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石年接過獸皮，展開來，召刑天一起看。書信這種東西，石年也曾用過，只是用得不多。一般用紅土石或者黑炭寫在樹皮上，重要的也寫在獸皮上。過去全用八卦符號，近年也有將要表達的事物，依物圖形畫在樹皮或獸皮上的。或者將八卦符號和象形圖畫夾雜使用。

「這是軒轅寫給酋長的書信。」

刑天糾正他：「她叫耒妃。」

「野獸進得來嗎？」

洞房二字，九黎女叫慣了，顯然順口得多。新的建築，卻用一個九黎的名字，體現她的參與，她的部族的參與，她變得高興起來：

「剛才說過，這不是洞，叫窗和門。」

深埋地下又高高豎起的大木框架。九黎女想，大風會不會把它吹倒呢？想著，便不自主用手去搖那木柱。石年看在眼裡，招手叫門口正在跳〈操牛舞〉的幾個人牽牛過去。石年將牛繩拴在木柱上，然後命人用樹枝趕牛離開。趕牛的人猶豫，石年說，放心趕吧，拉散架了，這合宮也就不值得珍貴。

合宮落成，今天是炎石年和九黎女從洞房遷往合宮的喜慶日子。

那個名叫倉庚的女子，石年聽說過，最後結局是很悲慘的。今天，新婚喜慶日子，怎麼將耒妃比那個喪氣的女人呢？石年不大高興：

有牛部族駐紮的地方，山坡、平地，到處是哞哞歡叫的牛，歡歌舞蹈的人。

「怎麼樣？」應龍不無得意地斜覷了石年、刑天一眼，「要不要我幫你們認？」

「好，洞房，我們的洞房。」

「好不好？」

「對，對，正是這個意思。」應龍高興地說，「刑天你理會得完全正確。」

開頭一個□□；兩把重疊的火；一個□，岩崖下一塊石頭，隨後畫了一頭牛。一看就明白，信是致有牛部族酋長炎石年的。

「這舞好哇，通心氣，活筋骨。你也來試試，怎樣？」

「試試嘛，怕什麼。」

刑天向親自陪九黎女觀看合宮的石年報告。

「不，還有大事沒說呢。」

「叫我『耒妃』？」

石年將關上的門窗，重新打開，又問：

「叫什麼，沒關係，這樣吧，我們還叫它洞房好了。石年和九黎女的洞房。」

「什麼事聰明能幹？」

「將軍，有牛部族在跳〈操牛舞〉呢，好不熱鬧！」

石年走過去，把門窗一扇扇關起來。她驚奇地望著，還有這樣巧妙的機關？

「用不著。」刑天有點生氣，「我們自己會認。」

那牛甩脫了操尾的三人，便不再奔跑，停下足，低頭吃坡上的青草。刑天和兩個同舞的m•ｈｅtｕｂｏok.com.ｃｏm部屬上去，一人搔尾根，一左一右操牛尾來回擺動，投足唱起來。那牛並不驚躁。

「什麼事？」

一是創製牛尾舞，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別小看了這個創造，以前，人的喜怒哀樂只是悶在心裡；身體要麼瑟縮不動，要麼勞累得傷害筋骨。有了歌，積鬱在心的氣就通了；有了舞，筋骨便得到適度的、快意的舒展活絡。生活變得充實快樂，舉止磨去許多粗野。

刑天看看遠處裝得滿滿的兩輛車子，高興起來：

「合宮比洞房怎樣？」石年試探問。

「合宮是我帶人修的。」

「我們就算離開中原，也回故墟曲阜。」石年說，「不到蠻荒的南方去，那等於要我們離鄉背井呀。」

「岩洞在山裡面，這種洞在地面上，不同樣是洞嗎？」

「來看看軒轅送的婚禮。」

「石年，」應龍語氣帶幾分威脅，「軒轅的旨意是不好違抗的，你要自重！」

「你們要我們有牛部族在酋長炎石年帶領下，往南方走？」

「酋長，有熊部族軒轅酋長派人賀喜來了。」

「中原人人有份，剿滅蚩尤，安定中原，我們有牛部族出力也不小。」刑天問，「為什麼要我們離開中原，到蠻荒的南方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沒頭屍身的下落？」

