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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是怎麼想的,平介並不知道,但是他唯一確定的是,這裏沒有人會因藤崎的那句話而得到解脫。藤崎說了不該說的話,現場的氣氛變得沉悶而冰冷,就連剛才最前排那名發言的婦人,也露出了不悅的表情。
「是啊!令媛的身體還好吧!」
這時,藤崎苦笑著搖搖頭。
「呃,還有一件事必須向大家報告。」林田的語氣突然變了,表情也顯得僵硬。「其實,今天有一位女士堅持要與大家見面。」他覺得一口氣把這段有點難以啟齒的話說完比較好。
距離新宿車站西口約十分鐘腳程,有一家市區飯店;裏面的會議室目前已經成為受害者家屬集會的場地。門口擺著桌椅,一名年輕女孩坐在那裏充當招待。平介簽了名就走進會場。
會場內擺著許多桌椅,約有近百人已經就座,幾乎填滿了一半以上的座位。在那場車禍中喪生的共有二十九人;身受重傷、目前還在醫院治療的有十人以上,理當需要準備一間這麼大的會議室。而且這場會議的出席率,並沒有因天氣,或是非假日的關係而降低。
「我有兩個女兒。」藤崎豎起兩根手指頭說道:「是雙胞胎,兩人穿著一樣的雪衣,一起死去,連臉上的表情都一樣。」
「媒體對於賠償金的問題最感興趣,他們一定會扭曲事情的真相。」林田皺皺眉說道。平介心想,這個人一定受過媒體的傷害吧!
「尊夫人在這場車禍中不幸去世了吧!」藤崎一邊將名片收好,一邊問道。是的,平介應道。藤崎點點頭繼續說:「我老婆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女兒現在又死於這場車禍,我現在孤家寡人,做甚麼都提不起勁來。」
這樣啊,平介點點頭。曾經有不少人因為他上過電視而主動找他攀談,所以也習慣了。「新聞記者甚麼都播啊!」
「那麼,梶川太太,我看這
和圖書樣就可以了吧!」林田的語氣輕蔑,對著垂頭喪氣的她說道。
「要是她們其中一個生還,會感覺到另一個隨時在身邊。但是她們卻一起走了,老天為甚麼要對我這麼殘忍?」藤崎一臉哭喪的表情。
「你是……杉田先生吧!」隔壁有人向他打招呼。平介看到一名年約五十歲、皮膚黝黑的男子,臉上浮現著不太自然的笑容。
是的,平介回答。
「我是梶川的太太。」她低著頭,開口說道。音量與其體型一樣細弱。「由於丈夫的過失,奪走了在座親人的生命,真的非常抱歉。」說完,便深深地向大家鞠了躬。平介看到她那單薄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平介也禮貌性地遞了一張名片給他。
「請她進來吧!」林田說道。
毫無反應,這使得林田很困惑。平介開始同情他,覺得他很可憐。相信他自己也不喜歡迎接這位肇事者的妻子啊!
突然間,坐在平介前面的那對夫妻,其中那個丈夫站了起來。他小聲地對妻子說了一聲:「我們回去吧!」這句話似乎充滿了無力感。
接下來輪到律師向井發言了。他的體格健壯、留著五分頭,看起來像個柔道選手。他儘量用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解說賠償金的部份。基本上並沒有年齡或性別的差異,一律平等,若還是有人對於賠償金額有所不滿的話,就必須自行與客運公司交涉。
「沒有,我並不是這樣……」梶川太太想要反駁。
「林田先生!」這時候,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起身說話了。「為甚麼叫這種人過來?」
那位女士點點頭表示同意,隨後起身,在眾目睽睽下,跟著丈夫慢慢地走向後門。林田並沒有叫住他們,現場也沒有人出面阻止。
凝重的氣氛持續了幾分鐘,然後門開了。山本由加利再度出現。「她來了。」
「因為……」當林和_圖_書田正要解釋時,梶川的妻子說道:「是我執意要來的,是我拜託他讓我過來的。」
在場有不少人同意律師的話,平介也是其中之一。他希望這件事能夠儘早解決。
平介的斜前方坐著一對看起來像夫婦的男女。男人有一頭梳得很整齊的白髮,年紀應該超過五十歲了,女的看起來比他稍微年輕一點;男人不時小聲地對女伴說話,女人則輕輕地點頭,並不時用手裏那條乳白色手帕擦拭眼睛。
「好了,好了!不用再說了,妳這個樣子讓外人看起來,好像是我們在欺負妳一樣。」語畢,那名中年婦女,還歎了一口氣。這時,場內靜得連她的歎息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男子經營一家印刷廠。名片上印著某某有限公司,他的名字是藤崎和郎,公司地址在江東區。
下午真的開始下起大雨,氣溫也下降了許多。平介穿著運動外套,罩上一件雨衣就出門了。今天早上跟直子一起走過的路,現在已經有很多積水了。他開始想像,直子一定很後悔今天早上沒有穿雨鞋出門的模樣,就在傘下吃吃地笑。
由於出車禍的是滑雪巴士,所以受害者幾乎都是年輕人,其中大部份是大學生。因此出席這場會議的家屬,幾乎都是這些年輕人的父母,平介在裏面算是比較年輕。原本以為出席者以女性居多,結果實際上男性人數占了一半以上。平時不參加社區集會的人,也為了今天的會議特地請假。
他的語氣冰冷,梶川太太趕緊閉上了嘴。
林田看看在場的其他人,問道:「現在可以請梶川女士進來了嗎?」
命運就是如此作弄人,平介也這麼想。直子和藻奈|美之間的改變,如果發生在這對雙胞胎身上,說不定任何人或連生還者本身都不會發現呢!大家會認為僅救活了其中一個罷了。
「請問,這位梶和_圖_書川是不是……」有人開口了,是一名中年婦女。
「妳啊,根本不需要特地來道歉。」不知從哪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平介循聲看到一名坐在最前排的四十多歲婦女,她對梶川女士說:「反正闖禍的又不是妳,妳心裏會這麼想吧!但是基於輿論,如果不出面做點甚麼,一定會飽受批評,所以妳只好出來向大家道歉,對吧?這種形式上的道歉,說再多也沒有用啦!所以妳還是別說了。」
