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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蠅王

作者:威廉.高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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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花臉和長髮

四、花臉和長髮

「野豬咿咿亂叫——」
假面具威脅著他們。
拉爾夫轉過身。
亨利看得入迷住了。他拿起一根隨波漂動、被海水泡到發白的木棒撥弄著,企圖用木棒控制這些清掃者的行動。他劃了一道道小溝,讓潮水灌滿其中,並盡量把小生物塞到裡面。他全神貫注,快樂還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覺得自己擁有控制其他生物的力量。亨利跟牠們講話,驅趕牠們,對牠們發號施令。亨利被上漲的潮水逼退,他的腳印變成一個個小水坑,困住了這些小生物,這又讓他產生一種自己是主宰的錯覺。他盤腿坐在水邊,彎著腰,亂蓬蓬的頭髮覆蓋前額,遮住眼睛;下午的驕陽正傾射出無數無形的毒箭。
「拉爾夫,船在哪裡?」
「我看不清楚,」小豬說,「我們的煙升起來了嗎?」
小豬穿著一條破短褲,圚滾滾的身子呈金褐色,他看東西的時候,眼鏡總是一閃一閃的。他是島上唯一頭髮似乎不會長長的男孩。別的孩子頭髮都像稻草堆似的,但小豬的頭髮仍然平貼在頭皮上,彷彿他生出來就是平頭,而且連這一點稀疏的頭髮不久後也會像年青雄鹿角上的茸毛一樣脫落。
「我的眼鏡!」
水中撲通撲通的聲響驚動了亨利,他不再逗弄那些無聲的透明小生物,像隻獵犬般用手追逐著一個個擴散的漣漪。石頭一會兒落在他右邊,一會兒落在他左邊,亨利隨著聲音轉來轉去,卻總是來不及看到空中的石頭。最後終於被他看到了一塊,亨利笑了起來,回頭尋找跟他玩鬧的朋友。然而羅傑又迅速躲到棕櫚樹背後,他斜靠在樹幹上,氣喘吁吁,眼睛不斷眨動。後來亨利對石頭失去興趣,也就走開了。
拉爾夫回頭望望海平面上漸漸消失的煙,接著又往山上看。
「我們打中了野豬——」
「你很行嗎?死胖子!」
他把土抹到臉上。
他滿臉通紅,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
拉爾夫動也沒動,嘶啞著聲音再次開口道:
「羅傑。」
「……我真的很抱歉。」
「我要召開大會。」
「你們讓火熄了。」
「你等著瞧——哇!」
「打牠的頭!」
羅傑勉強微笑著說:
然而拉爾夫拒絕讓步。明明是傑克犯了錯,卻這樣避重就輕,拉爾夫對此憤恨不已。火熄了,船也跑了。他們難道沒看見嗎?他無法說出好聽話,只能吐出滿腔的怒氣。
傑克邊說邊站起身,手裡拿著血淋淋的刀子。兩個男孩面對面;一邊代表了狩獵、謀略、狂歡和力量至上的美妙世界;另一邊則是渴望常規卻遭受挫折的世界。傑克把刀移到左手,另一手把黏在前額的頭髮往後撥,弄得額頭滿是鮮血。
「煙看起來不大。」
「狠狠地打!」
「他們來了。」
「火才熄了一兩個鐘頭,我們可以再把它升起來……」
緊接著又出現下一個難題,傑克沒辦法點火。讓傑克驚訝的是,拉爾夫居然走向小豬,拿走了他的眼鏡。甚至連拉爾夫自己也不明白,他跟傑克之間的關係究竟是好是壞。
他不再叫喊,身子有點搖晃。小豬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後方,他從海灘處踉踉蹌蹌地跟了上來。拉爾夫看看海平面,又朝山上望了一眼。要不要去拿小豬的眼鏡?船會開走嗎?如果再往上爬,假設火熄了,那豈不是要眼睜睜地看著小豬慢吞吞地爬近,而船卻越走越遠?情況緊急,難以抉擇,拉爾夫苦惱至極,他喊道:
