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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和炎石年登上土壇，拜天拜地，盟誓禱告。有熊部族和炎部族，軒轅和石年，本是兄弟，永結同盟，共抗暴虐侵凌的蚩尤和九黎南蠻。天地鑒察，山河作證，棄約毀盟者，天厭之，降以災禍。

石年走近鼎鬲，手指巧妙擺弄，那兩根八卦線條，立刻發揮出神祕的力量，肉和飯跟從這兩根八卦線條乖乖從鼎鬲裡出來，又被乖乖地送進嘴去。

祭祀盟誓完畢，軒轅和炎石年敘話。

石年震驚了。當年兩個兄弟部族不和，從中原分手的時候，軒轅為首的有熊氏部族和石年為首的炎部族都普遍用陶器、石器、極少銅器。一別多年再重逢，炎部族的銅器雖然比當年多了一些，仍以陶、石、木為主用；有熊部族卻一改舊觀，以銅為主用，遠遠走在前面了。

山迴水曲，終於到了有熊部族聚居的地方，一個個屯落散布在山隈水湄。坡上牧豬羊，平地有農田。見炎部族有牛氏的隊伍過來了，立刻捧出壺漿食物迎接。畜牧、農田給石年留下的印象不算深，不會勝過曲阜一帶炎部族的畜牧、農田。食物也說不上豐盛，但盛水漿、食物的器皿卻大都是明晃晃、黃燦燦的銅器，極少陶器。

九黎族人望著騎牛遠去的炎族人的塵頭，甚至有些敬畏了：也許我們不該窮追，一個能夠駕馭神牛的部族是不可以征服的。

石年心裡慚愧，我們這些年冶鑄業落後了。東邊不是有著名的泰岱諸山嘛，難道那一帶山裡不產銅？不是那一帶山裡沒有銅，是我們炎部族不夠重視採銅冶煉這件事。軒轅安慰他，這些年你們也不錯，據說，東邊一直開拓到了海邊，畜牧、農耕都很發達。

「不是用它助食嗎，就叫它『筋』如何？」

「沒呢。」

軒轅接過來，用它進食，果然比用那把銅刃輕巧方便安全得多。

石年手裡掂兩棍竹根去找軒轅，軒轅正用一把銅刀挑了肉，挑了飯吃。見石年走來，住了吃，問：

進到有熊部族聚居的地方，放眼一看，處處汲水，燒肉、煮飯，準備迎接炎部族。現在，肉已煮爛，飯也熟了，肉香、飯香，四野/瀰漫。

尥起四蹄疾馳的牛群，載著炎部族北去和*圖*書，揚起高高的塵頭。望塵莫及的九黎族人漸漸挫了戰勝者的銳氣，心裡甚至生出一些沮喪。牛也是九黎族人崇拜的聖物，南方的山野叢林頗多野牛，叉開兩把大角如刀似劍，威武雄健，一身神力，熊虎也懼。九黎族的旗幡、住處，畫雙角、偶蹄的神獸做圖騰，連首領蚩尤的銅盔也鑄兩隻大角，那便是他們衷心崇拜的牛的造像。然而，九黎族人只能敬神牛而遠之，絕不敢親近牠。牛也不親近九黎族人，山野、叢林，只要九黎族人敢接近牠，牠便發威。任你如何銳利的銅戈、銅矛，也敵不住牠的銳角、鐵蹄神力。九黎族人可以膜拜牠，卻得不到牠。

「陰陽八卦？」

首先祭告天地盟誓。一個新近堆築的土壇上，一根根大木架起，燒了一個特大火堆。火堆上烤著一匹整牛、一匹整豬、一匹整羊。火焰熾烈，三牲架上火堆，身上的毛立刻被大火燎盡。隨即皮肉發出焦糊氣味，滋滋流油，油滴在火上又化為煙和氣。

「什麼妙用？」

既然大家覺得這辦法好，也讓有熊部族的人試試。

炎部族的前鋒進入有熊部族居住的地方。消息不久就報進臨時都邑，報進合宮，報給軒轅知道。河邊山坡立刻燃起火堆，吊起鼎鬲，不敬神明，天懲之，必遭凶禍。祭拜神明，敬畏天地，天必祐護，賜降幸福。

「對，陰陽八卦。不過，這回不用它記事，另有妙用。」

所幸人牛損失不大。從東海邊帶回的鹽馱、海產馱、貝殼馱，除鹽馱有意扔下輕裝，海產馱沿途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幾馱貝殼基本上保存完好。一來貝殼輕，好帶；二來石年嚴令，寧可失去幾個人，失去幾條牛，不准失了這幾馱貝殼。儘管九黎族人追得緊。趕貝殼馱的人幾次想扔，也沒敢扔下。這樣，會軒轅時就有了見面禮了。

