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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悲歌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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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橫潰

二十九、橫潰

秦仔來到趙不試面前,噙著淚水說:「四五知州雖是依我之意,然而我亦當不負知州,不負大宋恩命,不負聖賢所教!」說完,就拔出寶劍,當場自刎。趙不試伏屍慟哭一場,然後吩咐將秦仔的屍體運到州衙,扔進一口井裡。
劉豫此時已經是辮髮左衽的打扮,他站出來,向完顏粘罕恭敬地行女真跪禮,說:「國相愛惜人才,仁至義盡,然而郭永既是不肯降服大金,留於世上,必生患害!」完顏粘罕說:「便由你處分!」劉豫立即拔劍,將郭永的右手砍掉。郭永痛得在地上打滾,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流在殿庭。劉豫又向張益謙等招手示意,張益謙、裴億等降官就一擁而上,將郭永亂劍砍死。郭永死年五十三歲。北京市民悼念郭永,大家通過吏胥,設法將他的屍體背出府衙埋葬。
金軍萬夫長大撻不野所部首先與楊再興軍接戰。楊再興手執三十六宋斤重的虎頭紫纓渾鐵槍,與王蘭、姚侑、李德、羅彥率一百騎兵突入敵陣,所向披靡,高林指揮步兵繼進。金軍被殺得七零八落,向北潰退。楊再興等揮兵乘勝追擊。不料大撻不野的所部竟是餌兵,完顏聶耳和完顏余列兩軍自左、右兩翼實施側後包抄,二千宋軍全部被金軍包圍。薛廣率軍救援,又被完顏兀朮和完顏撒離喝統精兵包圍。張用眼看形勢不妙,只能組織本軍撤退,他們利用車陣,反覆打退金軍騎兵的襲擊,卻已經無法退回相州城,只能南下開封。
北京城裡,北京留守張益謙找提典刑獄郭永、轉運判官裴億和兵馬鈐轄劉浩緊急商討對策。劉浩首先說:「虜人秋冬用兵,春夏避暑,大名府城高池深,糧儲足備,自可固守,以待朝廷援兵。」裴億說:「金虜兵勢大盛,尤非去冬可比,相州等大藩俱已淪陷,孫子言道:『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不如引軍民南撤,方是不得已底上策。」郭永說:「北京屏蔽京東腹地,若是失陷,虜人便可長驅直入。軍民南撤平原曠野,虜騎易於奔襲追擊,便是置身死地,不如死守,徐挫敵鋒,以待外援。」張益謙有氣無力地說:「便依郭提刑與劉鈐轄底計議。」
再說閭勍率岳飛等部在七月上旬就奔赴西京洛陽城,與京西北路制置使翟進所部會合。在雙方的第一次軍事會議上,閭勍說:「時值初秋,正是番騎弓馬得利之時,宗留守逝世,尤須預防虜人過河馳突。」翟進說:「西京大於東京,如今荒殘已甚,居民稀少,難以城守,莫須於黃河南岸擇險要扼守?」閭勍說:「我當與翟制置分佈人馬,協力守禦。岳統制可率右軍進駐永安,護衛陵寢。」岳飛說:「鞏縣在永安縣北,小將莫須駐軍鞏縣,屏蔽永安?」閭勍說:「此說甚是,然而永安亦不可無兵駐泊。」最後,大家商定由王貴和寇成率五百騎守護皇陵,而岳飛以本軍主力屯駐鞏縣。
趙不試同意眾將的意見,決定出戰。他部署秦仔率領二千人守城,楊再興六兄弟率二千人為前鋒,薛廣一軍四千人為中堅,張用一軍四千人為後援。出戰的三軍各有一百騎兵,而薛廣和張用兩軍又各有八十輛決勝戰車。
