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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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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三十五

這事很敏感,本來不想明說,說出來難免得罪人。現在住在衛國,衛君和衛相相待很好,衛君輒和孔悝雖然行為上有些缺陷,畢竟不是無道的暴君、酷吏,何必住在他國中受他的款待,又在背後說他們的是非?但子路催問太緊,而且一天不明說,他們便會催問糾纏不休,早說遲說,看來終究要明說,不如此刻就說了吧:
「硜硜硜。」
前幾年,仲尼居衛,先見南子,因南子見靈公,孜孜求進,心是不寧靜的。但靈公漸老,又迷著南子,懈怠政事。與仲尼交談,常常心不在焉。有一次,靈公召仲尼問打仗佈陣的事,仲尼正打算懇陳己見,抬頭見靈公正透過窗戶仰望天邊飛過一群大雁,注意力完全不在仲尼身上。仲尼立刻心灰意冷,靈公問政、問兵陣,原來不過擺禮賢下士的樣子,並沒有什麼真心。想好的話都懶得說了,冷冷地回答:
不過,孔悝畢竟還缺乏從政經驗,他不網羅人才,便很難對付他舅舅奪國。仲尼想,衛君父子爭國,我為什麼要糾纏其中呢?
觚和孤同音,寡少的意思。只能裝酒二升,最多三升,這才叫觚,是叫人少飲,不要沉湎於酒的意思。可是几上這觚,多麼大啊,也許裝六升酒還不止呢。現在的事物,名實不符的太多了。
靈公對這個回答並不驚訝,並不生氣,甚至連那語調的冷意似乎也沒有感覺到。沒學過,就算了。問只是作作樣子,他並不真心等待回答。
葫蘆葉枯正好做腰舟,不管水邊深渡口。水深脫了衣服浮過去,水淺揭起衣裳涉水走。說得倒灑脫,可是為人,從政像渡一條小河那樣容易麼?
「草筐,草筐!」
夏日的中午,炎熱而漫長,這不高不低悠長徐緩的叫賣聲,像一聲聲催眠曲,使人於難消的永晝昏昏欲睡。
「磬聲硜硜的,實在叫人鄙薄!那磬聲好像在訴說,沒人知道我呀,沒人知道我呀!沒人知道自己,這就罷了,有什麼大不得了,何必張揚訴說?難道擊磬人不知道這兩句詩?『深則厲,淺則揭https://m.hetubook.com.com。』」
「草筐,草筐子哩——」
「子路,你怎麼這樣魯莽!君子對他不懂的東西,應該取謙虛態度。『正名』,可不是一件小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舉辦不起來,刑罰就處置不當;刑罰處置不當,百姓則無以措手足。所以,君子做一件事,必須有正當名分,而且能說得出做這事的理由,這是一點馬虎不得的。」
彼此說的是「正名」的道理,並沒有涉及什麼具體事,但所指的具體事二人又是彼此明白,心照不宣的。
我從來不是什麼官都肯做,什麼位都肯就的,我為政是有先決條件的,子路從我多年,難道不了解這個情況?
「硜硜硜。」
「兵陣的事,我沒有學過。」
那似乎隨意敲打,卻又高低徐疾有致的音律和節奏,組成一曲完美的磬樂。
「草筐,草筐子哩——」
賣草筐的漢子索性歇下擔子,傾耳聆聽,聽了一會兒,竟不客氣地批評起來。
音生於心,心感於物,物使心動而形於聲,聲物相應才生出變化,有規律的變化組成音樂。音樂本是心感於物而生,所以,心感哀傷的,樂聲急而殺;心感和美的,樂聲寬而緩;心感喜悅的,樂聲清而揚;心感怨怒的,樂聲粗而厲……
院牆旁邊種有一株葫蘆,藤蔓爬滿牆頭,繁茂的綠葉間綴著一個個青青的葫蘆。這些嫩葫蘆夏天是可口的菜餚,等到秋天,葫蘆黃老,葉子乾枯,它便是很好的渡水工具。將一個大葫蘆拴在腰間,身體便有了浮力,兩手划划,雙足再蹬蹬水,再寬的河面也可以渡過去。人們將這種葫蘆叫做腰舟。小時候,他曾經身繫腰舟渡過家鄉的紋水。別看葫蘆小,算不上棟樑之材,廟堂之具。但船到中流,萬一傾覆,葫蘆的救生作用就大了。可以說,中流失船,一壺千金。
葫蘆的學名叫匏,擊磬人當然知道那幾句詩:
那天,子路到仲尼先生居室裡竭誠相勸,對先生執意不肯出仕,很不理解。先生帶領我們周遊列國,棄家室於不顧,浪跡天涯近十年,不就是要找一個知遇的人,能任用先生,一和*圖*書展長才,治國平天下嗎?十年難求一知遇,現在知遇的人就在眼前,而且願意授先生卿相高位,先生怎麼又推托起來了呢?
