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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短篇小說選(上)

作者:契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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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審判

06、審判

小鋪老板庫茲瑪.葉果羅夫的小屋。這兒又悶又熱。該死的蚊子和蒼蠅紛紛飛到人的眼睛和耳朵四周來,惹得人厭煩……屋裡彌漫著菸草的雲霧,然而論氣味,卻不是菸味,而是鹹魚味。空氣裡,人們的臉上,蚊子的嗡嗡聲中,充滿了苦惱。
憲兵點上菸斗,從桌旁站起來,走到謝拉皮昂跟前,惡狠狠地緊盯著他,尖起嗓子喊道:「你是什麼人?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這樣?啊?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不答話?不服管教嗎?別人的錢也要拿?閉嘴!答話!說!叫你答話!」
「照我們醫學上的說法,」他說,「你是松節油,如此而已。」
「閉嘴!少說廢話!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不是賊?你是什麼人?閉嘴!你站在誰面前?不准強辯!」
「您講的不對,謝拉皮昂.庫茲米奇,」誦經士說,「您的工作是令人起敬的,是腦力勞動,因為您是在省城裡任職,給腦力勞動的人和貴人理髮刮臉。甚至將軍也離不開您這行手藝。」
庫茲瑪.葉果羅夫解下皮帶,對著人群看了一會兒,彷彿等著人家來幫忙似的,然後動手……「一!二!三!」米海洛用低沉的男低音數著,「八!九!」
「把我碎屍萬段吧。」他說。
「不www•hetubook.com.com懲治他不行了,」誦經士嘆氣說,「如果他不願意知錯認錯,藉以減輕罪過,那麼,庫茲瑪.葉果雷奇,就勢必要打他一頓才行。反正我認為非打不可!」
「你說話呀!」庫茲瑪.葉果羅夫叫道,用拳頭捶桌子。
「如果……。您小點聲吧,先生!如果……。我不怕!您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可您是個傻瓜,如此而已!如果我爸爸要把我碎屍萬段,那我準備好了……你們亂殺亂砍吧!你們打吧!」
「他連一聲都不吭!」人群驚歎道。
謝拉皮昂站起來,穿上短小的上衣,在桌旁坐下。大家沉默很久。誦經士發窘,拿出小手絹擤鼻子。
謝拉皮昂脫掉身上短小的上衣,在胸前畫個十字,乖乖地在長凳上趴下。
「揍他!」男低音歌手米海洛說,聲音極其低沉,把大家嚇一跳。
屋裡有一張大桌子,上邊放著一個盛滿核桃殼的小碟、一把剪子、一個盛著綠色軟膏的小罐、幾頂帽子和一些空瓶。桌子四周坐著庫茲瑪.葉果羅夫本人、村長、醫師伊凡諾夫、教堂誦經士費奧方.瑪納富伊洛夫、教堂唱詩班男低音歌手米海洛、教父巴爾番契.伊凡內奇,還有從城裡到姑媽家裡來做客的安尼西雅和憲兵佛爾土納託夫。離桌子相當遠,站著庫茲瑪.葉果羅夫的兒子謝拉皮昂,他在城裡做理髮師,如今到父親家裡來休息。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得很不自在,舉起發抖的手揪自己的短唇髭。庫茲瑪.葉果羅夫這個小屋已經暫時租出去做醫療「站」用,現在前堂裡有些病弱的人等著看病。剛才不知從什麼地方用車子送來一個農婦,肋骨給人打斷了……她躺在那兒,哼哼卿唧,靜等醫師終於大發善心,來給她看病;窗外聚著一群人,是來看庫茲瑪.葉果羅夫怎樣打兒子的。
「就算是吧,是我拿的……就算是吧!只是,爸爸,您用不著對我嚷!捶桌子也大可不必。不管您怎麼捶,反正桌子也不會陷到地裡去。您的錢我根本沒有拿,以前我即使拿過,那也是出於正用……我是個活人,是個動物名詞,所以我要錢用。我又不是石頭!……」
「錢?嗯……您如此聰明,理應明白我沒動過您的錢。您的鈔票不是為我積攢的……別冤枉人……」
「應當說『就算是吧』。」憲兵糾正他的話道。
「你說:是不是你幹的?」