延捱了幾天,五馬山寨還是不見有一兵一卒救援。事實並未出于鵬所料,太行山的各寨忠義民兵雖然屢次出師,都被金軍阻截在贊皇縣城以西。五馬山的缺水局面,已經嚴重到飲馬血,喝人尿的地步。金軍乘機發動強攻,一舉奪取了鐵壁等三寨,趙邦傑和他的妻子都英勇戰死。
完顏粘罕召出征將領訓話說:「你們此去,不可攻城,只須直搗揚州,生擒得康王,便是奇功!」完顏訛里朵說:「你們立得奇功,我當稟報郎主叔父,為你們請賞!」他抬出「郎主叔父」,是為表明自己的地位決不低於完顏粘罕。
如前所述,杜充出任東京留守後,下令薛廣、張用和王善三軍撤回開封。趙不試親自給杜充去信,挽留三軍,他在信中還特別強調說:「留守相公忍見桑梓故里淪陷乎?」因為相州州治安陽縣正是杜充的故鄉,杜充卻不予理睬。當王彥一軍被迫從相州南面的  、衛兩州撤離,調遣揚州之後,相州更形孤立,缺乏後援。王善發生動搖,就率領摧鋒軍退回開封。於是,相州只剩下薛廣的武鋒軍、張用的選鋒軍,還有楊再興等人所統的宋朝宗室趙叔向的部隊,以及原相州的守軍,共計有一萬二千人。前面說過,張用本是相州湯陰縣的弓手,而薛廣又是相州臨漳縣人,兩人都經趙不試的苦勸,決定留下守衛鄉土。
杜充最忌諱的,莫過於下級同自己異議,他很不耐煩地將手一揮,吼道:「你知識淺陋,豈能理會得朝廷底深機!」孫革也不肯退讓,他用懇切的語調諫勸說:「依黃、汪二相底意思,唯欲以兩河割讓虜人,屈辱媾和。切恐虜人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大宋難以立國,恭請留守相公三思。」
拖延到八月下旬,完顏訛里朵、完顏撻懶、完顏兀朮、完顏撒離喝等統領五萬大軍,將五馬山寨團團包圍。他們率領合扎親兵,繞著山寨察看地勢。完顏撻懶畢竟老於行陣,他用馬鞭指著山寨,問完顏兀朮說:「依你底意思,當如何攻山?」完顏兀朮說:「待我明日率精兵二千,各自披戴兩重鐵甲,登山強攻。」完顏撻懶和-圖-書笑著說:「若是如此強攻,便是折盡兒郎,也破不得山寨。」完顏訛里朵問道:「撻懶,依你底意思,又當如何?」完顏撻懶說:「五馬山勢雖險,唯是仰賴兩處澗泉汲水,兀朮與撒離喝可各統一軍,日夜嚴守,不容信王底軍士汲水,十日之後,山寨當不攻自破。」完顏訛里朵說:「此計甚妙!兀朮與撒離喝便依此計。」
信王說:「我便是南下,只恐奸臣不容。我既已明立誓言,為祖宗死守腳下寸土,又豈可自食其言。」于鵬說:「凡事有經有權,十八大王亦須從權達變。」趙邦傑說:「此處山寨強固,義軍雖是攻之不足,而守之有餘。若是虜人冒險攻山,必敗無疑。」徐慶說:「我自上山以來,遍視連珠寨,委是易守難攻。然而山上無井,唯是依賴澗水,若是虜人斷絕汲道,切恐難以固守。」徐慶不愧是智勇雙全的將領,他上山不久,就發現了五馬山寨的致命弱點。他和于鵬等苦勸信王幾天,但趙邦傑卻力持異議,信王因此猶豫不決。
杜充又吼道:「你只是一個芝麻大小底屬官,如何敢輕議朝政,詆毀宰相?」孫革說:「下官委是知識淺陋,自知人微言輕,亦稍有憂國之心。信王言道,他底足下便是大宋山河,唯有尺進,豈可寸退!留守相公高官厚祿,手握重兵,又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當不負聖賢所教,而甘心置祖宗底山河於不顧,置賢王底安危於不顧。」
楊再興一軍在金軍騎兵的包圍和分割之下,只能四散突圍,但步兵卻往往被金軍追殲。楊再興等六個義兄弟悍勇非凡,殺敵無數,雖是突出重圍,卻已無法回到相州,只得奔走他鄉。薛廣的武鋒軍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下,只能駐守原地,以嚴密的車陣屢次擊退金軍的衝鋒,苦苦支撐了三天三夜,終因食盡援絕,而被金軍殲滅,薛廣本人也在最後的戰鬥中犧牲。