「呃,那麼……」林田看看每個人並說道:「還有甚麼問題?」
「當然,我們會儘量提高金額。但畢竟還是要經過交涉,必須雙方都能接受才行。相信大家也不願意讓這件事情拖太久吧!」
場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了起來,而所有的壓力似乎重重地壓在她那瘦小的身軀上。但是,她卻抬起頭說道:「雖然我丈夫已經死了,但是我願意替他負起這個責任。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向大家解釋清楚,所以才請求幹事讓我出席這場會議。」她才說到一半,聲音就開始顫抖,最後還用手帕遮著眼睛。
「呃,關於這件事有兩個原因。」林田說道:「一是梶川女士希望親自向大家道歉;另一個原因就是剛才我們提到的,駕駛員疲勞過度的問題。為了證實這一點,梶川女士的證詞就相當重要了,所以才想讓她早點跟大家見面。」
我想也是吧!平介接口說:「那麼在車禍發生之前,你的處境就跟我現在一樣,也是父女倆……」
但是,必須加上一項但書:就是不能忘了這場意外,每個人都必須記取這個慘痛的教訓。
這時,坐在平介旁邊的藤崎,站起來說道:「妳丈夫是殺人兇手。」這句話鏗鏘有力。
平介回過神來,頓時聽到會議室裏此起彼落的啜泣聲。唉,不幸尚未結束呢!
但是受害者家屬當中,有些人並不這https://m.hetubook.com.com麼想,他們會考慮到許多現實問題。有人問,能不能爭取到一億圓?鄰座的藤崎聽了也點點頭,想不到很多人早已想好了賠償金額。
「那麼,山本女士……」林田向一位女幹事示意。她點點頭,然後走出前門。
原本鬧烘烘的氣氛,頓時靜默了下來。這時候,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熱血沸騰,平介也是。他發覺自己的臉孔發燙,手腳卻變得冰冷而麻木。
在一陣沉默之後,又引起一陣嘩然。
他們痛失了愛子還是愛女?無論是誰,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人啊!父母一定對他們寄予很大的期望。平介想起自己失去藻奈|美的痛苦,再試著想像這些人的感受,沒想到卻無法感同身受。他認為每個人心中的痛,不管是誰都無法體會。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咦,但是……」
「啊,不好意思!」男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
接著,陸續又有幾個人退席,他們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林田再度起身發言,向大家說明今後的方針。他還特別強調,絕對不可以將今天所討論的結果洩漏出去,尤其對媒體更要格外小心。
「她就是梶川女士。」
首先,由名叫林田的高級主管(是否真是如此?)向大家說明目前為止的事情經過。這場車禍的起因經判定是人為過失,客運公司同意儘可能地負起賠償責任。此外,也懷疑是否因司機操勞過度才會造成這起意外,這一點也必須向客運公司追究責任。平介在電視上得知長野縣警方以違反道路交通法的規定,搜索大黑交通的消息。
「不,是父女三個人。」
男子放心地吐了一口氣。「果然沒錯,我在電視上看過你。」
「是啊,託您的福。」
「那太好了,至少令媛被救出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男人點頭說道。
這個自和-圖-書救會共有四名幹事,都是在第一次集會選出來的。一位看起來好像是某大企業的高級主管、一位店家老闆、一位已經離群索居的長者,另一位是家庭主婦。這些人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交集,其實他們的共同點是具有影響力,只要交給他們應該沒問題吧!這是平介首次見到他們的直覺。
梶川太太點點頭。林田向山本使了一個眼色,山本便扶著梶川正要從前門離開。
但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無法開口責備藤崎,只能充耳不聞。
「請妳閉嘴!」西裝男士打斷了她的話。「我現在問的是林田先生。」
她這番話或許正是在場者的心聲。是嘛!是嘛!接著便傳來眾人鼓譟的聲音。事實上,平介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明知道梶川太太也飽受喪夫之痛,但是自己絕不會與她站在同一陣線。
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跟在山本由加利身後,在強烈日光燈的照射下,顯得可憐兮兮,臉色也很難看,身上的白色針織外套濕透了。她可能是淋雨過來的吧!
說到連死去的表情都一樣時,藤崎的語氣開始哽咽了。平介感覺胃裏有積壓著鉛塊般的沉重感。
一瞬間,現場宛如靜止畫面,過了一會兒才開始動作。山本扶著欲哭的梶川太太走了出去,有些人抬起頭來望著藤崎,有些人則彼此交頭接耳。
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到底該要求多少賠償金?向井律師毫不遲疑地答道:「八千萬左右的底限。」照他的說法,或許這就是上限金額了吧!
八千萬……是一個看不出高低的數字。並不是金額越大,悲傷就會減少啊!
「是的。」林田點點頭繼續說道:「她是客運司機的妻子,已經來到現場,就等我們的討論告一段落之後,她再親自向各位道歉。」
他果然言之有理。那位西裝男士似乎不再有異議了,但是在坐下時,嘴裏卻喃喃唸道:「有這個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