「你原諒我吧！我倒沒為你破費什麼，不過我挺看重你呢！」爸爸發現教員太太好看得很，如果她穿戴整齊，倒不會這麼迷人了。

「你們這些男人都是這個樣子，你們就是不愛聽老實話。」

教員漲紅臉，往後退縮，可是……到此為止了。為什麼他不對爸爸指著房門，把他攆走呢？對我來說，這就永遠是教員內心的祕密了……「您，」爸爸接著說，「也不用難為情……說實在的，我全懂……嘴裡說不要，心裡就一定要……如今這年月，還有誰不要呢？不要，老兄，是不可能的事……也許，這種事您還沒幹慣吧？請賞臉收下！」

爸爸略微沉吟一下，想了想，然後又向教員先生進攻。這次進攻延續很久。教員不得不把他那句永不更改的話「我辦不到」反覆說上二十次。最後，爸爸惹得教員厭煩，弄得他難受極了。爸爸開始湊上去吻教員，又要求教員出題考他的算術，還講了幾個淫穢的故事，態度放肆起來。這招得教員噁心了。

「和*圖*書我不去！」

媽媽伸出小手指頭去摸爸爸的肥嘴唇，她覺得自己在嬌媚地皺起眉頭。

「既然這個壞孩子學習差，你也只好隨他去……唉，你們這些做母親的！……算了，你去吧，我在這兒還有點事……要辦……」爸爸向桌子那邊轉過身去，低下頭，湊近一張紙，同時像狗看菜碟似的，斜起眼睛看門簾。

「是的，念過。」

「你有什麼事？」他問。

「可是為什麼他學得差呢？」

「我辦不到，先生！」教員微微一笑，「我辦不到！……我一直希望您兒子升級，我用盡了力氣，可是您兒子不用心，還說頂撞人的話……有好幾次我跟他鬧得很僵。」

「現在去就成。」

「我辦不到，先生。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辦不到！」

「你那一套又來了。這種話我已經聽過一千回了！」

「這麼辦吧，」他對爸爸說，「只有等到我的同事們都在所教的課程方面把您兒子的分數改成三分，我才能改他的全年總評分數。」

「原來是這樣！……嗯，是唉……今天天氣可真暖和吔……您，伊凡．費多雷奇，給我那小兒子批了個兩分……嗯……是唉……不過這也沒什麼，您知道……不管是誰，該得什麼就得什麼……該給甜頭就給點甜頭，該給苦頭就給點苦頭……嘻嘻嘻！……不過，您要知道，這種事總還是叫人不痛快。難道我兒子不懂算術嗎？」

爸爸猛的轉過身去，在椅子上坐下。

「哦，那又怎麼樣？」

「好，那麼咱們，不用說，已經算是朋友了吧？往後您能到我家裡去隨意談談，坐上個把鐘頭嗎？」

「這個人挺不錯，」教員先生瞧著走出去的爸爸後影，暗自想道，「這個人挺不錯！他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他又單純又善良，這是看得出來的……我就喜歡這樣的人。」

「嫌少嗎？哎，再多我卻給不起了……您收下吧！」

教員睜大眼睛。

「這話我聽著倒挺光彩，可是我不去！我沒有工夫去瞎胡鬧。」

「是的。要知道，他全年總評，不光是算術這一門課得兩分。」

「算了，算了，我不說了……小圓餅，我們的兒子又從學校裡帶回不好的分數來了。」

「ＯｐｅＢｙａｐ！嘻嘻嘻嘻！……啊，年輕人啊，年輕人！再見吧！……不消說，應該替您問候您那些同事先生吧？我一定轉達就是。您也替我向您的太太敬意……您一定要來啊！」和圖書

教員瞪大眼睛，可是……到此為止，沒有下文了。他為什麼不生氣呢？對我來說，這就永遠是教員內心的祕密了。

「萬尼亞，現在你該出門了！」教員太太在另一個房間裡叫一聲。爸爸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就用寬闊的身體堵住門口，攔住教員先生的去路。教員筋疲力盡，開始唉聲嘆氣。最後，他覺得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來了。

像荷蘭青魚那麼細長的媽媽，走到書房裡去找像甲蟲那樣又胖又圓的爸爸，在門外咳嗽一聲。臨到她走進去，就有個女僕從爸爸膝頭上跳下來，溜到門簾背後藏起來了。媽媽對這件事毫不介意，因為她早已看慣爸爸這種小小的弱點，用凡是了解文明的丈夫的聰明妻子所應有的觀點來看待那些弱點了。

「我辦不到！別的得兩分的學生會怎麼說呢！這種事不管怎樣改動，都不公道。真的，我辦不到！」

「你得去！！」媽媽大叫一聲，「要是你不去，要是你不肯憐惜你的獨生子，那麼……」媽媽尖聲叫著，擺出發狂的悲劇演員的架式，用手指著門簾……爸爸頓時發窘，心慌意亂，沒來由地哼起歌來，並且趕緊脫下身上的便服……每逢媽媽對他指著門簾，他老是張口結舌，變成十足的呆子。他讓步了。他們就把兒子叫來，要他講一講情況。兒子卻生氣了，皺起眉頭，蹙起前額，說是關於算術，他懂得的甚至比老師還多，至於這個世界上只有女學生、富人家的子弟、馬屁精才能得五分，那可不能怪他。他哇哇地哭著，把算術教員的住址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爸爸就刮好鬍子，拿起梳子理好禿頂上幾根頭髮，打扮得很體面，動身去「憐惜他們的獨生子」了。

「應該揍他一頓，那就像樣了！」

「當然了……頂要緊的就是我們不要干預這種事……那麼我兒子不能升到四年級了？和-圖-書」

「Гранд，мерси……讓他升級不礙事……那麼，您是幾品文官？」

爸爸眨巴著眼睛，用袖口擦嘴唇。

「哦……那麼，我跟您就算說妥了……咱們一言為定，啊？行了吧？嘻嘻！……」

「小父親，我不走……我不走！我知道我惹得你厭煩了，不過你要忍耐一下……小父親，你務必到算術教員家裡去一趟，叫他給我們的兒子批個好分數……你應當對他說，我們的兒子很會作算術，不過他身體差，所以就不能使人人滿意了。你得逼一逼那個教員才行。那麼大個子還能再讀三年級？你出把力吧，小圓餅！你猜怎麼著，索菲雅．尼古拉耶芙娜認為我們的兒子挺像帕里斯呢！」

爸爸呼哧呼哧地喘氣，從衣袋裡取出錢夾來，抽出一張二十五盧布鈔票，遞到教員的手心裡。

當天傍晚，媽媽又坐在爸爸膝頭上了（不過她走後，那個女僕就坐上去了）。爸爸對她保證說，「我們的兒子」一定會升級，又說要降伏有學問的人，與其用金錢去打動他的心，還不如先和顏悅色地籠絡他，再彬彬有禮地步步進逼，掐住他的脖子不放。

「得了吧，伊凡．費多雷奇！我的兒子用功得很。我自己都陪著他溫習功課呢……他天天熬夜……他樣樣都懂得透……哦，有的時候他不免淘氣……不過話說回來，這畢竟是因為年輕……咱們誰沒年輕過呢？我沒打攪您吧？」

「那就隨您了……不過呢，您務必把兩分改一下！……倒不是我死乞白賴要求您，而是他母親要這樣……她都急哭了，您要知道……她害了心動過速症，另外還有別的病。」

「我倒高興這樣辦，然而我辦不到……您抽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