這句話果然產生了效應,完顏谷神出面圓場,說:「此事關係甚大,自可東、西兩朝廷共同發兵。」雙方又經過一番商議和爭論,決定東、西兩軍各自出三千精騎,任命西路軍的完顏拔離速為東南道都統孛堇,東路軍的兀林答泰欲為東南道副都統孛堇,西路軍的耶律馬五為東南道都監,完顏銀朮可的長子完顏彀英為先鋒。六千騎兵都是清一色正兵,不配備一名阿里喜。
當天夜晚,周繡兒在臥室裡苦勸信王,說:「官家輕信奸臣,國事必是不濟,大王雖不是貪生怕死,亦須為國事突圍南下。」信王說:「我若是南下,你一個女流,又如何隨我突圍?」周繡兒流淚說:「奴家既與大王結髮為妻,豈可遭虜人污辱,唯有一死,以報大王!大王須以國事為重,不須以奴家為念。」信王說:「我便是南下,九哥與奸臣又豈能容我主張國事。我若是苟合取容,或可得一介藩王底祿賜,又有何面目偷生,而取誚於天下。如以國事為念,則必是兄弟鬩牆,以謀叛罪名被誅。不如在此為國捐軀,以壯天下豪傑底意氣。」到此地步,信王事實上已經將自己今後的各種前途,估計得十分清楚。他緊緊摟住周繡兒,說:「自家們原是邂逅相遇,卻成了恩愛夫妻,雖不是同日生,卻須同日死。」夫妻倆大哭一場。
信王和趙邦傑在五馬山寨,先後有霍堅和徐慶、于鵬等帶領軍兵上山,呈送了都元帥制誥和宗澤、馬擴兩封長信。信王到此已完全明白,他除了得到都元帥的空名以外,絕不可能指望當皇帝的九哥給予任何支援,唯一的支援只能來自宗澤。但宗澤行將興兵北伐的訊息,還是給義軍帶來很大的鼓舞,信王和趙邦傑會同徐慶等人,謀劃部署,準備在宋軍北上時會師,聯合收復慶源府和真定府。不料此項計劃全成泡影,信王最後得到的,是宗澤的死耗和杜充強迫徐慶一軍撤回開封的命令。
「我身膺重寄,坐鎮東京,當國難深重之秋,唯知兢兢業業,報國效命。主上命我遵稟朝廷,深戒妄作,以正前官之失。本司忠勇將士屢破強敵,功績可嘉,然而聞得你們唯知有宗汝霖,而不知有朝廷,此風切不可長。我赴任伊始,尤須力矯此弊!」他最後一句話特別加大了音量,怒聲吼叫,並且再一次用威嚴的目光逼視兩邊。除了郭仲荀之外,這段開場白引起所有文官武將的反感。
岳飛吩咐將女奚烈奴申帶走,給予優待,又派人馳馬飛報西京的閭勍,然後對眾將說:「敵情已明,自家們不可坐待閭太尉底援軍,須先挫銀朮可郎君底銳氣。」王經說:「唯是關路狹隘,擺佈不得軍馬。」岳飛說:「此正可使虜人不知官兵底虛實,且看我為眾太尉破敵!」他親自挑選了一百精騎,其中包括王經、王敏求和沈德三將,早餐飽食之後,出關挑戰。
七月末,新任東京留守杜充正式坐衙,按照慣例,副留守郭仲荀也有資格坐在杜充的一側,但杜充為顯示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親自安排,自郭仲荀和留守判官宗穎以下,一律叉手侍立兩旁。杜充頭戴帕頭,身穿紫袍,高視闊步,旁若無人,進入大堂,他那高大肥胖的身軀顯得威風凜凜,正襟危坐之後,就開始用威嚴的目光掃視兩旁的屬官,然後用慣有的粗聲大氣訓話:
金軍在汜水關前,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是一次傷亡幾十人的小衄,但由於主將重傷,悍將被斬,對其軍心和鬥志產生了很大的威懾作用。沈德的疑兵,便驚醒的金軍十分慌亂。駐守小土山的金軍千夫長向完顏拔離速飛報,說:「今有南人千軍萬馬,自汜水縣城殺來。」完顏拔離速本來就不敢戀戰,他迅速作出決斷:「可整軍挪回河北!」他率先從黃河渡口乘船北撤。當金軍慌亂撤退之時,岳飛、張憲、王敏求、沈德等分率部伍,攻襲金寨,但並不追往渡口,有意給數量五倍之多的金軍讓開一條退路。天明時,戰鬥結束了,竹蘆渡一帶到處是金軍的屍體和戰利品,而大量粟米,正是行將斷炊的宋軍所最急需的。