各種稀奇古怪的事都在正午發生。閃閃發亮的海水上升,在地面上四處流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同時顯現:珊瑚礁和少數幾株緊貼在礁岩較高處的矮棕櫚樹彷彿飄上了天,顫動著,被撕裂著,又像雨珠在電線上滾動,又像映射在排列古怪的許多面鏡子中。有時候,在原先沒有陸地的地方會隱約出現陸地,但是當孩子們聚精會神地觀察時,那陸地又像氣泡般一下子就消失了。小豬頗有學問地說,這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因為沒有一個孩子能游過那片海水到達珊瑚礁,況且水裡還有咬人的鯊魚在等著,所以大家對這些神祕現象也就習以為常、不以為意了,正如他們對奇妙閃爍的群星也已經視若無睹了一樣。中午,各種幻影溶進天空,還有驕陽怒目俯視著。到了傍晚時分,蜃景消退,海面又恢復平靜且湛藍,在夕陽的映襯下,水天交際顯得格外清晰。這是一天中另一個比較涼爽的時候,但嚇人的黑夜也要來臨了。太陽西沉後,黑夜君臨島上,彷彿要把一切都撲滅;沒多久,在遙遠群星的光芒下,茅屋裡傳出一陣陣騷動。
小豬一把抓過眼鏡,戴到鼻梁上,凶狠地看著傑克。
原本安靜下來的獵手們聽到這句話,又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拉爾夫把頭髮往後一撥,手臂指向空無一物的海平面。他的聲音又大又凶,嚇得獵手們不敢再出聲。
西蒙站在旁邊,看看拉爾夫,又看看海平面。莫里斯的褲子嘶的一聲破了,他索性把破爛的褲子扔了,猛地衝向森林,隨後又折了回來。
獵手們喧譁起來。
「我不hetubook.com•com戴眼鏡就看不見!現在我只有一隻眼睛了,你等著瞧——」
「在那裡,靠近海邊。」
這下小豬也看到了。
「你不該讓火熄滅的,你說過不會讓煙消失的……」
亨利玩膩之後,就沿著海灘去閒晃,羅傑尾隨著他,兩人在棕櫚樹下朝著同一個方向慢慢前進。亨利與棕櫚樹隔著一段距離,他年紀太小,還不懂得避開毒辣的太陽,所以沒有走在樹蔭下。接著他走下海灘,在水邊玩了起來。浩瀚的太平洋正在漲潮,每隔幾秒鐘,潟湖裡還算平靜的海水就上漲一吋。隨著最近一波潮水,有些小生物跑上燙人而乾燥的沙灘。這些小小的透明生物前來探索,牠們用人們難以理解的感官偵測著這片新的地域,試圖找到一些上次漲潮時沒有出現的食物,也許是鳥糞,也許是小蟲,或是任何陸上生物的碎屑。這些小小的透明生物就像無數會動的小嘴巴,前來清掃海灘。
日晷儀所牽涉到的數學程式太複雜了,他只能簡單說明。
「現在我只有一隻眼睛了,你等著瞧——」
「你們是在哪裡發現這頭豬的?」
他沿著懸崖邊來回地跑,一直面對著大海,發瘋似的高聲叫喊。
較小的男孩現在被通稱為「小鬼頭」。雖然除了拉爾夫和幾個比他還高的孩子外,其他孩子的身高都差不多,而西蒙、羅伯特和莫里斯三個人又各據一角,卻依然可以看出大孩子們和小鬼頭們之間壁壘分明。毫無疑問就是小鬼頭的孩子們大約六歲上下,他們過著一種很封閉、同時也很緊張的生活。他們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吃,可以搆得著的野果都摘來吃,也不管生熟好壞,現在都已經習慣肚子痛和拉肚子了。每到天黑,他們就感覺莫名地恐懼,並擠在一起互相壯膽。除了吃睡之外,他們只會玩耍;在明亮的水邊,白色的沙灘上,漫無目的地玩耍。原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小鬼頭們應該會哭著要媽媽,但實際上這種情況不常發生;他們皮膚晒得很黑,又骯髒不堪。他們服從海螺的召喚,一來因為是拉爾夫吹的,拉爾夫身材高大,看到他彷彿看到具有權威的大人;二來是因為他們喜歡聚在一起,把聚會當作娛樂。但除此以外,他們很少去煩大孩子,他們有自己的小圈圈,依照他們的喜好和方式過日子。
