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水沼轉頭望一望妻子無表情的側臉。

自從大學時代有過驚天動地的失戀以後，迄今回想起來，連秋代自己也難以置信，竟然隨便跟認識的男人胡混過日子。在對方相邀之前，乃是秋代主動提出上酒店的要求。

岡村依然戰戰兢兢似地把臉轉向秋代，嘴唇重疊其上。可是，輕若微風，完全稱不上「熱吻」。

跟一個不是真一的男人重頭來過？抑或是跟真一再一次重頭來過？

可是，再讓丈夫說下去的話，她會瘋掉。她真的可能不顧一切地猛踏油門，直衝向前方的黑暗深處。

岡村用祈求同情和傾訴的眼神看著秋代，秋代被他的眼神折服了。

然後，她的左手離開駕駛盤，悄然伸入旁邊的手袋之中摸索，在她的指尖碰到那位片山刑警的名片之前，心裡總是放心不下。

「不要談那件事。」

自此，水沼沉默不語。

「並沒有人反對你和我結婚，你根本不必擔心甚麼才是。」

「究竟想怎樣？」水沼悠治說。

「沒事了吧？」岡村說。「我送你回家好了。」

她用故作輕鬆的語調反唇相譏。

「那就別出聲吧！」

「夏子姐姐嘛……」秋代說。「她在監獄裡。」

冬美十分了解丈夫。因為每次都是這樣。

真一一點也不相信，小說或戲劇中的「入贅女婿」，在現實中並不存在。恐怕必須真一對自己有重新認識和估價，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真一操心的事情多。身為入贅女婿，雖然在公司的職位是「副社長」，可是一切都要對春子姐妹的父親笠倉伴人言從計聽，春子也知道丈夫的處境為難。

「不要亂講。」春子瞪丈夫一眼。「和美一定在家睡著了。」

可能不是這樣，有可能更加糟糕也說不定。

「甚麼事？」秋代問了，又說：www.hetubook.com.com「噢，有關夏子姐姐的事吧！」

「刑警？那個男人是警察？」

春子望望腕錶。一隻鑲滿寶石，價值一千萬圓以上的名錶。

「我不太清楚。」

春子頓時僵起臉來。但她不想在車上給人看見夫妻吵架。

儘管如此，春子卻是心知肚明，丈夫並沒睡著，僅僅假裝睡著罷了。如果真的睡著的話，她也可以叫醒他。但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真一唐突地揚聲而笑。

「好吧！」春子放棄了。「你就這樣睡去好了。在你睡醒之前，記得祈禱一切麻煩的事全都一一處理妥當就是了。」

「對不起。」司機畏縮地說。

她知道，丈夫的牢騷將會持續到車子抵達大廈為止。同樣的事，或左或右，或會採用不同的說法和別的表現方式講個不休。

秋代在父親的公司遇見新任祕書岡村幸男，乃是四個月前的事。岡村尚未習慣祕書的工作，根本沒有餘暇去留意秋代的存在，那樣子反而吸引秋代的注意。

對，「為甚麼」？

說完就開動引擎。

春子其實處處小心，不叫真一覺得內疚或有負擔。可是，真一從一開始就擺出敵對的架勢。

你怎麼啦？你在害怕甚麼？

「嗯……」

「這麼少？」

岡村說：「如果有苦衷不想作答，我就不問好了。」

由於冬美沒搭腔，水沼悠治把前座的座背稍微倒下去，盤起胳膊。

「我以為會窒息！」

「為甚麼？這個味道好難受！」水沼誇張地皺起眉頭。「座位上的污漬不曉得洗不洗得脫。若是換過新的車套，你想想要花多少錢？」

「甚麼？你說甚麼？」

「刑警一個人佔用廂房等人？」

雖然極其彆扭笨拙，但在交往兩三個月後，秋代主動提出婚事。

「嗯……可ｍ•hｅ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是應酬太多，有啥辦法？」

「唷，我一直很留意你呀。」

「我在說那個人的事呀。」冬美說。「他一個人佔用了與我們相連的廂房哦。」

「嗯……」

「沒關係。」秋代馬上回答。「反正很快就知道的。」

「不錯。」

「是嗎？」真一故意揉揉眼睛。「最近很少見到和美。」

「路上被白牌車攔截時，他是這樣說的。」

秋代彷彿一時沒聽見岡村在說甚麼似地沉默不語。

冬美不想再聽下去。她保持沉默。與其說是為丈夫，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當然了，這麼緊張。這是我和你的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哪。」

「情況不同嘛。何況只是見過一兩次面而已。」

「我以為去掉夏天嘛。也許缺了一個夏天出世的孩子……」

「因為你常常晚歸嘛。」春子說。「星期天不上班，應該陪她玩玩才是。」

確實，岡村稍微過度「紳士」了些，有點美中不足，然而秋代就是愛上他這一點，只好忍耐忍耐了。

這就是三十而立的人麼？簡直像一個心眼壞，以找別人的碴兒為樂的老頭子一樣。

「又沒規定非要一個人睡覺不可。」

水沼彷彿如夢初醒似的。

如此花費時間（！），並非秋代的關係，而是岡村太忙了，連約會時間也抽不出來……

那種事一點也不能使她滿足，然而她始終重複放蕩的生活，也曾試過自殺未遂。

問題就在這裡。就像「哈姆雷特」一樣，「問題就在這裡」……

冬美因為躲開了丈夫諷刺的箭而安心，但同時又覺得有一股模糊的不安在心中擴散。

「沒甚麼。」冬美搖搖頭。

春子在想，這個父親究竟愛不愛自己的女兒。雖不至於叫他學西方父親那樣擁吻小孩，卻也應該大大方方地表示https://m.hetubook.com.com一點父愛才是……