軒轅立刻被眼前這幾馱五光十色的貝殼迷住了，招手讓歧伯過來。你說可以用作市場交換中介物的，就是這樣的貝殼？不是做夢吧？這麼多美麗的貝殼！自從那天市場上見到貝殼，用貝殼作中介物很快解決了以物易物中無法解決的交換難題，他就天天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貝殼，晚上睡覺也老是夢見貝殼。歧伯手掐手，感到痛楚，不是做夢，眼前這滿馱滿馱的貝殼全是真的。他樂了，癲癲的，鬍鬚一翹一翹。這才回軒轅的話：是的，是的，就是這樣的貝殼。那天市場上就是靠了幾捧貝殼做中介物，把大家以物易物交換中沒法解決的難題都解決了。

進山採銅？不錯。我猜也是。燕山一帶銅很多吧，有熊氏的銅器皿和銅兵刃都是用燕山銅做的？燕山一帶有銅，但不夠用，我們派人由這一帶的谷地隘口往西走，進入昆吾山，那裡銅多。我們在那裡住了一些人專門採銅冶煉，鑄成器皿兵刃，然後運回來。原來如此。有充足銳利的銅器，蚩尤和九黎族人就不可怕了。我們正是這樣想，這樣準備。

「說得好，剛才我們已經拜天盟過誓了。」

軒轅笑瞇瞇望著石年，眼睛射出狡黠的光：還說老遠來，沒帶什麼珍貴的禮物，總誇讚我們的銅。老哥，這些貝殼的作用不會比銅小呀，有了它，我們的市場要更繁榮了。

「吃過了？」

軒轅和石年高興地互相摟抱拍打肩背。你真是心靈手巧，這東西看似簡單，卻妙用無窮。這是八卦符號的啟示，八卦符號不是既簡單又巧妙實用嗎？幾根普通的線條，駕馭天地萬事萬物。你這兩根普通的竹棍木棍，也可以控御能為民食的萬物。我們的祖先似乎一向習慣用簡單控制繁雜。

「這器物叫什麼呢？」

好厲害的眼睛！細一想，剛才提刀去林子裡砍竹子，的確受了告示木上八卦符號的啟示。直線，細長的，整根的；直線，短的，折成兩段的，排列，組合，成天地間萬事萬物。一堆堆煮飯燒肉的野火，火苗竄動，火的八卦符號（□）幻化為成雙成對的細長棍子在舞動，忽然受到點化，怦然心跳，提刀走近林子。

不用吩咐，各人就近砍竹折枝，一手兩根細棍，模仿石年的姿勢擺弄著去拈肉，去夾飯。

一個個火堆在河邊坡上熊熊燃燒，火堆上架著吊著各種鼎鬲，鼎鬲的形式多種多樣，質地卻全是銅的。有熊部族平時煮食也常用陶鼎陶鬲，今天卻wwｗ•hｅｔuｂｏoｋ•ｃoｍ.ｃom一律銅的、銅的，銅的，叫炎部族的人看得眼花，看得膽壯。

軒轅和他身邊左右的人連呼，妙、妙！

牛豬羊三牲在大火的燒炙中化為煙和氣，帶著三牲馨香的煙和氣，輕的裊裊升騰到天空，重的飄浮四野，/瀰漫山川。冥冥中的天地神明既非實實在在的存在，不可能吃下實實在在的供品，但可以在虛無飄渺中飲享同樣飄渺的三牲的煙氣。

「這玩藝兒怎麼樣？」

「『筋』，好！」

直線排列，一根是奇，二根是偶，一根為陽爻，二片為陰爻。軒轅猜測：

但炎族人卻能得到牠、親近牠，不是一頭數頭，而是一群數群。不如九黎族人兇悍的炎族人，依靠什麼得到眾多牛群，並使牛群樂於聽他們使喚，載他們衝鋒，載他們跑路呢？顯然不是憑藉銳利的武器，他們的兵刃遠不如九黎族銳利。那麼，是憑藉那神奇的八卦？八卦夠神奇的，幾根簡單的線條，把天地間萬事萬物都包括進去了，把什麼深奧的意思都能傳達出來。據說，八卦能通天，所以也能通神牛？

眾人簇擁著，等在路邊的就是軒轅？傳說他生而神靈，幾個月就會說話，長大善干戈，但僅從外貌看，也沒有多少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只是衣裳整齊得多，衣料光亮細緻，不是裘皮，更不是麻，以前從沒有見什麼人穿過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麼料子呢？

石年用腰間的銅刀將那兩根竹棍仔細地修修光滑，又在上面刻上一些線條組合的八卦符號，刻上一個熊的圖騰，然後把它送給軒轅。

炎石年自我解嘲地笑笑，拓展到海有什麼用？海裡沒有銅。帶回幾馱子貝殼倒是很好看，九黎族人那麼緊追也沒捨得丟。老遠來投，沒有帶什麼貴重的東西，就獻上這幾馱貝殼作為見面禮吧。

一直在平原上行走，現在漸漸看見丘崗。山石嶙峋，泥土薄瘠，這種崗地實在不宜耕種，石年騎在牛背上，心中不免蕩起深深的憂愁。祖輩在西北渭河支流姜水邊發祥，那時以遊牧為主，隨水草東徙，進入中原。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適於農耕，炎部族逐漸由遊牧轉向種植，開墾出一片片農田。原在渭河支流姬水邊遊牧hetubook.com.com的兄弟部族有熊氏，也東徒進入中原，同樣看中了這片適於種植的平原。種植實在比遊牧收穫固定，定居實在比遷徙生活安適。同時墾植，互爭地盤，便生爭鬥。炎部族只好繼續東徙，另找地方開闢，多年辛勞，開闢出一片又一片收穫豐富的農田。先在淮陽，後到曲阜，都有平原，都有河水灌溉。創業何等艱辛，開闢蒙茸談何容易，大好田園現在又棄於一旦，一念及此，石年心像刀割。