當杜充集中精力,清洗東京留守司,排除異己之時,金軍又開始發動新的攻勢。完顏粘罕的西路金軍進攻河東未被佔領的州縣,掃蕩民間抗金的紅巾軍,而完顏訛里朵的東路金軍首先全力攻擊易州的劉里忙義軍山寨。不料劉里忙義軍已經化整為零,分散轉移到更西的山區。金軍撲了個空,只是放火燒了幾座空寨,又搜剔和殺戮附近的平民,然後將兵鋒直指五馬山寨。
大名府的部分守軍,在劉浩的指揮下,從西南的安正門突圍而出。他們衝破了金軍的阻截和追擊,最後只剩下二百多人。身受重傷的劉浩到達內黃縣界,再也不能支持,他躺在曠地上,囑咐李廷珪說:「天南海北,你們底去處卻是難於尋覓。宗留守逝世,杜充處已是去不得。」李廷珪說:「西京尚有閭太尉與岳統制,自家們唯有去西京。」劉浩說:「甚好!只恨我空有報國之心,已無廝殺之力。寄語岳統制,目今既是滄海橫流,奸佞當道,便尤須努力國事,為我報仇!」說完,竟悲憤地睜目而逝。李廷珪與眾軍士撫屍慟哭一陣,只能將劉浩就地掩埋。他率領這支不大的隊伍,歷盡艱辛,前往西京洛陽。
過了約一個時辰,有一隊金軍來到南城下,有一個漢兒單騎靠近城樓前,大喊:「請趙氏知州答話!」趙不試在城上應答說:「自家便是大宋相州知州、真定府路安撫使趙不試。」那人當場雙手舉起一支折斷的箭,說:「大金三太子、右副元帥折箭為誓,若是全城投拜,大金軍入城之後,不打擄,不殺一人!」趙不試說:「你可回報三太子,明日當洞開四門,放大金軍入城!」那人聽後,就和一隊金軍返回。
信王神情沮喪,他望了望那面大旗,用感傷的語調對徐慶等眾將說:「既有杜留守底嚴令,你們不可在此久留,請痛飲一碗,從此訣別。」于鵬說:「自家們已自計議,宗留守雖已逝世,他底軍令卻是重如山嶽,豈可移改。自家們唯願護衛十八大王,執鞭隨鐙。」徐慶補充說:「度目今事勢,朝廷既有奸臣,東京杜留守又秉承奸臣旨意。十八大王與其在此苦守,不如南下西京,會合閭太尉、岳統制軍,徐謀興復,方是上策。」
汜水關是自古以來兵家必爭的天險,關城東西,都是兩崖壁立,其中是一線羊腸小道。一百騎只能兩馬並行,岳飛和王經兩騎走在最前列。他們來到一處稍為開闊的地段,只見金軍已經嚴陣待敵,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騎將,跨下栗色駿馬,身披重甲,頭戴止露雙目的鐵兜鍪,手持一桿狼牙棒,突出陣前。他見到宋軍,就舞棒縱馬,前來挑戰。岳飛正待出馬,王經已搶先躍馬,揮劍迎敵,與那名金將格鬥。
那名投降的女真兵被押到屋內,他一見岳飛,就行漢人跪禮,說:「請岳爺爺受男女一拜!」原來此人正是被岳飛兩次釋放的女奚烈奴申。岳飛也受了感動,親自將他扶起,說:「你此回投拜,我知得是真心誠意。」女奚烈奴申向岳飛詳細介紹了金軍的情況。岳飛最後問道:「你既已投拜,不知北歸之後,又如何安身立命?」女奚烈奴申說:「自家底老小俱已死去,我只求在大宋地界置一處閒田,耕種度日,不見兵戎。」岳飛說:「你們底郎主無休兵之意,唯恐四海之內,難得有不見兵戎底樂土。我若在戰後送你去四川,不知你願去否?」女奚烈奴申說:「男女願去!」
再說東路金軍攻破五馬山後,又移師相州。相州作為真定府路安撫使司的治所,在知州趙不試和通判秦仔的領導下,一直是河北各州抗金的中堅。去年,相州軍民曾重創了完顏兀朮的攻城大軍。但自今春以來,相州發生蝗災,城裡的糧食十分困難。按宗澤臨終前的部署,薛廣、張用和王善三軍推進到相州城下,也支援城裡一些糧食。