「暴屍懲罰呀。」

「合宮，好，依妳叫新式洞房，是刑天帶一班人學有熊部族的樣子造的。只有那把耒，才是我們的獨創。妳喜歡它，就叫妳耒妃，怎麼樣？」

「是你一刀砍掉蚩尤的頭顱嗎？」

「獸皮自己會獵取，這蜘蛛網有什麼用？」

那邊石年在叫她。她和刑天說著話，不覺得和石年、應龍離開了一段距離。

這些話耒妃聽得很刺耳，心裡難受，便把刑天喊到一邊，另外說話：

「刑天，是你！」

結尾是一個乾卦符號，接連三根陽爻□，再後畫一隻熊。熊是有熊部族的圖騰，乾卦符號當然代表有熊部族酋長，發信人軒轅。

即使是經過長期馴養的牛，人一接觸牠，也會驚嚇逃避。如果你用手搔牠尾巴根部，情況就不同了，驚嚇狂奔的牛也會立刻停止四蹄，變得馴順。牠把尾巴翹起，露出尾下肛上那塊白白的無毛嫩皮，那是牠神經最豐富的敏感亢奮區，等你撫搔。這時，另外一人可以在前面任意扳弄牠的頭，為牠上籠頭，再繫上牽引的繩索。

趕牛的人舉起枝條在牛臀上抽一鞭子，牛猛力往前一掙，木柱一動不動。石年說，再趕。趕牛的人又連抽三鞭，牛紅了眼，四蹄刨地，低頭使勁，狂拽猛掙，木柱依然不動。

葛布、〈牛尾舞〉成了那個時代的標誌，成了後人眷戀那個時代的話題hetubook.com.com。

嗬，真還認出來了！二位真不簡單。這些文字符號是我們有熊部族的大能人蒼頡費了多年心血造出來的，鬼神都難認。應龍由衷地欽佩，二位對鬼神難辨的符號無師自通，可算是天地間的奇才。

葦稈染成的壁，四壁開有方方的孔。為什麼新房子就有破洞？不是破洞，這叫窗，故意留的，光從窗口照進來，屋裡就亮堂了。她想起洞房，不出洞口，不知道白天夜晚，總是黑洞洞的。有窗，好多了。

葛天氏雖然沒有伏羲那麼大貢獻，但他當酋長那個時代，也有一些獨特的創製。一是用葛麻的莖皮織成葛布做衣裳，葛衣比草木做的卉服美觀結實，比獸皮做的衣服輕便，原料容易得到也容易縫製。皮服、奔服蔽前不蔽後，葛衣才是遮蔽前後的囫圇衣服。所以人們叫他葛天氏。

「叫新洞房也可以。」

「應龍，你今天就為這事情來？」刑天語氣明顯不快，「今天是我們酋長婚慶日子呀。」

「我？驅車可以，操牛不行。」

「不是牛欺生，」刑天說，「是你不得法。」

頂是茅草蓋的，很厚實，房屋內空很大。在洞裡，一伸腰，不小心就碰了頭。這裡，你伸腰，舉手，跳起來，都挨不著屋頂。

「晚上，野獸從這些破洞裡鑽進來……」她仍不習慣叫門窗，「怎麼辦？」

「進不來。」

「叫什麼？」她拗拗地嘟囔，「豁……空……」

並不因為她是酋長的新妃，屈從她，她這聯想確實不錯。這男子英武能幹，如果石年算有牛部族的第一男子，他便是這部族的第二男子。在南方家鄉，她那支小部族裡，她是第一女子，可以擁有好幾個男子。如果，她是從前的她，她願意同時擁有石年、刑天，一樣善待他們。可惜，在她原來的部族裡找不出一個可以和石年、刑天相比的英武能幹的男子。而擁有好些英武能幹男子的部族，又都是男權的部族。男子有權力選擇女子，而女子已經無權選擇男子了。她不禁失意地垂下了頭。

「那麼說，我們的酋長南邊稱王，雄踞一方，你們的酋長軒轅便坐鎮中原為帝，統治東西南北四方？」

第一個象形符號，一個兩臂前後用動作快跑姿勢的人，足下一片草地，草上飛，快跑，奔的意思也就明和-圖-書白了。

「哈哈，有牛部族跳舞也和牛分不開。」

「我領你去見酋長。」

應龍招兩個隨從過來，三個人一起去捉牛尾，剛抓住牛尾巴，那牛就躁了，尥起四蹄，往前就衝。兩個隨從早摔到地上。應龍兩手使勁拽住牛尾，拉那牛不住，牛反而拉著他跌跌撞撞前奔，最後終於滑脫，而他也幾乎摔倒。