「殺野豬喲。割喉嚨喲。狠狠揍喲。」
他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西蒙和莫里斯都到了。拉爾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們。西蒙轉過頭去,抹去臉上的汗水。拉爾夫用他所知最難聽的話咒罵著。
「算了,來升火吧。」
在這些奇異而迷人的紫、紅、黃三色花朵面前,所有的惡都化為烏有。他們再次圍繞著營火,甚至連小豬和拉爾夫也不禁著迷。不一會兒,一些孩子就衝下山坡再去拾些木柴回來,傑克則切著死豬。他們本來想用木樁把整隻豬架在火上,但豬還沒烤熟,木樁就燒斷了。於是他們只好把肉一片片串在樹枝上,再伸進火裡去烤;烤肉的同時,孩子也像肉一樣被烤著。
一個年紀較小的獵手開始嚎啕大哭。這個悲慘的事實滲透到每個孩子的心裡。傑克的臉漲得通紅,一刀刀反覆砍著野豬。
他跪著捧起一殼水。一個圓形的太陽光影落在他臉上,水的深處也出現了一團亮光。傑克驚愕地發現,水裡映著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他把水一潑,跳了起來,興奮地狂笑。在池塘邊,他那強壯的身體戴著一個假面具,讓人又懼怕又忍不住著迷。他跳起舞來,笑聲變成嗜血的嚎叫。他朝比爾跳過去,假面具彷彿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傑克躲在面具背後,擺脫了羞恥心和自我。畫著紅白黑三種顏色的面孔在空中晃動,快速地撲向比爾。剛開始比爾還在大笑,卻突然沉默下來,然後慌不擇路地穿過灌木叢逃走了。
「快告訴我,」小豬焦急地說道,「有沒有信號?」
西蒙看看拉爾夫又看看傑克,就像剛才他看看拉爾夫又看看海平面一樣,眼前的景象讓他有點害怕。拉爾夫不再說什麼,只是等著那支隊伍慢慢走近。吟唱聲已隱約可聞,但還聽不清楚歌詞。雙胞胎跟在傑克後面,肩上扛著一根大木樁,木樁上吊著一隻沉甸甸的、除去內臟的死豬,隨著雙胞胎吃力走在顛簸路面上的步伐搖晃著。頸脖欲裂的豬頭垂下,彷彿在地上尋找什麼東西。歌詞終於越過焦木和餘燼形成的盆地,飄入他們耳裡。
「為了打獵。就像打仗那樣,你知道的,就像保護色,偽裝成別的東西……」
「我割開了野豬的喉嚨——」
「剛才那裡有一艘船。」
拉爾夫頗不耐煩地動了動,仍然盯著那艘船。
「拿去吃!」
「其餘的排成一行。快!」
「你說過要把事情做好,我們才能得救。」
拉爾夫不安地動了動;西蒙就坐在雙胞胎和小豬之間,他擦擦嘴巴,把他的那塊肉從岩石上推給小豬,後者忙一把抓住。雙胞胎咯咯笑了起來,西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也要去。」
西蒙在灌木叢中掙扎前進,喘息m.hetubook.com.com著,面孔扭曲。那縷堙繼續移動,拉爾夫慌亂地爬著,發狂似的。
小豬又說話了。
他俯瞰著山冷峻的一側。小豬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像小鬼頭那樣嗚嗚直哭。拉爾夫緊握拳頭,臉漲得通紅。他兩眼直直盯著下方,用痛苦的聲音說道:
「快點!我要偷偷爬上去下手!」
「我們圍上去——」
傑克頓時了解到拉爾夫話中隱含的可怕指控,忍不住低頭走開。他一手放到野豬身上,一手拔出刀子。拉爾夫收回手臂,緊握拳頭,聲音顫抖地說:
傑克這才回過神來,他不能容忍讓別人來講他的故事,連忙插口道:
他伸展雙臂。
「腹部落水!腹部落水!」
對這樣大方的舉動,獵手們紛紛表示讚揚。他們都認為傑克做得對,他爽快地道歉,就已經沒有錯了;現在有錯的變成拉爾夫。他們等待拉爾夫做出適當的、體面的回應。