此後,宋軍幾次夜襲和爭奪澗水,都不能成功,山寨缺水,形勢日益危迫。信王召集眾將會商,徐慶說:「自家們不可坐以待斃,唯有殺出重圍,求得一線生機。」趙邦傑說:「便是丁壯殺透重圍,老小豈不成了俎上底魚肉?我料得太行數十寨忠義民兵,必不能坐視,當出兵救援。」徐慶說:「五馬山在贊皇縣城以東,成孤立之勢,太行諸寨全在贊皇縣城以西,切恐他們出兵,易於遭虜人攔截。」信王用沉重的語調說:「自兵興以來,我皇族遭虜人驅略蹂躪,與雞犬無異,卻無一個身殉國難者,又如何為天下表率?我當與此寨共存亡!然而全寨忠義,又和_圖_書豈可同歸於盡,徐統制等可突圍南下,告報朝廷。」于鵬說:「既是信王不願突圍,自家們又豈忍捨信王而去?」
正說話間,徐慶與舒繼明、趙宏、霍堅率精兵衝下山來,徐慶一馬當先,彎弓一發,射死了完顏訛里朵的坐騎,完顏訛里朵落地後,連忙躍身而起。完顏撻懶等指揮合扎親兵救護,與宋軍混戰,雙方都有相當傷亡。徐慶等人雖然勇猛善戰,由於金軍在兵力上佔有優勢,不得不退兵上山。
郭永提議,由張益謙守北城,劉浩守西城,自己守南城,裴億守東城,大家並無異議。金軍包圍了北京城,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親自到正南景風門外勸降,蕭慶帶著一批濟南府和東平府的降官,以濟南知府劉豫為首,在城下大喊:「今東平、濟南二府已降,投拜底受榮華富貴,不投拜底殺無噍類!大名府後援已絕,不降何待!」原來金軍進攻濟南,驍將關勝出戰,屢挫敵人,劉豫卻殺害關勝而出降,深得金人好感。郭永在城上大罵說:「劉豫叛臣賊子,有何面目來此!」吩咐部兵用炮和床子弩施放矢石,劉豫等人狼狽退走。
徐慶等眾人大哭一場,他們決定按信王的遺囑,組織突圍。由於刺馬飲血,軍中已無一匹戰馬。一千八百名壯士全體步行,殺下五馬山。趙宏使渾鐵槍,霍堅使狼牙棒,舒繼明使斬馬刀,衝鋒在前,徐慶居中指揮,而于鵬斷後。他們與攔截的金軍騎兵進行殊死戰,終於殺開了一條血路。徐慶發現于鵬的後隊被金軍包圍,又手舞鐵鞭,與舒繼明奮不顧身,殺入重圍,救出了于鵬。這是一場十分慘烈的突圍戰。在突圍成功以後,徐慶最後統計,全軍僅剩下了一百二十七人。他們沿太行山南下,決定不回東京,而去西京投奔閭勍和岳飛。
岳飛率右軍進駐鞏縣,又派張憲和沈德率領三百人,扼守汜水關,並且叮嚀說:「汜水關當東、西兩京咽喉之道,不可不防。」八月初二半夜,岳飛得到急報,說金軍從汜水縣東渡過黃河,殺奔汜水關而來。
郭永瞋著怒目,將一口唾沫啐在張益謙的臉上,右手指著劉豫等人說:「可恨大宋養士一百六十年,出此敗類!我恨不能將虜人與敗類盡行俎醢,以報國家!」他指天畫地,罵聲不絕。完顏粘罕說:「速與我押下!」郭永卻說:「何不速速殺我!我死之後,當率義鬼剿滅你們!」
杜充被迫轉入辯解,說:「依朝廷指揮,河外底事,東京留守不須管得,另有北京留守主持。」一丈青忍不住站出來說話:「不知杜留守坐鎮北京時,又為經營兩河,支援信王,做了甚底事?」她明知杜充要求部屬們稱呼相公,卻故意不叫相公,藉以表示對杜充的蔑視。
時值中秋,團圓的清輝依舊普照北方苦難的山河。五馬山寨上下的成年男子,每人都分到一碗加水的粘粟酒。在朝天寨的一塊大石上,放著七碗酒,四碟蔬菜,旁邊矗立一面周繡兒等日夜趕製的「大宋信王、河外兵馬都元帥」紅絹黑線繡旗。信王、趙邦傑、徐慶、于鵬、舒繼明、趙宏和霍堅七人坐在大石周圍,而周繡兒和趙邦傑的妻子在旁邊侍候。
東、西兩路金軍順利地攻城略地,會師於濮州(治今山東鄄城北)。將帥們的心境已非半年前可比,個個興高采烈。在州衙內,完顏粘罕、完顏訛里朵等人還是平等地分坐兩邊。完顏粘罕得意地說:「康王不能用李綱,又氣死宗老漢,如今他底江山便是我手中底物事!」完顏撻懶說:「然而東京軍中,尚有幾個能征慣戰底統制,不可輕視。銀朮可猶且重創於汜水關。」完顏訛里朵說:「此回且攻取京東州縣。明年秋冬,可直下淮南揚州,先擒了康王,東京底杜充,亦豈有不投拜之理。」