「這人好果決,要說服他太難了。」
子路說,這我了解。如果衛君一定要請先生出山輔政,先生有什麼先決條件呢?
似乎自言自語,又像故意說給擊磬人聽的。聲音隨風傳到仲尼耳朵裡,仲尼沒有在意,心依然沉浸在磬樂之中,硜硜硜,硜硜硜,繼續敲擊。
磐像一把木匠用的曲尺,也就是矩,直角的一邊略寬短,另一邊略狹長。寬而短的一端叫股,狹而長的一端叫鼓,鼓者,敲擊也,擊磬就是擊那狹而長稱為鼓的一端。在《禮.考工記》裡,股和鼓長短寬狹厚薄都有一定尺寸比例的。曲尺形的磬,股與鼓相交的直角端頂,鑽一小孔,穿一條絲線,然後將磬吊在一個雕花木架上。
仲尼再無心擊磬,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這個假裝無知無識、挑個草筐沿街叫賣的隱者,這個名實不符的人,應該給他正一正名,還他真面目。你何必裝一副樸實的面孔,你算什麼賣草筐的人?你是一個不滿世事,卻又無所作為;自謂滿腹經綸,卻又無能實行;到處發高論,故作深沉,其實滿嘴空話,十分淺薄的避世人!放棄你那玩世不恭、故作清高的人生態度,我們一起來做點實事吧!
賣草筐的漢子又折轉來,身影從門前閃過,似乎還探頭向內一瞥。
公子輒繼承君位,可以說出許多道理,如這是先王靈公的旨意,並非公子輒強奪。蒯聵是有罪被逐的人,既然沒有得到先君先妃的寬恕、赦免,他就沒有資格回國,更不用說繼承君位等等。
子羔致孔悝相邀輔政的意思後,仲尼只是回答,我剛到衛國,坐未暖席,這事以後慢慢再說吧。子羔見先生對仕衛不大熱心,猜想他對衛君父子爭國的事另有看法,並不多勸,把孔悝的意思帶到算了。
「如果一定要問我為政的先決條件,我便說兩個字『正名』。」
一個挑擔的漢子從門前走過,口裡叫賣:
深則厲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仲尼先生一再不肯合作,衛出公輒和衛相孔悝當然不很高興。但他畢竟不反對兩位高足仕衛,子羔、子路又都忠誠能幹,一個為國治獄,一個為孔悝治邑,時間不長,卻都卓有政績。因此,仲尼在衛閒居,一住三年,倒也相安無事。
要我在衛國輔政,先決條件是正名,應該請蒯聵回來當衛君,公子輒退回太子的地位。名分不糾正過來,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哪裡還談得上正當的政治?子路當然知道,在這些大的原則方面他是絕對說服不了老師的,也就不再多勸。
弟子們大都還跟著先生求學,也有幾個弟子耐不住閒居的寂寞,各自走了。如子貢、冉有便回魯國去了,而且立刻受到魯國重用。仲尼先生的學館,一向以道相聚,以德相求,講學方式多種多樣,比較自由,學生來去自願。是去,是留,或者去而復來,基本上自便。
仲尼的几案上,放著一個玉磬。衛國一個貴族將這玉磬送給掌握衛國司法大權的子羔,子羔又將這玉磬送給自己的老師仲尼。
仲尼用絲巾摩挲著那支玉磬,本來就晶瑩潤澤的玉磬,更是光可鑒人。輕輕地摩挲,周圍是那樣靜,靜寂中蕩起遼遠的思潮。
子羔說完,樣子惴惴的,大概怕先生也一口回絕,那樣他就不好回覆孔悝了。萬一孔悝面子上太過不去……於是,仲尼採取了比較通達的態度,孔悝請子路做他采邑邑宰的事,去不去,由子路自己定吧,我沒有定見。雖然沒有明確表示贊成,但也不反對,子路可以自去行動。只要先生不反對,時時躍躍欲試的子路,肯定會就邑宰的任。子羔神色也就安然了。
那賣草筐的又轉悠回來了,竟在仲尼先生門前駐足而聽,說道:
仲尼不由駐步,避開那漢子犀利的目光,返身回走,口裡說:
匏有苦葉
「擊磬的,是和*圖*書個有心人哪!」
只有那磬聲是清醒的。
仲尼摩挲一會兒玉磬,玉磬被擦得纖塵不染,發出誘人的光澤。他拿起木架上掛的一支木槌,輕輕敲打玉磬,玉磬發出清亮的響聲:
孔丘走到門口,只見那賣草筐的漢子正用深邃而堅決的目光迎著他。那目光好像說,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何必在磬聲中訴說煩惱?你像我一樣就不會有什麼煩惱了。世事清濁,河水深淺,由它去吧,或繫腰舟,或撩襟袍,我自逍遙。
不久,仲尼只好失望地離衛去陳。
一般的磬是用石頭做的,淮河之北有磬石山,那山上的石頭做磬最好,聲音格外清亮,人們也稱它靈璧山。就是說,那山上的石頭做的磬,聲音形象如璧玉。當然,這是一種溢美之辭。魯國闕里家裡,他有一支靈璧石做的磬聲音是很清亮的,他曾十分寶愛那支靈璧石磬。現在,子羔又送他這支玉磬,兩相比較,玉磬外觀的晶瑩潤澤,聲音清亮有金屬音,都不是石磬可及。
哎,觚不像個觚,這是觚嗎,這是觚嗎!