「沒有我的份嗎?」
「我們——」
最後還是莫里斯打破沉默。他換了個話題;唯一一個能把大多數孩子連結在一起的話題。
這天下午,亨利有點像個小首領,因為另外兩個是島上最小的孩子,帕西佛和強尼。帕西佛的膚色是鼠灰色的,就連他母親也不怎麼喜歡;強尼則長得挺帥的,一頭金髮,個性比較好強。但現在的強尼很聽話,因為他玩得正起勁,三個孩子跪在沙地上,還算相安無事。
傑克站在約十碼外的一棵樹下。羅傑睜開眼睛,正巧看到一片陰影爬上傑克黝黑的皮膚,可是傑克毫無所覺。他熱切而急躁地叫喊著,於是羅傑朝他走去。
無數個難以言喻的挫敗交織在一起,讓他暴怒,令人生畏。
孩子們習慣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黎明到黃昏的緩慢生活步調。他們領略了早晨的各種樂趣、燦爛的陽光、滾滾的大海和清新的空氣,日子過得如此充實,每天都玩得樂不思蜀,「希望」變得不必要了,也就被淡忘了。接近正午時分,陽光幾乎直射而下,清晨時各個分明的色彩,此刻全化成珍珠色和乳白色;而暑熱似乎是仗著高掛的太陽給它撐腰,而變得凶猛無比。孩子們東躲西閃,跑進樹蔭下躺在那裡,有的甚至睡起覺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情緒激昂,一時忘卻了剛才緊繃的氣氛。
拉爾夫一言不發。此刻他十指併攏、雙手抵在額頭上,以免金髮擋住視線。他向前傾,身上的海水已變成白色的結晶。
「我要是有綠色就好了!」
他咕噥道:
他彎著腰走過去,在岩石上摸索著,但西蒙早一步過來,為小豬找到了眼鏡。西蒙感到在這個山頂上、在自己周圍,有一股可怕的情緒正在躁動著。
「我們散開來包抄。我用兩手和膝蓋爬過去,然後丟出長矛,雖然刺中了,但因為沒有倒鉤又掉了下來。那頭野豬開始逃跑,大聲亂叫,聲音非常嚇人——」
「我給你們肉吃!」
拉爾夫看著他們,又是妒忌又是惱怒。不等他們唱過癮,就說:
「我們包抄牠們——」
「好吧,好吧!」
「真是卑鄙。」
「看管火堆的工作太重了,我們每個人都得分攤。」
棕櫚樹位在比海灘高一截的臺地上。世世代代生長於此的棕櫚樹把土地翻鬆,並推落一塊塊石頭到沙灘上。羅傑灣腰撿起一塊石頭朝亨利扔過去。石頭在亨利右方五碼處彈起,掉進水裡——羅傑故意失手。石頭是荒唐歲月的象徵。羅傑又收集一把石頭,扔了起來,但亨利四周彷彿有一塊直徑六碼的禁區,他不敢把石頭丟進去。在這裡,舊生活的束縛雖然無形,卻仍然強而有力。在這個蹲坐的孩子四周,有父母、學校、警察和法律的庇護。羅傑的手臂受到文明的制約,即使這文明對他一無所知,甚至已經毀滅。
「我們有好多樹枝,可以每人做一個日晷,這樣我們就知道時間了。」
「可是——」
拉爾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他本想拒絕吃這豬肉,但自從來到島上後,都只有吃水果和堅果,偶爾才弄隻蟹、捉條魚,使他難以抵擋這個誘惑。他接過一塊半生不熟的豬肉,像狼一樣咬了起來。
一陣突來的微風拂過棕櫚樹林,簇葉抖動起來。在羅傑上方約六十呎處,一串像橄欖球大小的椰子接二連三地掉在他四周,發出低沉的聲響,但沒有砸到他。羅傑沒想過要閃避,他看看椰子,又看看亨利,再看看椰子。
「他們會看見我們的煙吧。」
他在圍成一圈的無知孩童間跳動著。
「小豬的眼鏡!」拉爾夫叫道,「要是火熄了,我們得要用……」
「再來就是飛機,然後是電視,」拉爾夫挖苦地說,「還要一部蒸汽機。」
他別過臉,沉默了一下。之後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又高聲叫道:
「閉嘴。」