信王在最後一個朝天寨召集了徐慶等眾將,他首先點火焚燒那面「大宋信王、河外兵馬都元帥」的大旗,然後說:「事勢危迫,自家們萬萬不可同歸於盡。我既為皇族,尤須為天下盡節!」他說完,就迅速抱著周繡兒,兩夫妻立即共同縱身跳崖。
金軍開始猛烈攻城,用炮石將城上的樓櫓全部打壞。宋軍堅持到第二天,大霧迷漫,金軍乘機進攻,郭永和劉浩仍然率領軍民,在南城和西城打退了敵人。突然城內人聲鼎沸,有吏胥急報郭永,說:「張留守與裴運判已開北門與東門,投拜虜人!」郭永的三個兒子上前,拉著父親的衣袖說:「阿爹,事已至此,莫須突圍?」郭永悲憤地說:「我世受國恩,唯當以死報國,如今巢傾卵覆,你們待那裡去?」
五十七歲的完顏銀朮可自從滅遼破宋以來,身經百戰,屢建戰功,卻連一根毫毛也未受過損傷。然而在今天的戰場上,他親眼見到小兒子被斬,還來不及作出反應,自己已身受重傷。他被合扎親兵們救護後,逃往汜水一帶。金軍集結在汜水東、西兩岸,由他的異母弟完顏拔離速統率。完顏拔離速得到敗兵報告,見到自己的兄長因傷勢過重,已不省人事,不免哀傷和震驚。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全軍撤往竹蘆渡。他不敢擅自退兵,只是先將完顏銀朮可送到黃河以北,等候完顏粘罕的命令。
一天,趙不試和秦仔在南城樓上,絕望地眺望遠方。秦仔用排行稱呼說:「四五知州,如今事勢,若要www•hetubook•com.com保全城池,便不能保全百姓。」趙不試說:「觀秦通判底意思,莫須投拜番人?」秦仔激憤地說:「知州當知我底心意,我亦是個頂天立地底丈夫漢,豈能辮髮左衽?」趙不試不再說話,他在城上徘徊多時,仰天流涕,然後進城樓寫了一封書信,遞給秦仔過目。秦仔也不說話,又還給了趙不試。趙不試立即下令,將書信捆在箭上,叫軍士大喊,用床子弩將書信射向金軍的巡綽馬隊邊。有金兵下馬,取走了書信。
完顏訛里朵率大軍乘勝包圍相州城,在勸降無效後,就發動猛攻。趙不試和秦仔在敗亡之餘,仍然組織全城軍民,奮力抵抗。在接連三天攻城失敗後,完顏訛里朵等人決定對相州實施圍而不攻,長圍久困。到十一月,相州城中完全斷糧,人們只能吃樹皮草根,煮馬鞍,捉老鼠維生。
金軍第二天進入了相州城,完顏訛里朵和完顏撻懶聽投降者介紹後,來到填平的井邊,完顏撻懶皺著眉頭說:「趙知州與秦通判煞是忠臣!可在此修墳立墓。」
大堂之上,文官武將們圍著宗穎,七嘴八舌地議論,說:「如今唯有宗判官主張!」宗穎一時也感到十分為難,不好應答。不料郭仲荀又很快來到大堂,雖然滿臉尷尬,還是當眾宣佈說:「奉留守相公鈞旨,孫幹辦改充監開遠門,新興郡夫人王氏即日離軍,免充中軍副統制。」這兩項革職命令當然引起了公憤,群情大嘩,宗穎上前說:「留守相公如此處分,切恐人心不悅,久必生變。」郭仲荀說:「留守相公既是出令,豈容反汗,且待日後徐議,緩緩勸諭。」宗穎氣憤地找著杜充,兩人大吵一場,卻毫無結果。
張憲搖頭嗟嘆說:「宗留守屍骨未寒,杜留守便倒行逆施,如何了得國事!」一丈青憤慨地說:「杜充妄自尊大,不許眾人稱他留守,須稱相公。此回你們立功,卻是他率先受賞!」眾人也只能隨著空發一陣牢騷。
岳飛立即與眾將商議,他說:「去冬今春,銀朮可佔取鄭州之後,便南下京西,殺掠焚蕩,百姓慘遭荼毒。此回豈可容他再去京西作過。官兵雖少,正須趁虜人悍將被斬,一軍破膽之時,將虜人一舉逐出河南。」眾將都無異議。大家商量以後,決定由王經率一百人守汜水關,另外派人到永安縣,抽調王貴和寇成的部分兵力,又派人帶完顏兀典的首級和銀牌飛報閭勍,請求援兵。岳飛親自統領二千人馬,東向進發。
