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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黃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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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十九

憑藉一股巨大的力凝聚起來的氣和神,畢竟不能持久,神散氣消,一腔熱血從顱腔噴射出來,無頭的刑天終於砰然仆地,像倒下一座小山,神奇的瞬間消逝了。
睡不著,但必須躺到席上,裝作睡的樣子,這便更加難受了。
刑天嘆了口氣,好不容易挨到這時候,他一骨碌爬起來,走出茅廬。長長吸了一口新鮮的夜氣,頭腦頓時清新起來。
「他敢先動手,就好了。」
「準備好了。」
什麼人驚醒了河灘上夜宿的雁群!軒轅朦朧中猛然從席上撐起上身,傾耳再聽,卻又沒了聲音。天氣日漸涼了,大雁也急於趕去南方,不明便匆匆啟程?或許雁也做夢,哪隻雁做了個噩夢,便驚叫起來。
刑天正在招架下三路,突然,軒轅大戚一轉,迅急如風,一聲怒吼,山鳴谷應,冷不防運起全身神力,一斧向刑天頸脖砍去。刑天來不及招架,那顆巨大的頭顱便被齊嶄嶄一絲不留地從脖根砍斷,骨碌碌一直滾到土阜下面去了。
「嘎,嘎!」
軒轅被眼前的情景驚呆,瞪大眼睛愣愣地站著。他一生經歷過多少惡戰,一根長戈,一把大戚,殺死過多少兇狠的敵手,但眼前的情況卻是頭一回見到。
刑天像一根石柱立在涿水岸邊,那是一道無聲的命令,涉水而渡的士卒有條不紊,動作輕悄而迅捷。
「不要戀戰,殺向合宮!」
印證了各方的傳聞,這石年的確懷著野心修合宮,建茅廬,就打算在這裡長住了。阪泉距離涿鹿不過幾里路,就像一隻籠裡住了一隻熊,現在又進來一頭牛。窄窄的地盤哪裡容得下兩隻神獸?不是熊走,就是牛讓。
刑天心裡暗暗叫了聲好。上千人行動,他躺在他們中間,竟沒有聽到一點聲響。這便完全不必擔心驚動石年了。但他沒有誇讚手下人辦事得力的話,只簡短有力地發出兩個字:
千人的隊伍頃刻不露痕跡,只有路邊帶露的長莖茅草在晨風裡搖曳,這樣,刑天可以從容觀察,選擇攻擊目標了。
刑天見軒轅換去長戈,以戚對戚,以為是軒轅故意小看他,更加氣惱,並不說話,便掄著大斧攻了上來。
應龍如實轉達有牛人的意思。中原人人有份,剿滅蚩尤,安定中原,有牛人出力也不小,為什麼要有牛人離開中原,到蠻荒的南方去?刑天甚至當我的面吼叫起來,說軒轅做得太過分了!
「石年,還有他手下那員大將刑天,不願意接受您的旨意。」
大斧對大斧,砍得火星飛濺。開始幾斧頭,刑天斧斧沉重,變化莫測,軒轅還只有招架之功。這幾年,軒轅在合宮裡運籌帷幄的時間多些,親自揮戈砍殺的時間https://m.hetubook.com.com相對少了,戈戚不免有些荒疏。
軒轅從席上彈起來,一手同時便提起了枕在頸項下的戈。今天輪值的侍衛比平時多,按規定是不許睡的,但黎明前也都昏昏忽忽了。他們並沒有聽見雁聲、水聲,或許朦朧入耳也沒有往心裡去。軒轅忽然操戈彈起,把他們全驚動了,一個個手忙腳亂也操起倚在身邊的干戈。
但他穩住了腳步,把定了動搖的心旌。怕得罪了石年?不是。當時她和石年還沒有任何正式關係,石年絕不會怪他。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當時為什麼突然畏怯了?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一個失手,軒轅臂上竟然著了刑天一斧,頃刻鮮血直流。幸虧那斧刃是斜飄過去的,傷口不深,更沒有砍到骨頭。