一個響亮的名字，有意義的名字。她雖然是部族的首領，但那部族太小，還沒有名字。他有名字，叫石年，她也應該有名字，才相配。她眼睛裡閃出異樣的光彩：

「刑天，那天我斬了蚩尤的首，提著頭去報功。回來再找蚩尤的屍身就不見了，是不是你們有牛部族的人把那沒頭屍身運走了？」

石年問：「框架扎實吧？」

「應龍，禮物送到，你的事情完了吧？」

刑天在後面哈哈大笑。

應龍晦氣地說：「牛也欺生。」

伏羲創造的文明是前無古人的。他仰觀天，俯觀地，中觀萬物，殫精竭慮，始畫八卦，卦有三爻，重疊變化成六十四卦，用以記事，代替結繩。他始結網罟，以教佃漁，所以名伏羲。養犧牲，以充庖廚，又叫庖犧。

「隨便問問。」報了功也就完了，事過境遷，軒轅已不再追問，他何必探究，「這次來，倒不是為這事，另有使命。看，那是我們軒轅酋長送給石年酋長慶賀新婚的兩車禮物。」

刑天嘴邊輕輕哼了一聲，這軒轅好不自大，乾，代表天，世上至高的君。那麼，我們有牛部族，酋長炎石年都是居下的臣屬了。

這歌反覆唱八遍，搔尾根的人和左右操牛尾的人便推磨一樣輪轉一次。搔尾根的人到左邊操牛尾，左邊操牛尾的到右邊操牛尾，右邊操牛尾的到中間牛屁股後面搔尾根。位置換好，投足再歌八闋。再順序輪換位置，再歌八闋，循環往復，盡興才罷。

「好了，這事以後再慢慢爭論吧。我想問，軒轅要我到南方去做什麼？」

「是的。」應龍以為在稱讚他，便自我誇耀起來，「都說蚩尤銅頭鐵額，刀槍不入，我殺他就像砍瓜切葫蘆。」

應龍說完，招呼隨從轉身就走，甚至不向主人告辭一聲。

刑天操牛舞，反覆歌八闋，輕鬆自如。應龍剛學會，動作不協調，手腳沒放鬆，一個八闋下來，便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他一個屁股蹲坐到草地上，忽然想起那天殺蚩尤的事，揮著汗問：

應龍端坐車上，四五個部屬推著。應龍座車後面是兩輛裝禮物的車，再後面是一隊隨從。車人一行，沿著大路繼續行進。

「你這說法就有點貪功了，」應龍反駁，「怎和_圖_書麼能說這些文字符號不是我們有熊部族大能人蒼頡造的呢？」

「石年酋長，應龍奉軒轅酋長命，帶來禮物，祝賀酋長新婚。」

九黎女連忙制止：「不要鞭牛了。」

一車獸皮，一車蠶絲織的薄綢，稀稀朗朗，有點像蜘蛛網。

「合宮比洞房怎樣？」

〈操牛舞〉是一種古老的舞蹈，據說是從有牛部族的老祖宗葛天氏時代流傳下來的。炎石年之前，始祖伏羲氏傳十五世，其中十三世酋長便是葛天氏。

刑天正要繼續辯理，石年插話：

應龍解下腰間纏著的一張獸皮，遞給石年：

「為什麼？」

「認出來嗎，意思明不明白？」應龍挑戰似的又問。

石年一把拉住刑天：「算了，算了。」

「蚩尤雖然剿滅，九黎殘部還在。」應龍傳達軒轅的旨意，「軒轅的意思是，派你到南方鎮守，不讓九黎再次侵擾中原。」

明顯有逐客的意思，應龍卻像不覺：

三人操牛尾，一人撫搔牛尾根部，左右各一人手握尾鞭，蕩槳一般左右擺動。牛四蹄叉開、佇立不動，搔到敏感舒適部位，亢奮地哞哞歡叫。操牛尾的三人擺手投足而舞，高興地唱起來：