雙胞胎站在那裡,死豬在他們之間搖來晃去,黑色的血水滴到岩石上。兩人都張大嘴笑著。一時間傑克有太多事情想告訴拉爾夫,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能手舞足蹈。隨即他想起要保持尊嚴,就停下腳步,咧嘴笑著。接著他看到手上的血,露出厭惡的表情,於是找了點東西擦拭,然後又把手往短和*圖*書褲上抹,同時笑了起來。
他瞪著西蒙。
傑克又重新畫了起來。他先把一邊的臉頰和眼窩塗成白色,隨後又把另一邊塗成紅色,再從右耳往左下巴用黑炭塗上一道。他再次低頭看看自己的倒影,可是他呼出的氣息弄皺了鏡子般平靜的池水。
「喔,閉嘴。」
羅傑還待在那裡看著小鬼頭們。他跟剛到島上的時候差不多,沒有黑多少,但一頭稻草般的黑髮長長地披在後頸,前面的瀏海則蓋住了額頭,非常配他那張陰沉的面孔。起初只覺得他冷漠、不好相處,現在更讓人覺得他很可怕。帕西佛不再哭泣,繼續玩耍,因為淚水已經沖掉眼中的沙子。強尼藍灰色的雙眼看著他,隨後抓起沙子往空中撒去,不一會兒帕西佛又哭了起來。
「野豬聞不到我,但我想牠們看得到我。牠們看見樹下有肉色的東西。」
這時羅傑和莫里斯走出了森林。他們剛離開看管火堆的崗位,下來要去游泳。羅傑帶頭直衝,他一腳踢倒城堡,把花朵踩進沙子裡,並打散了三個小小孩收集來的石頭。莫里斯跟在後面,一邊笑,一邊加入破壞的行列。三個小鬼頭停止遊戲,抬頭看著兩人。原本小鬼頭們並沒有抗議,因為他們特別感興趣的標記沒有被破壞,但後來帕西佛的一隻眼睛進了沙子,就嗚嗚哭了起來。莫里斯趕忙走開。以前他曾因為把沙子弄進一個小孩的眼睛而受罰,現在雖然不會有爸媽出來嚴厲地教訓他,但他仍覺得做錯事而忐忑不安。他在心裡隨便編造了一個藉口,嘟囔著要游泳什麼的,就快步跑開了。
這時拉爾夫已來到撞痕的末端,儘管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在咒罵。他在尖利的藤蔓中奮力前進,光裸的身子上鮮血直流。就在陡峭的上坡路前,他停了下來。莫里斯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羅傑懂了,並認真地點點頭。雙胞胎靠向傑克,膽怯地抗議著什麼。傑克揮手要他們走開。
「到處都是血,」傑克說著,邊笑還邊抖,「你一定要來看看!」
「真是低級。」
他注意到拉爾夫赤|裸的身體上都是傷痕,而且他們四個人都一言不發。但傑克太開心了,不想吵架,只想和大家分享剛才打獵的喜悅。他滿腦子都是他們逼近那頭掙扎野豬的情景,還有他們如何用堅定的意志和計謀戰勝那頭活生生的野獸,結束牠的性命,就像享受了香醇的美酒。
「山上的煙。」
拉爾夫上前一步,傑克又啪地摑了一下小豬的頭。小豬的眼鏡飛出去,喀一聲砸在岩石上,他驚恐地大叫:
「拉爾夫,快告訴我,有信號嗎?」
「我有海螺,我要召開大會,就在下面的平臺上,就算天黑了也要開。我現在就去吹海螺開會。」
「他們讓那攸關性命的火熄了。」
「我塗花了臉,偷偷爬上去殺豬,所以你們,所有人,才有肉吃,而我——」
「回來!回來呀!」
莫里斯朝拉爾夫微微一笑,後者輕鬆自如地躍入水中。在所有的男孩中,拉爾夫在水潭裡顯得最自在,可是今天,因為提起了得救,而且還是無意義的討論,讓他感到厭煩,甚至連深深的綠水和搖曳的金色陽光也無法安慰他。拉爾夫不再待在水裡玩耍,他從西蒙下方穩穩地潛過去,爬上水潭的另一側,躺在那裡,像海豹一樣光溜溜地滴著水。老是笨手笨腳的小豬站了起來,走過去站在拉爾夫身旁,拉爾夫忙翻身趴著,裝作沒看見他。各種蜃景都已消失,拉爾夫鬱悶地用眼睛掃著筆直湛藍的海平面。
「剛才出現了一艘船,就在那裡。你說你會看著火堆的,但你讓火熄了!」他朝傑克靠近一步,傑克轉身面對他。
「本來茅屋一搭完,你就可以要每個人都來輪班的,但你偏要去打獵!」