杜充又說:「奉朝廷指揮,本司將士尚有分駐兩河者,切須於近日勾抽,回東京屯駐,不可生事,以誤朝廷大計。」郭仲荀說:「下官啟稟留守相公,目即有王彥一軍萬人,據守濬、衛二州,薛廣、張用與王善三軍進兵相州,徐慶一軍遠去慶源府五馬山,接應信王。」按照杜充的規定,下屬們必須稱呼他「相公」,以示尊敬。
岳飛的軍馬渡過汜水,進抵汜水縣的空城。他得到金軍退到竹蘆渡的探報後,當機立斷,決計向竹蘆渡進兵。張憲說:「敵眾我寡,官兵僅有虜人五分之一,莫須待閭太尉發兵到此,再行進軍?」岳飛說:「此回汜水關前斬得虜酋,虜人必是破膽,又不測官兵虛實,他們退師竹蘆渡,便是猶豫觀望,正宜乘機奮擊。」王敏求說:「只是全軍乾糧已是不多。」岳飛說:「尚有兩日軍食,且一面催糧,一面進兵,力爭糧盡之前,先破番兵。軍馬且駐泊城內,我當先去硬探。」
完顏粘罕用幾分譏誚的口吻說:「待你明年秋冬用兵,只恐康王如一隻逃兔,早已去了江南。我已與谷神定議,當乘康王不備,另發精兵,直取揚州。」完顏訛里朵說:「捉拿康王,豈能由西朝廷獨自發兵!」完顏粘罕將手一揮,用不容爭辯的口吻說:「既是自家們定議,你們不得爭功!」完顏訛里朵在這種關鍵場合是不肯輕易讓步的,他說:「你如是獨家出兵,我當命人先報康王!」
岳飛和沈德率百騎夜間出城偵察,在竹蘆渡一帶察看地形,未遇到敵人,卻已定下了計策。第二天夜晚,沈德先指揮三百騎出城,每人各帶兩束薪柴。他們潛行到金軍大寨的一座小土山前,就每人點起兩個火把,擂鼓吶喊,往返奔馳,卻並不進攻敵寨。
岳飛依自己的戰場經驗,看出金將力大,略佔上風,就騎逐電驃飛馳上前,開弓左射,一箭直穿金將右腰。金將負痛慘叫,早被王經飛劍劈下頭顱。岳飛又看準在三角白日黑旗下,有另一名金將,身披紫袍,就馳馬直前,彎弓一發,那名金將急忙躲閃,箭鏃已中左肩,穿肉入骨。他還來不及呼叫,王經就已飛騎到他馬前,一劍刺透他的右胸。金將落馬,卻有周圍的金騎蜂擁而上,將他救起。岳飛舞鑭,王經揮劍,王敏求和沈德各持手刀和雙刀,率先衝鋒,其餘九十七騎也鼓勇陷陣,將金軍殺個七零七落。
原來完顏粘罕這次出兵,除了派完顏婁室率偏師進攻陝西外,還是打算將宋朝的東、西兩京,作為主攻目標。完顏谷神卻說:「宗老漢雖死,其餘部尚是勁勇。不如與訛里朵合攻京東,直下淮南,若是生擒得康王,便是奇功。」完顏粘罕不聽,說:「此回你須從自家底計議。」兩人爭持不下,驍將完顏銀朮可說:「國相與監軍不須爭議,待我率一軍渡河,若能先取東和圖書、西兩京,便自汴河直下揚州。」完顏粘罕說:「銀朮可此議甚是!」完顏谷神說:「既是如此,你可速去一試!」完顏銀朮可立即指揮一萬精兵,選擇汜水縣東的竹蘆渡,作為東、西兩京之間的防禦薄弱點,夜渡黃河,準備先攻取西京,迎接完顏粘罕大軍,再轉攻東京。
接著,趙不試又召妻子和兩子、兩女都來到井邊,用悲憤的語調說:「城中糧盡援絕,苦守無望,自家們乃是大宋宗室,豈可投拜,然而如不投拜,又何以救得全城生靈?秦通判非是趙姓,今已殉難在前,你們且當如何?」趙不試的妻子說:「奴家自當為國捐軀!」說著,就第一個跳下井去。兩子和兩女也跟著逐一投井。趙不試高聲苦笑說:「至此方是全忠全孝,不負自家底趙姓!」他吩咐吏胥說:「我下井之後,可將此井填塞!」說完,就立即投身井下,吏胥們一面流淚,一面用土將井填平。
九月,完顏訛里朵和完顏撻懶指揮大軍,進逼相州。趙不試找秦仔和張用、薛廣、楊再興、王蘭、高林、姚侑、李德、羅彥等商議,秦仔說:「此回虜人兵勢厚重,不可在平野與敵人爭鋒,唯有如建炎元年固守,方可退敵。」薛廣表示反對說:「去年城裡尚有餘糧,又南有宗留守,東有張招撫,互為輔車之勢。如今城內糧食鮮薄,東京杜留守又豈肯發兵應援,如何持久?不如廝殺得一陣,退了虜人,另謀糧餉,方是長久之計。」眾將都紛紛附議。