應龍哈哈大笑，這不是蜘蛛網，是絲綢。軒轅元妃嫘祖養蠶繅絲織成的，蜘蛛網風吹雨打就破，絲綢雖然輕薄卻十分結實。應龍看她那不馴的模樣，忽然聯想起另一女子：

向哪裡跑？第二個象形符號，刑天一時難以明白，但接下去的八卦符號很清楚，離卦中空為火，火代表南方。前後聯繫一想，第二個象形符號也明白了。第二個符號象烏龜，常捉烏龜燒吃，並用燒裂的龜甲紋卜吉凶的人都知道，龜的居穴，洞口大多朝南。那麼，第二個象形符號也是南方的意思無疑。

「為什麼一定要跟軒轅叫合宮？我更喜歡叫它新洞房。」

「這豁……空，」她總把門窗想成是破了的豁口，剛說出，又連忙糾正，「不，這新式洞房，還有，那把耒……」

「這新洞房是你修的嗎？」

打雷似的一聲喊，車和人都停下來。應龍睜眼找那喊話的人，很快認出來：

這意思是要炎石年趕快離開中原，急奔南方，做一方之王？

石年親自領九黎女看新修的合宮。

這是一種高妙的馴牛法，一定是經過無數人多年實踐摸索出來的。

刑天告訴應龍訣竅，三人中必須有一人搔尾根，牛才能馴靜。如此這般，應龍和兩個隨從按刑天所教，終於慢慢學會〈操牛舞〉。

應龍縱身從車上蹦下，大步向刑天奔去。追殺蚩尤那場大戰，兩人曾經並肩戰鬥，應龍雖然手刃蚩尤，奪得頭功，心裡還是佩服刑天的hｔｔｐs://m.hｅtｕbook•cｏm•ｃｏm神勇。

很難從她口裡吐出那個稱讚合宮的好字。她在側面進行比較，洞房四周無縫隙，只有一個進出口，安全得多。合宮有門有窗，雖然亮堂，也給了野獸很多襲擊的通道。

「四壁這麼些大洞、小洞……」她猶疑著。

「斬首就到頂了。」

耒妃略看了看，便掉頭：

「不要。」

翻過山坳，應龍看見遍野喧嘩動作的人群牛群，大吃一驚。炎石年知道軒轅派人來，故意列陣示威？

使者和車子一齊停在合宮門口，應龍得到傳喚，一人進去，向石年行禮：

「這九黎女很像幾年前軒轅酋長從有虎氏部族俘獲的女子倉庚。」

刑天大吼一聲：「應龍，你欺人太甚！」從侍從手裡拿過一柄斧鉞，便要追上去。

隨從的話提醒了應龍，繃緊的臉鬆弛了：

「南邊稱王，雄踞一方，」應龍說，「權勢也不算小嘛。」

「耒妃，過來。」

這一串話裡面，最惹耳的是應龍這個名字，石年打量著他：

「這是男子漢的事，也是酋長的公事。」應龍看看耒妃，「女人……」

「你們有牛部族打仗不怎麼樣，做這些事還是很聰明能幹的。」

蒼頡的確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大能人，刑天說，不過，也不能說這些文字符號全是他一個人憑空造出來的。不少文字符號，依象畫形，比八卦符號好認、好記，事實上在各個部族早就開始流行了。

離卦後面那個符號像一把斧，這種大斧是殺戮的兵器，手握大斧也就是執掌權力，可以稱王稱霸。

石年大聲向合宮裡吩咐，合宮裡出來幾個女侍，送耒妃進合宮一間居室歇息。男侍引石年、刑天、應龍進另一居室。

九黎女：「扎實。」

「你也操牛舞？」

打仗不怎麼樣，這話直率，甚至有點冒犯，石年卻沒有在意。他高興終於從她嘴裡吐出誇讚有牛部族的話：

「還有大事？」石年驚詫。

「有頭就能報功，」刑天並不正面回答應龍的問題，「要那沒頭的屍身做什麼？」

「來人不是應龍將軍嗎？」

「軒轅做得太過分了！」刑天叫起來。

三人一牛為一個舞蹈編組。今天，歡慶酋長炎石年和九黎女的婚配，有牛部族全部的人和牛都出動了，在原野上自然形成無數個三人一牛的〈操牛舞〉編組。

她走過去，使勁拉拉閂好的門窗：

軒轅的信以象形圖畫為主，偶爾夾點八卦符號。但那圖畫似乎象形，又似乎離形甚遠，叫人一時難以辨認。

「耒妃，好哇。」

「有道理。」

正文很簡單，三個象形符號，一個八卦符號。象形符號是□，接一個八卦符號□，再接一個象形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