「您那種醫學,我們可懂得……去年,容我問您一句,是誰把喝醉酒的木工錯看成死屍,差點把他解剖了?要不是他醒過來,您可就活活地把他開膛破肚了。還有,是誰把大麻子油攙和在蓖麻油裡的?」
「如果……」和圖書
村長離開桌子,在膝蓋上劃亮一根火柴,恭恭敬敬地送到憲兵的菸斗跟前。
「錢找著了!起來吧!」
「那麼是誰把瑪拉尼雅送了命的?您給她瀉藥吃,後來給她止瀉藥吃,後來又給她瀉藥吃,她受不住了。您不配給人治病,對不起,只配給狗治病。」
誦經士在牆角上站著,低下眼睛,翻看一本小冊子……「二十!二十一!」
「打!」庫茲瑪.葉果羅夫決定說。他漲紅臉,從桌旁走過來。
「還得打!」佛爾土納託夫嘟噥道,「揍他!就該這麼收拾他!」
「閉嘴!」庫茲瑪.葉果羅夫厲聲說道,「你別東拉西扯。你對我們正經說一句:你把我的錢弄到哪兒去了?」
「庫茲瑪!」她對丈夫說,「我在你衣袋裡找著的是什麼錢啊?莫非就是你剛才找的那筆錢?」
「呸……」憲兵生氣了,「你弄得我一鼻子的硫磺味!」
「就是那筆錢……起來吧,謝拉皮昂!錢找著了!我昨天把它放在衣袋裡,後來就忘了……」
「身體弱!……你幹的活又不重,只要給人剃剃頭、理理髮就成了,可是就連這活你也丟下不幹,跑掉了。」
「那你說:你拿了錢沒有?」
「你別見怪,」庫茲瑪.葉果羅夫對兒子嘰嘰咕咕說,「你別那個……鬼才知道這筆錢怎麼會又找著了!你別見怪……」
醫師伊凡諾夫微微帶點酒意。
病人們讓開一條路,庫茲瑪.葉果羅夫的妻子走進房間裡來,漿硬和-圖-書的裙子沙沙地響。
「還得打!」憲兵佛爾土納託夫小聲說,「還得打!還得打!就該這麼收拾他!」
「沒什麼……我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您用不著操心。我素來是不管什麼磨難都準備擔當的。」
「隨您的便……就算是吧……您亂殺亂砍吧!我準備好了……」
人群在窗外探進頭來。病人們擠在門口,昂起頭。就連那個肋骨打斷的農婦也抬起頭來……「躺下!」庫茲瑪.葉果羅夫說。
「隨您的便吧……是就是吧……」
「夠了!」庫茲瑪.葉果羅夫說。
「那我最後一次問你:是不是你拿的?」庫茲瑪.葉果羅夫問。
「你喝點酒……喝點酒就把這點痛熬過去了……」謝拉皮昂喝下酒,翹起顏色發青的小鼻子,雄赳赳地走出房外去了。可是這以後很久,憲兵佛爾土納託夫還一直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漲紅臉,瞪大眼睛,不住地說:「還得打!還得打!就該這麼收拾他!」
「我幹的算是什麼工作?難道這也算是工作?這不是工作,只不過是意圖而已。再說,按我這種教育程度,我也不能靠這種工作生存。」
「祝瑪拉尼雅升天堂吧,」庫茲瑪.葉果羅夫說,「祝她升天堂吧……這筆錢又不是她拿的,我們談的也不是她的事……那麼你就說吧……你把錢拿給阿連和-圖-書娜了吧?」
「這一點您就是不開導,我也明白,不過我身體弱,這您自己也知道,因此之故,我掙不著多少錢。您剛才怪我不該吃您的飯,那您日後可要在天主面前為您這種話負責……」
「您,謝拉皮昂.庫茲米奇,要老實點,」誦經士說,「話說回來,我們這樣問您是為了什麼緣故?我們是想勸您,把您領上正路……您的親爸爸對您沒有什麼惡意,都是為您好……所以他才把我們請來……您要老實才是……誰沒有做過錯事呢?您爸爸放在衣櫃裡的二十五盧布,您到底拿了沒有?」
「在醫學上,非這麼辦不可。」
「我認為非再打幾下不可!」誦經士放下小冊子說。
「閉嘴!」
「你要錢用,那你就自己去掙,用不著搶我的。我又不是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我有七個吶!」
「關於將軍的這類話,要是您樂意的話,我也能給您講上一套。」
「哼……拿給阿連娜!……當著僧侶界的面,當著憲兵先生的面,您說這話該害臊才是。」
「你們全都說我撒謊,」謝拉皮昂說,「所以我也不打算跟你們多講。在十九世紀,爸爸,說空話是不濟於事的,因為理論也者,正如您自己並非不知道的,缺了實踐就不能存在。」
謝拉皮昂往一旁啐唾沫,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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