早就有佈置的保衛合宮的隊伍集結起來,侍衛長請示軒轅:
阪泉在夜的原野上隱隱泛起白光,發出玲玲聲響,它可以為夜襲隊伍帶路。阪泉和涿水交匯地,便是他們的目的地,跟著阪泉走就是了,萬無一失。
有牛氏士卒約有一半人渡過涿水,餘下一半,有的正在水裡,更多的人留在彼岸,等待依次渡河。突然,殺聲震天,有熊部族的人手執戈矛從兩面向刑天的隊伍圍殺過來。刑天大吼:
「掩殺過去吧?」
刑天只覺得一陣神風過去,吹落了頭上一頂帽子。在烈日下狩獵、種植,他常用樹枝編頂帽子戴在頭上,以遮太陽,大風也常吹落他的帽子。他並不覺得痛楚,只覺得眼前一陣昏黑,心裡一陣發慌。
軒轅表面無事,卻暗裡佈置,自己也枕戈待旦。
軒轅也慌了,他擔心刑天將滾到地上的頭顱摸到,戴回頸脖,還會復活。連忙掄起大戚,幾斧便削去了土阜的阜頂,那砍削的泥石很快將滾到阜下的頭顱埋了個嚴實。
刑天臉上身上都是血,分不清哪是傷者死者濺到他身上的血,哪是他自己傷口流的血。除了下身遮羞的部分還圍得嚴嚴實實外,上身的衣著只剩下些條條縷縷,近乎赤膊。那把大戚,斧口幾處砍缺,斧板、木柄全是血,像是用人血衅過的。
他的初衷是擒獲刑天,想讓這員猛將為我所用。刑天落在他臂膀上的那一斧頭,把他砍惱了,一時性起,運斤如風,拚全身氣力一斧砍去,竟削掉了刑天的頭顱。
軒轅被刑天斷首猶戰的勇猛頑強折服了,口張著,卻再也笑不出來。刑天是失敗者,自己是勝利者呢,抑或刑天是勝利者,自己倒是失敗者呢,向來頗有自信的軒轅一時竟拿不準了。
「軒轅,炎石年和刑天既然不領旨意,就要提防他們。」和-圖-書應龍提醒說,「特別是那個刑天,一員莽將,恃勇好鬥,一怒之下,只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避?軒轅斷然拒絕,那我還能算威震天下堂堂有熊氏的酋長?
刑天,刑天,他怎麼取這麼怪的名字?天者,巔也,頂也,首也,刑天,豈不是斷首的意思?這員猛將取這麼個名字,最初的意思也許是威懾敵手,要斷敵手的頭,叫敵手聽到他這個殺氣騰騰的名字就聞風喪膽,想不到這斷首的結果最後也落在自己頭上。
斧刃一陣風樣地削過去,斧刃過後,那陣神風將頸口封閉著,一腔熱血還來不及噴湧。
夜和黎明之後的涿鹿原野靜悄悄,大敵蚩尤已經攻滅,有熊氏的人無須加強警戒,這是理所當然。刑天心裡暗暗高興,他指著遠遠原野上那片鶴立雞群的宮室,下達命令:
「直撲合宮!」
前面一箭之地,涿水岸邊,便是有熊部族的居地,可以看見熹微晨光下座座茅廬。如果在大白天,茅廬裡的有熊人一定早看見了這支外來的隊伍。刑天向後傳令:
「蹲下,隱伏在路邊的草叢裡!」
石年和耒妃一定甜甜蜜蜜,睡得正香。
一聲呼喚把他拉回現實境界。站在他身邊一個黑魆魆的人,像個鬼影,不用看,知道是他最得力的侍衛。
最先上岸的幾個前哨士卒回報:岸邊幾間茅廬都是空的,不見人影,是不是敵人有了準備,隊伍還前不前進?
他的心跳得厲害,要從嗓眼裡迸出來。但他極力控制自己,先莫匆忙,再仔細看看周圍,有熊人是不是已經有了準備?
「軒轅,有種的不躲在暗處,站出來和我刑天交手!」
「當然送到。」
軒轅以逸待勞,愈戰愈勇。刑天有天大能耐,一番跋涉,長久拚殺,畢竟力乏。形勢很快逆轉,刑天只辨得招架了。
他不過炎石年手下一名將領,我是威震天下堂堂有熊部族酋長,諸小部族懾服的共主,親自和他交手,實在不大般配。但勇將難得,如果能親手擒獲,讓他心服口服。日後為我所用,親自揮戈戰他一場也還是值得的。
不對,水聲,有人涉水渡河!