拉爾夫轉向大海。無盡延伸的海平面上除了依稀可辨的一絲殘煙外,什麼都沒有,又再度恢復了無情的面貌。拉爾夫沿著岩石跌跌撞撞地奔跑,跑到粉紅色的懸崖邊,對著船開走的方向尖聲叫喊:
突然間他一躍而起,大聲叫起來:
傑克倏地衝向雙胞胎。
傑克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並不滿意。他彎下身,雙手捧起微溫的池水,洗去臉上的土,再次露出雀斑和淡茶色的眉毛。
「我撲到牠背上——」
他們第一下就打斷了野豬的兩條後腿,接著縮小包圍圈,繼續打、一直打。
小豬看到拉爾夫笑了,誤以為是友好的表示。在大孩子之間,無形中產生一個共識,就是小豬非我族類。不只是因為他的口音,那還無所謂,而是因為他胖胖的身材、氣喘、眼鏡,還有他只動口不動手的個性。此刻,小豬以為他的話讓拉爾夫笑了,便歡欣鼓舞地趕緊利用這個機會遊說他。
西蒙膽怯地伸出一隻手碰碰拉爾夫;而拉爾夫拔腿就跑,他穿過洗澡水潭較淺的一側,踩得潭水四濺,又越過燙人且白亮的沙灘,來到棕櫚樹下。沒多久,他已沿著匍匐植物交錯蔓生的飛機撞痕吃力地往前跑。西蒙緊跟在拉爾夫身後,再後面是莫里斯。小豬叫嚷道:
「你真該看看那灘血!」
「拉爾夫!拉爾夫!」
海平面上出現一小團hetubook.com.com煙,像個結一樣,然後慢慢鬆了開來。煙的下方有一個點,可能是煙囪。拉爾夫臉色蒼白地低喃:
他看看小豬,看看獵手們,又看看拉爾夫。
拉爾夫站著,一隻手把頭髮往後撥,另一隻手緊握拳頭。西蒙從水中爬出來;小豬在自己的短褲上擦著眼鏡,眼睛斜睨著大海;莫里斯兩條腿伸進同一個褲管裡。在所有的孩子當中,只有拉爾夫保持鎮靜。
「我一直在想要做一個鐘,」他說道,「我們可以做一個日晷。只要把一根樹枝插|進沙子裡,然後——」
這件事為小豬帶來的打擊太沉重,痛苦讓他的膽子變大,他尖聲叫嚷起來:
這句話講了第二遍,讓傑克不安起來。他看看雙胞胎,又回過頭看著拉爾夫。
山頂上漸漸變安靜了,連火的畢畢剝剝聲和烤肉輕微的滋滋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傑克環顧四周,希望有人能了解他,但只感覺到大家對他的敬畏。拉爾夫站在曾經是火堆的灰燼中,兩手都拿著肉,一言不發。
「我們可以再把火升起來。你應該跟我們一起去的,拉爾夫,真的很刺|激;雙胞胎被撞倒在地上——」
傑克跳了起來,隨手砍下一大塊肉,往西蒙腳邊一扔。
「就像樹幹上的蛾。」
莫里斯假裝成野豬,尖叫著跑到正中央,而獵手們圍成圈,做出揍他的樣子。他們邊跳邊唱:
在英國,從早到晚不是工作,就是遊玩和吃喝,所以孩子們不可能完全適應這種新的生活節奏。小小孩帕西佛老早就爬進茅屋裡,在那裡待了兩天,又說、又唱、又哭的,大家都認為他瘋了,也不想跟他玩。從那以後他就越來越瘦、眼睛紅腫,總是一副可憐的樣子;變成一個不會玩、只會哭的小鬼頭。
西蒙企圖在水中挺起身,結果喝了一口水。莫里斯本來站著準備跳水,也急忙搖搖晃晃地用腳跟往後退回來,飛也似的朝平臺奔去,隨後又轉回棕櫚樹下的草地,套上破爛的短褲,隨時準備行動。
傑克朝小豬動了一下,小豬連滾帶爬地躲到一塊大岩石後面,然後探出頭來,透過那片反光的鏡片瞪著傑克。
「他們本來會發現我們……我們本來可以回家的……」
拉爾夫最後又不悅地咕噥一句:
「對不起,我讓火熄了。我……」
「那得要好多金屬零件,」他說道,「我們沒有金屬,只有樹枝。」
「吃吧!他媽的!」
小豬站在他背後,感覺自己像是孤立在異色海洋中的島嶼;拉爾夫跪在地上,移動鏡片來聚焦。瞬間火點著了,小豬伸手一把拿回眼鏡。
傑克把塗好的半邊臉朝向羅傑,回應羅傑帶著疑惑的目光。
莫里斯跑過來,望向大海。西蒙和小豬兩人正朝山上看。小豬皺著臉,西蒙尖聲叫喊起來:
「回來呀!回來呀!」
傑克愣了一下。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事讓他隱約感到不對勁,但他太高興了,並沒有多想。