重頭來過？甚麼事重頭來過？

她並不想自殺，只想嘗試「自殺未遂」。

秋代以往所結交的男友中，全都認為約會了就該上床。當然，秋代本身要負責任也是事實。

冬美飛決地瞥了丈夫一眼。

「嗯。」岡村點點頭。「我不曉得你們還有一位姊妹。」

結果真的差點死掉，被人扛去醫院……

笠倉真一坐在出租計程車的後座，把靠背盡量傾斜，正在假寐。

可是，岡村的緊張像一直無法解消的樣子。

秋代的臉上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岡村的眼睛翻白。秋代鬆開他後，他嘆一口氣，說：

「我是入贅女婿」的想法，已在真一心中牢牢紮根，她只能設法除去他的先入觀念。

丈夫的理由不成理由。刑警獨自一人佔用一間廂房。只為吃一碗麵的情形，怎麼想也奇怪。

冬美緊緊咬住嘴唇。

秋代說著，主動用力抱緊岡村。

「你講到哪兒去了？我在說這輛車……」

可是對岡村而言，那種事似乎不具任何意義。即使當秋代邀他吃晚餐時，他也只是穿一件不起眼的西裝從公司趕來赴會。

「對呀。」岡村點點頭，手搭住駕駛盤。「我做你父親的祕書，還不到半年呢！」

「慢慢來？倒沒甚麼急著要辦的理由。」岡村說。「不過，已經是睡覺時間啦！」

「你沒向他拿名片嗎？」水沼生氣地說。「載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而且只是搞錯了，真是的！做好人也有個限度才是！」

「太誇張啦。」秋代嬌嗔。「哎，今晚慢慢來總可以吧！」

「醉醒了沒有？」秋代問。

車內確實溫暖，加上酒精作祟，睏意襲來一點也不奇怪。

冬美知道，水沼有一個信念。

秋代第一次遇見一個不對自己注目的年輕男人。這不是ｈ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m自命不凡。男人之所以對她注意，最大的要素是因她是笠倉伴人的女兒，這點她很清楚。

「為甚麼？橫豎總有一天要談的。」

「起身囉，老公。」笠倉春子說。

「你真令人著急！」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車行駛了一段路之後，岡村說。

「哦？但是春子、秋代、冬美呀，你不覺得奇怪麼？」

冬美輕嘆一聲，問：「要不要找個地方喝杯咖啡？老公！」

在冬美說「是我不對，對不起」之前，水沼是會繼續冷嘲熱諷個不休。對方的道歉，可以滿足自己的優越感。那是水沼的「主義」。

「聽說夏子快回來了，肯不肯定？」

「也許你沒做過事的關係，所以不知道。工作賺錢是件不容易的事喲。」

「你想一想，這輛車到底是用誰的錢買的？」隔了一會，水沼說下去。「不是便宜車哦。即使下次要買車，若是保養得不好，抵價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從薪水扣除所虧損的部份，你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賺回來嗎？」

若是這樣的話，也許一切會更加順利，也許可以重頭來過……

看到昂貴的手錶時，春子想到，若是「時間」可以慢慢流逝就好了。或者只要把時針撥回去，就能真的使時間回來……

「開玩笑的。」秋代多少有些失望，可是並沒有生氣。「你這個人真是少見。我又不是第一次，而且已經訂了婚約，即使我們一起過夜，誰也不會說半句的嘛。」

「可不是嗎？你只要把留意司機的心情分出十分之一來留意自己的丈夫就好了。」

從岡村身上也感覺不出他故意裝作冷淡，來吸引女人的用心。

「發生甚麼事？」真一震驚地抬起臉來。

「不行啊……」岡村幸男仿如吹蠟燭似地呼一口氣。「一旦鬆弛下來，反而突然開始醉了。」

咯一聲，計程和圖書車搖晃了一下。大概是輪胎輾到石頭上吧！

即是得理不饒人。犯錯的人，必須好好向他道歉。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妻子，在那個信念之前都是平等的。

秋代沒有再說甚麼。

「嗯哼。」水沼似乎不太關心的樣子。「大概在等人吧！」

春子這樣問自己。

「是嗎？」水沼注視前方。「刑警也會到中國餐館吃飯的。」

「這點我知道。」

春子本身在動搖。為甚麼？

「這種地方……」春子瞄一瞄司機那個方向。

「竟然一分錢也不付，不要臉的傢伙。」水沼說。

「是我說不需要付錢的。」

「儘管如此，也沒必要顧忌甚麼。」秋代說。「因為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夫了。」

「話是這麼說……你和真一姐夫、冬美她們又不是初次碰面。」

「嚇我一跳。」真一嘆息。「我以為輾到誰了。」

秋代感情高漲而燃燒了，岡村依然不冷不熱……

「有甚麼好笑的？」

冬美握住駕駛盤，眼睛望著正前方。夜晚冷颼颼的，路上很少行人。

車子冒著寒氣飛馳，所經之處盡是黑暗，就像永無盡頭的隧道一樣。

冬美的話使水沼中斷他的牢騷，於是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他在等候秋代的嘴巴自然地說出來。

「那位夏子小姐，去了甚麼地方？」

冬美的話比預想中奏效。水沼的冷淡假面具一瞬間脫落，睜大眼鏡背後的眼睛注視冬美。

「哎。」秋代往岡村身上偎依過去。「不要說這些……要不要在這兒休息一下？只是親親嘴的話，應該不會遭報應的……」

「甚麼事也沒有哇。」春子說。

「那……話是這麼說……」

「振作些，真是的。」秋代笑了。

「他為何會在我們隔鄰？」

「爸媽好會生嘛。」秋代笑了。「我們的確是按著季節出生的，而且是從上到下照著順序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