軒轅從容說:「沒妳們的事,還輪不到妳們上陣,都回屋子裡去吧。」
隱伏在路邊茅草叢裡的士卒得令躍起,刑天手執藤牌和長斧走在隊伍前面。
「什麼,我做得太過分?」
圍截的人很多,卻擋不住刑天那柄劈下去有千百斤力氣的大戚,和跟隨刑天衝鋒陷陣那上千名不要命的士卒。遠路的有熊部族士卒紛紛倒在刑天奔襲隊伍戈矛下,距離軒轅所居合宮越來越近了。
軒轅根據戰聲判斷,有牛氏並沒有全部族進犯,來的只和-圖-書是小股,也許就是刑天所率的一部。若是普通的一小股,渡過涿水,就會被埋伏在河邊的有熊部族圍殲,用不著守衛合宮的隊伍再興師動眾。即使是有牛部族最精銳的刑天部,能夠衝破河邊埋伏隊伍的圍截,最後決戰的地方也最好放在合宮前面曠野,這樣可以以逸待勞,一鼓作氣。
軒轅和他的妃子們就住在那裡,那是有熊部族的心臟。夜襲隊伍應該像一把利刃,直刺敵人心臟。
他把右手的大戚移給握盾的左手一併握著,蹲下身來,伸手向地上亂摸。心裡更加慌亂,颳掉的是帽子,是頭顱?參天的樹木,在他巨手的觸摸下折斷了,突兀的岩石,在他巨手的觸摸下崩塌了,只弄得土阜煙塵瀰漫,木石橫飛。
要炎石年和有牛部族到南方去,讓你獨佔中原?今天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算帳!要麼,收回你的錯誤成命,要麼,今天在土阜上我們拚個你死我活!
深秋的涿水,河牀大部坦裸著,露出大片砂石構成的河灘。只有河心流淌著一片淺水,有牛士卒涉水而渡,足幹淌水發出輕輕的嘩曄聲。
嫘祖見軒轅容色自若,胸有成竹,也就放心,勸姐妹們回屋。天色尚早,還可以小憩一會兒,大亮之後,繅絲的繅絲,紡織的紡織,縫衣的縫衣,事情多著呢。天塌下來,有身高膀大的男人頂。
「他們怎麼說?」
一宿無事,警惕地睜了一夜的眼睛累了乏了,黎明前實在熬不住,上眼皮搭著下眼皮正要小睡片刻。
「都準備好了嗎?」
殺聲越來越近,守衛合宮的隊伍幾乎沉不住氣,小小騷動起來。但見軒轅依然鐵塔般凝立,隊伍像風吹過水面又漸漸平靜下來,一個個只把勁憋在肚子裡。
刑天,你算條漢子,我認了。我不打算追究你夜襲的罪責,帶著你的殘部回有牛部族,和石年一起到南方去吧。
平時躺到席上就鼾聲大起,呼呼睡著的刑天,今夜卻輾轉反側,直到中夜,兩隻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他們敢先動手?」
「刑天。」
沒有火把。一人一支火把照明,走起路來會更方便。但會驚動石年,驚動整個有牛部族,他們的行動便將受阻。明火執仗,也會驚動對方,無異自斃。
這一斧把軒轅砍惱了,他的武功神韻因這一砍似乎全部蘇醒過來。軒轅大吼一聲,手裡的大戚舞得呼呼響,真是運斤成風。他這個有熊部族大酋長不是白當的,也是憑著長戈大戚殺出來的啊。
隊伍自動停止腳步,刑天左手握一面盾,右手提一把長把斧,大步走到隊伍最前面去。
「別人難說,刑天就敢。」
「那合宮什麼樣?」
和*圖*書
「真的。」
他鐵青著臉,將手裡那把慣稱為戚的長把斧頭朝前一揮,不用說話,前哨已經明白。
應龍明白軒轅的意思。先讓你不仁,我再來不義,天下人便會只責先者的不仁,而忽略後者的不義。
茅廬四周只有幾根立柱,並無篷壁。躺在席上,從立柱間望出去,可以看見天穹星辰漸疏,斗柄西斜。
正蹲在地面上摸索頭顱的刑天,一下子停止了動作。他蹲在那裡,呆呆地,身體就像一座黑沉沉的大山,生根在那裡已經千百年。憑感覺他的頭顱已經被埋葬,他將永遠身首異處。
過去曾聽人說,軒轅也算一條漢子。如果你真是一條漢子,今天就不要倚仗人多勢眾,只是你我兩個,大戚長戈見個高低。
刑天剛剛上岸,清涼的河水順著腳幹濃黑的汗毛往下滴瀝。聽了前哨的報告,並不震驚。有準備也罷,無準備也罷,有進無退,有我無敵。這個決心,出發前就下定了。
「石年真的修了一座合宮?」
走出合宮,便清晰地聽見不遠曠野上傳來的殺伐聲。女人們也都驚醒,以嫘祖為首紛紛走出來,一個個頭髮蓬鬆,手裡卻執著干戈。