「我是首領,你要照我的話去做。你光會出張嘴,卻連茅屋都搭不起來,然後你又跑去打獵,讓火熄了……」
羅傑朝下指指山冷峻的一側。
「你看!我們殺了一隻豬!我們偷偷爬上去,包抄牠們——」
「我會拿回來還你。」
他抬頭挺胸。
拉爾夫把小豬推開。
傑克一邊攪拌著黏土一邊對羅傑說:
眾人在山頂上沉默著,一種難以捉摸的神色出現在傑克眼中,但很快就消失無蹤。
「你又沒去打獵。」
小豬也在流口水,說:
傑克不再胡鬧,站起來面對拉爾夫,高聲說道:
他拿木炭在臉上紅色和白色的黏土中間塗擦。
小豬搖搖頭。
「然後牠又折了回來,衝進包圍圈裡,血淋淋的——」
由於眼前有重要的事要做,緊張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拉爾夫不吭聲,也不動手,只是站在那裡看著腳下的灰燼。傑克則大聲嚷嚷,也很賣力。他一會兒發號施令,一會兒唱歌,一會兒吹口哨。他不時會念拉爾夫幾句,但都無關痛癢,自然也就不會被制止;而拉爾夫仍不發一語。沒有一個人,包括傑克,去叫拉爾夫移動位置,所以他們只好在三碼外的地方搭起火堆,即使那地方實在不適合升火。拉爾夫就這樣鞏固了他首領的地位。這是個好方法,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面對這樣一個難以界定卻很有效的攻擊,傑克無力還手,他感到憤怒,卻不知道為什麼。等柴火堆起來時,他們中間彷彿也堆起了一道高高的屏障。
遠遠的山腳下,在靠近水邊的粉紅色岩石堆上,出現了一支隊伍。全部的人幾乎都光著身子,只有幾個孩子戴著黑帽。每當他們來到較好走的路段,就一起把手中的木棒往上舉。他們口中吟唱著,內容與雙胞胎小心翼翼地抬著的東西有關。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拉爾夫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傑克,高高的個子、紅頭髮,一如往常帶領著隊伍。
傑克本來不打算跟小豬解釋,好藉此展現自己的權力,可是小豬這樣公然提出他被忽略,讓傑克想要更殘忍地對待他。
拉爾夫開口說:
傑克急切地說著,連身體都在舞動。
小溪的尾端有個水潭,是淤積的泥沙圍出來的小水池,裡面長滿雪白的hetubook•com.com睡蓮和針狀的蘆葦。山姆和艾瑞克在那裡等著,還有比爾。傑克避開陽光,跪在池邊,手裡拿著兩片攤開的大葉子。一片葉子上盛著白色的黏土,另一片裝著紅色的;葉子旁邊還放著一根從火堆裡取來的木炭。
拉爾夫轉過身,不情願地笑了笑。小豬真是個討厭鬼,又胖,又有氣喘,再加上他務實的想法,實在很無趣。但有件事很有趣,就是取笑他,即使不是有意的。
隨著歌聲越來越清楚,隊伍也來到山坡最陡峭的部分。過了一兩分鐘,歌聲消失了。小豬啜泣著,西蒙趕緊噓他,叫他別出聲,好像小豬在教堂裡太大聲說話似的。
「殺野豬喲。割喉嚨喲。放牠血喲。」
「你就只知道血,傑克.墨里杜!就只顧著打獵!我們本來可以回家的……」
「你看起來還不糟啦。」
「那真是太好了。」
「我們爬上去——」
隨後他也跑了起來,還在爬上平臺的時候被莫里斯丟掉的短褲絆了一跤。在四個男孩背後,煙沿著海平面緩慢地移動著;而在海灘上,亨利和強尼正對帕西佛丟沙子,後者又哭了起來,三個孩子對這個緊急狀況毫無所覺。
「以後我們每天都要去打獵!」
「煙!煙!」
羅傑也等著。起先他躲在一株大棕櫚樹的背後,但當他確定亨利被透明的小生物迷住時,就站了出來不再躲藏。羅傑順著海灘往回看,帕西佛已經哭著走開了,剩下強尼得意揚揚地占據城堡。他坐在那裡,獨自哼哼唱唱,並朝假想的帕西佛扔沙子。再過去一點,羅傑看到了平臺,看到水花的閃光,拉爾夫、西蒙、小豬和莫里斯正在水潭邊跳水。他集中精神想知道他們在講些什麼,但只能依稀聽到點聲音。