杜充氣得滿臉紫漲,但他畢竟也是在官場中廝混多年,懂得為了維護長官的尊嚴,就決不能將爭論繼續下去。他站立起來,厲聲說:「我今日坐衙,唯是措置朝廷指揮!郭承宣,且隨我去小廳!」就轉身退出大堂,郭仲荀也應聲尾隨杜充而去。
一丈青感傷地說:「岳五哥、張四哥,你們須知,奴家如今已不是副統制,只是隨軍效力而已!」她的話使岳飛方面的眾將大吃一驚。馬皋隨即介紹了東京新留守杜充的下馬威,說:「此人色厲內荏,聞得虜人過河,便欲棄東京南逃。只是我與眾將力請,方依允出兵。」
杜充命令說:「與我挪回,王彥一軍須南下,去行在揚州屯駐。」郭仲荀正準備應答,有幹辦公事孫革走出班列,向杜充唱喏說:「下官孫革啟稟留守相公,信王以皇弟之尊,河外兵馬都元帥之重,苦守五馬山,王彥另在太行有數十忠義民兵山寨,與東京如唇齒相依,唇亡則齒寒。切恐諸軍挪回,兩河難守,東京亦是孤立無援。」
岳飛率本部急行軍,在天亮以前趕到汜水關。狹窄的關城其實容納不了多少人馬,岳飛命令軍隊在關西休息,他本人和王經等將進關,與張憲、沈德到城上談話,張憲報告說:「虜人昨夜在關前紮寨,尚未交兵。」岳飛問道:「你何以不夜斫敵營?」張憲說:「自家們三百人馬,守則有餘,攻則不足。昨夜竟有番人前來投拜,我疑其中有詐,且將他拘禁,請岳五哥親自根問。」
幾天之內,宗澤苦心招募和團聚的許多支義兵、潰兵游勇和盜匪,紛紛不辭而別,離開東京,各自為軍,不再接受東京留守司的領導。另有很多文官武將找宗穎商議,大家聯名上奏,彈劾杜充。與此同時,杜充本人也單獨上奏宋廷,說是宗穎依仗父親的影響,處處與自己為難,如今留守司政出多門,自己難以令行禁止。宋廷很快作出反應,下令罷免宗穎,命令他終止起復,回鄉為父親持服丁憂。宗穎當即滿含悲憤,揮淚離開了東京城。於是東京留守司成了杜充獨斷專行的天下。
在保衛北京的最後戰鬥中,郭永的三個兒子全部犧牲,而郭永本人則力屈被俘。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坐在行宮的班瑞殿上,劉豫、張益謙、裴億等叉手站立兩旁,郭永頭戴帕頭,身穿綠袍,昂然而入,立而不跪。完顏粘罕厲聲問話,由蕭慶翻譯說:「我大軍到此,誰敢力阻投拜?」郭永說:「不投拜底便是自家,你何須多問?」蕭慶說:「國相念你是個丈夫漢,如今若是回心轉意,降服大金,國相當優加官賞。」
杜充得到金軍南下的消息,慌忙下令,將黃河決口。黃河決口之後,改道入淮。但暴溢的濁流並不能阻擋金軍的攻勢。完顏銀朮可自從汜水關受重創以後,居然大難不死,但他從此只能在後方留守,不能再上戰場,直到十一年後,方才病死。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由於完顏銀朮可的戰敗,決定引軍東向,他們在十二月轉攻北京大名府。
下一天,馬皋率軍從開封趕到汜水縣,岳飛等出城迎接。大家來到縣衙坐定,馬皋說:「此回岳統制將虜人逐至河北,立得大功。」岳飛卻感嘆說:「若是知得馬太尉前來,我且緩緩恭候,必使虜人匹馬只輪不返,方是大功!如今卻是追悔莫及。」
岳飛下令不得追擊,他和部兵草草收拾了戰場上遺棄的四十五具敵屍和戰利品。他們取了第一個金將的首級,並且摘下他腰部所繫的銀牌。回關之後,就叫女奚烈奴申辨認。女奚烈奴申驚詫地說:「此便是銀朮可郎君底幼子兀典郎君,最是驍勇無敵!不期此回初戰,卻喪命於大宋官兵之手!」岳飛又詢問立馬旗下的那名身穿紫袍的金將,女奚烈奴申說:「軍中穿紫袍底,唯有銀朮可郎君與他底弟弟拔離速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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