合宮的目標最大、最醒目,刑天很快從眾多低矮的、互不連屬的普通茅廬中將它分辨出來。
「軒轅在這裡,刑天,你有種過來!如果你連我部下那些小將都敵不過,根本無法靠近我站腳的土坎,談什麼跟我交手?」
彌望處,遠遠近近,高高下下,點點星火。一點星火是個火堆,有座茅篷,安歇一夥人或一支小部族。他憑感覺知道,合宮,或按耒妃的說法新洞房,在什麼位置。
侍衛們見刑天殺透重圍,衝上土阜來,一副拚命的瘋相,已經怯了三分。他們自知不是刑天的對手,周圍再沒有別的勇將,唯一勉強可以和刑天戰個平手的應龍帶隊埋伏涿水岸邊,沒能阻擋住刑天的隊伍,他本人現在也不見踪影,也許正在涿水邊收拾殘部。事情危急,只好勸軒轅下土阜避一避。
熊是坐地的主人,牛是後來的客人,熊豈能走,牛讓才是正理。於是,軒轅命蒼頡寫了那封給炎石年的信,請他南行,為一方之王,以鎮九黎。
雖然軒轅手下好幾名勇將上前截殺,卻沒有一個人能擋住刑天那把大戚。對敗下陣去的人刑天並不追殺,只顧向軒轅立腳的土阜猛衝。
「信送到了嗎?」
不知怎樣,面前忽然閃爍起兩隻水潭一樣清亮深邃,帶著情意也帶著野性帶著挑逗的眼睛。不是眼睛,是一個黑洞洞的洞口。那天,他險些抗不住誘惑,撲向那個黑黑的洞口,跌入那兩口深潭。
阪泉和涿和_圖_書鹿相隔並不太遠,走不多久,已到兩水交匯之處,天邊一片大水,在最初的晨曦下,泛出更亮的閃光。
軒轅看見立在面前的刑天,不覺暗暗讚了一句:是條硬漢子!
刑天突然站起身來——也許他聽到了軒轅的笑聲?一隻手握著大戚,一隻手握著藤牌,向著笑聲發出的方向,亂揮亂舞。赤膊著上身的斷頭的刑天,彷彿拿他的兩隻乳|頭做眼睛,拿他肥大圓圓的肚臍做嘴巴,要和面前的敵人繼續戰鬥。
終於看見了衝殺過來的有牛氏士卒,衝在最前面的一個,手裡舞把大戚,果然是刑天!涿河邊埋伏的有熊人不但沒能把他們斬盡殺絕,也沒能擋住刑天的去路,他氣勢洶洶帶領部族兒郎殺過來了,一把大斧左砍右殺,嘴裡高叫:
好吧,今天叫你輸個心服口服!軒轅將自己慣用的長戈擲給一個侍衛,然後要過一柄大戚,用我擅長的長戈贏你,算欺負你,今天我們以戚對戚!隨後大戚一揮,命侍衛們都退後去。
軒轅正要上前去親自和刑天交手,又慢慢冷靜下來,他這是激將法,我要擺佈他,豈能聽他擺佈。軒轅往高坎上一站,大聲說:
軒轅得意地哈哈大笑。
收回成命?除非東流的涿水又西回!拚個死活?軒轅嘿嘿哂笑,你看看周圍,漫山遍野都是我有熊部族兒郎,你身邊還有幾個殘兵剩卒?
「幾乎和您住這座合宮一模一樣,只是規模小些。」
晚秋的夜晚,氣候宜人,最好睡覺。阪泉原野,數萬人麕集,白天喧鬧繁忙,此刻卻一片靜謐,只有秋蟲唧唧,寂若無人。
一聽直接點他名挑戰,軒轅血往上湧。刑天,你張狂什麼!我軒轅東征西伐,經過多少惡戰,一把長戈刺倒過多少英雄好漢,這才使一個個部族臣服擁戴,還怕你一個刑天?
他不得不暗暗讚嘆,軒轅的合宮比他帶人匆匆為石年和耒妃的喜事趕造的合宮,廣袤得多,恢宏得多,漂亮得多。
「上路!」
刑天一眼看見了土坎上的軒轅,心裡暗暗發狠:好,敢站出來,也算你有種,看老子收拾你!
軒轅氣得變了臉色。炎石年被蚩尤趕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我不該接待了他,讓有牛部族在我們有熊部族的地盤上住下來。我不該殫精竭慮創製號角、軍鼓、指南車,有熊部族不該犧牲萬千兒郎,使九黎人一敗塗地,使蚩尤驕橫一世的蠻酋授首,從此除了有牛部族的頭號仇敵……這就是我軒轅做得太過分的地方!
「哦!」有點出乎軒轅意料之外,「為什麼?」
那天,應龍從阪泉回來,向軒轅稟報出使情況。軒轅首先問的是:
軒轅鐵塔一般,凝立不動,並不答話。隊伍也就不動作,只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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