現在就有三個小鬼在這裡玩。亨利是其中最大的,他也是臉上長著紫紅胎記男孩的遠親,那個孩子從發生大火的那天晚上起就失蹤了。但亨利還小,不懂事,要是有人告訴他那個孩子坐飛機回家了,他也會相信,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
「你們兩個跟我去。」
小豬和傑克搞笑的模仿實在太滑稽了,獵手們都笑了起來。傑克更起勁了,他繼續模仿小豬東滾西爬,大家近乎歇斯底里地笑個不停。拉爾夫的嘴角也忍不住抽動,他很氣自己居然跟著起鬨。
雙胞胎依然咧嘴笑著,笑得一模一樣,他們跳起來,轉著圈互相追逐。其他人也加入他們,學著野豬臨死前的慘叫,並大喊大嚷:
「拉爾夫也沒去,」小豬含著淚說,「西蒙也沒去。」他大聲地說。「只剩下一點點肉了。」
「我們不得不帶他們去,」他說道,「人太少就不能包抄了。」
傑克臉上塗著彩泥,率先爬上山頂。他舉起長矛,激動地朝拉爾夫歡呼道:
拉爾夫爬出洗澡水潭,快步跑上沙灘,坐在棕櫚樹下。金色的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額頭上,他把頭髮往後一撥。西蒙正在水中漂浮,兩隻腳踢著水;莫里斯則在練習跳水。小豬晃來晃去,漫無目的地撿起東西又丟掉。讓他著迷的岩石水潭被漲潮淹沒了,他要等潮水退了才會再對它有興趣。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拉爾夫在棕櫚樹下,就走過去坐到拉爾夫身旁。
他們在溪口的沙洲上用沙子堆起城堡,高約一呎,並用各種貝殼、凋謝的花朵和形狀奇特的石頭來裝飾;城堡周圍有各種標記、道路、圍牆、鐵路線,但除非你是沙灘上的小人,否則這些東西都沒有意義。小鬼頭們在這裡玩耍,或許稱不上快樂,但至少很認真,而且常常會三人一組來玩遊戲。
「我怎麼沒看到煙,」小豬半信半疑地說道。「我沒看到煙,拉爾夫,煙在哪裡?」
「有一邊鏡片破了。」
孩子們一個個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著他。
這話從小豬的嘴裡說出來,再加上有些獵手哭哭啼啼地表示同意,讓傑克氣得失去理智。他藍色的眼睛露出凶光,往前一步,對準小豬的肚子就是一拳,小豬痛呼一聲坐倒在地上。傑克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中帶著惡意的羞辱:
山上的火熄了。他們一眼就看了出來;看出他們剛才在海灘上,被象徵回家的煙所吸引時,就已經猜到的事。火完全熄了,煙也沒了,看管的人不見了,地上還攤著一堆準備好卻沒使用的木柴。
他的尖叫聲讓沙灘上的拉爾夫轉過身來。
「哦,天哪,天哪!」
「剛才出現了一艘船!」
他轉過身去,瞇起眼睛向山上眺望。拉爾夫繼續貪婪地注視著那艘船,臉上恢復了血色。西蒙站在拉爾夫身旁,一聲不吭。
「你們讓火熄了。」
「我捅了豬的喉嚨。」傑克揚揚得意地說著,卻仍不自覺抖了一下。「拉爾夫,我可以借你的刀用一下嗎?我想在刀柄上刻一條線。」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跳著舞。雙胞胎還在笑。
「拉爾夫!等一等,拉爾夫!」
拉爾夫一躍而起,快步跑回水潭,剛好莫里斯做了個相當糟糕的入水動作。拉爾夫很高興能有機會轉變話題。莫里斯一浮上水面,拉爾夫就叫道:
「山姆艾瑞克,給我拿個椰子殼,要空的。」
傑克模仿小豬的哭腔和動作。
「我們需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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