矯健跳下牛背，大步走上前來的自然是炎部族首領石年了。隊伍裡有些人怎麼還在用木棒、石刀、石斧？據說，炎部族在東邊墾植，農耕相當發達，想不到冶鐵卻落後，難怪打不贏手執干戈，銅頭銅角的蚩尤和九黎族人，連連潰敗，逃到這裡來。畢竟是以牛為圖騰的部族，那一群健牛實在叫人看了眼饞，有了這群壯牛，雖然是一支敗軍也還不顯得太狼狽。

有熊部族的臨時都邑到了，軒轅親自出迎。有熊子弟列隊相候，手執戈矛，一律犀利銅刃。炎族子弟也有銅刃，卻於隊伍中夾執木石兵器，不免相形見絀，只有手裡牽的當座騎的壯牛，威威武武，給他們添了幾分氣勢。

「有事找我？」

炎石年走近叢林，取下腰間的銅刀，砍了一根細竹，削去枝葉，截下兩根尺多長的竹棍。手指擺弄兩根竹棍，伸進肉鼎一夾，肉夾出來了；伸進飯鬲一拈，飯拈出來了。

石年用手指靈巧地擺弄著手裡兩根竹棍，問軒轅：

他雖迷惑不解，軒轅為什麼從中部平原進入北部山地？現在似乎有了答案，軒轅到山地找銅，而且也找到了銅。軒轅進入山地，找到了銅，同時發展畜牧、農耕。炎部族向東拓展到海，找到了鹽，找到了貝殼，途中見野人耕，受到啟示，還試製出新農具來，自然也沒放鬆畜牧、農耕。兩相比較、權衡，誰得計，誰失策？不免引起他深深自省。

追敵已經甩開，連日疾馳，人困牛乏，炎部族放慢了行進速度。

「蚩尤、九黎族進攻我們，我們兩個兄弟部族也要相助，就像這一對竹筋，這根離開那根就吃不成飯。」

但首領蚩尤卻堅定不移地傳下命令：向北，窮追炎部族！

溯hｔtps://m•ｈetubｏoｋ•ｃｏm•com著江水往前走，山愈來愈多，卻還不見有熊部族聚居的都邑。好不容易在山隈見到一個小部族聚居的群落，打聽有熊部族，卻繼續往前指。有熊部族也早結束遊牧，定居農耕，實在不明白，近年為什麼反倒從中部平原進入北面山地？也許因為九黎族越過長江進入中原，常來騷擾殺掠，有熊氏有意避開鋒芒。

天神在上，地祇在下，似不可見，不可觸，又似可見，可觸。它變化著，化為寒暑，化為四時，化為水旱風雷，疫病災害；也可以化為豐收的莊稼，興旺的牲畜，繁衍的人丁。冥冥之中，它無所不在，天地萬物悉由主宰。處處是黃燦燦的銅器，銅鼎、銅鬲、銅戈矛、銅刀斧，真是銅的世界。想不到有熊部族的冶鑄業，這些年發展得這麼快！逼出來的，逼出來的。九黎族的銅兵器太厲害了，他們越過長江進入中原，我們完全招架不住，只好遠遠退到北邊的山裡來……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一條大河從西向東流來，到這裡又匯合阪泉、涿水等幾條支流，水勢更大。兩個部族的喜相逢大會餐就在野地舉行，水邊、山坡，一隊隊人圍著一堆堆火，圍著一個個裝滿飯食、肉食，熱騰騰香噴噴的鼎鬲。戰鬥、轉移，長途跋涉，炎部族的人好久沒吃過一頓熱飯、飽飯。有熊部族這些年進入北邊山地後，生活安定些，但也不是經常能吃到這樣豐盛的食物。瀰漫四野的飯香、肉香，早誘惑人們饞涎欲滴，好不容易捱過祭祀盟誓儀式，會餐一開始，便饑不可耐地連忙將手伸進鼎鬲，去抓那大塊的肉，噴香的飯。立刻燙得手指生痛，慌忙扔掉抓到的東西，將手放到嘴邊直吹涼風。便改用手執的戈矛去鼎裡戮，戈矛柄太長，打仗可以刺倒遠處的敵人，用它吃飯吃肉就不方便了。

石年領著炎部族向北，向北，牛不停蹄，走了若干日子，終於甩開了九黎部族蚩尤的追擊。短兵相接，炎部族兵器銳利不如，民人強悍不如，抵擋不住九黎族的攻擊。趕起路來，徒步行走的九黎族人，也難追上騎牛疾馳的炎部族。

大家稀奇地望著石年，嘻，這辦法不錯！

這是兩個部族的相聚結盟，也是一次大規模的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