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鐘
四
信吾走進起居室。菊子拿來炭火。
「今年的利休忌辰聽說展出了利休辭世歌的字和利休切腹的短刀。」
這段謠曲浮現在信吾心頭，卻也只是浮現而已。並未臻至黑袍僧侶的徹悟。
女孩子即使年紀還小，看到另一個孩子鮮艷的和服，真是那麼渴求嗎？
「黑百合？」
「沒有。」
「哦？」
阿照在庭院狂吠。
信吾往那邊瞧了一下，保子說。
「好吧。」
「哦，坐下吧。」
「嗯。」
「什麼？」
信吾拿起慈童面具，「據說，這是精靈，是永恆的少年。買的時候，跟你說沒有？」
菊子把黑百合放在地板上。
菊子的雙眸一定從面具後面凝視著信吾。
「桔梗也低著頭開。」
最後，信吾嗅嗅花，「有女人令人討厭的腥味。」不經意的說出。
「是。」
「是常常下雪。」
「色澤有點像黑山茶。」
「起先看來像是黑的，但不是黑，像深紫又不是紫，彷彿配上了濃臙脂。明天，白天時再仔細看看。」
買面具回來的那一天，信吾險些跟茜草色可愛的嘴唇接吻。使他頓時心跳不已，認為這是「天之邪戀」。
里子抓住舞裝女孩那種兇惡狂暴的本性，是承繼房子血統而來的？還是承繼相原那方面的血統而來？如果是承繼母親房子的血統，那末房子是承繼父親信吾的
hｔtｐs://ｗｗｗ•ｈeｔｕbｏｏk.cｏｍ.ｃom血統呢？還是承繼母親保子的血統？「我覺得它比桔梗花小，你認為如何？」
「不動，不會有表情哪。」
「樹埋地底，心仍有花……」
「是。開茶會的朋友給我的。」菊子邊說邊打開信吾背後的壁櫉，拿出小花瓶。
「是的。因為先倒水進去了。」
「聽那朋友說，今年的利休忌辰，遠州流本家在博物館六窗庵舉行茶會。茶會上所用的黑百合和金銀花到現在還活著，真不錯。把它插到細口的古銅花瓶裡……」和_圖_書
信吾不懂茶道，對茶道流派也不清楚。
里子緊緊依偎房子，眼睛似乎張得大大。里子就是這種靜默不言的陰沉孩子。信吾沒有說出去替里子買衣服的事。
「稍微低著頭開，就不會枯萎吧？」
已是六十三歲的人了，但那二十多歲去世的人仍然比自己大。
「據說是黑百合……」
如果沒有買回去，信吾連路都覺得陰沉沉的。
「味道真令人失望。」信吾改口說，「你聞聞看。」
菊子臉很小，下巴尖幾乎都藏在面具裡，淚水從若隱若現的下巴直流到喉頭。淚水成兩條，又成三條，不停地流下來。
與飯廳相隔的紙門沒有關上。
「忘了。」信吾自言自語。
那著舞裝的孩子要是給壓死了，現在該怎麼辦？孩子的美麗長袖和服一一浮現在信吾腦海裡。這類美麗的衣裳不會擺在店面裡的。
信吾已感覺到一種陰暗的恐懼。
「知汝前身，知汝前身，何有可哀之父？既無父，何有可掛慮之子……」hetubook.com.com
「我不像爸爸那麼有研究。」
菊子把水倒進花瓶。
信吾感覺到不祥的預兆。菊子傾耳對著門的那一邊，想知道連星期天也到情婦那邊去的修一是不是回來了。
信吾頷首，「把紙門關起來好嗎？」
如果信吾跟保子的姊姊結婚，大概不會生下房子這樣的女兒吧，也不會生下里子那樣的孫兒吧。
「是比較小。」
意外的，信吾還思念著過去的人。
「若是茶會，有四瓶花就太多了，別插好嗎？」
「是，馬上就來。」菊子起身出去，用盤子端來水壺。水壺可以不用盤子，但旁邊不知放了什麼花。
菊子把慈童面具合在臉上。
「是。」菊子站起來。
信吾望著黑百合。有兩枝，莖上各有兩朵花。
展開來，花的大小大概不足一寸，有七、八公分大。花分六瓣，雌蕊尖分成三股，雄蕊有四五枝，葉莖長約一寸，分幾層向四方展開。百合葉小的只有一寸或一寸五分長。
「把帶子綁在頭部後面，是不是？」
「據說，初春利休忌辰時也下了三、四寸雪，黑百合也因https://m.hetubook.com.com此更為稀奇，據說它是高山植物。」
菊子戴著艷麗的面具，不時動著臉部，信吾沒有注意她的動姿。
「即使離婚了，我也想住在爸爸這裡，去教茶道。」菊子在面具後面清楚地說。突然傳來了里子的哭聲。
「睡著了。」
找不到，信吾仍然憂心忡忡。
「對著陽光看，會顯出帶紅的紫色。」
「真的？你那位朋友是茶道的師傅？」
「菊子。」信吾呼叫，「菊子，你想跟修一離婚後去當茶道的師傅，今天才去見你的朋友，是不是？」
房子看來也沒有向母親提起里子想要衣服，險遭窘境的情形。
「是的。是戰爭寡婦……以前已經學得很好，所以對她很有幫助。」
這不是指騷味，但菊子眼皮泛出微紅，低下了頭。
「胸口悸動不已，她說要鎮靜一下，吃了安眠藥去睡了。」
信吾拿起花，「是什麼花？很像桔梗。」
「好。」
一定忘記保子是不是跟自己談過這件事了。不過，如果信吾和保子多關心一點房子，即使是醜陋的女兒也會生下可愛的孫兒。信吾不禁為無可逃避的自責之念所纏，腳步越來越沉重。
保子只給里子舊浴衣做襁褓？房子的話裡隱含著怨恨，她難道沒有說假話？初生時所用的衣服和生後第三十三天拜族神的和服都沒有嗎？說不定是房子希望有一套洋裝呢！
信https://m.hetubook.com.com吾回到家，房子已抱著寶寶鑽進被窩。
「今年春天，好像下了十一、二次雪。」
謠曲上似有這樣的一段話。
可是找不到適合里子的和服。
「前佛既去，後佛未來，夢中來，以何為貴？此身皮囊誠難受，卻已纏身不離……」
菊子想把黑百合花插|進花瓶，卻說道：
「這是黑百合？」信吾覺得很稀奇。
「官休庵。或武者小路千家的。」
里子的羨慕與欲望，只比一般人稍強，還是異常的強？信吾覺得她的發作簡直跟瘋子一樣。
「買這面具時，曾讓公司裏的谷崎，戴在臉上，好可愛，真叫人驚訝。」
「那放花瓶的壁櫉裡有面具，幫我拿出來好吧？」
菊子一直等著要把黑百合插入花瓶，信吾卻不肯放手。
慈童的菊子點點頭。
信吾想起了謠曲的一節，也想起了能面。
晚飯後，信吾獨自出門，到成衣店和和服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