這個賣草筐子的漢子也怪,這裡朱門綺戶,深宅大院,像需要草筐子的人家嗎?為什麼總在這附近踅來踅去,揚聲叫賣,卻不到偏街陌巷小戶人家聚居的地方去兜售?他口裡叫賣草筐,本意是不是賣草筐,使人懷疑。現今的世界,到處是名實不符的事情。
這次,仲尼又回到衛國,孜孜求進的心沒有了。每天不過閒居、讀書、講學,心境寧靜得有點寂寞。子羔看出這點,送老師一支玉磬,正是為了慰他閒居中的寂寥。
几上放著一個盛酒的觚,看著這個觚,仲尼不知為什麼突生感慨。古代作祭祀禮器用的觚,腹部有四條稜角,足上也作四條稜角。現在這几上的觚卻只是一個圓形酒器,做出稜角當然工藝複雜些,但是有稜角的酒器,才能叫觚呀,怎麼能偷工減料呢?
但是,君臣、父子這是大的名分,不可任意顛倒的。你可以說出千條別的理由,而今靈公、南子已經去世,在衛國蒯聵就是公室裡最長的長輩。你公子輒說一千hetubook.com.com道一萬也是他的兒子。靈公、南子在世的時候,蒯聵作為兒子輩要服從父母。靈公、南子已死,你公子輒是蒯聵的兒子,也應該聽父親的。父親流亡在外,你兒子接祖父的位,在名分上哪裡說得過去?
淺則揭。
衛君輒和衛相孔悝當前的處境,仲尼心裡一清二楚。公子輒年紀尚輕,父親蒯聵出亡在晉,時刻可能借晉兵入衛奪國。衛君輒現在可以倚為左右臂的只有姑表兄弟孔悝。孔悝的母親是蒯聵的姐姐,公子輒的姑姑,她心裡同情弟弟的遭遇,覺得母親南子和父親靈公都有不是的地方。按照常規,父親死後,蒯聵理應嗣立。但女兒畢竟是下輩,不能反對父母,這種意思只能埋在心裡,連兒子孔悝也不能讓他知道。孔悝更多從眼前政局出發,公子輒既然嗣立為衛君,他為人臣就要盡忠君的天職。
子羔又說,孔悝還要我致意,他家有片采邑,人家萬戶,土地數千頃,采邑內還有家卒數千。以前采邑中的人戶、土地、家卒統由他親自管理。現在,他當了衛相,要輔助衛君治理整個國家,采邑內的事就有些顧不過來了。孔悝聽說,先生門下弟子子路曾經在魯國做過季桓子采邑的邑宰、家臣,將費邑管理得井井有條。子路又有武略,統率家丁也是將才。所以,孔悝想請子路做他采邑的邑宰。
果然,不幾天子路就去孔悝采邑當了邑宰,而且很快把那采邑管理得井井有條,人戶該交的賦稅,一一收齊,還把幾千家丁也訓練成一支可以守衛采邑的武裝力量。孔悝看了,十分高興,孔門弟子都這樣賢能,仲尼本人更不用說了,於是,又一次托子路致意,請仲尼先生出來輔政,孔悝願意與仲尼先生分權,並列卿相。
仲尼師生北渡剛剛到衛國,衛相孔悝就派子羔迎接,並通過子羔致徵聘仲尼及孔門賢士從政之意。
「別怪我直說,先生硬是有點迂腐,名分正不正,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影響先生為政?」
濟有深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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